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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6

    周珩并没有趁这机会和林明娇继续攀谈,林明娇要补妆,她就先一步离开。

    走下二楼时,她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心里大概有了个梳理过程,想来,多半是在讨论公事的时候,许景枫和姚总意见不和,林明娇站出来帮腔,成功激怒了许景枫。

    公司里人人都知道,姚总是站队许景烨那头的,许景烨一直单身,姚心语对他不仅是心生爱慕,更是势在必得,可以说是姚家父女将所有的本都压在他头上了。

    想到这,周珩也踩下了最后一节台阶,目光往上一扫,就看到已经有人站在那里恭候多时,还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可不正是姚心语么?

    周珩未露声色,脑海中却不由得勾起小时候看过的豪门恩怨电视剧,说的大概就是长房儿媳和二房儿媳的日常宅斗。

    周珩一时觉得好笑,便真的扬起了笑,来到姚心语面前,就听她说:“找机会传授我两招吧。”

    周珩站定,歪着头故作不解:“什么?”

    姚心语笑道:“今天这种阵仗要是换一个人,哪能处理的这么巧妙呢?难怪许景枫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你的位置却没有过丝毫动摇。看在将来你我会是一家人的份上,就教教我吧。”

    一家人?

    姚心语这么自信么?

    周珩半真半假的说:“有些事该你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人的潜能,都是逼出来的。”

    显然,周珩没有和她多废话的意思。

    “哦,也是。”姚心语接道:“你这样的身子骨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也难怪能逼出潜能了。不知道你这种玩法还能持续多久,你们周家的势力在集团还能占多久?”

    气氛瞬间凝固了。

    姚心语也终于说到了正题。

    只是周珩没有半点动怒,这并非表面,而是连心里都出奇的平静。

    这种挑衅对她来说,根本连台面都上不得,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姚心语,连眼神里都融满了笑意,仿佛在看一出笑话。

    就因为周珩的眼神,姚心语也收了笑,心里没有来的生出一点怒意。

    周珩只用一个眼神就将她看低了!

    随即就听周珩说道:“你前面那样夸奖我,还专程来讨教,我实在是受宠若惊,看来我以后要继续努力才行,或许会比你希望看到的还要久。”

    这话落地,周珩抬脚便走。

    周珩脚下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咔咔”响声,姚心语就听着那道声音,等它逐渐远了,听不到了,她才松动了表情,脸也开始涨红。

    ……

    周珩没浪费时间去安抚许景枫的情绪,更没有跑去许长寻面前低头认错。

    许景枫每次发完脾气,都会去找人发泄,外面有的是狐朋狗友和女人排着队的捧杀他。

    至于许长寻那里,更没有她道歉的份,儿子是他生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丢他的脸,别人只会在背后议论许家,而非周家。

    再说,林明娇一定会添油加醋。

    周珩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当天下午就接到许长寻助手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人手,随时可以出发去见袁生。

    而就翌日出发之前,蒋从芸也安排了一个亲信过来,是跟随周楠申多年的老管家,说是来帮周珩的忙,却是来监视的。

    她们不是亲母女,蒋从芸要用她,也要防着她。

    周珩一见到老管家陈叔,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原本她在掂量袁生的分量,吃不准他是否掌握着蒋从芸的把柄,如今倒有几分确凿了。

    袁生已到了弥留之际,许、周两家却都派了人要亲自送他最后一程,难道真是为了情谊么,呵,还不是怕袁生死前跟不相干的人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或是留什么后手。

    周珩一行人很快上路,车队在午后赶到了郊区。

    这地方周珩并不陌生,四周的景致变化也不大,不远处就是河堤,沿路种着一排柳树,附近没有其他人家,依然只有四栋小白楼,只是外面的墙壁已经日渐泛黄了。

    袁生住的地方一直没有变,十六年前他被人打断了一双腿,就滞留在这里,一直有护工看着他。

    虽说是护工,也没有起到照顾的责任,那房门一开,周珩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是常年不清洗身体而发出的味道,还有些一些屎尿的味道。

    袁生躺在陈旧得都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床单上,身上盖着毯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周珩脚下一顿,想再靠近些,却被陈叔挡了一下:“小姐,这种事就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了。”

    周珩瞥向陈叔,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冷漠和防备。

    想来也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周珩”,许家人或许不知道,陈叔却是清楚的,她是那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野丫头周琅,才不是蒋从芸的宝贝闺女,他看着长大的千金小姐。

    周珩垂下眼,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陈叔以及身后每个人都听到:“许先生交代了一些事,需要我和他单独对话。”

    此言一出,陈叔皱了下眉:“可是……”

    很快,后面就站出一个人,说:“既然是许先生交代的,周小姐尽管办就是了,等谈完了,叫我们一声。”

    “嗯。”周珩侧过头,“有劳各位等我几分钟。”

    随即扫过陈叔,踏进门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门关上。

    门外陈叔似乎还有异议,却被许家的人挡开了,很快就有人守住门口。

    周珩自然知道此举会引起陈叔的怀疑,进而告知蒋从芸,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这样的机会只会有一次。

    周珩靠近那张床,终于看清了袁生的模样。

    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一缕缕的落在枕头上,他的皮肤已经苍老得如同七旬老人,两腮和眼下都因为过瘦而凹陷下去,皮肤上更是长着许多黑斑,乍一看有些骇人。

    周珩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她坐下来,从他现在的模样里仔细辨认着,试图和过去的袁叔叔对应上。

    而就在这时,袁生的眼睛睁开了,缓慢而干涩。

    他还没有咽气,眼睛却已经提前透露出死气,灰暗的没有一丝光,更不见绝望,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一切。

    袁生看到周珩,好像并不惊讶,只说:“你是周珩。”

    周珩点头,声音很轻:“是许先生叫我来的,听说你快要不行了。”

    袁生似乎笑了一下:“真是为难许先生还惦记着。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叫人来。”

    周珩说:“陈叔在外面。”

    袁生接道:“和我想的一样。”

    沉默了几秒,周珩发问:“你有没有想说的,这大概是你唯一能传话的机会了。”

    袁生吸了口气:“我说与不说,有什么意义。愿意听我说话的人,都不在了。”

    周珩垂下眼,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又隔了几秒,袁生忽然问:“我听说您和二小姐十年前一起被人绑架,她还被绑匪撕票了?”

    周珩一顿,想不到袁生第一个问起的竟然是她。

    她很快应了,却是这样说的:“确实如此,周家两个女儿,只回来了一个,而且回来的只能是‘我’。”

    是啊,只能是“周珩”。

    也必须是“周珩”。

    袁生又笑了下,带着点讽刺:“你妈应该很高兴吧,都不用她亲自动手,就这样拔走了眼中钉。”

    周珩抬起眼皮,对上袁生:“她那样的‘贱种’,即便活下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结局可能会比你,比姓梁的女人还要惨,早死早解脱。”

    袁生似乎被这句话气着了,很快咳嗽了几声。

    周珩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同时关注着门口的动静。

    门外的陈叔已经放弃了挣扎,终于不在门口停留,转而被许先生的人拉出大门。

    周珩拿出手机站起身,随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一边在屋内巡视,一边举着手机到处扫,等扫完一圈,她又坐回来,袁生也缓上一口气。

    这时,袁生咒骂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周珩全然没有理会,只低着头,声音很轻的说:“我小时候不喜欢玩洋娃娃,可我的玩具都是这些,我妈还让我穿的像一个洋娃娃,还说无论我心里怎么想,都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天真无邪。她还让我时刻保持着笑容,掩饰好自己的喜好,要少说话,多听话,要安静,要无害,要在周家扮演好一个‘废物’,不要露出锋芒,引人注目。”

    听到这里,袁生的眼睛里浮现出疑惑。

    他不懂,周珩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直到周珩问出这么一句:“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们搬进后备箱的那个黑袋子,里面装的,可是那个跛脚老头?”

    周珩的声音再低没有了,低的只有他二人听得到。

    袁生的表情先是惊讶,好似反应了一下,等到他想起来便是满脸的震惊,看着周珩的眼神透露出强烈的不可思议。

    “你……你是谁……”

    袁生虽然已经是废人了,可他脑子没有废,反而在临死之前异常的清醒,许多往事都在这一刻浮现出来,且清晰无比。

    他自然知道,这种事周琅是不会告诉周珩的,她连梁琦都没有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那晚看见了一切。

    不过也是,周琅一向主意正,很多事都只会放在自己心里。

    周珩这时朝袁生靠近了些:“周珩一直有心脏病,而周琅自小野惯了,她连破仓库都敢一个人待两天,你说要是她们俩一起被绑架,谁的生还几率更高些呢。”

    袁生的瞳仁瞬间张开了,那里面情绪激烈的起伏着。

    事实上周珩的话,他也是思考过的,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是怀疑,为什么周珩那样的身子骨都能救回来,周琅却被撕票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借刀杀人。

    直到这一刻,周珩说出连他都想不到的事,他的精神仿佛又一下子活了!

    袁生仔细观察着周珩的五官,提出最后一层质疑:“可你的样子,分明就是周珩。”

    周珩抬起一手,点了下眼角、鼻子、下巴,说:“这几处按照她的样子微调过,是为了让许家和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是。”

    然后,她掀起左边的袖子,露出手肘,又道:“这里原本有一块胎记,也做掉了,因为周珩是没有的。”

    这下,袁生的疑虑终于尽消,他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眼前一片清明,人也突然有劲儿了,双手撑着床,很快抬起身。

    “你,你真是小琅!”

    周珩一手压住他的肩膀,一手放到唇边:“嘘。”

    袁生深吸着气,又躺了回去,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的说:“阿琦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周珩却淡淡接道:“她的女儿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是谁害死了她,连去找谁报仇都不知道,她如何瞑目。”

    袁生看过来:“她只希望你平安。”

    周珩冷笑:“害她的人,早晚也会害我,我若是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如何平安。”

    袁生没有接话。

    一阵沉默,周珩又换了角度问:“我记得当时你让章严云给我带过话,说是有人要害我,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生叹了口气,只说:“有人传了消息给我,说是蒋从芸不希望你回去,让我们小心在接你回去的那些人当中,会有人耍阴招。”

    周珩又问:“给你传话的人是谁?”

    袁生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匿名电话。但这个人既然能知道蒋从芸的动向,必然和周家有密切联系。”

    难道是周家内部的人?

    周珩皱了下眉头,实在想不明白会是谁。

    她记得当晚来了两拨人,领头的分别是许景枫和许景烨,而那随队过来的医生却是周家派来的。

    这里面的意思很明显,周楠申希望女儿回归,却没有让自家的人出马,而是找许长寻帮忙,就是因为周楠申料到蒋从芸会有动作。

    有趣的是,许长寻竟然派了两队人来,不管是要接一个小姑娘,或是害她,都犯不着那么大阵仗,她还能通天遁地不成?

    唯一的解释就是,许长寻接下周楠申的重托,为保万无一失,希望两队人能互相牵制,互相监视,任谁都没有做手脚的机会。

    可结果呢,她是平安无事,可她母亲梁琦却被毒死了。

    思及此,周珩说:“我后来仔细想过,为什么我妈生前嘱咐我那么多事,总让我有一种我们会分开的预感,我想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回不去。小时候的事虽然很多我都模糊了,可有一件事我永远都忘不掉——那几个男人将我母亲拉上楼,对她进行羞辱。这件事不会是周楠申授意的,他就算再无情,也不至于让人去睡自己的情人,还当着女儿的面,这等于打他自己的脸。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就是蒋从芸了。”

    周珩深吸了口气,停顿几秒,又继续道:“就因为如此,我妈知道她不可能再回去,周楠申也容不下她,她的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死,一种就和你现在一样。周楠申找那么多人来接我,却没有顾忌我妈的死活,所以即便有人对她下手,事后也没有一点追究。他们都说,我妈是自己服毒的,可我一个字都不信。”

    周珩边说边靠近袁生,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晃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恨意,但更多的是决心,足以燃烧一切的决心。

    这十六年来,她在物质上虽然衣食无忧,精神却一直飘零着,没有根基,没有寄托,有几年她甚至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人生该怎么选。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她却被禁锢在周家这座牢笼里。

    她烦透了这样的生活,却又不得不与之为伍。

    她也很想发自内心的,真诚的与人结交,在黑暗中寻找到那一丝光亮,找到那个同路人,可实际上,她过的日子却只能开心地哭,悲伤地笑。

    而就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唯一支撑她的,就是母亲梁琦,包括梁琦的寄托,梁琦的希望,以及梁琦的死因。

    她对自己说,要么就此浑浑噩噩,做个庸人,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糊里糊涂的过一生,要么就掘地三尺,哪怕是死,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正是这份决心,令她走到今天。

    任何人,都别想挡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