第21章 窃取神明那刻(6) 我将是众人

    我将是众人, 或许谁也不是,

    我将是另一个人而不自知,那人瞅着另一个梦——我的不眠。

    ——博尔赫斯

    “艾尔海森先生, 请问你真的要取消这笔款项的申请吗?”

    工作人员向艾尔海森提问着。

    这笔款项虽然金额不算特别大,但也够一个普通教令院学子完成实地调研了。而且申请的进度只剩下盖章那步, 即使临时用不上了,又何必取消呢?

    “是的, 我确定。”

    艾尔海森点头,这笔款项当然不是他自己的申请,而是九方去蒙德调研的申请资金。而身为论文的第二作者, 艾尔海森相应也拥有了相关资金权限。

    虽然艾尔海森清楚这种程度的下绊子,对于身为愚人众卧底的九方而言只是个小麻烦。

    但这刚刚好。

    如果九方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艾尔海森就无法坐视不理, 他不能现在就和九方撕破脸面。

    但同时, 他也不能把全部的主动权都交到对方手上,他必须宣誓自己的立场,如果九方胆敢再算计到他头上,那么他也会用他的方式狠狠回击。

    而这, 不过是个小小的报复。

    “好的, 先生。这就为您办理。”

    工作人员即使不理解, 但也打算照办了。常年打工人的经验告诉他,降低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做好分内事才是长远之道。

    只见他熟练地从一旁堆成一摞的表格中抽出一张, 正打算递给艾尔海森签字的时候, 突然看着其中的一行字愣住了。

    “抱歉,先生,您没有相关权限。按照九方小姐之前的请求, 这笔款项的所有权已经变更了,而惠及对象写的是您的名字,艾尔海森。”

    “也就是说,这笔款项现在是您的了,而如果先生你还想要取消,那么只能去找九方小姐前来办理。”

    而九方此时正身处大巴扎的一个咖啡厅内,她倒不是没事到这里来放松的,而是在这里等妮露。

    “九方,抱歉啊,久等了吧。我刚才在排练花神祭的舞蹈。”

    妮露说这话时,气还没有喘匀。一路的狂奔,让她本来就饱满有如花瓣的脸更是抹上了一层烟霞色。

    “没事,我也是刚到。”

    九方轻车熟路地说着谎,其实她等妮露快一个小时了,但九方不想让妮露为难。况且,九方自己好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刚才的一个小时她才能轻轻松松地任由思绪四处飘舞,不考虑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而这样安逸的时间太宝贵了。即使这次,她找妮露还是有正经事。

    “上次的事情,谢谢啦。”

    “没事的,九方你也帮过我很多。不过,特意把别人灌醉还是不好的哦。”

    妮露不是傻子,虽然有很多人都把她视作一个只是跳舞好看的小妞,但妮露这么多年在祖拜尔剧团摸爬滚打,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九方是特意在灌对方酒。

    虽然那个金发男看起来潇洒美丽,但人却不怎么“聪明”。他一点都没有反抗,相反还乐呵呵地任由九方灌他酒。而九方看起来也不像是讨厌他。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妮露在心里感叹着。

    “对了妮露,你有打听到小草神的其他传闻吗?”

    妮露是小草神忠实的信徒,但她回答不上来九方有关草神的问题,因为小草神从未有一次真正现身过。但妮露答应九方,会帮她打探流传民间的有关小草神的故事。

    “嗯,前不久我偶然之间认识了一位叫做迪娜泽黛的人,她说她曾经见过小草神。”

    “……说下去。”

    之后,九方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叫做迪娜泽黛的少女,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夜小迪娜泽黛惊醒,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她害怕极了。但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这个声音不仅安慰了小女孩,还告诉了她外面的世界。

    虽然她的父母不相信有什么声音,但迪娜泽黛还是认为那个声音就来自小草神,因为她此前从未知道过“提瓦特”,是小草神大人的言语将从她从那个布满药味的房间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果然……

    还是跟之前听到的传闻相差不大。

    一样的梦境,一样的没有实体只有声音的小草神,一样的来自神明的温柔爱护和指引。

    九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传闻的真实性,但在怀疑之前,她必须尽可能收集足够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恰好都有着相通之处。

    如果说是谣言,那无法解释为什么时间跨度很大的信息,拥有了相差无几的故事内核。

    而如果说这是像样板戏一样对草神传说的编造模板,那也不太像。因为教令院常年忽略小草神信仰。而如果不是教令院的所作所为,九方实在难以想象须弥还有什么组织会编造有关草神的传说。

    那么,暂且还是把这些当成真实的。

    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须弥人大部分是不做梦的。

    教令院主流的观点认为梦是愚昧的妄念,而须弥人受到神明赐福,得以摆脱了梦境的混乱无序。

    九方当然怀疑过教令院的这套说辞。

    真是笑话,难道其他会做梦的六国人就是愚昧蠢笨的吗?

    虽然碍于须弥社会主流风气,大部分须弥人都不会承认自己会做梦。但九方还是借助愚人众信息网,打探到了有哪些须弥人还拥有梦境。

    首先就是须弥的孩子们。小孩子普遍没有什么做梦就是愚昧的妄念这种无聊透底的想法,相反他们的梦和其他国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都充满了奇妙的童真童趣。

    其次是驻扎在教令院的愚人众,他们中即使是须弥人,也会做梦。

    最后则是沙漠地区的居民。这些居民要么没有神明信仰,要么信仰已经逝去的赤王,但与教令院的流传说法不同,沙漠地区从来都不会认为梦境就是愚昧的。

    剩下的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样本,但是碍于标准误和标准差的存在,此时剔除不做处理。

    九方试图思索这几类人的共同处。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血缘和国籍的影响,因为愚人众的须弥成员和非须弥成员都会做梦。

    之后排除的是地区的影响,因为身处须弥城的小孩子和身处沙漠的一般居民都会做梦。

    最后排除的是年龄的影响,因为沙漠地区的成人和小孩都会做梦。

    那么有什么,是小孩、愚人众和沙漠居民的共同点呢?

    九方试图思索答案,但是找不到什么具体的头绪。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把做梦视为一种能力,而不会做梦则是剥夺了这份能力。

    如果她是教令院的一员,

    她会通过什么可行的方式不引起怀疑地剥夺大部分人的梦境呢?

    答案出现了,那就是——虚空终端。

    虚空终端是大慈树王的造物,至今也发挥作用,满足条件一,具有可行性;

    人们每天长时间佩戴,满足条件二,不引起人们怀疑;

    教令院主管虚空终端,他们负责分发和管理,满足条件三,可甄别用户。

    这样一来,小孩、愚人众和沙漠居民的共同点就是——不会(长期)佩戴虚空终端。

    小孩,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得到虚空终端。

    愚人众则是碍于内部规定,他们只有在须弥城办事时会佩戴虚空终端,这是为了防止教令院在终端上做手脚窃听愚人众机密。

    而沙漠居民是被教令院排除在外,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得到权限受限的虚空终端。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如果跟传闻一样,小草神会在梦境中出现,那么梦境想必是祂的权能之一。而教令院竟还在和自己名义上的主子对着干:他们偷偷摸摸通过虚空终端收割梦境的能量。

    其中一部分想必是用于虚空终端本身的维护,不然没道理在树王死后,虚空终端还能运行这么久。

    而这部分想必也得到了小草神的许可。毕竟小草神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教令院收割梦境能量还一无所知吧。

    可剩下的那部分能量呢?教令院准备用去哪里?

    这部分小草神知情吗?知情的话,祂到底是什么态度呢?认可、沉默还是被软禁了无法发声?

    而如果不知情……

    九方想起来了教令院一定瞒过了小草神的那个阴谋——他们想要造神。

    这样说来,这部分能量当作制造神明的能源倒也非常合适。

    教令院的研究和计划都比九方预想中更深远和完整。

    造神的能源(梦境)、造神的环境(小草神籍籍无名)和造神的技术(与愚人众合作),他们都准备好了。

    剩下的就是准备好可以容纳“神明”降世的躯壳了。

    “抱歉啊,九方。跟小草神大人相关的传闻我没有打听到太多,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事的,妮露。你在这里,已经帮我很大忙了。如果能看见妮露的花神之舞,那么我就‘死而无憾了’吧……”

    “……你又在说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这样下去,我就不理你啦。”

    九方一边跟妮露打闹,一边在脑子里思考之后的计划。

    首先,她必须告诉小草神教令院的阴谋,不过她去不太合适,她毕竟还是个愚人众,她可不想让小草神怀疑是愚人众阴谋栽赃教令院。

    而且,她还不想太快出现在一位神明的视野内,这样以后她干什么事偷偷摸摸的难度都会加大。

    艾尔海森。

    九方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时候艾尔海森就是她最最最亲爱的盟友。

    而且他一个须弥人,总要为自己的国家和神明尽一份力。总不能事事都让九方这个外国佬操办。须弥又不是她的国家,况且愚人众信仰的还是冰之女皇,女皇陛下对除她之外的神明都没有什么太友好的态度。

    要不然,愚人众也不是这副做派了。

    而现在……已经是这个时间了,想来艾尔海森应该收到她的赠礼了吧。

    虽然估计,他憋气的“内伤”更严重了,不过如果艾尔海森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资金就是必不可少的。

    与其让艾尔海森给九方退了白白便宜教令院,九方宁愿把资金拿出来送给艾尔海森,虽然他……可能并不是很开心。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要学会尊重摩拉啊!

    她九方也不是那种会拿摩拉羞辱别人的人。

    谁让愚人众也挺抠的,每笔实验资金都是专款专用的。

    她又不是战斗狂公子的手下,只有公子手下的人可以胡编乱造一个申请理由,像是什么公子今天又打坏了某栋房子之类的。

    相反,九方每次申请款项,都要拿出相应的成果,不然不光管赚钱的愚人众富人手下不会放过她,而且做不出成果一旦被开除出博士的研究队伍,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这些研究员还真是就拿一点死工资,却要为愚人众效死力。

    九方这个时候就羡慕起了艾尔海森,他又不像九方自己,他不仅可以每天按时上下班,还可以收到来自她这个美少女的友情资助资金。

    所以,就算艾尔海森再生气,她也会装作看不到。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才是过得最不容易的一个。

    在这样的精神胜利法下,九方就这样说服了自己,虽然她完全忽略了艾尔海森的麻烦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带来的事实。

    摊上这样的“共犯”,想来艾尔海森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22章 窃取神明那刻(7) 零落的记忆便是我……

    在这破碎的时代, 只言片语足以构成我们的交谈,

    零落的记忆便是我们共有的历史。

    ——艾略特

    穿过喀万驿,庞大有如巨人的防沙壁下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那便是连接须弥雨林和沙漠唯一的合法通口。

    赛诺走得静悄悄地,没有引起同为风纪官同僚的疑心。他书面上的借口是调查上次的须弥“人体改造”案。对, 就是九方那个案子。

    但除了赛诺自己,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调查什么。

    沙漠的风沙一向那么大, 烈日没有遮掩地直直扫射下来。

    如果是提纳里那个家伙,走一会儿估计就要找个阴凉处歇息了吧。赛诺心想着,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提纳里明明拥有沙漠阔耳狐的古老血统, 却一点都受不了热。

    但赛诺可不像提纳里那么娇气,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教令院度过,但赛诺不会忘记沙漠, 他毕竟还是沙漠的子民。

    正当他想到远在森林的友人, 一阵狂风突然无故升起,席卷出块块如乌云一样笼罩天地的沙尘暴。这些尘沙裹挟着细沙、仙人掌和镀金旅团杂物一起向赛诺袭来。

    啧。

    风纪官发出不爽的叹气声。不知道是不是赛诺的错觉,这些年来沙漠地区的极端天气越来越频繁,沙尘暴、地动、干旱越来越变成家常便饭。

    而不光是沙漠地区, 就连雨林也……

    赛诺听提纳里说过雨林的情况。以提纳里本人的学术天赋, 他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留在教令院生论派任教, 甚至还可以成为最年轻的贤者。

    但提纳里必须去雨林了。

    一是提纳里所在的古老种族曾经与大慈树王许下过守卫雨林的诺言,二是提纳里本人放心不下情况越来越恶化的死域。死域仿佛在生长一样,尤其是最近几年, 它们更加频繁、也更加顽固和难以根除。

    虽然有巡林员在负责处理, 但提纳里决定用自己的所学尽可能减缓死域扩张的速度。

    他没有说根除,赛诺心里也清楚原因。

    那是即使在教令院也鲜有人知的原因——世界树正经历一场病变。

    没有人知道世界树感染了什么样的疾病,也没有人知道如何治愈或根除世界树的顽疾。

    世界树的疾病就跟教令院的历史一样漫长, 自从身为世界树化身的大慈树王离世后,学者便再也无法知道世界树的具体情况,他们只能通过地表的异常来粗略判断。

    而目前……不容乐观。

    世界树的情况一天变得比一天更糟,可学者们还没有拿出具体可行的解决方案。而这会无疑导致……更多的疯狂和铤而走险。

    现在的赛诺就来源于一场学者的疯狂。

    他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沙漠小孩,但是有学者拿他们这些无人看管的孩子做了人体试验,只有赛诺活了下来——作为赤王一部分力量的载体。

    但实验没有成功……降临的不是赤王的智慧,而是残缺的赤王力量。

    出于愧疚,发现他的学者居勒什收养了赛诺,并用贤者的力量

    庇护他,让赛诺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居勒什一定想让赛诺远离阴谋和黑暗,像大多数学者一样过完安安稳稳的一生。

    但赛诺还是选择踏上了风纪官之路,赤王的智慧虽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但赤王的力量赋予了赛诺远超常人的果断和坚韧。

    拥有赤王力量的自己,应该去管束学者的疯狂,去保护像过去自己那样的弱者不沦为某个“伟大”实验的牺牲品,而不是坐在办公室一辈子与其他学者辩经求学。

    而有关那次实验的具体细节已经被永久封存,学者们知道的只是一部分真相,他们一定以为实验失败了,赤王的智慧无法降临于世帮助他们解决现存的须弥问题。

    但是只有赛诺自己清楚,实验确实是失败了,但失败的原因并不是学者们想的那样。因为赤王和祂的智慧已经从提瓦特大陆彻底消逝。

    而是因为……赤王还存在着。

    是的,“存在”。

    赛诺只能用这个词来定义赤王的现状,祂绝不是已经陨落了,而只是在目前的须弥无法发现祂的存在。

    虽然赛诺也不清楚赤王到底在哪里,以及是否会有一日归来须弥。然而,只要他还能使用这份来自赤王的力量,那么赤王就必然“存在”着。

    而那些学者搞错了实验的前提,不应该去召唤赤王遗踪,而是去唤醒——去唤醒赤王。

    这么多年来,赛诺都对这个秘密三缄其口。因为要保护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连拥有秘密这个事实都一并隐瞒下来。

    可是……最近在沙漠地区流传着奇怪的“谣言”。

    那谣言在沙漠民和雇佣兵的口口相传中日渐壮大,他们说:赤王即将复活归来,会带领沙漠民夺回属于沙漠的荣光。

    这样的流言赛诺本来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就连与赤王力量相连的他都不清楚赤王的状况,这群沙漠民哪来的情报。

    而且赤王即将归来的故事一直流传在沙漠地区。赤王在传说中应该都已经归来几百年了,但至今还未归来。

    赤王“如归”:

    赤王归来了吗?“如归”。

    赤王没有归来吗?都说了“如归”嘛。

    就像个拙劣的冷笑话,连赛诺自己都不会觉得好笑的那类。

    按理来说,这次应该跟往常一样,谣言生于对教令院冷遇沙漠的不满,灭于对沙漠自身的无助。

    但这次却很特别,竟然在“谣言”下生长出了几个还算大型的佣兵团,这些佣兵相信赤王这次真要归来,而且已经决心为他们的神献上生命和鲜血。

    赛诺此次就是要调查这个,但这些佣兵团现在还算老实,即使他是风纪官,也没有权利越过三十人佣兵团查办它管理下的沙漠佣兵。

    况且,赛诺并不认为根源出在这些佣兵团上。

    虽然大部分的沙漠佣兵都在做刀口舔血的脏活累活,大多数须弥人都会一边嫌恶这群沙漠疯狗,一边又恐惧他们发疯。

    但是,如果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谁又愿意天天把脖子悬在刀刃上呢?真正让这群佣兵凶狠的不是天性中对血和财宝的贪婪,而是来自教令院最无情的禁锢和封闭。

    而那座巨大的保护了须弥雨林的墙,同时也斩断了沙漠地区向上触摸天空的翅膀。

    难怪……沙漠地区有那么多人憎恨着大慈树王。

    是祂筑起了不可逾越的高墙,困住了一辈又一辈的沙漠子民。从来都不是沙漠子民不肯融入须弥,而是来自墙另外那头的傲慢和压迫把他们越逼越远。

    因此,赛诺绝不会认为就是这样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生活的佣兵团有能力做到如此规模如此声势,何况沙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隔阂也阻挡了沙漠地区的信仰一统。

    沙漠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合力,而且财力、实力和情报他们都不及教令院,除非赤王真的现在苏醒外,这群佣兵翻不出什么大浪。

    但即使是这样,赛诺也有义务去调查。为了阻止一群人犯下危急他们生命的大错,就算扼断他们的翅膀,杀死他们的希望,也是风纪官必要的手段。

    虽然提纳里总说这不是风纪官的手段,而是赛诺个人风格的延续。但是,马上要成为大风纪官的他的意志,理应成为风纪官群体的意志。

    任何的仁慈只会助长野心的滋生,只有彻底的雷厉风行才能第一时间阻止阴谋蔓延,减少损失,从而更好保护雨林和沙漠双方。

    这就是风纪官赛诺一向笃行的正义。

    他会查明真相,会阻止阴谋,会保护不管来自雨林还是沙漠的须弥子民。

    在附近一个山洞躲过了沙尘暴的侵袭,又杀死了躲藏在沙尘暴下试图偷袭他的野兽后,赛诺终于可以再动身了。

    很好,他追猎的目标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惊动了来自须弥的“猎犬”。

    那么,追查继续——

    而另一头,赛诺的好友提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处境,他正被自己的老师纳菲斯“追杀”着。

    “提纳里,你确定不留在教令院吗?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你理应留下,这不光是为了你个人的前途,还是为了生论派的发展,你难道就不想继续做研究吗?”

    提纳里就知道一旦告诉纳菲斯老师,老师一定不认可他的做法。

    在老师看来,这太大材小用了,他提纳里以后应该成为跟纳菲斯一样流芳于世的大学者,为生论派的发展添砖加瓦。而不是去什么道成林干什么不需要学术素养的巡林官活儿。

    “是的,纳菲斯老师,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道成林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荒废自己的研究,反而我认为只有在第一线,才能做出最好的研究。”

    提纳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把更多的忧虑省下不谈。

    纳菲斯老师一定也清楚道成林的现状,只是老师认为只有留在拥有最完备实验设施和最贴心实验助手的教令院才能更好推进研究。

    而提纳里……他当然也盼望关于死域的研究进一步精进。但是,他不能只在安全的地区远远旁观。而就在他们说话的这刻,死域一定还在向前蚕食森林的生命。

    他提纳里不仅拥有学者的广见博识,而且草系神之眼还赋予他卓越的战斗力,这样的他理应去第一线“战斗”,而不是躲在巡林官的“庇护”下。

    而且身为生论派的学者,他理应将最新的知识传播到巡林官群体内,让他们知道如何战斗才能减少伤亡,如何清理死域才能减少复发的可能性。

    纳菲斯看着已经初步褪去稚气的青年,他很好,即使在人才辈出的教令院也是不得了的新鲜血液。但是……提纳里对教令院暗中的波诡云谲所知甚少,他还不知道教令院的学者已经步入了一条更危险的道路。

    纳菲斯当然不认可那样的做法,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沉默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野心和阴谋。可如果不能走那条道路,又有谁来拯救须弥呢?

    而且……他们生论派对死域的研究仍没有结果。

    尽了一代又一代学者的努力,也不过是放缓了死域侵袭的速度。

    纳菲斯以前跟面前的提纳里一样,想要为须弥尽一份力量,他是那么地爱植物、森林乃至所有生命,他努力了太久……可他看不到尽头。

    根除世界树的顽疾真的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如果连小草神和贤者们都感到无能为力了,那么更加疯狂的计划也是无法避免的吧……

    纳菲斯想了想,如果他领导的学术计划能给他更多底气,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最有才干的弟子离开。

    但是……让现在的提纳里去道成林,也未尝不是一种对他的保护,离这里远远地才能避开阴谋的侵袭。

    而大贤者他们还能容忍他纳菲斯沉默到什么时候呢?他们恐怕不久就要发起清算了吧。任何胆敢阻止大贤者计划的人都要彻底闭嘴。

    “……好吧,提纳里。但是,答应我。即使是做巡林官,也不要松懈对死域的研究。这是独属于我们生论派学者的

    至高使命,终有一日我们将会治愈须弥大地的所有顽疾。”

    纳菲斯坚定地诉说着“谎言”,即使他自己内心已经动摇,但是那一定就是属于生论派学者的使命——

    我们将永恒追求“治愈”真理,哪怕这条路上毫无希望,哪怕耗尽我们一生的光阴。

    你懂的吧?提纳里。

    留给我们人类的时间不多了,不要等到那个阴谋摧毁生论派过去所有的研究成果。生论派过去的努力绝不要被覆盖在新神的庆典声下,沦为神明和世人嘲弄的一笑。

    去道成林吧,不是为了逃避阴谋,而是为了拯救世界。

    第23章 窃取神明那刻(8) 命运不会沉睡……

    命运不会沉睡, 它会因恐惧而畏缩和颤抖。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莎夏大人,这是您的通行证,请收好。”

    站在洞口的愚人众士兵恭恭敬敬地向九方递上一张通行证, 那是张看起去平平无奇的小卡片,唯一的装点就是署上了莎夏雪奈茨芙娜的名字。

    九方矜贵地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接着便撇了一眼身旁的愚人众下属,那位便一个箭步上去接过了通行证。

    不愧是博士手下的一流研究员。虽然她的面容全都套在雷萤术士服装之下, 但是那股趾高气扬的高高在上感,跟博士如出一辙。

    洞口的士兵在心里思索着。本来按照规定,他应该让这位大人和她身旁的下属都取下面具来验明身份。但是……这里可是愚人众, 是凭借实力,而不是规则说话的地方,强者自然可以践踏一切规则。

    因此,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自找不快。于是,士兵便什么也没说,毕恭毕敬地目送这位大人和她的下属进了据点。

    “你在做什么?”

    艾尔海森不理解九方到底站在那里看什么。虽然九方带着他非常顺利地混进了这处愚人众和教令院合作的实验据点,但即使是艾尔海森也觉得九方太过优哉游哉了。

    “来, 你也过来看看这个据点的疏散图。”

    九方让出一个位置给艾尔海森。

    虽然这里是见不得人的据点, 但也严格遵守了妙论派建筑的那股严谨劲儿, 它不仅规划好了各个紧急出口,甚至考虑到火灾、塌方、外敌入侵等的逃生通道。

    九方非常赞赏这种严谨的态度,他们这种坏人就是应该考虑得更周到, 免得一场意外全灭了。而且按照九方做愚人众时的亲身经验, 提瓦特大陆总有数不胜数的意外发生。

    “你记好的话,我们就走吧。”

    艾尔海森瞄了一眼就准备离开了,九方急忙跟上他, 她现在可是艾尔海森名义上的上司,怎么能让下属走前面。

    不过刚才进入口的时候,艾尔海森演得还真像。艾尔海森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只在必要的时候演戏,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我行无素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九方也不想和一个时时刻刻都跟她飙戏的人演对手戏,而艾尔海森好在他自己就能辨明何时扮演,何时真实。

    一路上,愚人众的下属都规规矩矩立正向九方和艾尔海森敬礼,但他们俩都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过去。

    虽说两人都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了。

    艾尔海森在谨慎地观察着这个据点。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没想到这个据点就在阿如村附近。而且比起说是愚人众的据点,不如说是教令院的据点。不管是妙论派的经典地下设计,还是素论派的元素反应机关,这里时时刻刻都散发出一种艾尔海森非常熟悉的教令院学者的气息。

    身旁敬礼的愚人众都穿着大差不差的制服,谁也看不清制服下的那张脸,估计……一些教令院的学者也混在其中吧。

    难怪九方一直不肯摘下自己的面具,如果艾尔海森是因为一摘下面具就暴露,那么九方就是在防范愚人众里面的教令院学者。虽然教令院现在和愚人众看起来像“蜜月期”,可双方一旦撕破脸面,教令院肯定会狠狠清算教令院里面的愚人众暗桩。

    “莎夏大人,这是这季度的研究报告,请查阅。”

    “放那儿吧……对了,把门给我关上。没有我吩咐,不得入内。”

    门一关上,九方就把研究报告递到了艾尔海森手上,“之前的资金就当我白送的赠礼,这份资料才是给你艾尔海森的赔罪。你应该也知道,做到这个份上,我早就显示出了我合作的诚意了吧。”

    九方倒没有说错。即使是她,如果被发现带外人参观愚人众机密也是重罪,甚至还会被视作愚人众的叛徒。

    虽然她本人做的事也和叛徒大差不差了,但艾尔海森能感觉到她的立场绝不是全然的愚人众对立面。相反她算得上认可愚人众的大多数做法,只是有针对性地对博士不满,想要破坏博士的计划。

    但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这份资料上。

    “病例记录

    患者姓名:阿图雅。性别:男。职业:盗宝团。

    ……

    入院基本情况:

    肢体末端皮肤遍布鳞片状疮痂。背部、胸部等体表多处溃烂。四肢无力,运动不畅。四肢无力,运动能力差。

    头脑清晰,精神疲惫,睡眠差,食欲不佳。

    负责医师:阿毛迪

    第一周住院情况:

    肢体末端有新增疮痂 ,体表溃疡面积增大。

    神智清晰,精神疲惫,睡眠差,食欲不佳。

    负责医师:阿毛迪

    ……

    第九周住院情况;

    鳞片坏死得到有效控制,体表疮痂无新增。

    病人昏迷

    ……

    第二十一周住院情况:

    体表疮痂得到初步控制,新肢体机能恢复。长期咳血,易昏厥。

    神智清楚,精神状态良好,睡眠质量好。”

    艾尔海森一页页翻看着,直到最后的诊断报告总结部分,上面写道:

    “……经过二十周治疗,第2321号样本的新皮肤和左臂恢复良好,食欲和睡眠无改善,精神波动超出正常区间,多次高呼‘赤王的声音在指引我’。研究认为:实验对象存在一定的妄想倾向,另外其供述的声音与沙丘内部结构的共振现象存在一定关联,应加以调查……”

    “……全体样本具有共性,有理由提出假设:体内的元素量水平与所谓的魔鳞病存在因果关系,应进行更多对照试验排除冗杂因素……

    注意:人体元素量富集过程可能是动态持续……多例样本在试验后期由于体内元素量水平不可逆地回升,导致试验失败……应做好长期试验的准备,扩大更加丰富的素材库,且应关注素材精神不安定等因素……可将探索魔鳞病的神经认知转变作为研究的下一个课题……”

    从手上这一份报告,可以看出愚人众在研究魔鳞病,一种须弥特有的绝症。愚人众的博士会对这种病感兴趣,艾尔海森并不感到有多意外。

    但为什么九方会带他来这个据点?

    魔鳞病的资料看上去与他们想要探寻的“造神”阴谋没有多大联系。艾尔海森可不觉得,对方只是出于便利,随便带他来一个地方,再交出一份无关紧要的情报换取信任。

    “有意思的情报,看来你们对魔鳞病的研究颇深,但是……通过这个,你想告诉我什么?”

    “魔鳞病是死域在人身上的体现,也是世界树疾病的一种可观测现象。在研究魔鳞病的途中,在向患者注入魔神残渣后,我们发现了神明智慧的潜在痕迹……而教令院前来接手了这些研究,并用仪器制作出了神明罐装知识。”

    “……我不能直接带你去参观制作这些神明罐装知识的实验室,那属于教令院主管的范围。我只能带你来这个制作神明罐装知识的下流工厂。”

    “虽然无法拿出造神最直接的证据,但是……凭你的聪明才智,你去调查的话也一定能发现相应的

    线索。据我所知,教令院已经打算扩大神明罐装知识的生产,他们打算借助沙漠佣兵的力量,去收集更多接触过神明知识的人类……虽然我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做法是什么,不过……这是你应该验证的东西,我已经拿出了相应的情报。”

    九方确实没有提供最直接的证明,她应该还隐瞒了不少的东西,这算是她对盟友的考验。如果信息都透露到这个份上了,艾尔海森都无法验证真伪,那么合作就此到头,对双方来说都算好事。

    毕竟,他们俩都算是背叛了自己的阵营,九方一开始就打算破坏博士的计划,而艾尔海森则是无法放任规则被打破。

    学术、知识……一切事物都有边界。一旦跨越边界,万物运行的规则和秩序都会被破坏。而教令院恰恰打破了平衡的边界。

    打破通话的是连门都掩盖不了的沉重脚步声。

    大门突然被匆忙地推开,气喘吁吁的愚人众下属顾不上礼貌冲他俩大喊着,“莎夏大人,请赶快转移!该死的风纪官找上门了!”

    九方心里泛起一种“果然,我就知道会出意外”的悲凉感。

    她看向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自己运气差的程度,还是叹了一口气,抛给艾尔海森一枚火系的一次性改良邪眼。

    他俩多半扛不到成功转移,就得直面风纪官。而且九方自己还算不上什么战力,为了防止暴露,艾尔海森也还是不要用草系神之眼了,毕竟他今天穿的可是愚人众火铳游击队的制服。

    “如果战斗的话,用这个。你也不想这么快暴露吧。快走,我们得马上转移了。”

    九方话还没有说完,她身侧的墙就被雷电暴力破开,幸亏艾尔海森眼疾手快立马拉过九方,要不然她就要被埋在砖块下了。

    从那个破洞进来的是紫色雷电的“阿努比斯”,他浑身都覆盖上了一层具现化的细细密密的闪电,随风飞舞的胡狼帽子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留下紧紧抿住的薄唇。

    他身上的杀气顺着雷电酥酥麻麻地传递,连空气中都透着像死一样的静谧和恐惧。

    九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赛诺。

    他不再是那副和她一起打七圣召唤的搞笑男面孔了,这一路上他一定干掉了很多人,以至于他浑身的金饰都盖上了一层像雾一样的红色血污。

    “停止反抗,不然——我会打到你们无法反抗为止。”

    赛诺看见了两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愚人众。虽然这一路上他干掉了无数愚人众小喽啰,但属于风纪官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一定是大鱼。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虽然没有找到有关“赤王复活”传言的线索,但是却钓出了比这更大的鱼。

    跑是不可能不跑的,她和艾尔海森绝对不能被赛诺抓住。赛诺可不会看在什么情谊的份上放他们俩一马。

    而且,九方还不确定赛诺的立场……作为下任的大风纪官,赛诺是否知道大贤者的所作所为,他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九方和旁边的艾尔海森交换了一个眼神,艾尔海森就丢弃了并不熟悉的愚人众火铳,从旁抽出一把刀,狠狠地劈向赛诺。

    这还是艾尔海森第一次动用邪眼的力量,这股力量与他的草系神之眼在运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这股力量更加狂暴和难以操纵。

    赛诺稳稳地用赤沙之杖架住了对面的攻击,敌人用刀的方式还算老套,只是这股动用元素力的方法却很青涩,还控制不好火元素吗?

    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他赛诺的对手。

    那么,快点结果这两个人吧……毕竟,外面还有等他救的魔鳞病患者。

    赛诺周身的元素力突然暴涨,他认真起来了。这样下去,恐怕她和艾尔海森今天都得栽在赛诺手上。

    幸亏九方不仅提前看过逃生通道在哪里,还准备了一堆应对这种特殊情况的“小道具”。

    “躲开!”

    九方大喝了一声。

    正在战斗的两人都发现一堆形似神之眼的东西向他们头顶扔来。虽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两人都没有再缠斗下去,立马分头躲闪。

    躲避是正确的选择。

    这是九方瞒着博士研制的“特化”邪眼,不同于仿照神之眼生产的一般化邪眼。

    这些“特化”邪眼提前就储存好了元素力,只要一受到重大刺激,就会立马爆炸。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小型的炸弹。而且根据颜色的不同,功效也不同。

    九方还在里面特地加了烟雾、催泪等效果,主打一个打不过就快点跑路的设计思路。

    这些突然爆炸的东西,赛诺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爆炸形成的烟雾把能见度降到最低,但赛诺依旧可以凭借直觉追上他的猎物。他正要去追时,眼睛却受到了莫名的刺激,不断地向下流泪。

    赛诺楞了几秒,他还是第一个见这种让人流泪的生化攻击,他平时处理的都是真刀真枪的战斗。

    现在的敌人打不过自己……就变成这副无耻的样子了吗?这一点也不像堂堂正正的战斗。

    等他回过神来,房间里面的两个人已经跑没影了。

    可恶……

    不过现在不是狂追不舍的时候了,得赶快通知生论派的人来,那些魔鳞病的患者等不了了,他们必须马上得到治疗。

    赛诺正准备离开,突然踩到了一小块东西,他捡了起来。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通行证,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它标注上了名字,“莎夏雪奈茨芙娜”。

    看来,这就是他逃掉的猎物之一。

    虽然这次被小把戏糊弄住了,不过……这样的好运下次可不会再降临。

    等着吧,这位莎夏雪奈茨芙娜,我绝对会将你绳之以法。

    第24章 窃取神明那刻(9) 一个概念和一个声……

    我身负的奴役是并不纯粹的词语, 一个概念和一个声音的产物;

    不是象征,不是镜子,也不是呻吟。

    ——博尔赫斯

    阿如村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先是两个做赤王研究的学者, 再是风纪官,最后竟还来了一大群生论派学者。

    难道这次的沙尘暴在地下炸出了这么多人吗?

    坎蒂丝腹诽着, 还是按照阿如村的待客之道,将他们都带去了族长的会客室。

    “赛诺?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身旁的那位是?”

    赛诺不善的目光打量着艾尔海森。换作平时,一两个学者拜访阿如村算不上异常,但放在今天……

    “他是艾尔海森, 是我在知论派的学长。我这次是和他一起来阿如村做有关赤王的研究……不过,没想到会突然遇上了沙尘暴,幸好坎蒂丝姐姐及时出手, 把我们俩都带了回来。”

    从这两人的衣着状况和神态来看, 他们应该没有说谎。而且,那个男人身上佩戴的是草系神之眼,看来不是刚才逃走的人。

    何况,就算是赛诺, 也不想疑神疑鬼到怀疑自己的朋友。

    “不过, 赛诺你怎么会出现这里?难不成……是在追查什么案子?”

    九方确实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她之前从愚人众那里得到的情报, 赛诺应该是领着一群风纪官去须弥地区调查“人体改造”案了。而且,愚人众也在相关区域目击到了风纪官的活动痕迹,可为什么赛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有人泄露了愚人众的情报吗还是说他这次只是来沙漠办事, 碰巧撞上了?

    赛诺沉默了。

    这次的案子非同寻常, 身为风纪官,他当然能看出研究室里面充斥着教令院的痕迹。但,那里面的人又都身着愚人众制服。

    那到底是教令院在和愚人众合作还是说愚人众占用了教令院以前废弃的据点?

    但, 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跟教令院脱不了干系。

    赛诺倒不是害怕跟教令院对上。

    他成为风纪官,从来都不是为了听命于教令院。但是以他的聪慧,他也知道风纪官的权利实际上来自教令院。

    如果是他一个人,就算被教令院通缉……那倒也没什么。

    但他不想牵扯进无关的人,他们也不像赛诺自己那么能打。而且身为风纪官,赛诺应该保护他们,而不是把他们拉入危险之中。

    “……确实是有些发现,但是你们无需在意。”

    “这样啊……”

    九方就知道赛诺不会那么轻易告诉她。但明面上身为赛诺的友人,她不能再问了,过度的在意就是暴露身份的开始。

    一个熟悉的翠绿身影推开了门。

    “赛诺,你没事吧那些患者呢?”

    九方还是第一次见生论派的人来得这么齐全和迅速。

    以提纳里为首的生论派学者和教令院医师们都乌拉拉一堆涌入了这间会客室,原本还算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人挤人了。

    “各位,请跟随我来。那些患者被这位风纪官大人转移到了别处。”

    即使坎蒂丝身为阿如村的守护者,这也是她第一次从沙尘暴里捞出了这么多人,先是两位学者,再是这位风纪官。

    而且,风纪官还在沙尘暴中一手提拉一个患者,朝着坎蒂丝扔去。

    饶是坎蒂丝都佩服上了赛诺,她自己是因为长期与沙尘暴战斗才能在飞扬的尘土中自如穿梭。而这位风纪官却能在身上扛着手里提着数位患者的时候,稳稳踏在沙尘暴中心,丝毫不受风暴影响。

    而且他一把手上的患者转移(扔)到坎蒂丝手上,就猛地一头扎进了风暴深处,去救更多神志不清的人。

    而那些人里不光有魔鳞病患者,也有愚人众士兵。

    身为守护者的坎蒂丝从内心里佩服赛诺的勇气和正义。虽然他们此前从未相识,不过连昏迷不醒的敌人都会救的人,不会成为阿如村的威胁。

    虽然她现在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愿意相信这位风纪官,并给与他最大的支持。

    屋子里的学者们就随着坎蒂丝像潮水退潮一样流出了会客厅,但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提纳里虽然也很担心那群魔鳞病患者。但身为赛诺的友人,他无法对赛诺不管不顾。

    赛诺的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以往整洁的衣服上全是泥沙,就连像月光一样皎洁的白发都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混着沙土的蓬草。而来自耳廓狐血脉的天赋,提纳里能闻到赛诺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虽然从风纪官面上什么也看不出,不过提纳里偷偷瞄了一眼赛诺的右手臂,那一定骨折了。

    不过提纳里不会拆穿赛诺。

    他虽然担心,但是在担心之上的是对赛诺的尊重。他这位好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也从不冒额外的险;而赛诺要装作若无其事,恐怕是为了应对潜在的敌人吧。

    提纳里知道的,沙漠很多人都对来自教令院的他们抱有敌意。

    而风纪官可以震慑这些暗中的恶意。哪怕现在身处相对安全的阿如村,赛诺也不会放下自己守护的职责,他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虽然提纳里很想为好友分担,但这是赛诺身为风纪官的职责,他不能越俎代庖,那是对赛诺的侮辱。

    “赛诺,一听到了你的紧急通讯,我就急忙报告老师,领着他们一起来帮忙了。患者的事交给我们就好。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所以,追查犯人的事就交给你了,像胡狼一样的风纪官永远不会让我们失望。而我们生论派应该做的,就是不让风纪官的努力化为泡影,尽可能多地拯救生命。

    “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把特质的药膏放这里了。如果有人需要的话,直接使用即可。”

    你能听懂的吧,赛诺。我不会戳穿你,但也请你好好养好伤,保重自己。

    提纳里说完,看了一眼还留在屋子里的艾尔海森和九方。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现在不是什么问话的好时候,他得快去那边帮忙才行。

    提纳里走后,九方也决定出去透透气。

    “赛诺,我和艾尔海森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赛诺点了点头。他虽然精神尚可,但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思路。

    新发现的据点……有点过于蹊跷了。他明明是追着镀金旅团来的,却被他们引到了这个据点。说是巧合,不如说是镀金旅团将计就计的结果。

    而且……教令院恐怕掺杂颇深,这次到底是跟以往一样几个学者的疯狂,还是说教令院高层合作愚人众,一起参与其中?

    话说回来,生论派来得太快了一点……

    虽然是赛诺自己紧急传信给提纳里的,但是……也不该这么快。

    ……

    难道?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赛诺像道迅雷一样立马从会议厅窜了出来,可是来不及了,另一场更大的沙尘暴出现了。

    赛诺绝不会相信那是什么巧合,第二次沙尘暴的位置和第一次一模一样,肯定是有人恶意销毁证据。

    不过……没有时间管证据了。

    赛诺朝着另一头飞奔过去,提纳里还在那里!

    坎蒂丝当然也听到了第二次的沙尘暴声,这并不寻常。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那绝对是人为的事故。

    冷静下来,坎蒂丝。

    她集中精力去听四周的风声,而风的气息变了,掺杂了一种像时钟一样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声,该不会是?

    “快跑!你们立马得离开这里!”

    顾不上会不会有学者受伤了,坎蒂丝召唤出了圆盾,像之前的赛诺一样把学者们像是扔猪仔一样扔了出去,还来不及走的学者被她用圆盾顶了出去。

    而她自己还不能现在离开。如果她走了,这里躺下的患者该怎么办?

    守护的决心和意志让她身上的水系神之眼的光芒大作。身为阿如村的守护者,我会保护好客人的,你们休想从我手里夺走他们的生命。

    滴答声骤停,屋子被从内爆破裂开了一道道大缝,一大块整的墙面和其余的杂物一起从天花板上噼里啪啦地坠落了下来。

    爆炸引起了大量粉尘群聚,坎蒂丝看不太清四周,只能听见有东西急速坠落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就是现在!

    坎蒂丝举起了圆盾,召唤了一大道水墙。

    但比水墙更快一步的是赤沙之杖,它裹挟着雷霆之力,巨大的力量将四散的砖瓦都碾碎成了如雪花一样纷纷下落的尘埃。

    一道紫色的身影从赤沙之杖身后飞来。赛诺牢牢握住了他刚扔出去的武器,抓武器的右手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惨叫,扭曲的骨头刺破了皮肤,血从伤口里面汩汩地冒了出来。

    但赛诺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受伤的右手仍牢牢地握着赤沙之杖。

    好在,这次他没有来晚。

    “……好大的阵仗啊。”

    九方看着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和突然爆炸的房屋不由得发出感叹。

    愚人众或是教令院高层,他们销毁证据真是又迅速又果断,希望……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这不就是你们愚人众的一般做派吗?现在证据销毁了,你们可以暂时从风纪官的追捕下安心了。”

    艾尔海森讽刺道。

    不过这倒是证明了生论派刚才随行的人中也有愚人众或者教令院高层的人,他刚才在这里可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人员去了伤员处,唯一有机会动手的只有那帮生论派的人。

    “安心?”

    九方突然笑了起来,她倒是想安心,但艾尔海森可一点都不想让她好过。

    “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在最后撤离的时候,你把我的通行证扔到赛诺脚边的事吗?”

    “……一点点的小回敬,比不上轰炸的大手笔。”

    艾尔海森也清楚九方一定意识到了。

    但那有什么问题呢?

    合作的前提要么是双方互相信任,要么……就是双方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阵营不同的他们看来是无法彻底信任对方,那么制造一个九方的弱点掌握在艾尔海森手里才是夺

    取主动权的明智之举。

    如果九方逃不了赛诺的追捕,那么显然是她自己的问题,艾尔海森不过是做了一个热心市民应该做的,将罪犯绳之以法。她连这都做不到的话,“造神”的事倒不劳烦这位愚人众小姐操心了,她只会把艾尔海森一起带进沟里。

    九方在试探他的实力,他艾尔海森何尝不是在考验九方的本事。

    他们俩彼此彼此罢了。

    说实话,九方倒没有很生气,愚人众备受怀疑是很正常的事,而且……谁又知道,她不可以反过来利用赛诺揭示教令院高层的阴谋呢?

    风险和机会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越高的风险,往往蕴含着最大的机会。至于会不会翻车,那就是九方自己的事了,她怪不了别人。

    “是吗?不过,友情提醒你一下,注意一下赛诺来这里的理由,说不定……会是破解谜题的钥匙。”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25章 自由的奴隶(1)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 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即使漫游, 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黑塞

    “我即将枯萎,而我的朋友, 你不会。”

    “不要注视我,我将在风中重获新生。”

    每一座城市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风, 风大多是寂静无声的,像天空折叠后最蓝的一角。但那不是这里的风,这里的风有浸透着冰雪的风味, 歇斯底里有如一场狂欢。

    雪山下的王城有黑铁似的坚固外壳和一条被冻牢的河,也许它曾经流淌过,有着独属于河流的脉动生命, 在等一束微风掀起河面粼粼微波。

    路德维希和每条河流一样, 在等独属于他的风垂帘吹拂。

    在光阴算不上漫长的日子,在凛冽狂风席卷的时刻,流淌的时光给这些灰色的日子都附上了一层又一层雾。

    路德维希就在雾气中穿行,每场雾都是旧识。在喧嚣的风的洪流中, 在庞大亘古的雪山之下, 等一场微风吹拂。

    漫长的等待终会消止, 路德维希在一场盛大有如祭典的狂风中遇见了另一缕风。

    “……您是在给我讲故事,还是在吟诵诗歌?”

    奎德劳伦斯感到困惑。

    他的酒窖闯入了一只青色“飞鸟”,看起来不算高大的身体却有如无底洞一样, 喝光了他酒窖中大半的存货。

    还没等奎德扣押住这无礼闯入的小贼, 那贼人便一改醉鬼醉生梦死的丑态,施施然、风度翩翩地理了理身前歪歪斜斜扭在一边的领结,从容地拿起冷落在一旁的六弦里拉琴, 表演了一场独奏。

    诗人从酒窖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不算明亮的昏黄灯光,从青色衣袖的一角慢慢蜿蜒到他修长有如白葱的手指、碧蓝有如苍空的眼眸。玩世不恭的轻佻和温文尔雅的庄重都顺着眉峰像幅山水画一样泼墨自如。

    “我是路德维希,整个王城中最好……喔,也可能是最坏的吟游诗人,为了报答您的美酒,现请允许我为您赋诗一首。”

    琴弦拨动,旋律回环曲折有如记忆充沛于酒窖之中,歌词信手拈来浑然天成,仿佛于不经意间摘花抚柳。但意义却漂浮在半空之中,它既不属于黑沉死寂的大地,也够不上太过遥远的天空。

    诗人好像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称呼自己为寻风之人,那是他的命运。他在死寂的光阴中在寻找与一缕未知的风相遇,亦或是重逢。

    奎德听过乐曲和人声的共鸣,那来自曾属于他的胞妹,他的安。

    但安的乐曲要么轻快有如小鹿跳跃林间,要么温柔有如春风吹拂大地。

    她的曲子里面没有人的烦恼,可诗人却不同。

    他谈论风,谈论巨大亘古的雪山,谈论王城内永不停歇的狂风,谈论……他想象中的飞鸟与微风。

    他谈的全是自然,却充满了人的七情六欲。

    然而,这恰好是曲子最动人之处。

    奎德不是诗人,他无法分辨那层层叠叠的自然意象下指向着怎样的思绪哀怨,但他能听出这样的曲子确实是世间第一流。

    诗歌的美短暂折服了奎德,平息了他打算兴师问罪的怒火,一种对美的敬重让他的语气都带上了尊敬和温驯。

    “……您是在给我讲故事,还是在吟诵诗歌?”

    “两者皆有……故事在诗歌里永恒,诗歌于故事中新生。”

    一曲终了。

    情绪被推到最高处,还没等人从乐曲的余韵中醒来,被叠到最高处的酒桶却在此刻被清空了身子无力地从高处坠落。

    圆滚滚的桶身在光滑的地板上轱辘一转,就像见到了主人一样,直直冲着主人诉苦去了,一碰到主人的脚,便立马停下不走了。

    酒桶滚了一路,但所幸它被清空地很彻底,硬是没有在地上留下一点水渍。它掉落发出巨大的“哐当”一声,把奎德一下子从诗的国度拉回现实。

    路德维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可以就趁着此间主人意识混乱的时刻溜之大吉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不过……温迪这小精灵,可真一点没跟他客气啊,有做和他一样伟大的吟游诗人(酒鬼)的潜质。

    “嗝——嗝——”

    温迪从被喝空的酒桶中晕乎乎地飞出来,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便愈发不能自拔。酒里面有着苹果香甜的呼吸,有着蒲公英在阳光下飞舞的影子,有着水最纯净最甘甜的记忆。

    温迪有理由相信,酒里面藏着无数个春天在最美的姿态下绽放的模样。

    但现在温迪醉了,酒窖一大半的酒都进了风精灵的肚子。他现在晕地厉害,无数个酒桶在他眼前打转,路德维希的身影也被拉得歪歪斜斜。

    温迪只能凭借直觉朝着那道青翠身影晃悠悠地飞去。

    奎德眼见一个小小的像是娃娃一样的“东西”在空中就像蜻蜓一样飞舞盘旋,小精灵像是喝了太多,飞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让人提心吊胆。

    它忽然打了个长长的醉嗝,啪叽一声就从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

    在小精灵即将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前,一双纤长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温迪。少年常年抚琴的手上只生得有几个秀气的细茧,皮肤触之温润可亲,还透过皮肉之间影影绰绰着像是熏风一样的酒香。

    温迪便舒舒服服地躺在手心中,闭上了眼睛。他被像酒一样的温柔熏醉了,坠入了香甜的梦乡。

    “……它是?”

    奎德本来以为自己只是遭了一个小贼,没想到居然还是团伙作案,其中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未知生物的娃娃状不明物体。

    “他是温迪,看来他很满意你的酒。老兄,说实话,我也觉得你这儿的酒相当不错。”

    “……我应该说多谢赞赏吗?”

    “不客气,应该的。”

    这样的插科打诨是路德维希的天赋,像他这样的吟游诗人早就把脸面置之度外,平常人的道德价值伤不了他分毫。

    而奎德也懒得跟面前的诗人计较太多,他的酒确实糟了大难,但这只是身外之物,他倒不是有多在乎。况且,他老早就听说过路德维希的大名,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名声,但是这位诗人不凡可不仅仅在他的作词作曲天赋上。

    那些人如此称呼路德维希,“死亡诗人”。

    他看上去一副清风明月样,但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有厄运降临。虽然他自述自己追逐的只是与一缕未知的风相遇,但他愿意拥抱的只有将死之人。

    一双眼永远注视着终末的诗人,怎么会吟诵未来的高天微风之歌?

    奎德对路德维希的话半信半疑。

    他的诗歌倒是动人,但是却藏着太多无人知晓的故事。他到来,如果真是只为了偷喝奎德的酒,那反倒还比较轻松。

    但是……又怎么可能仅仅出于这种原因呢?

    “闲聊就到此结束吧。路德维希阁下,我曾经听说过您的大名,我只是一介武夫,就

    不绕弯子了,请问您来这里有何用意?”

    “诶——真冷淡啊。我就不可以只是单纯来喝喝酒的吗?”

    看来奎德也对他有所耳闻。

    路德维希心知肚明自己那些名声,他倒不是很介意,反而觉得还挺新奇的。原来人们是这么解读他的行为啊。

    “死亡诗人”、“厄运囚徒”、“不详翠鸟”……零零总总的称呼倒还算得上有趣和有几分诗意,看来就算在吟游诗人队伍中 ,他路德维希也是独一份的名头。

    嘛,虽然是坏的那种。

    人们的解读虽然与名为路德维希的真实有失偏颇,但是如同所有河流都会流向大海,所有风都会汇聚高天,所有的解读都会导向路德维希的终末,那也是人们的终焉之处。

    从这个角度,它们全都是正确的。

    不过正确与否,路德维希并不太在乎。

    “看来你很了解我嘛,虽然没有想到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也没差。”

    “三天后的角斗,我倒是很感兴趣……噢,不必紧张。”

    在这座空旷的王城,消息倒是传得飞快。

    奎德早就知道这次角斗会掀起风波,但是他并不想要过多的注目,那不是好事。这座城市厌恶一切的变化,人们习惯了平淡毫无波澜的日日夜夜,一点点的转变便足以汇聚太多的的目光。

    而路德维希是打算看他奎德的乐子吗?还是觉得他必输无疑,特定来见证他的死亡呢?

    “想看我笑话的话,就请回吧。趁我还有耐心前。”

    奎德的脾气倒是比路德维希想象中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全然的武夫,他在动手之前,还会算有礼貌地发问。

    火元素被唤起,随着主人的心意像尾红鲤一样自由游荡在半空中,在这个小小的洋溢着酒香的酒窖中,升起的温度反倒把酒香蒸腾得更加浓醇。

    路德维希不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即使奎德看上去能把他揍到满地找牙。相反,他还觉得奎德的火元素之力还挺便利的,至少方便了随时温酒取乐。

    他心念一转,风声忽起,烛火不安地摇曳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原地便失却了诗人的身影。

    属于剑士的知觉,让奎德一下子就握住了身旁的剑,但在拔剑之前,不属于他的手轻轻按住了剑——风熄灭了火焰。

    他们离得如此近,近到奎德能看见路德维希像蝴蝶一样轻盈的睫羽低垂着,他沉沉地看着奎德腰上系的宝剑。

    “你有一把好武器呢……真好,不过都说了不必紧张啦,因为——我压你赢。”

    在奎德挣脱他的桎梏挥出一剑前,路德维希就像猫咪一样轻盈地跃到了一旁的酒桌前。

    他的右手拿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这里顺走的一壶酒,姿态潇洒地倒入面前的两个杯子中,然后把乘着玉液的一杯酒推向奎德的那边,自己就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他倒是比奎德这个主人更加从容,就像是他在招待奎德一样。

    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复杂的来回拉扯,短短一个照面,奎德便知道了面前的诗人是使用风元素的好手,虽然还不清楚他具体的实力,但是如果对面没有恶意的话,没必要起无端的争斗。

    而且,奎德很在意路德维希的话,什么叫做押他赢,暗地里那场赌局不会就是路德维希开设的吧。

    “放心好了,我是站在你这头的。给你点提示好了,你的对手是阿莫斯,对对对,就是那个‘第一神官’阿莫斯。”

    奎德不知道路德维希哪来的情报,但是没由来地却有一股子斩钉截铁的确信感。而且,如果对手是阿莫斯也很合理,阿莫斯是年轻一代的神官中当之无愧的王牌。

    角斗对象如果是她,看来那群老神官确实很想把奎德除之而后快。

    “老兄看起来并不惊讶啊,我赞赏你的冷静,毕竟阿莫斯也没什么好怕的。”

    路德维希左手端起酒,杯中的液体在光下折射出一道好看的晕色,右手掏出了火柴,往靠近油灯的一侧取火,小小的明黄色火焰便安静地燃烧起来了。

    诗人打了个响指,火焰便轻吻起水面,两株同出一源的火焰被困在了不同的杯子,周围是封锁,向下是溺亡,火苗只能高高升起,就像祭司在跳着不详的黑色舞蹈。

    “想要试试吻火的感觉吗?”

    路德维希把一杯火焰推向了奎德,杯底在桌面滑出一道流利的弧度,在杯子即将从桌角掉落前,奎德伸手握住了它。

    火焰的温度从杯壁一路传导到掌心,奎德抬头看了一眼诗人,路德维希依旧举着酒杯,就像是没有感受到烈焰烧灼的痛苦。

    他甚至还在笑,不经意间奎德与他的目光对上,那里面除了清醒的疯狂外,别无一物。

    烧灼感越来越强烈,快要把皮肤融化。

    奎德举起酒杯,杯子和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觥筹交错间,原本清澈见底的美酒变得浑浊不清,便也映不真切神色各异的两人了。

    这里没有人在意痛苦,折磨更加适合品酒。

    奎德张开嘴,饮下一团火焰。烧灼感从咽喉一路滚烫到内脏。

    “我想品尝一下你的世界。”

    “我热爱一切,大火在喉咙里蔓延,我的身躯一下子变得很明亮,”

    “虽然呼吸有点痛苦,不过那没关系。”

    路德维希剧烈地咳嗽着,他因为痛苦而欢呼。

    嘘,风别再吹了,给我安静下来。

    他现在知道吻火是什么感觉了。

    第26章 自由的奴隶(2) 我喜欢人远胜于原则……

    我喜欢人远胜于原则, 而且,我喜欢没有原则的人远胜过世间的一切。

    ——王尔德

    这是个连祈祷声都冻结的清晨。

    天还是空旷一片悬在头顶,低矮的房屋上随意挂着换洗好的衣物, 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见狰狞的瓦砾和不规整的屋檐。路被藏在顶出来伸展开的房檐一角下, 人就隐在路中,小小的, 看不真切。

    在匮乏美的人类城邦外,雪山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白皑皑的国度把一切都净化成了天堂的模样。

    路德维希熟稔城内的每一场风。

    风会从雪山最高处的一点吹下, 掠过高高的松树梢后,便带上了清冽的松子味,然后那风会在冻结的湖面、死去的河流上蜻蜓点水般短暂驻足, 之后转个弯绕过黑铁外墙, 从低矮的居民区一路吹到高塔之上。

    路德维希细细嗅闻着这缕风,它的气息中藏着冰雪的冷艳、松柏的青翠、湖水的死寂,最后是独属于人的味道——算不上好闻的气味。

    可能来自某个干活农夫的汗臭或是街角冻死尸骨的寒气。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嘘,别说话, 我在与今日的风相遇。”

    阿莫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位来去如风的客人, 她不是第一次见路德维希了, 但即使这样,她也要说这家伙是个绝对的怪胎,纯粹的个人主义者。

    阿莫斯完全搞不懂路德维希在想什么, 她也不想搞懂, 能给他尊重都是看在他能吟诵瑰丽诗歌的份上。

    “你不问我从风中发现了什么吗?”

    “……我没兴趣。”

    阿莫斯不想跟路德维希有什么深入交谈,诗人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能把人带入他的世界,那个充满幻想的世界。

    翠绿会铺满地上每个角落, 天空碧蓝一望无际。

    海水会慢慢上涨直到与天相交,把万物都浸透在最纯净的苍蓝中。水会流淌过所有生物的躯壳,人和细沙会成为短暂的挚友,都被如水的光阴打磨,汇聚在命运河流之内。

    但诗人可不管观众有没有兴致听他的新曲,自顾自地拉动了琴弦。

    阿莫斯本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赞颂自然的完美无瑕,哀叹人的残缺凋零,最后问候命运和时光的转瞬即

    逝。

    但路德维希却弹奏起了不同往日的曲调,他唱到:

    “Alles lebendige stirbt eines tages(世间万物终有一日消亡)

    Uberleben oder sterben(生存亦或死亡)

    Der tag kommt sicher(那一日终会到来)

    ……

    Tranen arger mitleit grausamkeit(眼泪、愤怒、哀伤、残忍)

    Frieden chaos glaube verrat(和平、混乱、信任、背叛)

    Wir werden gegen unser schicksal ankampfen(我们将会与命运对抗到底)

    Mit trauer und entscheidung im herzen(将悲伤和决心深藏于心)

    ……

    Niemand darf eigensinnig seines lebens beraubt werden(没有人能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那是很美的歌,空旷又亘古地响起,空气都仿佛顺着节拍振动起来。

    阿莫斯最初是坐着的,听到一半她站了起来,在听到最后一句后,她握紧弓箭,她绝不允许外人来质疑和责难她的选择。

    “够了,这可不是什么能从风里听到的东西!”

    “确实不是,不过……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发怒呢?我的曲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路德维希反问着阿莫斯,他知道阿莫斯不会答复,她比路德维希更畏惧那个答案。

    可是就算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也是无济于事的。阿莫斯迟早得从神的王国跌落,直面人的世界。

    “稍安勿躁,先听我讲个故事吧。阿莫斯,相信最好的诗人,会给你带来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奎德劳伦斯……”

    路德维希说起奎德,明明他们也不过昨晚才认识,但诗人提起他,却有如谈论挚友。

    故事始于三年前。

    一位名叫奎德的少年回归了劳伦斯一族,在把老族长赶下宝座后,他建立了新的狼群。

    但狼王始终是孤独的,狼们服从于他们的王,不过屈从于狼王的强大,与过去别无二致。新的狼群依旧跟旧的那个没什么两样,奉行着弱肉强食的法则,狼王的声音逐渐被群狼的呜咽淹没。

    可王不会屈服于他的人民,他始终在抗争这样残酷的法则,他想要救人,想要在残酷的世界里建立一个温柔的王国。而有一天,王发现了他流落在外的子民,一个已经沦为神官奴隶的小女孩。

    于是,他伸手了,要把小女孩带回狼群。但被挑衅了尊严的神官们不会善罢甘休,阴谋和杀意会被埋藏在正规的程序之下。于是,他们发起了“正义”的角斗。

    奎德赢了,小女孩就可以随他归家;倘若输了,便要留下项上人头。

    即使是残酷的往事,诗人也能把它讲得娓娓动听,如同在心间种下一束火焰。

    “看来你对我的角斗对象很是了解,怎么……是想我主动退出”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仅仅是个故事罢了。放心好了,阿莫斯。凭借你我的交情,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我倒是不知道,你我有什么交情。”

    路德维希一向擅长动摇人心。

    话语是有魔力的,在特定的人面前就会发生奇效。路德维希看得出来阿莫斯的动摇,她每次犹豫不决总会握紧她的弓,仿佛死物能带给她勇气。

    那把弓是属于迭卡拉庇安的宝物,由神官代代相传,只有神明最虔诚最忠实的信徒才能短暂成为它的主人。

    阿莫斯的手指不安地抚摸着弓箭上面的花纹,她没有做错什么,这都是为了侍奉她的神明。

    神官是神明的使者,冒犯神官威严的人,也必定不对他们的神抱有崇高的敬意。身为神官,阿莫斯必须维护神明的尊严,哪怕她的神从来不肯回应她,从不肯听她的话语。

    但是……阿莫斯是如此痴迷她的神明,她的主人。

    那样的迷恋,将她作为人的那面抛却,她快要看不到其他神官对人们的欺压,也快要听不见来自底层的声音,因为她是如此虔诚地伸长脖子仰望她的神。

    不要去质疑,阿莫斯对自己说,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神明就好了。

    人类只不过是蝼蚁,天生就应该膜拜在烈风之下。

    路德维希笑眯眯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知道这个故事最精妙的地方在哪里吗?”

    “……”

    “在于你啊,我的朋友。哪怕是沦为奴隶的小女孩也会向往自由的世界,而你,我可爱的阿莫斯,你是真正的奴隶,却要维护身为神明奴隶的自由。”

    阿莫斯避而不谈的东西,被诗人轻轻松松地掀开了遮羞布。

    她是那么热爱她的神明,她把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神,哪怕神明从来不肯回应她,也从不肯听她的话语。

    阿莫斯只能凭借一个幻想活着,那个幻想里面只有神明和她自己。

    她听多了路德维希的诗歌,便也开始幻想起了自己的世界。于是她偷偷写下自己的歌,瞒着其他神官,没有吟诵千篇一律的曲调,倒唱起了心之歌——

    “我梦见海浪与细沙,我梦见青翠的森林与大地”

    “我梦见野猪在浆果丛嬉戏,我梦见高耸的尖塔”

    只拿过弓箭和刀枪的手第一次抚上了琴弦,声调柔软有如天边云彩,阿莫斯一边怀着少女独有的羞涩,一面又忍不住期待。

    但是,神明始终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阿莫斯幻想的世界终究是虚无一梦,神明连目光都没有移下半寸。

    梦碎是没有声音的,神明的世界终究不属于人类。

    在太过炫目的神明光辉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洞吞噬了她的心,阿莫斯就从那个洞中坠落。

    她睁开了眼睛,终于得以看见人的世界。

    属于人类的——满目疮痍的世界。

    她不想看见那样的世界,她无法反驳来自路德维希的质问。

    阿莫斯再也无力维持一个虔诚的虚影,诗人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嘲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跟这样清醒的疯子聊什么都是雪上加霜。

    女神官落荒而逃了。

    有什么东西从路德维希的袖子里飞出来,那是温迪。

    他早就酒醒了,不过是不方面加入谈话,选择装作是毛绒玩具。

    “路德维希,你还真不受待见呢。不管是昨天的奎德,还是今天的阿莫斯,两人都对你不怎么样嘛。”

    温迪还挺困惑的,他很喜欢路德维希,但感觉人类并不怎么亲近这位大诗人。

    像他这样的魔神,天生就能倾听独属于每个人的风声。

    奎德是沾上火舌的风,风一直在无止境地燃烧;阿莫斯则是幻想的风,风穿过无人知晓的爱和梦,但没有染上什么味道,因为梦本就不存在人世。

    而路德维希,他很独特,他的风中掺杂着其他人的风,这些风密不可分。路德维希就立在风交织的网中,用他的琴弦弹着一首又一首的诗。

    他被蛛丝一样的罗网紧紧缠绕着,沾染上了太多世间的尘埃,以至于无法幻想飞翔的模样。但他始终弹奏着乐曲,这是出于对世界的憎恨,还是对人类的怜悯?

    温迪是微风,本就会与世间的其他风融为一体,透过路德维希,他能知道好多好多人类的故事。

    而他喜欢听故事,还是塞莱斯特永远不会讲给他的故事,这让温迪有背着女神偷偷做坏事的刺激感。

    “原来我被讨厌了吗?人们还是那么讨厌真话,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喜欢我呢。”

    “路德维希,真笨。被讨厌了都不知道。”

    “不过,你昨天对奎德说站在他那头,今天又说站在阿莫斯这头,你要做庄家吗?这难道就是……双头下注?”

    温迪

    不太理解路德维希两处逢迎。如果说这是玩世不恭的左右逢源倒也不奇怪,但偏偏温迪能感觉到路德维希都是认真的。

    诗人把角斗的双方都视作了自己的友人。

    “庄家。”

    路德维希从唇齿间吐出这个词,他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模样。

    在牌桌上,庄家永远不会输,永远立于赌局之外,但空洞的胜利无法给路德维希任何的欢愉,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胜利。

    他太害怕寂寞了,冷冷地站在一侧旁观或许更符合利益上的考量。但如果面前有一团火焰,拥抱它,就会获得温暖,路德维希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任由烈火焚烧他的灵魂,直到他的身躯都变成虚无,风会与骨灰化为一体。

    路德维希曾经的愿望很简单——

    与人们站在一起,短暂拥有肌肤相接的温度,即使那温度肤浅得空无一物。可是,他一靠近,那温暖就变了模样,可怖地燃烧着他,让他窒息和绝望。

    他在人群中感受到了更加庞大,难以消解的孤独。

    结果是——他放逐了人群,转而追寻起其他东西。

    人真是奇怪而愚蠢的生物,总会固执而盲目地相信永远也看不见的东西。

    路德维希就这样疯狂地注视起了命运,冷酷又清醒地堕入了注视的深渊。

    心思一转不过几秒,路德维希接着说道:

    “双头下注……看起来倒真有这么一回事。嘛,我不过是想见证命运,那会很有趣的。”

    “一个要解放向往人类自由的奴隶,一个要维护身为神明奴隶的自由。”

    “多么让人期待的戏码,我已经迫不及待为此献诗一首了!”

    路德维希发疯地爱着命运,或者说终结。

    不管人们平日多么会伪装和矫饰,在面临命运之时,生命会被逼到最紧迫的时刻,他们必须直面死亡的命运,那时真实的自我才会浮出水面。

    面对像死亡一样的溺亡,人们当然会挣扎,或是安之若素,或是丑态毕露。

    人性会在生死的一瞬间淋漓尽致地展现,巨大的生命力和磅礴的死亡碰撞在一起,激起永恒的命运火花。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永恒的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世上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有消亡的一日。

    这就是命运。

    人会死去,但精神会永恒在诗歌之中。

    路德维希的诗歌因此获得了非同凡响的力量——

    诗既可以像死亡一样可怖又安宁地予以终结的吻痕,又可以像新生一样可喜又心悸地按下伊始的指印。

    但路德维希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可以对死亡避之不谈,明明他们所有的恐惧都可以归结为对死的恐惧。

    人们在死亡这样不可战胜的敌人面前,竟然选择了闭上眼睛,假装死亡不存在。

    这是错误的。

    人们难道不知道死亡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死亡也会透过皮肤,被呼吸进人的躯壳中。

    可以说,死亡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从不追逐死亡,因为无需追逐,死亡早就与每个生命相伴相随,所以他只说他追逐一缕未知的风。

    那才是诗人现在的愿望,看见命运,拥抱命运,进而拥抱——永恒。

    虽然他选择的方式是见证人们的死亡,一种不祥而奇异的方式。

    但那一定也是因为他想要把所有人的死亡和永恒紧紧相连在一起。

    这样的话,人会获得永恒的终结,他们不再是短暂的萤火,而是永远闪耀夜空的繁星。

    诗人在心里高呼着:不要让我失望啊,奎德和阿莫斯。请让我注视你们,直到写下永恒的诗篇。

    温迪能察觉到路德维希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他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诗人的思绪。

    “不说这个啦,路德维希。你还答应过我,要帮我找人呢,快点行动起来啦!”

    “……好了,好了,温迪。别拉我袖子,也别拽我头发,我现在就动啦。”

    此时,塔尖下两层的风中传来清脆的破碎声,塞莱斯特被阿莫斯撞倒在地。

    她手上的花瓶就像花瓣一样散开凋零,像冰凌一样碎片铺地到处都是。澄澈的雪山水从瓶中解放出来,顺着雕花地板的纹路,勾勒出地砖上花朵的纹样,就像开出了一朵水做的花。

    而真正的花束被塞莱斯特捧在手心上,洁白的花瓣上停留了被碎片划伤的血珠。血从细致的纹理渗透,花被染红了。

    “我很抱歉,西塔。”

    阿莫斯从拐角处上楼的时候太过匆忙,以至于没有察觉迎面而来的金发少女。

    她愧疚地把西塔扶起来。她可爱的后辈,看上去永远是那么乖巧和惹人怜爱,跟那个出言不逊的大诗人一点也不一样。

    “我没事的,阿莫斯前辈。”

    塞莱斯特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是没有这个必要。她不怕疼痛,只怕没有达成她的目的。

    这次她幻化成了西塔古恩希尔德的模样,成为了金发蓝眼的新神官。这是为了潜入高塔调查迭卡拉庇安,而多亏阿莫斯,调查还算顺利。

    虽然神官团体一向自视甚高又孤傲排外,但阿莫斯与大多数的神官都不一样。

    她太纯粹了,她只考虑如何侍奉神明,而为了更好地满足神明的愿望,其他神官的力量也是必需品。

    所以她会给予新神官最大程度的包容和帮助。可以说,只要你虔诚信奉迭卡拉庇安,就可以成为阿莫斯的友人。

    塞莱斯特算不上虔诚和忠实,她把这不忠的一面伪装成侍奉神明的笨拙。

    而现在,阿莫斯有了一位笨拙、需要她指引的后辈了。

    女神官看着捧花问塞莱斯特,“你要去空中花园吗?”

    空中花园是神官为神明献上的礼物。

    为神明献上最宝贵而不庸俗的物品,是神官的准则。在天寒地冻和霜天晓月之中,唯有花束因脆弱而格外珍贵,洁白而异常圣洁。

    塞莱斯特不知道迭卡拉庇安会不会喜欢神官们为祂献上的礼物。

    但不管怎么样,这座仅位于最高层之下的空中花园就这么孤零零地悬在极其接近天空的高塔之上。太过缥缈,就像纯白色的雾气。

    “是的,阿莫斯前辈。虽然花瓶碎了,但幸好培育的花朵还完好无损。”

    塞莱斯特回答道。

    阿莫斯皱着眉,从花束间挑出一支沾上血色的洁白,献给神明的东西不应该沾上任何来自人类的污浊。

    她的手拂过花束,香气缭绕指尖,她细细地嗅着这一缕香,仿佛看见了阳光下随风摇曳的花海。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高塔的四周都被烈风环绕,想来就算是阳光也穿不透烈风编织的风墙。

    这束花不久后也会枯萎吧。

    阿莫斯想为她的神明献上更好的东西,不同于短暂盛放的东西。但对于神明而言,连人类的生命都不过是旦夕一瞬,哪有什么更好呢?

    神明啊,请原谅人类的弱小。

    阿莫斯忍下了这样无望的叹息,她不想让后辈察觉到自己懦弱的悲哀。

    “你做得很好,现在就去装点花园吧。想来神明看到了,也会欣慰吧。”

    “那阿莫斯前辈,我先走了。”

    别过阿莫斯后,塞莱斯特就顺着楼梯一层层地向上攀登。

    楼梯就像时钟一样绕成了一个个同心圆。向上和向下的阶梯便在圈圈圆圆中循环往复。

    鞋底轻轻嗑在地板的感觉,就像是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圆的轮回,从过往交织的时间中走出,直到遇见今日的空中花园。

    花园中没有太阳,烛火细细密密地镶嵌在墙壁上,照得满室辉煌。

    神官们要足够小心,防止烛焰掉下一点火花,将花园毁于一旦。

    这些烛火均由鲛脂制成,没有一点烟和火焰的味道。高空的气息是毫无人气的清冽,混合上了香甜的花香,在风中正好酿成了

    极佳的风味。

    塞莱斯特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插在水培的容器之间,花枝在水中轻颤,上方的花朵则随风摇曳。整个花园虽然只有纯白一色,但高天的苍蓝,和透亮水色露的那点绿叶,让一切都如梦似幻。

    在这样的香气之下,迭卡拉庇安肯定会认为自己被人所爱吧。

    【炼金术:从烈火中分离尘土,自粗劣中炼化精妙。宇宙万物皆起源一物,炼金可抵达世界的真相。】

    九方拥有的技能并不意味着塞莱斯特就不能使用。

    炼金术是一种可以被传授的知识,九方领悟了它,塞莱斯特也同样理解了炼金术的用法。

    塞莱斯特在盛花的容器上,轻轻地用手指写下出一串又一串秘密的符文,她在这些符文中注入神明的力量,指尖划过一束翠色的光,符文便很快隐没在容器之中。

    她新输入的符文借鉴了王城城砖的纹样。

    迭卡拉庇安自创了一种能够吸纳四周信仰力的符文。

    这些符文与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相连接,天衣无缝地构成了环城一圈的巨大法阵,而阵眼就是位于高塔之上的迭卡拉庇安。

    只要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入法阵,信仰之力便会从祂身上汇聚成河,流淌过王城的每一寸土地。

    难怪安德留斯连王城的一角都无法撕开,因为祂的力量一打到城墙上,就像打在水墙之上,威力会被水流均分,反而每个部分受到的冲击并不大了。

    如果没有一瞬间就足以摧毁整个王城的力量,这座王城的外部防守就是坚不可摧的。而即使是有这样力量的魔神,也会顾忌城内的人类反而不敢挥出全力一击。

    塞莱斯特赞赏起了她的对手。

    不过能思想周全到为人类建造这样一座绝对安全城堡的神明,怎么会沦为固执己见的“暴君”呢?

    里面一定藏有隐情,但那与塞莱斯特无关。

    她的心思不能去体谅和包容她的敌人,古蒙德的每个人类和神明都有难以言明的痛苦,太过善良只会束缚住她的手脚。

    现在考虑的只有一个——怎么在不造成太多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推翻迭卡拉庇安的统治。

    塞莱斯特心思浮动着,可手上的动作是一点没有停。

    时间非常紧迫,虽然她做得已经足够小心了,但是拖得太久一旦被发现,恐怕到时候就是硬碰硬的一场恶战了。

    没过多久,就有神官上来接班。

    在临走前,塞莱斯特装作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花园右侧的砖石,接收了上面符文传来的讯息。

    今天,依旧没有察觉到迭卡拉庇安的气息。

    祂一直都居于高塔最高层,在空中花园向上连通的黑铁样大门后。

    大门足有十米高,浑然一体,没有迭卡拉庇安的允许,神官们也无法入内。而近百年间,门拒绝了所有人。

    神官们只能跪在门前向神明诉说他们的虔诚,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面见一次神明的影子。

    塞莱斯特能透过环绕高塔的烈风和黑铁巨门,觉察到迭安拉庇安的存在。

    在这里,祂无处不在。

    祂的神力溢散到高塔的每一处,烈风所到之处都是祂的领土。但是,这样的气息又让塞莱斯特觉得迷茫,她被迭卡拉庇安的风环绕,那风没有一点的情绪。迭卡拉庇安就像空气一样,只能呼吸到,但如果不集中精神,就会忽略。

    从这个角度,祂哪里都不在,就仿佛祂已经失去了神明的实体,化为了最纯粹的烈风。

    这样想着,她回头望了一眼,在纯白像星星一样闪烁的花海的掩映下,门就像巨兽一样。到门开启那日,它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咽下花的尸骨。

    但我不会像花一样,我的植物会顺着春风生长,跨越一整个冬日,直至抵达天空的尽头。

    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天空的是立于雪山之巅的温迪和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个山顶?这里应该找不到人吧。”

    温迪无可奈何地跟着路德维希飞了一路。

    诗人熟知王城的每一条路,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地在小巷子里面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条久无人烟的小径,领着温迪一路上了离王城最近的雪山。

    路德维希没有立即回答温迪的问题。

    他衣着一向潇洒轻盈如风,一来到红彤彤的仙灵旁,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了厚厚的外套,把外套随意搭在树干上,也不管树杈上的雪水会不会打湿衣物。

    “放心好了,诗人我可是很讲信誉的,说要帮你找人,就一定会帮忙的。”

    路德维希就着衣服上的披风坐了下来,仙灵就像怕他着凉一样,有如一尾红鲤游到了他身边。

    仙灵发着红色的微光,夕阳一样掩映在了诗人身上,他就那样披着霞光,脚踩白雪冰川,跨越了身后诺大的人类城邦,静静地与仙灵依偎在了一起。

    “她叫月华,她一直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注视着王城。即使是诗人我,也没有她更清楚王城人的来来往往。”

    路德维希伸出手,想要触摸红色仙灵,但手只是穿过了虚无的红影。

    而那个叫做月华的仙灵,仿佛与诗人心有灵犀,她轻轻退了一步。他们俩依旧没有触碰到对方,隔着空气却仿佛摩挲了对方的灵魂。

    “你……认识这个仙灵?”

    温迪诞生地晚一点,他只从塞莱斯特那里听说仙灵曾是神的使者,但现在却沦为了没有智慧和知性的空壳。

    即使是他身为魔神,也无法从仙灵身上感知到任何灵智的气息,更别说沟通了。

    “没错哟,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诗人一面招呼温迪过来取暖,一面放缓了语气低下头,温雅又柔和地询问仙灵,“月华,王城里有没有一位叫做巴巴托斯的人?”

    温迪就看着诗人时不时地点头,好像从仙灵那里听到了什么,可是温迪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月华说王城没有这个人,不过她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关于巴巴托斯更加具体的描述,有可能你要找的人化名成了其他人。”

    温迪沉默了。

    如果他知道巴巴托斯具体张什么样,他自己就可以找了,问题是除了这个名字,巴巴托斯就没有其他更确切的描述了。

    而且巴巴托斯身为和他一样的风之魔神,人类形象都是可以随意转变的。他们本来就是风,化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塞莱斯特只告诉温迪,这位叫巴巴托斯的魔神是他们未来的同伴,他们都为了推翻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的统治而战斗。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要你帮忙啦!”

    小精灵有点气鼓鼓地埋怨着,谁让诗人夸下海口,说这座城市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可是王城外,温迪和塞莱斯特都找过了,没有别的魔神的气息。如果王城内也没有,那么巴巴托斯会在哪里呢?

    温迪很想帮塞莱斯特的忙。

    他不太想永远都是这副派不上用场的弱小模样,他也想像安德留斯一样强大。倒不是觉得强大比较威风,而是想要守护他珍视的一切。

    “别泄气呀,如果命运要你与那位巴巴托斯相遇,那么不管时间长短,你们总会相逢,何必匆忙?”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

    还没等温迪反驳,诗人便一手捞过他,用手指戳着温迪气鼓鼓鼓起的腮帮子。

    真是太不尊重魔神了,在庇护所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待温迪,就连塞莱斯特都没有这么亲昵地戳过他的小脸蛋。

    温迪一下子张开嘴,咬住了诗人的指尖。他平时虽然顽皮了一点,但不做这么幼稚的事,都怪路德维希这家伙太混蛋了。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温迪看似狠狠地张开嘴,实际上完全没有下狠口。还真是温柔啊,路德维希在心里感叹着。

    可惜了,他路德维希是个混蛋。

    “还会咬人了,那好,你可别松口啊。”

    路德维希将手指悬在仙灵头上,这下可好,温迪整个身体都浸泡进了仙灵的虚影之中。

    就像浸入了红色的温泉中,温迪的小翅膀扑棱着,在风之外还能感觉到一种像水流的温热触感。他不太自在,路德维希真是个王八蛋,怎么能把他放进一位女

    士的身体里呢。即使是虚影,也不行!

    小精灵一下子就松开嘴,飞离了红色暖流。

    “路德维希,你个混蛋!”

    红色仙灵疑惑地摆了摆尾巴,温迪这下听懂了,他更觉得恼怒了,“你还帮他,月华也混蛋!”

    路德维希被逗乐了,温迪翻来覆去也只会骂一句混蛋,他很想要告诉温迪骂人不是这么骂的,但是总感觉像教坏小孩子。

    但是,谁在乎呢?

    “听好了,温迪。我只传授一次,让我来教教你诗人应该怎么骂人吧……”

    温迪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听了一大堆拐着弯透着坏、不带一个脏字,甚至还能压上韵的脏话。

    小精灵起初还亦步亦趋地乖乖复述,但没过多久,回过味来了。该死的路德维希,每教他一句,就面带笑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明明就是当着他温迪的面,骂他自己。

    “路德维希,可恶啊!”

    温迪确实进步了,他除了混蛋,还会骂该死和可恶了。

    路德维希强忍住笑意,再逗下去,温迪恐怕真的要生气,不理他了。

    而且月华也一个鲤鱼摆尾,虽然没有真真正正抽到他脸上,看来也是不赞同他在这里带坏小孩子的。

    一个、两个都这样,倒显得就他一个坏人了。

    不过……路德维希望了眼远方的天色,粉色微微带紫的晚霞被逐渐暗下去的深蓝夜幕慢慢吞噬,星星就悬在幕布上,月亮还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和温迪也是时候返程了。

    在告别月华后,红色仙灵就回了它位于山巅的仙灵之庭,依旧久久地注视着王城。

    “路德维希,月华她是与人相恋后,才变成这副模样吗?”

    在古老的传说中,仙灵一族会因为爱上人类,而失去智慧沦为一具空壳。

    “也许吧。”

    路德维希只留给温迪一个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刚才还算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就落寞下来。

    “……爱上人类,真有够蠢的,白痴。”

    温迪听见诗人压低声音嘟囔着。真奇怪,他明明是个人类,却好像旁观了仙灵陷入爱河的故事。

    可是还没等温迪起怀疑,就听见诗人接着说,“你不会当真了吧,我说笑的。我还这么年轻,哪里知道这些事呀……”

    温迪是很良善的性子,见路德维希不愿多提,便不再问了。可没曾想,路德维希反倒向他提问了。

    “温迪,你说是一直沉沦,没有神智地默默等待自己的恋人归来,还是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恋人早已死去……哪个更好一点呢?”

    路德维希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对于温迪来说,思考这个还为时尚早。

    温迪旁观过庇护所的人们陷入爱河的样子。

    那是很奇怪的,人们会盯着空气傻笑,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情患得患失,但爱又很神奇,爱的生命力好像根植在每个人的血脉里,等到生命中的春天,就会一下子整簇整簇地盛开。

    最后……爱还是很难的,它转瞬即逝,来得悄无声息,去得却轰轰烈烈。温迪见过很多失恋的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失落成了晦涩的苦味。

    那么,到底是身在虚拟怀揣爱的希望好,还是回到现实直面爱的绝望更好呢?

    温迪还没有答案。

    他不想把爱的问题交给理性来回答,爱的力量摧枯拉朽远远强于人的理性,也只有能战胜理智的才是真正的爱情。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试过爱慕某个人,为她欲生欲死。那么,路德维希,你认为呢?”

    “我会自杀,死在爱人面前也算永恒相拥。”

    温迪一下子愣住了,路德维希既没有选择虚拟,也没有选择真实,他选择了死亡和永恒,倒很有他的作风。

    “不过我的朋友,别担心,像我这样的浪子哪有真心啊?”

    诗人嗤笑着自己。

    他既没有去爱的能力,也没有被爱的坦然。但他还是会选择与某个人相拥,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一起活下去。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爱我?”

    塞莱斯特有些奇怪地盯着面前的少年诗人。

    路德维希神色自若,他看起来像是能眼不眨心不跳地一面弹琴,一面说情话的情场浪子,但他又是那么坦诚,他不会说谎,不屑于用谎言欺骗别人。

    但现在——他从感情骗子变成了一个坦率的混蛋。

    塞莱斯特能感觉到路德维希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从耳朵一路抚摸到饱满的脸颊,少年诗人用两只手捧着她的脸蛋,他们挨得很近,都能看见对方的眼眸里没有一点爱情的沉沦,只有双方清醒的倒影。

    路德维希从塞莱斯特眼里看见了自己,他从她的眼眸里读懂了自己的眼睛。

    这可不太好。

    路德维希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伸出左手捂住了塞莱斯特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少女的下颌,他们就这样交换了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

    嘴唇和嘴唇相接,就像在吞咽花瓣,液体在两人的唇齿间缠绵,春花的香气和冰雪般的气息交汇,把他俩都搞得醉熏熏的。

    塞莱斯特轻轻喘息着,嘴唇被小小的虎牙轻轻含住,她在轻吻中含糊不清地问着,“那我们又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

    诗人从她唇上移开,他扎成辫子的头发早就散落,黑色的发丝就像碧色的眸光一样温柔地垂在脸上,痒痒的。

    塞莱斯特想要移开脸,却被诗人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捧着脸,逼塞莱斯特直视着他。

    路德维希的气息笼罩蔓延在塞莱斯特全身,她听见他说,“我是为了活下去,人总要找点什么寄托去生活。不巧,小姐就是我找到的人。”

    “那为什么你要遮住我的眼睛?”

    “因为……跟我一样,你并不爱我。现在请求您,我的小姐,告诉我,您又是为什么要跟我继续纠缠不清?”

    诗人自由变换着称谓,他感觉也是相当苦恼,他明明不爱她,但又不想看见少女跟他一样清醒的目光。

    他并没有那么自信,认为自己的魅力可以折服所有女孩;但是,作为他活下去的寄托,她总是特别的,哪怕她也在骗他,想要利用他。

    但是,没有关系的,我也没有特别爱你,你想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就当是报酬好了。

    “我对你很好奇,你真的很特别。你……真的是人类吗?”

    路德维希的气息无疑属于人类,但来自神明的直觉,总让塞莱斯特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但不管他是不是人类,塞莱斯特都会愿意去拥抱一缕独特的风。她或许不爱他,但她想要亲吻这缕风,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神明有些时候跟人类一样,不总是会因为爱而相拥。

    塞莱斯特听见路德维希笑了,笑声闷闷地从胸膛传来。

    路德维希说,“那就闭上眼睛,光明中看不见我的真实。而你的真实也一样,闭上眼,我才能看得更真切。”

    诗人仿佛意有所指,塞莱斯特还是那副金发蓝眼的模样,他们都虚假地在光明中相拥。

    塞莱斯特感觉到路德维希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唇马上就要碰上她的。

    这次,他们都闭上了眼。

    在黑暗中相拥接吻更适合谎言,但在这一吻中,他们却吻到了彼此一部分的真实。

    第27章 窃取神明那刻(10) 瞄准月亮

    如果你瞄准月亮, 即使迷失,也是落在璀璨星辰之间。

    ——埃隆马斯克

    太阳毒辣地照在大地上,带着细沙和石烁的风像滚烫的刀子一样刮着皮肤, 豆大的汗珠从风纪官头上滚落打到沙土中,说不清这是因为直面炎热, 还是因为直面上司的威压。

    “我要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是的, 赛诺大人。教令院确实收到了九方和艾尔海森的项目申请记录。”

    赛诺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那两人只是凑巧出现在这里,他们都与此次的事件无关。

    虽然赛诺不愿意怀疑自己的朋友, 但是九方和艾尔海森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而比起巧合,阴谋更符合风纪官的思维,赛诺不得不多心。

    如果证实了这

    两人来这里早有审批, 那么这次多半只是个运气不好的乌龙事件。

    赛诺摆摆手, 让下属退下了,他们还有事要忙。

    这些风纪官是来这里帮忙调查此次事件的。在调查之外,他们也要负责把那些身患魔鳞病的患者和生论派学者安全送回教令院。这些人也不能老是呆在阿如村,患者得尽早回教令院, 以获得最好的治疗。

    护送就交给他们了, 赛诺选择留在阿如村, 这里还残留着重要的线索,他的使命是查明真相。

    而选择留下来的,还有提纳里。

    提纳里纯粹是放心不下右手受伤的好友。赛诺这次真的被激怒了, 提纳里不会忘记赛诺在看到第二次沙尘暴后冷笑带点疯癫的表情, 他看上去要宰了那群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杂碎。

    如果幕后黑手落到赛诺手上,恐怕……凑不成一个完整的人形了。

    提纳里心想着,虽然他一向温和可亲, 但那是对待同伴和民众的,罪犯受到怎样的待遇不在他的同情范围内。

    他更担心他的好友会不会拼命过头,而且这次的案件……总感觉非同小可。

    提纳里的耳朵非常灵敏,他能捕捉到最微弱的风吹草动。而在爆炸发生之时,他没有听到四周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声音,也就是说,是内部人员设置了爆炸。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在生论派中确实有“内鬼”。提纳里没有将这个线索告诉赛诺,这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赛诺,或者说他想要包庇他的生论派同僚。

    而是……那恐怕来自教令院其他高层的旨意。

    提纳里相信他的老师纳菲斯不会做这样的事,老师是多么正直而高洁的人,这么多年生论派学者都有目共睹。但是,即使贵为贤者,也防不住其他暗箭刀锋。

    而最近……生论派的气氛很奇怪,虽然老师压下去了大多数的争端,但是争端的源头背后有教令院其他高层的示意。

    提纳里想要去道成林,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无心掺和高层之间的争端。他做学者要做纯粹的那种,他的学术绝不仅限于研究,而是要惠及大多数的须弥民众。虽然……具体的推广知识的方法,提纳里还在探索。

    “提纳里,你不跟其他生论派学者一起回去吗”

    噢,对了,还漏了两个人,九方和艾尔海森也留在了阿如村。

    虽然赛诺并不赞同这俩无关人员继续呆在危险的地方,但是学者对于自己想要做的研究多半会异常固执。

    赛诺倒是想把两人打晕扛回教令院,但提纳里阻止了他过于直白粗暴的做法。

    于是,现在就只有赛诺、提纳里、九方、艾尔海森以及一些协助调查的风纪官还留在阿如村。

    “是你啊,九方。我有点放心不下赛诺的伤,所以留下来了,倒是你和艾尔海森……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吧。虽然学术很重要,但也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哦。”

    提纳里提醒着九方,他倒不担心艾尔海森。尽管艾尔海森一向声称自己是文弱的学术分子,但提纳里可以拿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美丽尾巴发誓,艾尔海森绝对属于相当能打的那类。

    “谢谢你,提纳里。但是我会乖乖呆在阿如村内,坎蒂丝姐姐会保护我的,不用担心我啦。”

    九方说的都是真话,她目前确实没有去沙漠其他地方的打算,至于赛诺的事情……就交给艾尔海森调查好了。

    而且在阿如村,她也有想要调查的东西。

    “坎蒂丝姐姐,我听说阿如村的守村人里面有一位研究赤王的学者,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九方确实对赤王阿赫玛尔很感兴趣,但这次不过是个幌子。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守村人的传说。

    守村人最初只是一群疯疯癫癫的学者,但是每当阿如村面临灾难的时候,这些守村人总能从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学者变成拥有神奇力量庇护村子的守村人。

    而且这样的奇迹不是孤例了,它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听到九方想去见守村人,坎蒂丝心里就暗暗警惕了起来。虽然她不愿意怀疑面前的少女,但最近教令院时不时就会派出要接走守村人的使者。

    坎蒂丝可不相信教令院突然善心大发了,她从来没有受到过教令院的恩惠,自然也不会帮教令院说好话。而且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守村人早就成为了阿如村的一份子。坎蒂丝虽然宽和,但绝不允许有人胆敢伤害阿如村的居民。

    但是贸然拒绝恐怕要废一番口舌,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坎蒂丝不擅长巧言令色,她更擅长用武器和盾牌说话。于是她带九方去见了守村人,却暗中默默监视着正在沟通的两人。

    如果九方只是单纯来求知的,那皆大欢喜;而如果她别有用心,即使风纪官还留在阿如村,坎蒂丝也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九方能感觉到坎蒂丝在注视着她。虽然坎蒂丝躲藏得非常巧妙,但九方的鼻子非常灵敏,她能闻到一股不属于风沙的清雅脂粉香。

    而她面前的守村人,一看到教令院学者,虽然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还是与九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的手心还不断冒着汗,手帕被攥得皱皱巴巴的。

    九方保证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守村人,而且她长得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而不管是坎蒂丝,还是守村人,他们都如此警惕,极有可能是教令院做了什么,导致他们看到来自教令院的学者就草木皆兵。

    “前辈,您好,我是九方。我有幸拜读过您关于赤王的论文,请问我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好……你问吧。”

    坎蒂丝搞不太懂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学术问题,但是她能望见守村人渐渐放松的表情,想来对方是真正的学者,没有别的坏心思。

    她也可以稍微安心下来了。

    对于九方来说,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本来就没有对学者关于赤王的研究抱有太大期望。不管在什么国度,历史的面貌永远掌握在赢家手里,输的人连真实的过去都无法保护。

    学者们耗尽心力也只能从断壁残垣和支离破碎中拼凑一个可能性最大的故事……那不是真实的历史,真实就跟手里的沙子一样,被时代的风一吹就散了。

    她真正要看的是学者身上的力量残留,从塞莱斯特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相当有趣的东西。

    一团绿盈盈的力量就像保护伞一样守护住了守村人的清明。想来就是这股力量让守村人从疯疯癫癫的状态重回清醒,也是这股力量守护了阿如村。

    虽然无法确切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源头在何处,但是那股草木一样葱葱茏茏的能量在沙漠中就像星星一样耀眼。

    九方这下确认了,这力量一定来自于小吉祥草王,是她庇佑了阿如村和守村人。虽然小草神从未出净善宫一步,但既然看到了她的神迹,那么小草神就在一定程度上有摆脱教令院的能力。

    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同时也意味着风险。而根据之前调查的情报,这位小草神恐怕还拥有诸如梦境一样精神方面的能力。

    九方得藏好自己的把柄了,她可不想很快暴露。

    小草神,或者说纳西妲,正从她流放沙漠子民的眼睛里注视着九方。教令院只能封锁她的身躯,凭借虚空终端,她在须弥无处不在。

    九方和纳西妲很像,她们都是树的枝丫,是新生的嫩芽,但九方又跟她不一样,她还不是神明。

    她只是一个人类,拥有和其他人类一样的情绪起伏,她会因为被迫从事残酷的人体实验而愤怒,会因为同情其他人的悲惨遭遇而落泪,也会因为实现了她的计划而欢愉……

    她太像人类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清楚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世界树也未曾记录下她的故事,她……遗失了。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纳西妲只是默默注视着她,就像注视一朵经历风霜、烈日,慢慢开放

    又枯萎的花,而现在还不是她们俩相见的时候。

    顶着烈日到来的,不是小小的神明,而是拥有冰蓝眼眸、蜜色肌肤的女佣兵。

    迪希雅是来给坎蒂丝通风报信的,镀金旅团之间暗地流传着关于守村人的高额悬赏。虽然迪希雅完全不能理解一向与世无争的守村人得罪了谁,又哪里来的这么高的价值。

    但在那样高额的悬赏下……肯定会滋生很多罪恶。佣兵是逐利的,他们对生命和规则的敬畏远远比不上对金钱的贪婪。

    迪希雅跟那群家伙不一样,她是个拥有奇怪原则的佣兵,也多亏了她的原则……她手头一直都挺紧的,摩拉就像雪糕一样,到她手里就化了。

    得想想办法搞点钱了,迪希雅一面思索着,一面又毫不犹豫的把佣兵间流传的消息通知坎蒂丝,哪怕这样做破坏了规矩,会得罪很多同行和主顾。

    去他妈的规矩,她迪希雅可是沙漠狮子,谁要听那群王八说话。

    “坎蒂丝,你在这里啊,跟我来,我有要事要告诉你。”

    而另一边。

    “莎夏大人,新来的执行官阁下对您最近的工作很不满意。他要我转告您,如果您不能好好收尾这次的事件,即使您身为博士的下属,他也会让您付出惨重的代价。”

    愚人众下属斟酌着,用尽可能礼貌的话语传递了那位大人的旨意。

    那位大人身量不是很高,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神情,但那种阴冷的感觉就像蛇吐着毒信子,他明明在笑,却让空气更加凝固和窒息。

    下属只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便恭敬地低头不敢再看了,生怕惹怒这位执行官里面也排得上号的活阎王。

    高傲的执行官没有看他一眼,不过蝼蚁罢了。

    他只是冷冷甩下一句话,“替我转告她,如果她收不了尾,给不了愚人众体面,那么我会给她一点都不‘体面’的死法。”

    “哎呀,一点小动静竟然还叨唠到了我们伟大的执行官大人,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九方眯起了眼睛,阳光还是那么刺眼,可是黑暗也一样不让人好受。须弥走了博士,又来了谁负责主管呢?

    “哦,对了。你说的那位大人是指?”

    “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

    第28章 窃取神明那刻(11) 像长颈鹿一样孤……

    你是人, 你的大脑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脖子高处某个地方,像长颈鹿一样孤独。

    没有人了解你的心。

    ——沃尔夫冈博尔歇特

    梦想是奇怪的,它往往不借助人们内心的恶来惩罚人类, 而是利用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来毁灭人类。

    赛诺见过很多为虚无一梦走火入魔的人,情谊会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生命、忠诚、善良这些东西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他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调查那次事件的线索,但是……阿如村迎来了很多不速之客。

    此刻, 赛诺站在高处屋檐上。

    最好的猎手可以像沙漠狞猫一样隐藏好自己的气息,又可以像飞鹰一样从高处俯视下面老鼠的风吹草动。

    坎蒂丝和不知名的女佣兵还在警惕地巡视阿如村。

    夜晚静悄悄的,每间屋子的房门都紧锁着, 窗户都被严丝无缝地关上。唯一的动静只来自风吹动沙子的沙沙声。

    沙漠的月亮特别大和明亮,它低低地悬着,似乎就要与沙漠相接。

    现在的月亮还很明亮, 繁星细细密密编织成银河, 天空呈现一种迷人的深蓝色,它在不断闪烁着,是沙漠最美的蓝宝石。不远处,云像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他们都在等, 等云遮住月亮的那刻, 等世界重回黑暗的那刻。

    黑暗缓慢地降临了,但底下的老鼠却迅速地趁着夜色行动了起来。

    来的有三批人,分别从阿如村的东方、西方和北方奔涌而来。但是像座孤岛一样的阿如村只有一个连接外界的通口, 三批人不得不在这里会面了。

    赛诺还没有下场, 来的最为迅速的是坎蒂丝和女佣兵。

    “……米沙勒,没想到连你都来了,守村人这块肉有那么肥吗?居然惊动了沙漠最凶狠的鬣狗。”

    即使夜晚很暗, 但迪希雅不会认不出神王之遗的人。这群无恶不作的人渣和败类,只要嗅到金钱的味道,这群鬣狗就会一拥而上把所有美好撕扯地粉碎。

    迪希雅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他们,也就是这群人让他们沙漠佣兵备受鄙夷。虽然他们也是人,但是……为了摩拉,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迪希雅,你居然会在这里。背叛了阿赫玛尔之须的你,竟然还活得好好的。库塞拉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

    阿赫玛尔之须是神王之遗的附属团,米沙勒倒没想到几年不见,库塞拉竟然软弱至此。真可惜,这块沙漠里最廉价的就是善良,软弱的狮子很快就会被更年轻更健壮的狮子弄死。库塞拉连这个都不懂吗?看来他老糊涂,死了也不可惜。

    “闭嘴……你没有资格掺和我和老爹之间的事。”

    迪希雅知道的,老爹他们都是纯粹的恶人,她也没办法为他们辩护什么。但是这样的恶人却是迪希雅过去最为宝贵的亲人。

    是啊,他们是恶人,有一天总会自食恶果;但是,那也不是面前这个残忍冷血的神王之遗首领配评价的!

    “迪希雅,冷静下来。来的人不只是神王之遗的人 。”

    坎蒂丝拉过被激怒得快要冲上去撕咬神王之遗的迪希雅。她冷静地判断着形势,来的是三拨人,除了来人最多、压迫感最大的神王之遗外,还有新兴的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斯旅团。

    拉赫曼旅团只来了四五人,首领拉赫曼也不在。

    奇怪,一向只探索沙漠遗迹的图特摩拉旅团什么时候也掺和起了其他的事。而且,为什么这次还惊动了神王之遗的首领……神王之遗作为最大最臭名远扬的旅团,一般情况下只会派出附属团啊。

    虽然悬赏金额很高,但也不至于劳动首领出面吧。

    不过有一场硬仗要打啊。虽然这三个旅团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但是没到分赃那步,佣兵也不会傻到现在就开始自相残杀。

    虽然坎蒂丝想凭借她和迪希雅的力量守护好阿如村,但是面对这么多人……她也感觉到分身乏术。幸好,那群风纪官还留在阿如村。

    现在,只要撑一会儿,想必就会惊动风纪官。虽然风纪官也属于教令院……但他们总不会和镀金旅团同流合污。

    “迪希雅,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我们一定要保护好阿如村。”

    还没等迪希雅反应归来,坎蒂丝就像闪电一样飞奔过去,她持起盾直奔米沙勒的面门重重挥出一击。而对面的首领也不是浪得虚名,哪里会让坎蒂丝得逞,他迅速地弓起身子像豹子一样几个翻滚,就逃离了水元素的攻击。

    很好,就这样,一点点引导他们与村子拉开距离。

    神王之遗可不会对毁坏别人的家有什么愧疚,这群人渣最喜欢看的就是粉碎别人幸福后,人们生不如死的模样。

    米沙勒轻蔑地一笑,小姑娘还是太嫩了,以为他看不出来她在不动声色转移战场吗?

    米沙勒给了身旁的同伴一个眼神,这群鬣狗就摆出了围猎的姿势,他们的眼睛隐在黑暗中发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贪婪又嗜血的光。

    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只是追逐摩拉的野兽,只有野兽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拉旅团还没有参战,在更大的鬣狗群面前,就算是同类,贸然上前也会被撕个粉碎。

    他们的人慢慢从战场中心退下,借着四周起伏的沙丘和断壁残

    垣隐藏起来。同为镀金旅团,如果面对其他旅团只会落荒而逃,如此胆怯就落了败相,只会更早自取灭亡。

    所以他们在等,在等坎蒂丝她们和神王之遗的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坐享渔翁之利。

    坎蒂丝让我冷静,可她自己也不怎么冷静啊。

    迪希雅腹诽着,虽然她清楚坎蒂丝是害怕她对上神王之遗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才选择硬扛米沙勒的。

    不过,现在的形势可不太妙啊,

    迪希雅和坎蒂丝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她们被神王之遗的人围困住了,老练的佣兵可不会看在她们年轻的份上,放她们一马。

    如果她们迟迟不能撕开神王之遗的包围网,生存空间就会越变越小。只要露出一个破绽,就会被鬣狗一哄而上咬成碎肉。

    而在包围网外,还有虎视眈眈等着他们两败俱伤的秃鹫。

    今晚可算得上迪希雅佣兵生涯最凶险的一夜了。

    为了自己的原则赌上自己的性命,还没有一点摩拉拿,迪希雅不由得自嘲起来,但是那又如何。

    世人只知道他们沙漠佣兵冷血无情、不讲仁义,但是我们也是人啊,即使是佣兵也有自己想要拼命守护的东西。

    “坎蒂丝,让我们来比比今晚谁战胜的敌人多吧。”

    面临如此绝境,蜜色皮肤的女佣兵畅快地笑了起来。

    心怀大义、生死何惧!

    “好啊,迪希雅。我可不会让着你。”

    谢谢你,迪希雅。

    有友如此,人生何求!

    两人都没有约定时间,却心有灵犀地同一时间冲了上去,她们俩都要为对方撕开一道封锁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她们在心里发着璀璨如黄金的誓言。

    火焰一样的红光和冰雪一般的蓝光明明天差地别,却异色同辉,有如永恒的日与月。

    “赛诺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这里,不会放走一只老鼠。”

    “是吗?那我们就加入这场战斗吧,是时候——为罪恶降下审判了!”

    什么东西会从天空中像苍鹰一样降落,又会像雷电一样劈开黑暗,米沙勒知道那个答案。

    “该死,是风纪官!”

    下属克制不住地一边颤抖,一边咒骂着。

    为什么这么多风纪官会这里,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是迪希雅吗?不可能,她哪来的人脉联系上这么多风纪官。

    明明是教令院高层发的悬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该死,难道是高层下套要整治神王之须吗?明明高层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真以为神王之遗手上没有他们的把柄吗

    狡兔死、走狗烹,也要看看对象,神王之须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现在……得赶紧撤退了,为一个任务而折损人手太不划算了,而且夜晚马上就要过去了。

    今晚就暂且放过他们好了。

    思考不过几秒,米沙勒就当机立断命令手下,“我们走。这次先就放过你们,不过,神王之遗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笑,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罪犯就给我好好留下来啊。”

    什么神王之遗,赛诺可不管什么最大最恶劣的镀金旅团名头,他只知道他们打不过他,那么就得给赛诺留下来好好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

    噢,如果嘴硬不交代,赛诺也不介意亲自动手让他们看看自己的骨头有多硬,够不够一块块拆开打碎的。

    风纪官的加入让局势一下子就逆转了,现在成为困兽的反而是神王之遗了。

    米沙勒是狡猾又凶狠的猎手,他不太习惯现在沦为猎物被风纪官像打量一块猪肉一样的眼神轻慢。

    年轻气盛的臭小子,他一面骂出声,一面冷静地寻找着出路,面前的风纪官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右手受伤了吧。

    真不巧啊,如果你是全盛时期,说不定还真能让我米沙勒栽个大跟头,只可惜翅膀受伤的鹰落到地面,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神王之遗的人拧成了一团,向赛诺发动攻击,刀光剑影密集地向是要把赛诺戳在筛子。

    甩不掉他们啊。

    如果是平时,赛诺不介意和他们玩玩切身肉搏,体验一下拳拳到肉的快感,但是……他右手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在极致的战斗中,一点点的迟疑和失误都会酿成惨剧。

    赛诺能看出这些人在不断诱导他用右手攻击,他的攻势越猛烈,撕扯开的伤口越大,然后这群鬣狗就会寻着味来,把伤口放大到全身,直到猎物彻底咽气。

    赛诺扫了一眼他的同伴,风纪官们虽然尽力帮他分担压力,但是也抵不过不顾死活拼命发动攻击的佣兵。坎蒂丝她们倒是想冲过来帮他,但是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拉旅团的人拖住了她们俩。

    两个旅团不傻,如果他们现在不帮神王之遗一起撕开封锁,那么他们所有人今晚都得留在这里。

    而现在撕开封锁的关键在赛诺。

    只要米沙勒他们突破了赛诺的围堵,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们的了。

    在听到了什么声音后,突然之间,赛诺一个箭步上前,往右手边像投掷标枪一样投出了赤沙之杖。黄金色的权杖裹挟着破开阴霾的雷电之力,破空的巨大响声就像要把耳膜震碎一样。

    赤沙之杖在空中势不可挡地滑出一道雷霆,在亮如白昼的紫光下,伴随而来的是碧绿苍翠的箭雨。

    提纳里凭借着紫光,终于看清了敌友的分布,不过瞬息,他就立马搭弓射箭。猝不及防的弓箭把敌人都钉死在了地面,他们就像动物一样因为剧痛惨叫起来。

    可提纳里没有任何怜悯,像春水一样温柔的绿眼睛也有令人胆寒的时候。

    忘了告诉你们,阔耳狐可是肉食动物啊。虽然我不太喜欢争端,也讨厌伤害其他人。不过……偶尔发泄一次天性中的嗜血,这样的感觉倒也不赖。

    赛诺向提纳里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就知道,你灵敏的耳朵和矫健的身手不是摆设。谢啦,提纳里。

    不知何时,遮蔽月亮的阴云已经散去,在明亮皎洁的月光下,罪恶无所遁形。

    米沙勒清楚赤王之遗越来越陷入不利境地,他多久没有感受过了……这股马上就要殒命的绝望。

    我伟大的赤王陛下啊,难道我米沙勒再也看不见您君临天下的那刻吗?

    沙漠的子民难道永远也战胜不了树王的眷属吗?

    不,我们不会输。

    等到您再度降临人世,一切都会改变的。

    我们狗屎一样的命运,被人不齿和鄙夷的过往,处处碰壁无人接纳的现在,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都会改变的!

    而现在,就让我为您献上我的一切,神王之遗会永远作为您最忠实的奴仆,为您奋战到最后一刻。

    领悟到首领的决意,下属们都沉默地目送着这位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为自己光辉而不值一提的梦付出一切。

    黄金故土,永恒梦乡——大漠的孩子终将归于此。

    赤王陛下啊,请原谅人类的愚蠢和邪恶,消除他一生的罪恶,让他像纯白的孩子一样沉睡在黄金之梦里。

    正如您向您最忠实的子民承诺的那样,给予所有沙漠的孩子永恒的幸福和安乐。

    “快后退!他准备自爆了!”

    赛诺朝着众人大喊,该死的,没想到对方还这样果决和义无反顾,果然是一群疯子!

    米沙勒扯下腰间绿色的神之眼,那样美丽的绿色即使主人污垢重重,它也永远澄澈,永远一尘不染。

    他又是眷恋,又是不舍地望了一眼,过往的时光仿佛都凝聚在了小小的绿色眼眸之中。他没有害怕和恐惧。他的决心,哪怕是神明,也会不由地投下目光。

    在自爆前,他把神之眼远远抛开,他可以浑身血污地死,但他的理想要始终都澄澈无垠。

    自爆的威力把原地都炸出了一个深坑,带着血污的风沙四起,那样浑浊和粘稠的空气让人呼吸不畅,倍感窒息。

    趁着这股爆炸,大部分镀金旅团的人都四散奔逃了。

    “休想跑,留一部分人守护阿如村,剩下的人跟我一起追!”

    赛诺一面咳嗽着,一面却兴奋起来,他好久没有啃过这么硬的骨头了。倒有几分骨气,不过要看看是你们骨头硬,还是我的赤沙之杖更硬。

    而不远处,绿色的神之眼在空气跌跌撞撞,失去主人的眼眸,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像熄灭的烟火。

    风沙又是那么地大,神之眼一落到地上,就被带着血污的沙子厚厚地掩埋。无人在意的眼睛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永远阖上。

    无人在意的罪恶过往,就这样被不干净的时光永远埋葬了。

    第29章 窃取神明那刻(12) 人类行为的原因……

    我们不能忘记, 人类行为的原因通常比我们事后弄清的更为复杂和多样,而且往往很难勾出清晰的轮廓。

    ——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部分人被另一部分人保护得很好。

    这就是阿如村昨晚发生的一切。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禁闭的房门,战斗的声音还是会穿过一切阻碍, 精准地让村子里的每个人都陷入不眠之夜。

    九方小心地拉开窗帘的一角。房间里没有点灯,战斗中神之眼发出的光亮像星光一样闪烁着照在她脸上。九方有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 艾尔海森在观察完情况后,谨慎地走出了房门, 他没有加入战场,而是巡视一周后,朝着西北方出发了。

    在他临走前, 他有意望了望九方的方向。在艾尔海森看见之前,九方把窗帘紧紧拉上,没别的原因, 她就是单纯不想让艾尔海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艾尔海森的脚步很轻, 在四周的战斗声中几乎听不见。他翠绿像翡翠一样的披风往日极其抓眼,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等艾尔海森走后,九方才拉开窗帘, 她看向艾尔海森离开的方向, 那里是守村人的住所。

    夜说不上漫长, 只是打斗声和吵闹声就像一场头痛一样纠缠不清。

    九方睡不着,但也不想加入战局。调查就留给明天,比起她, 风纪官和艾尔海森更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次, 可不是他们愚人众干的。

    她甚至都不需要在他们心间种下怀疑的种子,他们的聪慧就会让他们捕捉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但关键并不是真相, 而是——如何面对真相。

    他们如今的一切都建立在教令院对须弥的绝对掌控之上,他们既是这个庞大有如蜂群的体系中的一员,又亲自参与了蜂巢的维护;蜂巢有向阳的那面,就一定有背阴的那面,他们当然是教令院光明的一面,但是……多大的光明就栖息着多大的黑暗。

    人们幻想的绝对正义和追求真理的国度,只存在于美梦之中。教令院的正义和邪恶根植于复杂的人性,不管时代的风如何吹拂,人性中的善和恶永远混杂一起、密不可分。

    选择为正义和真理而战,难道就意味着舍弃教令院赋予他们的一切,包括优越的生活、珍贵的知识和过去的情谊吗?

    彻彻底底的反叛只会让人陷入一元论的深渊,人们只能在光明和黑暗中混沌地活着。但这是九方的选择,彻底光明和彻底黑暗的世界都是一样令人厌恶,一只脚站在光明,一只脚站在黑暗,即使坠落,也会披上灰色的羽翼。

    九方想看看他们的选择,赛诺和艾尔海森他们可不会天真到认为教令院就跟它表面看上去一样崇高,是提瓦特一切知识的最高殿堂,是没有私欲追求绝对真理的国度。

    面对真相,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不得不说,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九方并不期待正义降临,也不会向往邪恶弥漫,哪个都差不多,她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人类而战。

    如果人选择了邪恶地生活,把幸福建立在对其他人的剥削下,那么……这也是人的选择。而巨大的黑暗下会滋生庞大有如世界的仇恨,仇恨会浇上油,直到把旧世界一整个烧毁。

    亮如白昼的光明会在新世界诞生的那刻让所有人目眩神移,那是因为光明吗?不、那是因为无边无际的代价,人们留下的眼泪将模糊了光明的定义。

    所以才说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对真相。

    现在还来得及……教令院只是生病了,它的顽疾还没有腐烂到根部,还来得及刮骨疗伤……而如果一再放任疾病蔓延,那么这个世界都会就此终结。

    九方做不了太多事,这个土地上的人们早就为捍卫自己的存在而战斗了太久,每个人都要拼命寻找自己的生活方法。

    将梦想归还土地,将鲜血散向天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人们总会做出选择,众多的选择会构成时代的洪流,指引未来的方向。

    九方在期待着未来,不管那通往毁灭,还是新生。

    她也做出了她的选择,熬夜过多的脑子混沌地记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得找个时机提醒赛诺他们摘下虚空终端,又或者,利用虚空终端。

    过了好久,窗外的战斗终于要接近尾声,人体自爆的感觉就像在手心捏碎一只橘子,粘稠的汁水会溅得满手都是。

    在一场给沙漠鲜血的献祭后,是撤离的战场。

    接近凌晨的时候,艾尔海森回来了,这次他把金绿色的耳机戴上了。九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不管发生什么,艾尔海森都是那种不关他事的模样,看清了多半也是那样。

    隔壁的门被他轻轻地阖上,九方猜测艾尔海森事办完了,纯粹是回来补觉的。

    他的耳机可以降噪,九方手边却只有一些破烂棉花堵耳朵,她戴上的心理作用远远大于棉花实际的降噪功能。

    头痛愈演愈烈,九方有一瞬间甚至想敲开艾尔海森房门,直接拿走他的耳机。

    但这也只能想想。在爬上床之前,她瞄了一眼天边,月亮如此圆满地挥散人间,沙漠的天亮得很早,东方愈晓的天色快要压过月辉,光明和黑暗平分了一半的天空。

    罪恶的逃亡和正义的追捕构成了下半段夜的主题。

    但这都与九方无关,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要睡觉,与床铺一夜缠绵。

    等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穿过窗帘,把房间的一大半照得透亮。九方伸了个懒腰,才依依不舍地从被单的封印下逃离。

    今早没有人来敲她的房门,往日提纳里是一定会准时准点敲门,让她出来吃早餐的。

    她从门口出来,没有遇见坎蒂丝和赛诺,倒是看到了一个生面孔。

    来人很符合须弥人对沙漠子民狂野美的想象,她的皮肤是蜜色的,在阳光下像丝绸一样,如同抹上了一层蜜蜡;但沙漠的儿女可不会像蜂蜜一样甜美可人,冰蓝色的眼睛亮得逼人,就像藏锋宝剑,最美的一刀往往也最致命。

    迪希雅察觉到了友善的目光,就像猎豹一样敏锐地转过头。九方原以为她会更加锋利和尖锐,但她的态度却相当温和,“小姐,你好,我是迪希雅,是“炽光猎兽”的佣兵,怎么称呼?”

    迪希雅的目光在九方的教令院服饰上打转。比起其他的佣兵,这位迪希雅对教令院学者抱有相当的好感,或者说她是比较推崇知识的那类人?

    “你好,迪希雅。我是九方,是知论派的学生。你们昨晚没事吧,我看赛诺和坎蒂丝都不在这里。”

    昨晚的事瞒不过任何一个阿如村的人,迪希雅心里也清楚。而且既然九方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么她就是阿如村的客人。虽然她不是这里的正式一员,但迪希雅已经把阿如村当成了她的第二个故乡。

    她作为这里的半个主人,对待客人,而且还是位学者,可得友善点。

    “不用担心,他们都没事。那位风纪官……我记得是叫赛诺吧,他的右手受伤了,不过提纳里已经

    给他包扎好了,他现在正在和坎蒂丝一起审讯……”

    迪希雅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她听说大部分的须弥学者连只蕈兽都没杀过,她有点担心面前白白净净的少女被审讯吓到了。

    而且……那个惨叫声,隔着门都觉得恐怖。

    赛诺和坎蒂丝进去的时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能下这样狠手的人,特别是坎蒂丝,她甚至还面带笑容。

    在审讯中,坎蒂丝负责了大部分,而赛诺时不时就会针对她的审讯手法提出一些恐怖的建议。

    迪希雅只知道水元素加雷元素会产生导电反应,但她不知道这俩人加一起已经不止导电了,简直是电刑拉满。再加上旁边有一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狐耳美少年,怕犯人受不住,还非常体贴地提供治疗服务。

    倒显得迪希雅平平无常,只是个非常柔弱无助的小佣兵。她见不得这样凶残的场面,为了避免以后天天做噩梦,她主动请缨替他们看好门。

    然后就在门口,遇见了九方。

    “是在审讯罪犯,对吧?”

    没等迪希雅回答,门内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很难说是人类,还是野兽发出的惨叫声就给了答案。

    “这样啊,我明白了。大家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大家准备早餐……或者说午餐?”

    教令院现在的学者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吗?到底谁在刀口舔血过日子啊。

    “对了,迪希雅,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帮忙,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而且……经历了昨晚的事件,应该没有人不长眼地再来找茬吧。”

    九方说的很有道理,迪希雅现在确实无所事事,她既加入不了审讯,又无法安心休息,不如做点其他事好了。

    “提纳里,尝尝我做的蘑菇粥。以前都是受你照顾,我偶尔也会想做点什么来回报。”

    累了一天多,现在精神一松懈下来,确实会感到格外饥饿。

    在吃之前,提纳里闻了闻,里面的蘑菇没被混入致幻的那种。提纳里真是怕了九方,也不知道她什么运气,每次采摘蘑菇,她摘的蘑菇要么致幻,要么有毒。

    在确认可以吃后,他尝了一口。九方应该是考虑他的口味,特地放少了食物的调料,而着重把原本的那股鲜味给弄了出来。

    “赛诺、坎蒂丝,这是你们俩的。哟,这不是艾尔海森吗?抱歉没有做你的份。”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九方的挑刺。她做了,他也不想吃。

    坐在餐桌上的迪希雅,看着明显不对付的两人,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把她们做的其他菜都推了出去。她们俩当然不止做这几份食物,毕竟其他风纪官也是要吃饭的。

    “别听她胡说,这里还有其他口味的早餐,有需要自取就可以。”

    在饭桌上,难免会聊到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

    “提纳里,你的箭射得可太准了,凭着那点光,那么精准地射中了敌人。九方,你可不知道,提纳里昨晚有多帅气。”

    有一个健谈的人的好处就是哪怕这一桌人从前素不相识,现在也能和睦融融。

    “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提纳里还会清理死域。你们知道清理死域后,我们会变成什么吗?”

    “……会变成什么?”

    赛诺他又开始了,提纳里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赛诺高冷的形象,只能维持短短一夜。不过,为什么这次拿他开涮啊。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赛诺早就被提纳里杀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会变成锅巴,因为提纳里经常说,等我们清理完死域就回化城郭吧(会化成锅巴)。”

    “……哈?”

    迪希雅很不理解地瞪大了双眼,赛诺他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的坎蒂丝才喝口粥就一下子呛住了,九方连忙替她拍背。

    “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不好笑吗?九方,你怎么也不笑了。那好,我再讲一个。”

    “从前有一只驮兽,它每天都背着很重很重的东西跟着人们奔波。最后,你们知道它变成了什么吗?答案是——驮瘦。”

    ……

    赛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笑话很难让人笑出来的事实。

    话说,他的老师居勒什不能教赛诺点好的吗?不仅提纳里的老师纳菲斯得时不时忍受居勒什的冷笑话,提纳里也得和赛诺的冷笑话“战斗”。

    而战斗至今的效果约等于零,提纳里人生中大多数的尴尬时刻都拜赛诺所赐。

    提纳里知道赛诺讲冷笑话,只是为了调节气氛。正因为他是风纪官,他才更想要守护住人们的笑容,而不是看着大家每天都愁眉苦脸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善良的用意,提纳里总是不忍心戳破赛诺的笑话并不好笑的事实。他只能抓起一旁的烤薄饼,往赛诺嘴里塞去,“赛诺,你一定饿了吧。来,吃点饼。”

    赛诺嘴里突然间被塞了一块大饼,但他还是硬撑着发问了,“为什么你们都不笑了?”

    “……这几个笑话,我已经听过了。坎蒂丝和迪希雅她们……她们太惊讶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一下子被震撼住了。而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只觉得吵闹,别提我,与我无关。

    “我并不觉得好笑。相反,我觉得认为自己讲笑话很幽默的你才是挺好笑的。”

    艾尔海森还是说出来了,九方本来还在想借口帮他找补的。

    算了,不管了,毁灭吧。

    “?你!”

    还没等提纳里按住想要跟艾尔海森辩论下关于冷笑话幽默定义的赛诺,一个村民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不好了,他……他失踪了。”

    “谁谁失踪了。”

    “是研究赤王的守村人……我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到他。”

    意外还是如约而至地发生了。

    第30章 窃取神明那刻(13) 凡事总要稍留欠……

    世界上的事情, 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

    ——莫言

    “我再确认一次, 即使这样做你可能会死,你也不后悔吗?”

    “是的, 我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

    犯人还没有找到, 麻烦事倒是来了一大串。

    赛诺进了守村人的屋子。为了避免破坏现场,除他之外,就只有坎蒂丝还在屋内, 毕竟她才是事件的第一负责人。

    房锁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撬开的痕迹。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摆放地井然有序,彰显着屋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地板很干净, 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痕迹。窗户也是完整的, 没有人破窗而入,窗帘被拉开一半,屋内轻微的粉尘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奇异的安宁。

    床铺非常整洁,被子被仔细地叠成一块, 床头柜旁边放有一杯水。

    赛诺把它端起来, 水已经凉透了。他谨慎地沾了一点, 放在鼻子前嗅,没有味道,看来就是一杯普遍的水。

    不过, 谨慎起见, 赛诺还是让下属把水端下去化验了。

    “坎蒂丝,你有知道些什么吗?”

    熟悉阿如村每个成员生活习惯的坎蒂丝,说不定会发现别的线索。

    “凌晨我回来的时候特意来见过他。我没有进屋子, 就隔着窗问他的情况。那个时候,他还在屋子里。我听他回话的声音,精神像是不太好,就让他先休息了。”

    这个屋子有点太过整洁了,虽然守村人本来就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但是……如果不是发生了点什么,真会有人把屋子收拾得这么一尘不染吗?

    坎蒂丝隐约能感到一股违和感,现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普通的绑架。

    赛诺清楚坎蒂丝没必要说谎,而且凌晨他们分别的时候,她确实有

    说要去确定守村人的情况。

    那么按她的描述,守村人失踪的时间应该是从凌晨到现在。赛诺凌晨有吩咐其他风纪官守好村子的入口,犯人从外侵入掳走人的概率非常小,可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逃脱风纪官的眼睛。

    一种可能是犯人很早就埋伏在了村子里,但如果没得到村里人的帮助,要瞒过坎蒂丝就是痴人说梦;另一种可能是守村人是自己离开的,没有人掳走他。

    赛诺看向坎蒂丝,他有想要验证的猜测,“坎蒂丝,你能把所有村民都召集起来吗?我有问题想要问他们。”

    第一个问题是,“你们今天什么时候见过守村人在哪里见到的。”

    得到的回答是今天没有人见过守村人,唯一能证实守村人不是昨晚被掳走的就只有坎蒂丝。

    第二个问题是,“村子里最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是他们一行人最可疑,自从赛诺他们来阿如村,村子就麻烦不断。

    第三个问题是,“守村人最近有什么异样吗?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言行。”

    得到的回答是守村人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交际,村民们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首先,如果守村人是自己离开的,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赛诺想不到。外面有针对他的镀金旅团,出去就是自寻死路。而且他离开的一路,都没有一个村民目击到他,赛诺可不认为这是因为学者突然觉醒了什么潜行天赋。

    那么,更合理的推论就是有什么人掳走了守村人。

    但是现场却非常干净,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如果说是在掳走守村人后,犯人特意打扫了现场,赛诺想不到是犯人是怎么在村内有一大群风纪官的前提下,还能优哉游哉地收尾收得如此彻底的。

    不管哪个推论都不太说得通,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守村人的下落,他是已经被转移了,还是被藏在了村子里的某处呢?

    出村的通道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由风纪官把管,而且其他可能通行的区域,风纪官也监管了起来。犯人不太可能带着守村人转移,那么更大的可能性是守村人还藏在屋内。

    “坎蒂丝,守村人很可能还藏在村子内,为了救出守村人,请允许我们搜村。”

    比坎蒂丝更快回答赛诺的是站在屋外一直抄手旁观的艾尔海森。

    “何必那么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灾难,人们为自己的目的往往会说谎,你认为刚才村子里的人说的都是真话吗?”

    “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艾尔海森指出了赛诺忽略的一点。他说的没错,如果村里人说谎了,那么赛诺所有的推断就只是建立在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沙丘之上,禁不起推敲。

    “恩古尔、德利瓦、扎齐都是赤王的狂热拥护者。巧了,昨晚袭击村子的镀金旅团,不管是神王之遗,还是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拉旅团,他们都是赤王的信徒。”

    “你今早的审讯也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吧,他们是为复活赤王而来,而守村人……据说是复活赤王的关键人物。”

    艾尔海森说的三个名字,赛诺有印象,说他们信奉赤王倒也不是空口白话。不过……艾尔海森知道的倒是清楚,赛诺可没有分享任何情报给他。

    他又是在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你想说什么呢?是这三人一起合谋掳走了守村人?”

    “不、我的意思是——是守村人自己离开的,这三人只是帮忙协助他离开,所以村子里没有他的目击记录。”

    “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发生战斗。没有目击记录是因为有人帮忙望风。而风纪官没有发现异样,则是因为风纪官只会核验进村的人,不会阻拦出村的人,人们正常的进进出出当然不会引起风纪官的怀疑。”

    很合理的推断,而且把守通道的风纪官确实有提到今天村子里有自然的人员流动,村民又不是罪犯,如果没有异常,出村的时候风纪官是不会上前查验身份的。

    只除了一点,动机呢?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村子外全是想要他性命的镀金旅团,不管怎么想,被那三个人掳走换钱才更符合逻辑吧。”

    “如果他也想要复活赤王呢?”

    “无稽之谈。”

    赛诺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相信赤王复活这样的天方夜谭。值得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让自己深陷险境吗?

    “比起跟我争论,不如去审问一下那三个人好了。”

    艾尔海森说得没错。

    赛诺在取得坎蒂丝的同意下,让下属用点小手段逼问了这三人。事情进展地很顺利,这三人都没有什么骨气,稍微威胁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你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你们不知道吗?就算赤王复活,也只会带来战争和冲突,阿如村好不容易才太平几年,而且……你们居然还鼓动守村人,他现在可是有生命危险啊!”

    坎蒂丝很生气,人们宁愿相信太过遥不可及的神明,也不愿意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道理。

    而且就算赤王复活了……看到这样的子民,他也不会满意吧。

    这群出卖同类的人渣,坎蒂丝一愤怒,就拿圆盾重重地打在三人身上,三人就立马惨叫了起来。

    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赛诺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仔细看这三人的神情,他们虽然害怕,但在害怕下却有一股庆幸……奇怪,他们在庆幸什么呢?

    “赛诺大人,刚才图特摩拉旅团的人招了,他们说是赤王的使者带走了守村人,那个使者的名字留下的名字是莎夏。”

    “……你说什么?”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同时有两拨人招供了。

    阿如村的三人说是守村人自己离开了村子,而图特摩拉的人却说是赤王的使者带走了守村人,而且还提到了一个格外让人在意的名字——莎夏。

    难道愚人众也参与其中吗?

    阿如村的三人不知道守村人去了哪里;而图特摩拉旅团的人不仅招了犯人的名字,还一并吐露了地点。

    赛诺想不到自己追查的两个案件就这样像是生拼硬凑一样被混在一起,爆炸案和守村人失踪案、愚人众和镀金旅团如此奇妙地彼此交织。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藏着猫腻。

    不管是守村人自己离开,还是赤王使者带走了他,赛诺哪个都不相信,但是比事情真相更重要和急迫的是守村人的下落。

    而且既然有人胆给赛诺下套,还给了他一个地址,去看看倒也无妨,只不过……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哟,这不是艾尔海森吗?昨晚打扫卫生,扫得可真干净啊。”

    艾尔海森路过她的时候,九方冷不丁地开口了 。

    “……你有证据吗?”

    证据当然是没有的,九方也不过是猜测。

    阿如村的三人穷得叮当响,而且也没什么道德。比起他们协助守村人,不如怀疑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从阿如村带走守村人,不过在计划实施之前,就被人打断了。

    他们三人本来打算将守村人卖给拉赫曼旅团的首领拉赫曼,这也是为什么昨晚拉赫曼不在的原因。他比风纪官们更早来阿如村,一直躲在这三人家中。昨晚,拉赫曼旅团过来,不过是为了接应他们的老大。

    可没有想到,选错了时候,还杀出了额外的两拨人。

    神王之遗的人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本来就打算强行掳人,可没想到村子里还藏着这么多风纪官。运气实在太不好了,连首领都死了。

    而图特摩拉的人确实是九方叫来的,不过他们顶多算观众,九方本来就没有想要他们发挥什么作用。他们仅有的作用除了让她的愚人众上司看看她也有在干活,还有就是把“演员”都引到她布置好的“舞台上”。

    噢,你问那位守村人的下落?

    他当然不是自己离开的。

    在拉赫曼掳走他之前,艾尔海森就拜访了他,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某项交易,艾尔海森让守村人服下昏迷的药物,然后就躲在了衣柜里。

    被阿如村那三个内应带来的拉赫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守村人昏迷不醒。但显然守村人昏着更好办事,拉赫曼就趁着外面人战斗的时候,从只有阿如村村民知道的小路偷偷溜走了。而那个时候,赛诺还没有来得及让下属把守好所有的通口。

    守村人失踪的事是一定会败露的。

    艾尔海森并不想让赛诺打乱他的计划,于是替换掉了那杯带着药物的水,又收拾干净了屋子内所有的痕迹。坎蒂丝来的时候,艾尔海森就在屋子里,他故意弄哑了声音,装作精神不太好,回答了坎蒂丝。

    而今早又在赛诺之前,找到了那三人,严明利弊后,他们当然就会乖乖按照艾尔海森的吩咐行事。

    毕竟,他们真正做的事要是败露了……坎蒂丝可不止拿盾殴打了。

    “诶,别生气嘛。我也清楚,你想拿守村人钓出教令院的人,从而调查神明罐装知识。放心好了,虽然你我的计划存在偏差,但相信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是吗?就凭你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这么明显的圈套,赛诺早就怀疑上了吧。”

    这不合理,艾尔海森不明白九方是怎么得知他的计划,又是怎么通知图特摩拉旅团的。她明明一直都在村子里,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就好像……她有一位隐藏的盟友在帮她一样。

    “艾尔海森,你不愧是个学者,就算想阴谋诡计也要这么缜密。但是,你错了,计划的精髓不在于设计地有多么天衣无缝,只要它奏效就好了。”

    九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接住了随风飞舞的黄色花瓣,然后把花瓣碾得粉碎。

    她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