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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此言一出, 屋里一下子陷入沉默。
片刻过去,康雨馨这样说道:“怎么会呢,他好歹也是长丰的副总, 要是闹出人命,那动静可不小……到时候警方查起来,我岂不是很麻烦?”
“哦, 继续。”许景昕好整以暇的敲着桌面,就看康雨馨的表现。
康雨馨吸了口气, 匆匆看了他一眼,说:“那庞总不是有一个宝贝女儿么……整天不务正业, 就知道追星逛夜场。那庞总做人低调,可他这个女儿却是漏洞百出, 而且要制造点把柄出来也容易……”
至于对付一个小女生要制造什么把柄,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许景昕皱了皱眉,问:“你的主意?”
康雨馨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我只是负责办事而已。”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 也懒得揣摩这话是真是假, 只说:“既然如此, 那你也可以阳奉阴违。这件事办成了你对没有任何好处,办砸了,却会多得罪一个人。庞总虽然是副手, 但在长丰集团也是很有分量的。”
这里面的道理康雨馨自然明白, 只是……
康雨馨半晌没言语,还把脸转向一边。
许景昕见状,问:“你该不会已经办完了吧?”
康雨馨这才小声应了:“就昨晚。”
许景昕脸色跟着沉了, 遂瞪着她几秒, 很快站起身。
康雨馨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臂:“景昕, 我错了,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更不能让长丰的人知道啊!”
许景昕站在原地,没有抽手,却也没有理她,只居高临下的俯视康雨馨哀求的模样。
这张脸看上去楚楚可怜,好像真的很懊悔,可是在他眼中,这个女人却是在毒蛇吐信。
眼见许景昕沉默着,神色意味难辨,康雨馨又开始为自己开脱:“这件事我都已经答应二少了,要是没办成,我一样是吃不了兜着走啊。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配合他,就这一次,好不好?”
许景昕没接话,只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绕过桌子往门口走。
康雨馨追了几步,叫道:“你问我的事,我都告诉你了!许景昕,你要是不管我了,我就真的去找许景烨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许景昕又站住脚,侧了下身,扫向康雨馨。
他的眼神无比冰冷,却好像还带了点笑意。
这在康雨馨看来,很快就将其理解成,关系还有挽回的可能。
康雨馨神色一转,又笑着走上前:“这次的事我承认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换个角度想想,我和老二合作,也能从他那里套出他的计划啊,要不是他找上我,我又怎么会知道他要对付庞总呢?以后像是这种事,我还可以跟你通气,万一有一天他要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你,有我在,你也好有个防范,不是吗?”
还真是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许景昕听得扬起了眉梢,带了点讥诮,一点讽刺,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墙头草,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康雨馨跟着说:“我不是墙头草,我就是要靠,也只靠着你一个啊。”
许景昕听到这话,是真的笑了。
康雨馨还以为他吃这套,又接着说:“起码我在感情上是一心一意的,老二找我合作,我想的全都是如何利用他来帮助你,我可从没想过在感情上两头投资。再说,这次的事如果不是我找人去做,指不定就会变成周珩的事儿,就算许景烨再不愿意让她脏了手,也只能交给她。”
说话间,康雨馨仍在观察许景昕的脸色,却见他眼神里似有情绪流转,但到底是什么,她看不透,也琢磨不出来。
唯有一件事,她心里是有数的,那就是许景昕和周珩之间肯定有事。
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实在太过和谐,无形中流露的那种默契,那种暧昧,她隔着老远都能闻得见。
女人对这种事是最敏感的,何况男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东西,何况周珩本来就有意接近,她就不信许景昕半点念头都没起过。
想到这里,康雨馨心里泛出一丝嫉妒,随即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试探道:“真要是交给周珩了,不只是许景烨会心疼,怕是连你都要为难了吧?”
这话落地,许景昕投来一眼:“什么意思?”
康雨馨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对周珩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就是什么意思。许景昕,你问问你自己,要是今天的事是周珩来办,你还会是刚才那个态度么?我看根本不用她解释,你就会为她找借口了。”
许景昕这才明白,虽然有些诧异:“原来你就是这么跟许景烨面前挑拨的。”
康雨馨第一反应就是装傻:“什么挑拨?”
许景昕却脚下一转,一步步逼近她。
康雨馨下意识往后退,直到被许景昕逼到了罗汉床前,她腿窝一软,坐了下去。
随即就听许景昕说:“难怪我和周珩清清白白,老二却怀疑我们有一腿,我还奇怪他的脑洞怎么会这么大,原来是你的手段。”
康雨馨自然不知道许景昕一早就知情,乍一听此言,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进而被许景昕推断出来。
康雨馨心里突突的,震惊他的洞察力之余,也不由得暗生警惕,想着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大意,这许景昕不愧是在支队做过禁毒警的,举一反三,抓人小辫子的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康雨馨勉强笑了下,说:“你看,我一说到她你就来了情绪,还不是因为在乎吗?我照顾了你一年,你到现在都跟防贼一样的防着我,周珩才和你相处多久,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就因为她姓周,对你有利,还是你们许家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就喜欢惦记兄弟的女人。说起来,你们许家男人可真是口重,一个个都喜欢有病的女人。”
其实康雨馨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么多,更不该用词这么刻薄,可她就是想刺激许景昕,想借此看看他对周珩的心思。
然而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康雨馨也不知道,总之就是他掩饰的越好,她就越觉得有问题,可要是他因此暴露了,她又会添堵。
谁知,许景昕再开口时,既没有纠缠她的臆测,也没有再否认他和周珩的关系,竟然问道:“你说她有病,什么病?”
“你难道没听说吗,当然是精神病。”康雨馨半信半疑道:“准确的说,是精神分裂。就因为病情严重,她还被送去欧洲几年。”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继续试探:“可我看她说话做事都很正常,很有条理。”
康雨馨冷笑:“那就是病情稳定了呗。别看表面正常,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犯病。要不是周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凭她有精神病史这一条,继承人都不可能考虑她。”
许景昕没接话,只扫过康雨馨的表情,再听她的话茬儿,也不像是知道周珩病因内情的模样,全都像是道听途说。
许景昕也没心情再跟她纠缠,很快转身,走向门口。
康雨馨又在后面叫了他两声,他却充耳不闻。
直到他迈进走廊,厢房里跟着传来茶渣落地的“哗啦”声,尖锐而清脆。
……
同一时间,周珩也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许景烨没有跟上楼,只在她下车前嘱咐了两句,说过几天会找人帮她收拾东西,尽早搬过去。
周珩进了门,脱掉高跟鞋和长裙,随便找了一件宽大的长T恤套在身上,就进厨房找吃的喝的。
许家的饭,她是每次都吃不饱,也没心情吃。
一到那个环境,她就觉得压抑,就算再游刃有余,生理上的紧张和胃部的紧缩,都是骗不了人的。
周珩翻出一包泡面,又煮了一锅水,将泡面扔进锅里。
不会儿,手机响了。
周珩赤脚走到沙发前,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正是消失了大半天的蒋从芸。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喂。”
蒋从芸上来就问:“你到家了吗?”
“到了,你今天怎么没来?”周珩问。
不仅蒋从芸没来,许家的人也一句都没问。
蒋从芸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突然爽约,肯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而许家的人不问,就说明了没人在乎蒋从芸是否会出现。
就听蒋从芸急切道:“哎,别提了,廖云川被警察抓了,现在启明正到处托关系,我也在帮他想办法……”
廖云川?
这倒是始料未及,周珩问:“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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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蒋从芸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他,性|侵了一个未成年……详细的我也不敢肯定。反正警方是这么说的。”
性|侵,未成年?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第一反应就是,廖云川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也不至于会去性|侵一个小女生,这件事听着就不像是他的作风。
紧接着,她脑海中就跳出来一个人。
——程崎。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上次还听程崎说,他小时候的那个朋友茅子苓已经时日无多了,而且她失踪一年,这件事也和廖云川,以及霍家那个老二有直接关系。
虽然这段时间不见程崎有动作,廖云川也好端端的,可这并不代表程崎已经善罢甘休了。
反而是风平浪静的时间越久,就越说明布局之深。
毕竟要杀一个人只需要一把刀,可要设计一个人自取灭亡,却需要很多步骤和铺垫。
这边,周珩沉默了好一会儿,那边,蒋从芸又断断续续的念叨了一番,半晌见周珩也不搭茬儿,便叫了她两声。
与此同时,厨房的锅铺了。
水溢了出来,发出“嘶嘶”声。
周珩醒过神,快步走进厨房将火关掉,随即扫了眼已经煮糊掉的面,叹了口气,说:“我听上去这件事就是他咎由自取,自作孽,你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他也不姓周,更不是你儿子,你关心廖启明做做样子就是了,犯不着管这么宽。”
话落,周珩就将手机放在一边,点开免提,转身又去翻冰箱里的食物。
“你!”蒋从芸眼瞅着就要发作,却又立刻按耐下来。
隔了几秒,蒋从芸又深吸一口气,说:“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指望你能帮忙,我就是想让你问问老二,看他有没有什么门路……”
周珩翻出一包面包,拿出两片吐司,扔进多士炉,反问道:“按照关系来讲,廖启明过去这十几年,帮了许、周两家不少忙,以他和我爸,还有许长寻的关系,他开口应该不难啊。为什么要这么迂回,通过我找景烨?”
蒋从芸一时词穷了:“这……”
周珩却微微一笑,又道:“除非,廖启明自知小动作太多,我爸和许长寻都不会卖这个面子给他。”
周楠申那边就不用说了,蒋从芸和廖启明勾勾搭搭,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当然,周楠申还不至于因为蒋从芸,就去对付她的奸夫。
反正在这种事情上,周楠申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也不意味着,奸夫出了事,周楠申会出面相救,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
至于许长寻那里么,答案也是呼之欲出的。
这时,就听蒋从芸说:“哎呀,具体什么原因,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你就帮我这个忙,问问景烨的关系……这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肯定还你,怎么样?”
听到这,周珩不由得笑了。
她倒不是好笑蒋从芸的诚意,而是想到了自己。
似乎她之前也是这么跟程崎许诺的,而且不止一次。
不过那些人情是否还上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实在欠了太多。
当时她还不禁自问,那一次次的求助,她每次都很顺口,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一套又是跟谁学的呢?
如今再一看蒋从芸,呵,终于知道师承何处了。
可电话那头,蒋从芸听到周珩的笑声,却又是另外一番理解,当即来了脾气:“你笑什么,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你不愿帮就算了,我自己也可以去找许景烨!”
周珩笑着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为什么廖启明会不好意思跟许长寻开口,不如让我猜猜看?”
一听这话,蒋从芸又顿时安静了。
而她越安静,就越意味着心虚。
周珩好整以暇的拿起一片吐司,咬了口,说:“我知道的,大概有这么两件事。第一,许景昕住院期间遭人下毒,险些丧命。这事儿虽然不是廖启明干的,但下手的护士却和廖云川有一腿。要说廖云川不知情呢,傻子都不会信。第二,许景枫生前一直在找廖云川拿药,廖云川明知道许景枫在吸毒,知道那些精神类药物很危险,决不能和毒品混用,可他还是给他开了药。虽说许景枫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将药物和毒品混用,是一种自杀行为,按照法律来说廖启明也不构成杀人罪,可是这笔账许家一定是记着的。所以,如今廖云川出了事,廖启明自然没那个脸找许长寻。”
话音落地,周珩又到了杯温水,喝了两口,遂笑着等蒋从芸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蒋从芸终于找回语言,讷讷道:“可这些事又没有证据,也许另有内情呢,也许廖云川真的是被蒙在鼓里呢?”
周珩没跟蒋从芸争辩这一点,话锋一转,只说:“至于你第一个想到了许景烨,我猜除了我和他会为‘周珩’赴汤蹈火之外,也是因为廖云川曾经沾过的事,并没有伤害到他。反而是,廖云川害过许景枫和许景昕,也算是间接帮了许景烨。”
说这话时,周珩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然而思路跟着走到这里,她脑海中也跟着冒出一个疑问,一个她早该意识到,却一直忽略的问题。
——在许家儿子遭人暗害的布局里,廖家父子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明娇找护士给许景昕下毒,是因为那时候她站队许景烨。
而林明娇和于真里应外合,是因为她和许景枫的恩怨。
可这两件事,若是没有廖云川的助力,林明娇是绝对办不成的。
这就奇怪了,若说林明娇是被于真撺掇了,那么廖云川又是为了什么?
廖云川过去不是和许景枫交好的么?
思路到这里,周珩又很快想到高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于真不止撺掇了林明娇,也在廖云川身上下了功夫。
比如,于真刻意隐瞒许景枫还在吸毒的事。毕竟每次去取药的人是她。
只是刚想到这,她就将这种可能性推翻了。
不,许景昕被下毒一事,于真可是半点没沾的。
那么就剩下另外一种可能——廖启明父子有鬼。
难道,他们也被收买了?
嗯……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条思路似乎也比较靠谱,毕竟廖云川父子一向是许家父子的家庭医生,当然也包括霍家。
而无论是许家还是霍家,都是梁峰和程崎针对的目标。
只是这样的猜测,周珩是不可能对蒋从芸点破的,于是就在蒋从芸又念叨了一通之后,不紧不慢的将她打断了,并找到另外一个切入口:“我知道你这么为廖启明,无非也是看在他对你用心的份上,你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漠。可是话说回来,你就真那么肯定,廖启明对你是一心一意么?”
蒋从芸怎么都没想到周珩会拐到这上面来。
“你什么意思?”
就听周珩说:“林明娇先是联合廖家父子毒害许景昕,后来又间接害死了许景枫。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怎么两件事都有林明娇?怎么廖启明胆子这么大,敢帮着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对付许家,他是活腻了,不知道谁是爸爸,还是说……他是鬼迷心窍呢?”
这话一落地,蒋从芸那里彻底沉默了。
🔒26
Chapter 26
周珩的话一落地, 蒋从芸彻底沉默了。
是啊,廖启明父子为什么要帮林明娇呢?
总不会是他们和许家父子有仇吧?要是有,就以家庭医生的身份, 有一万次的机会可以报仇。
那要是无愁无怨,又为什么和林明娇里应外合、沆瀣一气?
要说廖启明父子是为了利益,那许家可以给的更多, 林明娇无权无势,时至今日得到的一切也都是许家给的。
许家既然能给她, 就能拿回去,这一点廖启明一定很清楚, 也不至于傻到投她这一股。
自然,蒋从芸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梁峰和程崎插了一脚, 就因为看事情的视野受限, 所能联系的思路也就窄了,她怎么想, 都想不通不正当男女关系之外的其他可能。
半晌, 蒋从芸终于开口了, 却仍是垂死挣扎:“他的性格一向谨慎、沉稳, 而且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是为了情爱赴汤蹈火的愣头青了。就算他们有一腿,他也犯不上为了那个女人牺牲这么大……这些事要是被许家知道了, 他俩就得一起完蛋, 那他过去这些年累积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了!”
言下之意就是,为了林明娇不值得。
周珩轻笑了声,说:“那我给你一个理由——未来。”
“什么未来?”蒋从芸一顿。
周珩慢悠悠道:“廖启明是慈心医院的院长, 将来这个位子会传给廖云川, 但他们父子做到最大, 也就到这里了。慈心医院背后的金主可不是廖家。说穿了,他们父子就是两条狗,主人高兴了给口吃的,不高兴了一脚踢出去,那就是打落谷底。”
蒋从芸跟着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自己坐庄?可是廖云川和许景枫关系一向和睦,如果真有这层打算,他们何必害许景枫?”
周珩说:“你别忘了,廖云川并非一开始就这样的,前面那些年他倒的确帮了许景枫不少忙,调转枪头还是从许景枫生了那场那病之后。许景枫这一病,是被许长寻吓出来的,因为许长寻公开说了句,许景枫不是合格的继承人选。当然还有许景枫弄掉了林明娇的孩子。这一来一往,许景枫算是彻底没戏了。而廖云川可是最清楚许景枫病情的人,心里能没数么?”
蒋从芸又一次安静下来,同时仔细琢磨着周珩的分析。
许景枫失势之后,廖云川也意识到再投资这个东家,怕是会一起凉凉,于是就在许景枫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又在暗处当了一次推手。
明面上,无论是警方调查,还是许家究责,都不会找到他头上,毕竟他开的那些药是为了帮他早日康复。
至于那些药怎么吃,喝什么混着吃,这些廖云川可管不着,那都是许景枫自己要注意的。
当然除了许景枫这件事之外,还有许景昕被下毒一事。
想到这里,蒋从芸问:“我记得许景昕住院期间遭人下毒,那件事后来是不是低调处理了?”
周珩已经吃完了一片面包,喝了口水,说:“是啊,而且处理的过程也非常值得玩味。”
“怎么讲?”蒋从芸问。
周珩很快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包括许长寻亲自到医院,和她单独谈话,还直接问她认为是谁动的手,以及让她事后去找廖启明把监控录像要到手,再销毁等等。
蒋从芸听了,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看在不同的人眼中,就会有不同的理解。
表面上看,许长寻是想家和万事兴,这件事不再追究,无论是他哪个儿子动的手,都希望点到为止。
可事实上呢,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就绝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就像修补过的瓷器,永远都会有痕迹。
以许长寻的洞察力,和他对家里人的了解,心里一定已经有了答案,他当时不算账,却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是要算总账的。
当然,这笔账不仅记在了林明娇头上,也包括廖启明父子。
等周珩将原委道出,又说道:“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投入太多,以免被许长寻知道了,也记你一笔。我这里呢,最多也就是帮他联系个律师,你到廖启明面前也好交差,现在还不至于跟他撕破脸,后面的事就不要再管了。”
蒋从芸吸了口气,隔了几秒应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还好我来问了你,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牵扯了这么多,差点把我自己搁进去……”
说到这,她又语气一变,骂骂咧咧道:“这该死的廖启明,竟然还诓我帮他,他是想连我一起拉下水吧!这老色批狗男人,我不踩他一脚就不错了!”
蒋从芸骂了几句,就将电话切断。
周珩又笑了好一会儿,随即从手机里翻出韩故的电话。
虽说韩故是她的律师,可他们也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
电话一拨通,不多会儿,韩故接了起来:“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珩扬了下眉,笑问:“这话说的,韩律师是不是在怪我没有经常麻烦你?”
“怎么会。”韩故也笑了,“像是周小姐这样的大客户,我倒宁愿多一些,同样都是收费,你这里可是清闲的多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呢?”
寒暄到这里,周珩收了笑,很快切入正题:“那我就直接一点,就问一件事——廖云川的律师是不是你?”
韩故应了:“是我。周小姐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周珩说:“廖启明父子和霍家交好,廖云川经常跟着霍雍……到处玩。出了这么大的事,霍雍肯定会帮他。而韩律师又是霍家的御用律师,不找你难道还便宜外人么。”
韩故又笑了声:“周小姐实在是很聪明。只是不知道,你特意打这通电话,只是来要个答案么?”
周珩说:“当然不是。一来么,是有人求到我这里,我想就帮廖云川找个律师,也算是尽力了,二来么,我也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性质,和可操作的余地。”
听到这里,韩故明白了,显然后者才是周珩的真正目的。
韩故说:“周小姐,你是知道的,在案件没有明朗化之前,我是不能对外透露进展的。何况我身为律师,也要保证当事人的权益……”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珩打断了:“废话就不用说了,韩律师,你就直接告诉我,廖云川被定罪的可能性,是不是很大?”
韩故那边顿时沉默了。
周珩也没有催促,就安静地等。
直到半晌过去,韩故忽然说了句:“那就请周小姐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希望他定罪?”
周珩没有半点犹豫:“是。”
隔了几秒,韩故再度开口:“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来看,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廖云川很难脱罪。我最多也就是帮他争取量刑。”
周珩“哦”了一声:“你倒是很会顺杆爬。那要是我刚才回答你‘不是’呢?”
韩故说:“那我就会说,这个案子很复杂,我们律师能做的也很有限,但我们会尽量去找角度,争取减轻罪行,受害者那里也一定要尽量补偿。”
周珩微微一笑:“既然案件难度大,定罪可能性也大,那么就劳烦韩律师,多‘帮’他一把,送他一程。”
韩故安静了片刻,跟着问:“周小姐和他有仇?”
周珩说:“无仇无怨。”
韩故疑惑道:“既然无仇无怨,那为什么……”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韩故就顿住了,随即又话锋一转:“抱歉,我不该多嘴。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后面的事一定会尽我所能。”
“那就辛苦你了,韩律师。”
这话落地,周珩和韩故不约而同的切断电话。
……
周珩拿着水杯走到电视机前,转到新闻频道看了会儿,随即又拿起手机。
她思忖了片刻,手指就停在程崎的电话号码上方,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落下。
而她脑海中此时出现的,还是上一次程崎对她的忠告——梁峰等不了太久。
要是换做过去,梁峰只是个面具人,她还好逃避现实,可如今她和梁峰已经正式见面,有些事就躲不掉了。
梁峰很快就会有动作,或者说他一直都有,只是下一个动作,很可能会针对她,意在逼她站队做决定。
事实上,就算没有梁峰这个人,周珩也不会和周楠申一个鼻孔出气,许长寻就更不可能了。
周楠申是快要死了,可许长寻还活着,可一旦他哪天不行了,让她逮着机会,必然还会恶狠狠地踩上两脚。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和梁峰也算是殊途同归。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和梁峰这种人联手,因为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和许长寻、周楠申是一路货色。
不过么,许景昕说的也有道理。
所谓三面间谍,是有三面都“讨好”,都“合作”的意思,但到了关键时刻,也是随时可以调转枪头的。
和梁峰的暂时“合作”,固然危险,却也会因此距离拉近了,关系改变了,进而掌握到更进一步的消息,看事的角度也会变多。
只不过,眼下她还不能主动联系梁峰,这样只会令梁峰觉得目的达成的太过容易,对她产生怀疑。
最好是发生一些逼得她不得不做选择的情况……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还没能找到具体的思路,这时,被她攥在手里的手机,就突然作响。
周珩吓了一跳,再看来电显示,竟然是高慎。
电话接起,周珩“喂”了一声,就听高慎说:“姐,有个事我想你应该有个数。”
周珩问:“什么事?”
“哦,是今天我一个兄弟告诉我的,说就在昨晚,长丰集团庞总的女儿庞菲,在夜场被人轮|奸了。好像……还拍了视频。我听那意思,不像是刚好撞上的,倒像是有人操作。”
夜场,轮|奸?
过了片刻,周珩才找回声音:“那后来呢?”
高慎说:“庞家人没有报警,有那些视频在,他们也不敢声张。事发的地方我们不熟,也不好打听太多,但这件事确凿无疑。后续我们会想办法拿到一些证据,你等我消息。”
听到这里,周珩心里很快闪出一个问号——为什么高慎要主动告诉她这些?
然而这个疑问刚产生,她就有了答案。
想必是周楠申向高征和黄彬发了话,周家家主的位子已经交给她了,以后但凡有任何情报,都可以直接跟周珩汇报。
至于庞总的“家务事”,按理说他们周家本不应该多此一举,但周家的情报网之所以会如此强大,就是因为周楠申“未雨绸缪”的作风,一早就安插了各路人马,监视圈内有来往的关系户,否则她在周会上也不会拿出那么多股东的把柄。
思及此,周珩问:“你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操作,依据呢?”
高慎很快说道:“那伙人目标明确,听说一到夜场,就瞄上了庞菲,还哄她吃了□□。庞菲当时带着一帮朋友,其中不止她一个女人,可那伙人却唯独将庞菲带到包间,连摄像设备也准备好了。那夜场是有监控的,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却没有人阻止。”
也就是说,夜场和那伙人一早就串通好了。
周珩想了下,脑海中跟着蹦出一个人——许景烨。
当然,她并不愿往他身上想,可就在前不久,许景烨才跟她提过康雨馨这个人,还说康雨馨想投靠他。
她当时还奇怪过,康雨馨要投靠他,他却未必要理会,既然理会了,那必然就是认为这个女人有可利用的价值。
再说康雨馨。
既然是投靠,就一定要有投名状,总不可能口空表忠心。
所以在短期内,康雨馨一定要为许景烨办一件事,一件足以证明她能力的事。
而眼下许景烨和庞总正在争夺长丰集团的内部资源,高慎又说那伙儿人是冲着庞菲去的……
周珩片刻没有言语,高慎等了会儿,忍不住开口:“姐,你还在听么?”
周珩醒过神,上来便说:“查,这件事一定要尽你所能,查到幕后主使。这样,我给你一个人名,你顺着找找看,应该会有收获。”
“谁?”
“康雨馨。”
高慎显然也知道这个女人,更知道她一年前突然冒出来攀附许、周两家,这一年来颇得重用。
高慎犹豫道:“可是,我听说她和许家的老三是一对儿啊,要是惊动了他……”
周珩只说:“这你不用担心,你尽管去查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即可,老三那里我来处理。”
她来处理?
高慎心里生出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等电话切断了,高慎又犯了会儿嘀咕,转而又想到父亲高征的嘱咐。
高征别的没说,只让他最近这段时间尽心尽力为周珩办事,不要怠慢,表现要主动些,如果周珩有能力接住周家这个大盘,那他好好表现也没错,如若不能,那他们父子也可以随时抽身。
而如今周珩一听到庞菲的事,很快就提到康雨馨,多半是她有别的耳目或是渠道,或是收到什么风,因此产生了联想。
还有,周珩已经和许景烨订婚了,一转眼,却又说许景昕那里她来处理,那语气听上去也颇为笃定,不像是说着玩的。
这么一看,这个女人,似乎比他以为的要厉害得多……
🔒27
Chapter 27
翌日上午, 周珩收拾出来一些东西,装满两个行李箱。
除了她常用的,用惯的日用品之外, 还有一些衣服和常备药。
末了,她又走进书房,思忖再三还是拿下来几本书, 和几个“周珩”的日记本,包括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一同装进箱子。
最后她打开抽屉,扫了眼躺在里面的几个优盘, 除了周楠申给她的账本数据,还有米红的录音, 暗害许景昕的视频。
而这些东西她是不能一同带走的, 毕竟接下来她要住的可是许景烨的房子。
可若是把它们扔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地方用的上的话……
思及此, 周珩将优盘里的东西逐一找出来, 上传到一个加密账户, 然后将优盘锁好。
等一切都整理妥当, 门铃响了。
许景烨叫来几个帮忙搬家的人,周珩将箱子递给他们,又嘱咐了两句, 便一路下楼上了车。
只是周珩刚坐稳, 袁洋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从驾驶座递过来一个小礼盒。
“姐,小礼物。”
周珩看了眼包装精细的礼盒, 随即笑着接过来:“这么破费?”
“哎, 应该的。上回你订婚, 我就没表示,这回再不表示,也太不上道了。”袁洋憨憨的笑了,很快将车开出小区。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略过周围的景色。
周珩始终面带微笑,将礼盒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对某品牌的玫瑰金耳坠,虽然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也要花上小五位数。
周珩再一抬眼,透过后照镜对上袁洋的目光,却见他眼神里似乎闪过一点忐忑,一点不确定。
袁洋问:“呃,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周珩笑着将耳环拎出来,一边戴上一边说:“想不到你还挺会挑礼物的,眼光也不错。”
袁洋这才乐了:“其实也不是我挑……”
只是这话说到最后,又突然停了。
可即便如此,周珩还是听到了最后一个字:“嗯?那是谁挑的?难不成你找到女朋友了?”
袁洋干笑了两身,忙说:“哪儿啊,我现在还没打算呢……就是,找这个品牌的店员给参谋了一下。”
周珩“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只是刚才那话茬儿,她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要说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这件事很快就翻了篇,周珩戴上耳环后,就将小盒子扔进包里,随即拿出手机回了几个工作信息。
到了后半程,工作信息都回复完了,周珩就登录微博,看了眼今天的热搜。
果然,热搜排在前列的,其中就有一条爆料,提到某医生性|侵未成年少女的事件。
而点进热搜一看,里面充满了网友对这名医德败坏的医生的谴责。
不用问,这医生指的就是廖云川,只是没有明确的点名道姓。
周珩刷了片刻,嘴里跟着问:“廖云川的事听说了么?”
袁洋一顿:“听说一点,还挺意外的。想不到他会牵扯进这种事,平时看着也不像啊……”
周珩淡淡道:“有什么可意外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到这话,袁洋又从后照镜里看了周珩一眼。
这之后,周珩没有再发问,她已经找到了爆料的原贴。
说来也是曲折,这个爆料者原本是在海外网站发的帖,后来是被好事者转载到国内微博上,再后来又被一些人搬运到国内各大论坛,引起了一阵阵热议。
而这个爆料者是以连续剧的方式,来曝光社会性案件,巧合的是,这些案件都发生在江城,且都集中在今年。
在廖云川性|侵事件之前,这个人爆料的上一个消息,还是前段时间轰动一时的“高家灭门案”。
当时不只是微博,就连电视新闻都播了好几天,周珩也跟着看了,就是一对老两口先后晕倒,而后不治身亡,又被验出是长期中了慢性毒所致。
如今凶手已经抓到了,正是老两口的养子和儿媳。
灭门案消停了一段时间后,江城新闻也恢复了平静,直到今天才因为廖云川的事件再起波澜。
但周珩最关注的,却是这个爆料者的马甲,就叫——Silly talk。
这是林曾青的笔名。
她曾经用这个名字发过一些文章,还深挖了一些多城连环奸杀案的始末。
一想到林曾青,周珩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关掉微博,看向窗外,算了算日子,好像距离上次看她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或许她这两天还是要再去看看她,再顺便复诊。
哦,还有些心理疾病上的问题,她也想再问问秦松……
不会儿,车子开进集团的地下停车场。
周珩却没急着下车,而是先嘱咐袁洋说:“对了小洋,你从账上支点钱,以我的名义捐给立心。他们正在筹建新园区,我想出一份力。”
袁洋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很快应了。
没想到周珩话锋一转,又说:“另外你找个靠谱的公司打听一下,如果我想在短期内成立一个慈善基金,都需要什么手续,最好是再找个代办公司,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把事情办了。不要节外生枝,而且先不要惊动周家。”
这次,袁洋眼神古怪的转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姐,你该不是想……”
周珩挑起眉梢:“你以为我是要借这个途径洗钱?”
袁洋又立刻闭上嘴。
周珩笑道:“放心吧,就是纯粹用作公益,能做当然最好,不能的话也可以直接捐款给有需要帮助的人。之所以让你先保密,就是因为我不希望这个慈善基金会沦为洗钱的工具,周家做了那么多……呵,起码要有一个干净的吧。”
这话落地,周珩便推门下车,走向电梯间。
本想直接去海外部,谁知刚走进电梯,手机里进来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正是许长寻。
周珩不动声色的接了起来:“喂。”
就听许长寻说:“来一趟我这里。”
“是,董事长。”
电话切断,周珩按了一下楼层键,就一直盯着上面滚动的数字。
直到电梯来到高层。
周珩穿过一条长走廊,一路来到许长寻的办公室门外。
许长寻的秘书很快为周珩通传。
周珩跟秘书点了下头,遂扬起笑容,敲门而入。
只是门板才推开,就听到从里面溢出来的许长寻的朗笑声。
再抬眼看去,就见许长寻坐在办公桌后面,但姿势很放松,脸上笑纹浮现,而且目光正看向沙发那边。
周珩又顺着看过去,刚好见到沙发上,正坐着一道姿态闲适的身影,那人也在笑,眼睛弯着,嘴角翘着,可比往日见到的模样要明朗的多了。
周珩眨了眨眼,停顿了一秒,遂转身将门合上。
再转过来时,周珩走上前,说了句:“董事长,您找我。”
随即又看向坐在沙发里的男人,说:“景昕,今天怎么过来了?”
“二嫂。”许景昕笑意转淡,“过几天就要正式入职了,今天来打个照面,到各部门熟悉一下运作。”
“哦。”周珩又收回目光,转向许长寻。
许长寻说:“叫你上来就有一件事要问你,待会儿还要你带着景昕走一圈。他这里人生地不熟,由家里人带路,我比较放心。”
周珩眉目浅淡,不动声色的应了:“是,董事长。”
隔了几秒,许长寻抛出问题:“廖云川的事你知道了吧?”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上许长寻的目光,几种选择在心里略过,她快速筛选了一遍,随即这样说道:“非但知道,我还给他的律师打过电话。哦,就是韩故。”
许长寻问:“怎么,韩故不是你找的?”
周珩说:“我倒是想帮他介绍呢,没想到霍雍快了一步。”
“你倒是上心。”许长寻跟着落下这么几个字。
周珩品了品他话里的意味,跟着说:“我能不上心么,看在廖家关照了咱们那么多的份上,我也应该礼尚往来。只是多嘱咐韩律师几句,让他多费心,多关照廖云川,又能难道那里去呢。如若不然,他们父子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以为他们做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天过海。”
此言一出,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许长寻眯了眯眼,盯着周珩仿佛在评估,又好像是在揣度。
而周珩则维持着原有的站姿,不卑不亢,且保持着浅笑,同时也感受到自沙发那边投来的一束目光。
这对父子,他们一个叱咤半生、老奸巨猾,另一个则是由白到黑,从“衙门”来到商贾。
说实话,被他们这样盯着看,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半晌,许长寻开口了:“你刚才说小动作,指的是什么?”
周珩非常直接且言简意赅的回道:“景枫的死,还有景昕的毒。”
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都够得罪许家了。
许长寻没有说话,反倒是沙发那边,许景昕来了句:“哦,原来二嫂是替大哥和我做的。我在这里,先谢谢了。”
周珩侧了下头,刚好见许景昕翘着二郎腿,戴着义肢的腿在下面,裤管上滑,露出一小截合金。
而他眉眼微微弯着,笑容温良,看上去十分的无害。
周珩只说:“应该的,都是一家人。再者,这对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话落,周珩又看向许长寻,这一次没等许长寻发问,便率先说道:“爸爸,昨天我跟您表过态,既然进了这家的门,既然接管了周家的权力,我就要做点在这个位子上应该做的事。说是以牙还牙也好,清理门户也罢,送廖云川一程不过是举手之劳,连个前菜都算不上。而我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办到,之后还请您拭目以待。”
到此,许长寻终于再次露出笑容。
🔒28
Chapter 28
从许长寻的办公室出来, 周珩便和许景昕一路并肩而行。
许景昕面孔生,也就集团里少数几位高管见过他,还是在公司外的聚会应酬上。
来到电梯前, 周珩似笑非笑的扬起唇角,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了,眼神也跟着一瞟, 斜向旁边的许景昕。
反光的电梯门上映出她的表情,许景昕仿佛轻叹了一声, 转过来问:“你这什么眼神,看的人发毛。”
“你也会这个?”周珩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 这是你第一次来公司正式亮相,竟然是由我来引路, 还是用这么低调的方式, 你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本来么,第一次好歹也要正式点, 就算不搞隆重那一套, 也可以在高层们的周会上露个脸, 这样就等于各个部门的主管都认识了。
许景昕说:“哦, 原来你是笑这个。许长寻提过让我跟去周会学习,我没答应。”
“咦,为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淡淡道:“上了周会, 就是所有人围观我, 我比较被动。而且在那样的场合,他们都会拿出最虚伪的一面。但现在这样,是我先发制人, 那些股东和部门主管不会有任何心理准备, 自然会下意识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周珩说:“哦, 原来你是打着这个算盘呢。行吧,那你想先去哪个部门参观?”
说话间,电梯来了。
两人一同进去,等门合上,周珩又道:“公关部依我看就不必了。要是林明娇知道你来了,肯定会借‘通风报信’为名,去和其他部门的主管通气。她最近可有点上蹿下跳的。”
林明娇的不安和焦躁,许景昕自然也都看见了,单单是去许家吃一顿饭,就一目了然,盖都盖不住。
许景昕点了下头,评价道:“秋后的蚂蚱都是这样。”
周珩又看了他一眼,跟着说:“营销和市场,或许你会想了解。另外,行政和人事,我个人觉得也有必要走一趟。不过市场这块么,海外和国内是分开的,现在海外不在你二哥手里……”
周珩的话还没说完,电梯就到了,她也下意识顿住。
等电梯门一开,外面正好站着几位员工。
他们都认识周珩,见到她和一陌生男人从电梯出来,原本的说笑声也倏地收住,一个个低眉顺目。
等电梯门再度合上,只剩下周珩和许景昕时,他这才微笑着说了句:“怎么见了你,都跟见了鬼一样。”
周珩满不在乎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心虚,八成之前正在聊我的八卦。你运气不好,赶上了,今天会比较特殊。”
许景昕一顿,随即想了想,笑了:“因为你跟许景烨订婚了,如今从大嫂变成了二嫂,所以就成为大家的谈资。”
“你这口吻,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周珩横了一眼过来,又道:“你只要跟我走几个部门,再告知身份,很快你也会成为谈资之一。”
“我有什么可聊的。”
“当然有,我随随便便就能点出三件。”
本以为许景昕并不在意这些,周珩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她刚说完,许景昕就站住脚。
等她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看他,两人就站在走廊里大眼瞪小眼。
隔了几秒,许景昕非常认真的来了句:“好,你指出三件我听听。”
周珩差点翻白眼,同时还觉得好笑,说道:“那你听好了。第一,许家哪来的老三,生母是谁,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没露过面。”
许景昕点了下头:“继续。”
周珩的眼神跟着就瞄向他的拐杖和小腿,语气一顿,声音低了些:“你的腿……大家也会猜测,会好奇。”
许景昕并不介意,微微笑了:“这个我想到了。还有第三呢?”
周珩却安静了,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半晌没言语。
许景昕见了,还以为她正在绞尽脑汁,便说:“编不出来了吧。”
周珩这才意有所指的说道:“还有第三,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将计就计。”
许景昕沉默了。
就听周珩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要化被动为主动,顺水推舟,让许长寻和你二哥以为,你要单方面对我示好么?用别人的嘴来达到这个目的,是最有效,最快捷,也最省力的。我就这样带着你在公司溜达一圈,你在人前对我殷勤点,谣言很快就会散播开。”
落下这番建议,却见许景昕轻微的皱了下眉心。
周珩见状,以为他不经吓,已经心生退意,便又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光一想到牵扯进莫须有的谣言里都会觉得头疼?其实你之前的提议我就觉得不妥,我想你还是要慎重,毕竟要牵扯容易,要摘干净可就难了。等到你想脱身的时候,就怕你有一身的嘴,也……”
然而周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头疼。”
周珩顿住,有些诧异:“因为……”
这时,许景昕朝她走了两步,视线就落在她脸上:“我只是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示好,至于你说殷勤,我也不知道如何界定这两个字。这种事我不擅长,就怕演技不到位,会显得太刻意。这方面,还是你在行,我得向你多讨教。”
“……”
周珩一时没有接话,等他走到跟前了,才快速转开目光,又继续往前走。
许景昕不紧不慢的跟上来。
此后两人一路沉默,彼此之间的气氛还有些尴尬,且神色都有点微妙,中途路过一些员工,投向他们的目光却是躲躲闪闪。
周珩目不斜视的快了半步,知道他们心里一定是在好奇,可此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再被他人的嘴过滤一圈,传出来的话都是添油加醋过的。
而最主要的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许景昕的提议,也不知道这番提议背后,他又打着什么算盘。
其中内情许景昕还没言明,上次也只是说单独找个时间细聊,所以在那之前,她最好还是保留态度的好。
此后的一个小时,周珩带许景昕去了三个部门。
原本是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的,周珩想着只是走个过场,谁知三个部门的主管竟然都在,谁也没有出外勤,一见到许景昕,纷纷热情的将他们请进办公室,好一通闲聊。
而许景昕竟然也没有推拒,还从善如流的坐下来喝茶,又跟着主管参观部门,还在部门会议室的门口听了五分钟。
周珩作为旁观者,心里也跟着浮现出几个问号。
原因无他,只因许景昕表现的一点都不似平时的他。平日里他大多时候都是神色淡漠,不苟言笑,除非是他感兴趣的事,才会多聊上几句。
但就今天这一个小时,他可说了不少废话,大多都是虚应之词,态度不置可否,内容更是模棱两可。
直到两人从第三个部门出来,好不容易道别了热情相送的主管,来到宽敞的走廊里,周珩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怎么回事,干嘛跟他们废那么多话?”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遂一言不发的走到墙边,背靠着墙壁为支撑,同时将全身重量放在完好无缺的那条腿上。
周珩顿住,跟着走过去,问:“你是不是站久了,腿不舒服?”
“嗯。”许景昕眉眼倒是平定,“这是新换的义肢,还在适应期,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周珩想了下,说:“十五楼有休息室,我陪你去歇会儿。或者去海外部,我的办公室……”
许景昕站直了,说:“还是去海外部吧。我现在已经好了。”
周珩点了点头,再往前走时,刻意放慢速度,说:“我看你走起路来比我都快,还以为你……抱歉,是我忽略了。”
许景昕笑了:“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是我的问题。”
周珩没接这茬儿,跟着问:“对了,你为什么又换义肢?”
许景昕步履平缓,语气不紧不慢:“这是最新的技术,只要习惯之后,能跑能跳,能开车,还能翻山越岭。当然,适应期也会比较长,做到这些事对体力和身体素质也有要求。因为这条腿,我荒废了一年,幸好基本功都还在,平时也会基础训练,这样坚持下去,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样。”
听到这话,周珩沉默了。
她下意识看向他的小腿,接着又扫向他的上半身,遂别开眼,一时情绪复杂。
他过去是禁毒警,平日接受的都是高强度训练,身体素质自然过硬,若非如此,当初他也熬不过那么重的伤。
而现在,他却说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样。
这样自我“降低”要求,在心理上一定很难接受。
这是被迫的,却也是积极的,起码他并没有选择自暴自弃。
周珩吸了口气,笑着说:“其实你现在比很多普通人都要强,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还不够。”许景昕说。
周珩没接话,只半低着头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开口了:“我以前在医院照顾我妈的时候,见到一个住院的阿姨。她曾经感染过非典,命悬一线。后来挺过来了,身体各个机能都大不如前,走一段路就会喘,更不要说跑步、登山了。”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只见他唇角微勾,眉眼带笑。
许景昕也转过头来,继续道:“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过自己,每天都在坚持慢走,每天都在鼓励自己,不要着急,不要把目标定得太高,进步是针对自己的,不用和任何人比较。她还说,以前年轻,总是跟着人群走的很快,总是在赶时间,如今才知道要慢下来,要抬起头,欣赏沿路的风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错过了很多。”
周珩张了张嘴,突然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何说起。
直到许景昕笑道:“我以前听我妈说,人要经历重大变故,才会改变自己,我那时不觉得,如今倒是深有体会。”
周珩脚下渐渐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番道理,很快想到了自己。
所谓的重大变故,她也是经历过的。
她自问,变故前后她的变化也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换了个人。
她反抗过,也妥协过,争取过,也放弃过,心态在油锅里滚过一圈,身体和精神更是经历过创伤。
可她,却远没有许景昕来的乐观。
她的坚强和韧性,全都是建立在“变态”的基础上的。
思及此,周珩低声道:“如果改变一定要付出这些沉重的代价,我倒宁愿一直活在烂泥潭里,一辈子磕磕绊绊、碌碌无为。”
许景昕一顿,不动声色的扫过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接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上级交给他的资料。
他知道,她曾经经历过绑匪的性|侵,也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心理上更被诊断出精神分裂。
这三件事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够喝一壶的。
她这一路走来,必然经历了削皮刮骨一般的痛苦。
隔了几秒,许景昕如此说道:“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此后的一路她都十分安静,直到他们来到了海外部。
周珩本想让许景昕去自己的办公室歇会儿,再带他去找许景烨,可是刚走进海外部,两人就感受到部门里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氛围。
坐在工位上的员工一个个埋着头,全都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周珩带许景昕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外面也不见黄瑛,周珩便亲自泡了一杯茶给他。
许景昕坐下,只淡淡道:“外面气氛不对,你还是出去问问吧,不用管我。”
“嗯,那你等我一会儿。”周珩话落,就走出门口。
……
周珩看向黄瑛的工位,她的包和手机都在,人应该也不会走远。
正想到这,就见姚心语和黄瑛从外面进来了,两人刚去了洗手间,黄瑛洗过脸,发梢还有点潮湿,脸上的妆散了,眼睛还是肿的。
两人见到周珩,快走了几步。
到了跟前,姚心语说:“你可终于来了。”
周珩皱了下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黄瑛吸了口气,说:“是我工作失误,弄错了文件。”
周珩挑了下眉,又看向姚心语。
姚心语冷笑道:“是庞总,借机发难,来部门里找麻烦。正好黄瑛撞上了,庞总就借题发挥,当众骂了她一通。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庞总是冲着许景烨去的。”
庞总,发难……
周珩瞬间明白了。
“那现在庞总人呢?”
“后来跟着许景烨去了办公室,两人一直在里面。我刚去听了一耳朵,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争吵,但具体的听不清。”
周珩没多言,只点了下头,便抬脚往许景烨的办公室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她正抬起手,那扇门就刷的一下从里面拉开了。
周珩一顿,抬眼间正好对上庞总愤怒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像是要吃人。
显然庞总是真的怒极了,连表情管理和情绪控制都顾不上了,这和他平日的作风简直大相径庭,即便乍一见到周珩,都没有令他立刻做出调整,而是恶狠狠的瞪了周珩一眼,越过她走了。
周珩扫过庞总的背影,几秒种后还听到外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随即她又看向屋里,只见许景烨靠着办公桌沿,双手环胸,双脚撑地,正看着她。
尽管许景烨已经收起了大部分情绪,周珩进来时,仍是嗅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
许景烨虽然没有动气,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刚刚才和庞总斗过法,此时周身还弥漫着攻击性。
等周珩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走过来,许景烨那一身的戾气才逐渐淡了大半。
周珩故作不解的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磨合。”许景烨笑着将话题转开,“对了,我叫了人去你那里搬家,你收拾的怎么样?”
“嗯,东西都给他们了。”
周珩应了句,遂看向他的眼睛,试图望进他瞳孔深处。
可许景烨却躲开了,转头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周珩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只是工作磨合,庞总不会这么暴怒。我来长丰这么多年,别说亲眼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他跟谁吵的面红耳赤。当然,我也没见过你跟谁这样。到底怎么了?”
许景烨依然在喝水,没有回答,唯有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一丝情绪。
周珩安静了几秒,又道:“怎么,咱们都订婚了,还不能告诉我,拿我当外人?”
许景烨这才放下杯子,说:“怎么会呢。只不过有些事,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周珩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半晌露出一抹笑,却是笑不及眼底:“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点——康、雨、馨。”
那最后三个字,不仅清晰,而且掷地有声。
许景烨明显一愣。
然而周珩也只是点到这一步,并没有往下挑明,还明知故问道:“你让她做了什么,庞总竟然能生这么大的气?”
许景烨摇头笑了:“跟康雨馨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让她做,庞总动气,只是因为工作。”
周珩“哦”了声,明显不信。
许景烨叹了一声,只好说:“其实是庞总家里出了点事,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因此赶回国内,结果海外的项目也在这时候遭遇瓶颈,还被人截胡了。他认为是我乘火打劫,背后给了他一刀。我跟他解释了,可是证有不证无,我又没办法证明我没做过,他也不相信与我无关,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家里的事影响了情绪,这才迁怒我。”
周珩默不作声的听完,这才问:“只是这样?”
“当然。难道你还不信我么?”许景烨反问。
周珩神色一转,说:“我当然信你,不过我想庞总不会善罢甘休的,这笔账他迟早都要跟你算。”
许景烨却不以为意:“他要有本事算,尽管算。反正他现在手里唯一抓的项目也黄了,我要开拓国内市场,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这次交手我已经赢了。接下来,我会去国内市场部主抓业务,香港和澳门那边的娱乐产业我也找好门路了。只要内陆铺开,和港澳连上线,很快就能运转起来,到时候海外部就会作为辅助,内外配合,无论是跑分平台,还是赌场、私募基金或是娱乐圈,只要配合得当,将会形成新的产业链。”
说到最后,许景烨眉宇间甚至流露出志得意满。
周珩安静地听着,安静地观察着,没有任何点评,直到他一番话落下,看过来,她才错开眼。
许景烨微笑着看过来,拉着她的手,让她一起靠在桌沿,随即一手环住她的腰背,拇指在她腰间轻轻滑动。
周珩依然没有抬眼,只是感觉到他靠近了,气息就在耳边浮动,似是滑过她的新耳坠。
然后,就听到许景烨说:“不要为了那种无聊的人费神,今天咱们早点下班,回去我帮你收拾东西,然后我来下厨,做顿大餐,再开瓶酒,怎么样?”
周珩这才动了,问:“那你准备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许景烨拉起她的手,捏了捏,轻笑:“还是不要了,我可舍不得。”
说话间,他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吻,遂又咬了一下。
他的唇碰到了耳环,耳环荡了荡,似乎碍了他的事,而周珩甚至清晰地听到他的牙齿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周珩下意识躲了一下:“痒。”
许景烨手上却越发收紧,另一手落在她的唇上,缓慢的抚过。
就在他低头欲吻的时候,周珩忽然抬起手,挡住了,正要说话,就在这时门板外面却传来“叩叩”两声。
“许总。”
🔒29
Chapter 29
许景烨只说了一个字:“进。”
与此同时, 他也抽回手,走向门口。
推门进来的是许景烨的秘书,只小声说了句:“程先生来了。”
许景烨轻轻颔首, 遂转过头,却见周珩低垂着眼睛,仿佛走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景烨叫道:“阿珩?”
周珩这才醒了神,就见许景烨微笑着朝她伸出一手。
周珩“哦”了声, 走向他,直到许景烨握住她的手, 两人一同离开办公室。
周珩本想告诉他,许景昕来了, 可许景烨却先一步开口:“对了, 你接下来没有事情要忙吧,跟我去一趟会议室。”
“要开会?”周珩问。
说话间, 两人已经来到会议室门口。
透过玻璃门, 周珩的余光瞄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会议室里的男人也看到了许景烨和周珩, 他没有坐下, 而是就立在窗边,正在刷手机,注意到两人后, 他便淡淡扬起笑。
来人正是程崎。
周珩诧异的和他对了一眼, 又转头看许景烨。
就听许景烨说:“你们也是老相识,有你在,事情会更好谈。”
周珩一顿, 只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但她还来不及细琢磨, 就被许景烨拉着走进了会议室。
许景烨迎向程崎。
“程先生,你好。”
“许总,好久不见。”
两个男人站定了,握了下手,一个神色淡漠,一个带着浅笑,同样身着西装,无论是礼数还是谈吐都是不相伯仲。
周珩就站在许景烨身后几步远,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氛围不一样了。
这要是换做一年前,她一定会立刻上前刷存在感,或是争取表现。
但现在……
那边,周珩正在估量眼下形势。
这边,许景烨已经率先开口了:“今天请程先生过来,主要还是谈谈下一步的合作机会,尤其是细节方面。”
程崎挑了下眉梢,问:“合作方面不是早就谈妥了么,难道贵公司有地方需要调整?”
“之前谈妥的部分主要是我大哥和你们达成的条件,而且只签了一年的协议。”许景烨边说边指了下椅子,示意程崎入座。
等两人坐下后,周珩便脚下一转,打算先去一趟茶水间,借着这个空档整理思路。
可周珩才走到门口,就迎上送上茶水的助理。
周珩一顿,接过茶杯说:“我来吧。”
跟着她又折回屋里,不紧不慢的走向桌边。
与此同时,许景烨正说道:“现在海外部已经由我接管,业务方面我自然是希望能和程先生保持合作,但在条款方面需要微调。此一时彼一时,你也知道,一年一个光景,今年的行情与去年不同,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跟着变。”
程崎没有接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景烨。
通常这种情况,无论是谈新条件还是改条款,往往都是对对方不利的。
显然,许景烨是想压抽成。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钟,直到程崎挪开目光,看向这时走到跟前的周珩。
许景烨也看了过去。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下,又扫了两人一眼,说:“合同的事我不懂,条款方面我也没给过意见,要不还是你们谈吧。”
周珩话落,就要走。
许景烨却动作更快,握住她的手腕,笑着将她拉到身边。
“就算要定新条款也不是今天,我和程先生只是先聊出一个大概框架,先坐吧。”
周珩吸了口气,没有多言,只点了下头。
坐下后再一抬眼,就见程崎正看着她和许景烨交握的双手,随即他和她的目光对上,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讥诮。
周珩错开眼,就听许景烨说:“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程先生,你要的抽成太高了。”
程崎笑了下,倒是很坦白:“我知道。许总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既然许总喜欢直接,好,你说个数,我听听看。”
许景烨跟着道:“二十。”
程崎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原来可是五十。”
许景烨说:“五十已经远远超过其他人开的价,你这么了解行情,应该知道其他人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
程崎很快来了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砍价的,还是用这么随便的方式。”
这话落地,他的笑容又倏地消失了,再对上许景烨时,眼神已经一冷到底,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那我也只能坦白告诉你,对半砍没得谈。换作你是我,你会答应么?”
许景烨的笑容也淡了:“换做我是你,我虽然不高兴这个数字,但也不会断然拒绝。程先生若是不满意我的条件,我还可以找下家,而且下家一定比你便宜。对我来说,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但对你来说,却会失去一个大客户。”
这话落地,会议室里的气氛又降了几度。
周珩始终低垂着眼睛,既没有搭腔,也没有任何小动作,她安静得就像是一团空气,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倒不是因为她怕事,而是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许景烨将她带到这样的谈判现场,八成还有别的用意。
且不论是让她当粘合剂,还是当炮灰,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博眼球,吸引两人的火力。
而最主要的是,许景烨还握着她的手,她就算想走都走不掉。
一时间,周珩只觉得他掌心的热度越来越高,甚至有些烫人,还带着某种威胁和压制的意味。
周珩实在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刚才在办公室里他还表现得很亲热,怎么这会儿态度就忽然变了?
就在周珩琢磨个中缘由的时候,程崎忽然开口了:“你说的没错,正常情况下,我和贵公司的合作,的确是你方选择的空间更大。这么说吧,我跟别家的开价就是二十五,但对长丰,我只能翻倍。因为处理长丰的‘麻烦’,中间要费不少手续,不仅风险高,而且难度大,我要求翻倍也合情合理。”
说到这,程崎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杯喝了口,又放下,随即好整以暇的看着许景烨。
许景烨轻笑了声,回道:“那些‘麻烦’现在正在解决,应该用不了一年。”
“哦,那就是还没解决,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能会解决,也可能会更糟。若是后者,恐怕你给我七十五,我都未必愿意接。”
“是么,可我接触的几个下家,都表示现在的情况仍在可操作的范围内,难度并不高,会不会是你太夸大其实了。”
“我有没有夸大,你们心知肚明。我就不信那几家会有我的速度。”
“的确会慢一些,但股东们现在更在乎价格。”
“慢,就容易生变,谁知道拖得久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卷钱跑路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就不是二十五了,可能会血本无归。”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片刻间谁也没有相让。
但偏偏这样的针锋相对,两人却仍是保持着微笑。
周珩虽然没有加入战局,却也感受到其中的紧张,直到她终于忍无可忍,将自己的手从许景烨掌心抽出来,随即端起另一杯茶,递到他跟前。
许景烨这才转开视线,和周珩对上一眼,随即接过茶杯喝了口。
周珩又看向程崎,见他不知道何时也正看着自己。
周珩吸了口气,语气平定道:“我想如果真的一点都不能降,你也不会跑这一趟了。我知道难度很大,但能做到这一步的人也绝不止你一家。大家都是朋友,生意上以后还要常来常往,不如各让一步。”
隔了几秒,程崎倏地笑了,语气也有点意味不明:“‘周小姐’,你现在是以公对公的名义在跟我谈,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周小姐”三个字叫的周珩心里一紧,连眼皮子都跟着跳了下,只因她瞬间明白了程崎的用心。
他抛出一个钩子,她要不要上钩,就看如何接这句话了,而且无论她怎么接,在许景烨看来都会变成另外一种暗示。
周珩快速思考了一瞬,很快就做出决定,在“非常糟”和“有点糟”中间,选择了后者,毕竟只要她的态度清晰,不要暧昧,不要公私不分,起码许景烨面前她还能解释过去。
而且她绝对不能问“公对公如何,朋友又如何”这样给自己挖坑的话。
于是,周珩神色微敛,这样说道:“现在当然是公对公。”
程崎又是一笑,似乎已经预先料到了她会选择这条路,遂转向许景烨,痛快的来了句:“公对公么,那我只能让百分之五。”
此言一出,许景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周珩心里也跟着一咯噔,先是诧异的扫过去,很快就变成了瞪视。
刚才都“谈”成那样了,眼瞅着再对下去就会崩,两人还能保持着风度已是不易,谁知这才眨眼的功夫,程崎只问了周珩一个问题,就痛快的让了百分之五。
到底应该说他的底线太宽,对这百分之五无所谓呢,还是周珩的脸面远比“谈判”更好使呢,又或者是他故意针对许景烨?
无论是哪一项,许景烨都会不高兴,往轻了说,是伤面子,往重了说,是起疑心。
这要是换种情况,周珩和许景烨只是上下属关系,哪怕有男女情|事,只要没动真情,许景烨大概也会乐见其成的利用周珩。
可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前一天才订了婚,而程崎最早出现时,好几家公司都在追寻他的下落,结果周珩竟然先一步将人找到,还顺利地请到许家。
这件事在一年前是功劳一件,周珩因此得了不少甜头,谁能想到此一时彼一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年后的今天却成了一个大雷。
一想到这里,周珩背后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虽然还不至于惧怕,但却是十足的忌惮,现在她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还经不起折腾,再说许景烨对“周珩”用情过深,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成就她,也可以阻碍她,最起码在她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之前,是不能横生枝节的。
不过说到对抗,这也是下下策,能用感情解决的,就轻易不要动到拳头。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层,那就是许景烨坚持让她一同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测试,还是想激将?
一时间,周珩突然就成了夹板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而这两个男人,一个目的不纯,另一个又别有用意,两边都不好惹,而她两边都“理亏”。
思及此,周珩闭了下眼,同时暗暗吸了口气,正思忖着要如何反杀,又不会殃及自己的时候,那不远处会议室的门,就突然被人推开了。
跟着走进来一人,声音带笑:“二哥,二嫂,我……”
可他刚叫了人就顿住了,仿佛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屋里还有第三者,脸上跟着划过一丝惊讶。
屋里三人也一同望了过去,神色各异,却是谁都没有料到许景昕会在此时出现。
🔒30
Chapter 30
许景昕的突然出现, 屋里三人谁都没有料到。
但周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很快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神, 和许景昕的目光对上了一瞬。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挪开了,对许景烨说:“抱歉, 二哥,我打搅你们。”
许景烨神色一整, 起身时已经收起了方才的戾气:“景昕,你怎么来了?”
“哦, 爸爸叫我来公司熟悉一下环境,我就……”许景昕略带歉意投来一眼, “先不说这些了, 你们继续。”
可许景昕还没有走出门口,这时程崎就突然开口了:“这位, 就是许景昕先生吧?”
许景昕又脚下顿住, 看向程崎。
许景烨接道:“这位是程崎程先生, 和咱们集团有业务往来, 正好你来了,来认识一下。”
“好。”
许景昕只落下一个字,便微笑地走上前。
程崎率先伸出手, 和他握了一下。
两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两秒。
一个说:“程先生, 久仰。”
另一个说:“我之前就听过许三先生的大名,终于见面了。”
终于,见面了。
这别有深意的五个字, 恐怕也只有彼此心知肚明了。
“哦。”许景烨这时问:“我三弟一向深入简出, 外面的人大多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 程先生又是在哪里听到的?”
程崎转过来,说:“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许家有位‘三哥’,不仅有门路、手段,在某些渠道也很吃得开。若是我需要找人帮忙,找这位‘三哥’准没错。”
许景烨笑了下,扫过两人:“原来如此,想不到三弟声名在外啊。”
三个男人站在一起,接下来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片刻。
许景烨说他和程崎正在聊下一年的合作,还提议许景昕一起听,兴许还能给点意见。
许景昕却没接招儿,说自己第一天来公司,什么都不熟悉,更不要说给意见了。
程崎便开玩笑地说,自己只有一个人,他们却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样二对一实在不公平。
而始终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的周珩,已将三人的举手投足以及神态全都收入眼底。
自然,这样保持距离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些。
她知道许景昕和程崎早有接触,却没有听到两人提到过和对方见面的事,所以大概率他们是还没有正式照面的。
但许景昕既然接受了程崎举荐的司机,这就意味着两人的第一层交往已经达成。
显然,在针对康雨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殊途同归。
至于许景烨,他已经接受了康雨馨的第一次示好,庞总的女儿庞菲刚刚受辱,这是康雨馨的手笔,却也是许景烨的授意。
但这会儿,恐怕许景昕和程崎还不知情。
随即周珩又想到自己,以及刚才的剑拔弩张。
许景烨的阴阳怪气,似乎是从走进会议室里之后就开始了。
但他不可能突然发作,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将程崎请到公司来,还非要拉着她一起。
当然,程崎最早是她找到的,许景烨带她一起上谈判桌也说得过去,可刚才的场面,哪有一点正经谈判的架势?
如今细想起来,许景烨似乎颇为忌讳她和程崎的关系,尤其是那句“你们也是老相识”。
如果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周珩还可以理解,但这是在双方谈判,没必要以让私人恩怨和吃醋嫉妒来凌驾于利益至上,这太不像是许景烨会做的事了。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许景烨已经成功击溃庞总,眼下一时风头无二,在集团业务上也没有人能与他抗衡,而他正在拓展国内洗钱市场,还有意缩减海外部,已经不把程崎这条线放在眼里了。
既然不放在眼里,自然是可有可无,不如就趁着谈判试探清楚程崎和她的纠葛,万一谈崩了,也能就势终止合作。
不,似乎还是差了点什么。
周珩皱了下眉心,再度看向许景烨,忽然间隐隐有种预感,许景烨似乎远比她以为的更为复杂、深沉。
而就在这时,许景烨似乎也感应到周珩的目光,笑着侧头望来。
周珩和他的眼睛一对上,就听许景烨说:“阿珩,来。”
这三个字一出,许景昕和程崎也看了过来。
周珩吸了口气,遂不动声色的走上前,挽住许景烨的手,再一抬眼皮,面无表情的略过对面两个男人。
这时,许景昕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接着谈,我也该走了。”
程崎笑道:“那就有机会再见,到时候若是我有事请‘三哥’帮忙,可千万别推我啊。”
“程先生客气了,叫我景昕就好。”许景昕淡淡应了。
许景昕说罢就要走,可他刚转过身,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说:“对了二哥,二嫂能不能先借我几分钟。”
“怎么?”许景烨挑了下眉。
“原本刚才是二嫂带我参观各部门的,这是爸爸交代的作业,我这不还没完成么。”
“有这回事?”许景烨低眸看向周珩。
周珩轻轻眨了下咽,说:“这样吧,你们继续,我去送一下三弟。”
许景烨笑着抬起一手,替周珩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也好。”
周珩回了个微笑,很快抬脚走向门口。
许景昕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屋里两个男人目送二人离开,直到门板合上,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对上彼此。
……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习习。
会议室里却是气氛低迷,各怀鬼胎。
两人又一次落座,各自端着一杯茶。
一时间,就只有细微的喝茶声。
半晌,杯子落在桌上,许景烨率先开口:“我和阿珩昨天订婚了。”
程崎动作一顿,也放下杯子,故作惊讶地问:“是么……那真是恭喜了。”
许景烨又话锋一转,问:“阿珩第一次将程先生带来许家,就曾说过,你们是在欧洲相识的,对么?”
程崎似笑非笑道:“是啊,那时候周小姐还在那边养病。”
“我记得阿珩那时候是住在一个小镇上,也不是什么旅游热门景点,不知道程先生去那边又是做什么的?”
“我是去探望一个朋友,她也住在那边。”
“这么巧。”
“是啊。”
一阵沉默。
许景烨笑着看了程崎一眼,如此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还是挑明了比较好。有个道理你应当明白,贪多嚼不烂,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贪,一口吃的太撑,很容易消化不良。”
程崎眼神微敛:“道理都明白,但是有几个人做得到呢。或许不是人想贪,而是能贪的机会不多,抓住一个就不愿放过,宁可一口撑死。”
许景烨说:“百分之四十五,我们集团是不会答应的。结果就是,你会一分都赚不到。”
程崎接道:“可是百分之二十,我也不会接受。结果就是,你们还要再找下家,是成是败还是未知数。而我这百分之四十五,是一定能成。”
“直接一点,你怎么样才愿意让步?”
“坦白讲,其实我可以再让百分之十。但这是有条件的,一定要我觉得值得才可以。”
许景烨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知道那可以和百分之十对等的条件,必然不容易办到。
他跟着问:“哦,条件是什么?”
隔了几秒,程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在我和贵公司达成合作以前,我相信你们也调查过我的背景,知道我个喜好——女人。当时姚总试图让他的女儿来接近我,也是奔着这一点。”
这话一出,许景烨渐渐眯起了眼睛,忽然间明白了。
程崎却好似看不到他的脸色,继续道:“所谓投其所好,若是你送的东西我不想要,哪怕它再贵重,也是没趣儿。‘礼物’的价值一定要收到的人爱不释手才行啊,对么?”
许景烨却只是面无表情审视着对面这个男人,一时喜怒难辨。
大家都是男人,后面的意思是什么,就算不明说,也是你知我知。
但许景烨还没有蠢到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地步,更不会让程崎抓住这一点钻空子。
他甚至在想,程崎这样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是真的要跟他交换呢,还是故意激怒他?
而就在许景烨沉默的同时,程崎又一次开口了:“我总是独来独往,原本也习惯了,毕竟我赚的钱足够花。可是有时候一个人待久了,也会羡慕那些成双成对的。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模样,我就在想,我挣了这么多钱,怎么就没有人愿意与我分享呢?时间一长,我就难免有点心理变态,想把别人的,变成我的,哪怕只是借来几天。”
“借?程先生的中文造诣真是独到。”许景烨咬字略微重了点,“依我看,你这是觊觎。”
程崎却含着笑,故意挑衅道:“许总说是,那就是吧。我这人不只是心理变态,还有点叛逆,越是别人拦着我,阻碍我,我就越想要。不过我是知道分寸的,绝没有霸占的意思,等时间一到,我自然会归还。当然,以后要是惦记了,再借几次也是有可能的。但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就一定会回报,你我之间的长期合作,不妨建立在这样的租借关系上。”
这话落地,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了。
两个男人看着彼此,一时间谁也不让谁。
直到许景烨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扫过程崎,说:“看来是没得谈了。”
程崎也起身了,说:“许总要直接拒绝么?何不问一下她的意思,或许她也愿意呢,或许唯一觉得别扭的只是你一个人呢。其实你不如想开一点,我若是遂了心愿,你我的合作也会更稳固,大家都开心。”
🔒31
Chapter 31
就在会议室里两个男人即将谈崩的同时, 周珩和许景昕也离开了海外部。
许景昕点名说,要去一趟国内市场部,但进去转了一圈, 他也没有多待,仿佛只是走个过场,证明自己来过一样, 不会儿又出来了。
周珩一头雾水的跟着他,一时也不明白许景昕的用意, 但她知道许景昕不是个无聊的人,更不是闲人, 他这样特意去亮个相必有他的目的。
直到两人参观完一圈,许景昕这才笑着说了句:“我有点渴了, 去你说的茶餐厅吧。”
几分钟后, 两人便在开放式茶餐厅里坐下。
正是上班时间,除了他们二人, 四周没有其他员工。
周珩在水吧买了两杯热饮, 端回来时, 慢悠悠的调侃道:“刚才你赶着走, 我还以为你有事要忙,没想到只是忙着摸鱼。”
许景昕含笑的接过杯子,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来了句:“你不会连我那么拙劣的借口都听不出来吧?”
“我又不傻, 怎么会听不出来,你是在帮我解围。”周珩看了他一眼,这才露出笑容, “不过如果只是口头感谢的话, 太没诚意了。这样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帮你。”
许景昕抿了一口茶,然后说:“这杯茶就当谢过了。”
周珩看了看茶杯,又看向他那双在热腾腾的水雾后面笑意浮现的眼睛,跟着问:“只是这样?”
“不然呢?”
周珩没有接话,却好像越来越不懂他了。
原本她以为,许景昕是个沉默寡言,心思纯净的人,来到这个虎豹环绕的环境,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
可后来,她又看到了他与他人周旋,且心思深沉的一面,又不禁感叹,哪怕他生长的环境再干净,到底也是许长寻的儿子,基因里的东西一早就决定了。
而现在,他又让她看到了另外一面。
周珩说:“许、周两家利益牵扯颇深,你帮了我,却不要求回报,看来你是真的很闲。”
许景昕点头,遂煞有其事的说:“嗯,以许家人的行事风格来说,在刚才进会议室之前,我就应该评估好形势,想好送这个人情给你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最低限度也要博得一点印象分数才行,以便日后好谈交易。是这样吧?”
周珩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否认。
她自觉这样想并不奇怪,非但是她,无论今天是许、周两家任何一个人面临这种场合,都会先考虑结果和所得,再去有目的,有目标的执行过程。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许景昕忽然问:“那么当初你选择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也是一早想好了让我回报么?”
当然不是。
周珩一顿,摇头说:“你那时候命悬一线,就算签了字也不一定能救回来。而且当时也容不得我多想。”
许景昕说:“那不就结了。你看,凡事都有例外。”
周珩这才明白了:“就因为你知道,在某些情况下,我会不计得失的帮你,所以也就不需要平时的人情累计?”
许景昕说:“我帮你一次,你就要还我一次,这和金钱交易、以物换物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我今天没能力帮你了,你将来就要见死不救么?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也不会这样去计算。其实刚才的情况,换一个人也能做到,哪怕是你的助理。进去叫你出来一趟,又有多难,只不过每个人都在计算得失利弊,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损失。”
的确如此。
周珩自问,今天的事若换做她是一个旁观者,大概率也不会敲门进去——那原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他人的浑水何必上赶着蹚,是足够强大日行一善呢,还是追求当“救世主”的优越感呢?
在商场上,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仗义执言,出手相救。
除非那个屋里等着“相救”的人,会给予高于自己预期的回报,那还值得冒一下险。
周珩顺了下耳边的头发,垂眼说道:“我有时候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人帮助了另外一个人,对方只是说请他喝一杯饮料,或是请吃一顿饭,就可以了。我当时还觉得可笑,想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换做是我,难道我差一杯喝的么,难道我帮了你,还要花时间去应酬你一顿饭么。”
说到这,周珩又看向他:“但你现在只要了一杯茶,这真像是在讽刺我,我觉得脸疼。”
许景昕低声笑了,随即话锋一转:“那我再帮你一件事,你的脸会不会更疼?”
“什么事?”周珩问。
许景昕没有直接揭开谜底,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之前许长寻才说,让我过段时间到公司报道,这话还不到一天,我就被叫来了,这是为什么?”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心,第一反应就是,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重要到足以导致许长寻提早安排许景昕的位置。
而这一天当中,发生的和许家或是长丰集团有关的,也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廖云川被警方逮捕,另一个则是庞总的女儿庞菲遭人性|侵。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眼神瞬间变了。
廖云川被捕,当然不会影响许家的安排,但庞总的动静,却会直接影响长丰集团下一步的动作。
庞菲被人性|侵,庞总急忙回国,海外的项目被人截胡,庞总也算是“人才两空”了,所以这才一改往日的老练持重,连情绪都管理不住了,气急败坏的找许景烨理论。
虽说庞总抓的项目失利的消息还没有在集团传开,但许长寻必然已经告诉许景昕了。
而事实上,且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已经在暗中开始了,许景烨现在是一家独大,起码在集团内部暂时不会再出现与之抗衡的对手。
可这一切,却不是许长寻想看到的,最起码不是他现在就要看到的。
一来,许景烨的历练和磋磨还不够,一时的得失也不能证明他就能接手集团,二来,许长寻还没到退休的时候,他仍有雄心,而长丰集团也只能容得下一个首领。
再想想过去许长寻是如何教育儿子的,除了制衡,就是放任儿子们相争。
许长寻一向认定,若是连自己的兄弟都战胜不了,又何谈与外面的毒蛇猛兽厮杀?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这样问道:“现在海外部是景烨的,可他连国内市场部都要一并拿下。许长寻绝对不会都交给他,所以就需要推出一个人,从他手里分走一个部门。”
分走一个部门,就意味着分权。
这样一来,就等于给许景烨泼了盆冷水,让他不要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忘记自己是谁,毕竟一个人春风得意了,也是最容易犯错的时候。
许长寻是在告诉许景烨,宠与辱,都要经得起。
许景昕弯了弯眼睛:“要是我告诉许长寻,我逛了一圈,刚好相中了国内市场部,你说,他会不会给我呢?”
你疯了!
这三个字周珩险些脱口而出,可她转念一想,又摇头说:“你若是真对它有兴趣,刚才就不会只是看一眼就出来了。”
说到这,周珩问:“你该不会想要……海外部吧?”
许景昕笑意渐浓,看尽眼底时,却是无尽的深沉:“如果我说是呢。”
周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安静了几秒,等到最初的震惊沉淀下去,才跟他分析起来:“可这对你没有好处,反而还会成为你二哥的眼中钉。许长寻是想让你分权,但你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长丰又不止这两个部门。”
“可这两个部门却是最要紧的,也是最接近中心的。”许景昕淡淡陈述道。
一阵沉默。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才问:“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蹚浑水了?”
许景昕却是目光平定:“我本来就在浑水里,蹚与不蹚不在我。既然这件事我不能选,起码还可以选择如何蹚。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直指要害,其他部门比如行政和人事,我也可以选,但那样迂回在外围,对我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是啊,既然要争权,那当然是捡最要紧的。
周珩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与他对视。
许久过去,她才挪开眼,揉着眉心说:“原来你刚才说再帮我一个忙,就是告诉我这件事,让我去提醒你二哥,你要跟他分权了。”
然后,她又转过来:“可是既然我都能想到,他身为许家人,自然也能想到。”
“的确,但我猜他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许景昕说:“他今天旗开得胜,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眼下会更关注自己赢得有多漂亮。而且他正在和程崎周旋,一时半会人还顾不上想其它的事。”
周珩接道:“所以与其等他自己发现腹背受敌,倒不如由我去点破。”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站起来说:“你要快点回去了,我也要走了。”
“等等。”周珩跟着起身。
许景昕又转过身,看向她。
周珩吸了口气,遂朝他走近一步,轻声试探:“庞总是因为突然回国才被对手有机可乘,丢了项目。而他回国的原因,是因为他女儿出事了,你知道么?”
许景昕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而是同样低声回应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是谁做的。”
周珩停顿了一秒,没有细究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只说:“既然你知道,就不要轻易去招惹他——市场部的事,你要不要再想想。”
一阵沉默。
周珩始终盯着许景昕的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直到许景昕眼里流露出笑意,说:“放心吧,不会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
“怎么不会,你哪来的自信?”周珩问。
许景昕轻叹一声,随机分析道:“愿意为他办事的人的确很多,但能帮他下这种黑手的人,却少之又少。哪怕他真的找出来几个,也未必信得过他们。算起来,也就是你们周家和康雨馨了。对于康雨馨么,如果她知道下手的对象是我,她不敢。至于周家么,它在你手里,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目前是安全的。”
这次,周珩真是一个字都接不上来了。
许景昕又看了眼手机,然后说:“其它的事,咱们还是单约个时间见面再聊吧,我真的要走了。”
周珩没有阻拦,她依然皱着眉,却对他点了下头。
等许景昕离开了茶餐厅,周珩又在位子上坐了片刻,这才拿着手机回到楼上。
这一路上,周珩也快速整理好思路,并将这一天来发生的变故重新消化了一遍。
眼下的情况是,形势的复杂不在外部的斗争,而在于内部的勾心斗角。无论是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情绪波动,或是算计,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变,也许前一秒还是温情脉脉,下一刻却会针锋相对,真是半点都不容松懈。
她虽然已经初步掌握了周家的力量,却也只能将它用在外部上,对于内部,也只能靠她自己来筹谋、周旋,而外部只是辅助。
说白了,这就是个人战,别提什么家族荣耀、一荣俱荣,许、周两家的家风一向都是先一致对外,再内斗厮杀个你死我活。
就这样,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海外部,只是刚进部门,还没来得及去找许景烨,姚心语就先一步将她拉进了办公室。
等关上门,姚心语便神色严肃地盯着她,直接问:“你老实回答我,你跟姓程的是不是有……有事?”
周珩敏锐的注意到姚心语在说这话时露出了一丝尴尬,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俩是不是有一腿?”
姚心语轻咳了一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好。”
周珩仍在笑,还面不改色的回道:“没有。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只谈利益。”
姚心语先是狐疑的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就放弃当测谎仪了,跟着说:“那就好,希望在许景烨面前,你也能保持刚才的状态,就这么回答,不管有没有事,一定要斩钉截铁,记住了。”
周珩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你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么?”
姚心语白了她一眼:“你是没看见,刚才许景烨送客的时候,那脸色有多难看!如果他们只是谈生意,他才不会这样。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谈的是你。”
听到这里,周珩也笑不出来了。
倒不是她担心自己成为谈论的重点,而是她很快想到许景烨的为人,再想到程崎的做派,这两个男人哪个都不是善茬儿,而且一出手就是很招儿,都不是委婉迂回的主儿。
所以他们要么不“谈”,要谈就一定会直接切入要害,抓着把柄去“谈”。
周珩不禁自问,那么,她最心虚,也最怕被抓住的把柄是什么?
又或者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心爱的女人会有什么事是他最在乎的,而程崎又有本事一击即中的?
难道是她的身份?
不,不会,程崎还不至于把她的底牌抖搂出来,他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而且这件事说破了对他也没好处。
那就只剩下……
想到这,周珩脸色微变,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呃,程崎该不会告诉许景烨,他给他戴过绿帽子吧?
🔒32
Chapter 32
幸而有姚心语的事先铺垫, 在去找许景烨之前,周珩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也想好了如何应对。
反正横竖就是否认, 而不是装傻。
当然,否认也要讲究技巧,也能把事情完全推出去, 毕竟她不是大傻子,平时都能洞察人心, 到了关键事情上突然犯傻实在太假。
再说,传言中和程崎谈生意, 有女人在的确事半功倍,而当初她从姚家父女手里截胡, 也曾在许长寻面前表示过不在乎这一点。
等这些思路在脑子里过完一遍, 周珩终于敲响了许景烨办公室的门。
“景烨。”
里面没人应。
周珩等了片刻,还以为许景烨不在。
谁知刚转身要走, 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周珩诧异的迎向他, 却见他头发有些凌乱, 发梢也是潮湿的, 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水渍,显然刚才他正在洗脸。
许景烨笑着让开门口。
等门板合上,周珩观察着他的脸色, 问:“你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是不是很累?”
许景烨拨了下头发:“昨晚睡得有点晚。”
“那今天要早睡了。”周珩说:“或者你要是不忙,这会儿就补个觉吧,哪怕只是眯瞪十分钟都管用。”
两人边说边走向沙发。
许景烨拉着她坐下, 一手解开两颗衬衫扣子, 靠着沙发背, 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透着一点无辜和委屈的看着周珩:“和姓程的纠缠真是太累了。”
周珩挑了下眉,不动声色的问:“是不是没谈拢?”
问话间,周珩也在揣摩许景烨的用意。
说实话,要是许景烨一见到她就“发作”,无论是试探也好,责难也罢,她都不怕,也都有办法应对。
但许景烨什么都不提,这反而是最糟糕的情况。
这就说明,许景烨已经暗中有了成算,而她根本猜测不到。
既然猜测不到,就没办法去应对,去预防。
许景烨没有回应周珩的问题。
周珩自知不能一直追问,便笑着抬起一手,落在他肩上,又一次建议:“你看上去真的很累,还是躺一会儿吧。”
人只有在身体放松下来的时候,精神才会松懈。
这回,许景烨没有拒绝,他半阖着眼睛,身体朝她倾斜过来,很快靠上她的肩,还将大部分重量都交给她。
周珩一时托不动他,身体跟着往后仰,直到后腰顶住了扶手,这才用手推了一下他。
“你好重。”
许景烨轻声笑着,在她身上又赖了一会儿这才挪开,然后将头枕上她的大腿,把两条腿伸直了,就这样仰在沙发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开一道缝,说:“阿珩,我头疼。”
周珩便将双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下下往上推。
许景烨就借着自下而上的视角,观察她片刻,眉头始终微皱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珩只当没看见,专心地给他舒展穴位。
过了好一会儿,许景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跟姓程的谈生意,比谈恋爱都累。”
周珩动作一顿,垂眸和他对视了一瞬,随即手上用力挤压。
就见许景烨 “嘶”了一声,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轻点,轻点。”
周珩这才松了劲儿,说:“什么叫比谈恋爱还累,谁让您累着过了?我,还是别人呐?”
许景烨这才弯着眼睛,低声笑了:“是我失言了,我不对。”
说话间,他一手去拉周珩。
就听“啪”的一声,周珩拍了他一下,响声清脆。
许景烨吹了下手背,说:“我这话也不算完全说错啊,咱们俩长跑了十年,直到昨天才终于定下来。谁曾想,今天又……”
说到这,许景烨又顿住了。
周珩敏锐的注意到他的用词,问:“今天又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许景烨说:“只不过他暗示了我一些事,想要借此挑拨咱们的关系。”
周珩眨了下眼,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反而还很淡定的问:“那他都暗示了什么,你相信了?”
“当然没有。”
“那不就结了。”周珩没有半点犹豫和心虚,接道:“别人要怎么做,我不管,只要咱们好好的,不就行了。”
“嗯,也是。”
这个话题总算翻篇了。
许景烨又漾出一抹笑,瞅着她片刻,随即闭上眼,好像真的睡着了。
周珩手上依然在一下下推拿,力道均匀。
可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还没翻篇。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烨闭着眼睛,又来了这么一句:“对了,老三今天怎么过来了?”
终于想到这件事了么?
周珩无声的笑了下,说:“说起老三,有件事你要警惕了。”
“怎么?”许景烨睁开眼。
周珩轻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现在眼瞅着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都要落在你手里了,你锋芒太露,可爸爸那边,我想他会另有打算……”
听到这话,许景烨的眉头又快速打了个结。
隔了几秒,他问:“我还没顾得上问你,早上爸爸叫你过去,都是怎么说的?”
周珩很快简单描述了一遍,还稍稍在许长寻的意思上添了油加了醋,随即说:“爸爸虽然没有明说,但老三却明确表示了,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他会二选一。当然,他也说了,由你先选,余下的他来接手。”
“哼。”许景烨一声冷哼,方才的颓废、疲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这一套。先是用我来制衡大哥,如今又用老三来制衡我。”
这还是许景烨头一次如此明显、直接的点评许长寻的行为。
周珩接道:“我提前跟你说,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等到爸爸通知你了,你别露出来不高兴。不管怎么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除了同意,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表现出大度的一面,做戏做全套。”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许景烨问。
周珩反问:“那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依我看,就算你不愿意,眼下你也做不了什么。翅膀还没有硬,就先忍忍,等将来大权落在你手上再说。”
周珩这话颇有挑拨的意味。
而事实上,她也隐约品出来一点,许景烨对许长寻并非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恭敬、顺从,他一向就是个有主意的,暗地里小动作也不少,而且很会当人一面背人一面。
许景枫就是因为表面文章做得没他好,才会在许长寻跟前吃那么多亏。再加上许景烨很会哄人,不仅是对她,对许长寻也是一样的嘴甜,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而这恰恰是自大自负的许景枫最不屑的事。
这样的技能,周珩自问她也具备一些,而且自小就在练习,也算是从生涩、生疏,锻炼到如今的炉火纯青。
可是相较于许景烨,她还真没有他自然。
这样一个男人,刚才却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流露出逆反许长寻的一面,显然他是真的得势了,就要压不住了,否则许长寻也不会搬出老三来制衡他。
许景烨好一会儿没接话,呼吸起伏均匀,仿佛真的听了她的劝。
可周珩却知道,这样的平静只在表面,此刻他心里八成正在琢磨下文,可能还要争取一下,又或者设置一些阻碍给许景昕也说不定。
许景烨后来再也没有提到程崎,就这样枕着周珩的大腿躺了十分钟,这才被一通电话叫了起来,他的眼皮都变成大双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怠。
他拿起手机走到窗边,说话时声音还有点哑。
周珩扫了一眼他的背影,到水吧泡了一杯茶,端回来放在桌上,这才悄无声息的出门了。
……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珩先安抚了黄瑛几句,这才坐下来回顾今天发生的事。
现在看来,似乎是许景烨已经从棋子变成了棋手,正在和许长寻对弈。
许长寻却又将许景昕推了出来,成了许景烨下一个竞争对手。
还在一旁观战的程崎,也在此时加入战局。
不,应该说是程崎一直都在局内,只不过站在许景烨的视角,过去程崎并无威胁和攻击性,如今才是真的显露了。
而许景烨还不知道,许景昕和程崎已经暗中达成了某种统一阵线,虽然他们针对的目标是康雨馨,却保不齐会再一致针对许景烨。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如何自处?
眼下她的处境有些“尴尬”,也正应了许景昕那句话,成了三面间谍。
她知道许景昕和程崎的往来,但这件事她不能告诉许景烨,她也解释不清她和他们的关系,说了只会惹一身腥。
而就是因为她的“不能说”,也决定了她在立场上无法偏向许景烨。
接下来,她还要去接触梁峰,“同意”和他合作。
今天程崎的出现,怕是就有逼她表态的意思。
但梁峰那里,她是不可能交付信任的,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不会长久。
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建立起来的联盟,是最不稳固的,它会因为敌人的存在而存在,也会因为敌人的瓦解而瓦解。
相比之下,似乎也只有许景昕那里更“安全”一些,他知道她不少事,她知道他的却更多,可他从未防范,也没有怀疑过她会将他出卖。
似乎在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建立起某种信任关系。
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开始互相给意见,为对方分析利弊了,在某些事情上还有互相帮衬。
周珩自问,是因为出卖许景昕对她来说没有好处么,还是说许景昕不够利用价值,不值得她动歪心思?
似乎都不是,她就是单纯的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至于程崎……
周珩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很快找到了程崎的手机号。
但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不,她现在还不能打电话给程崎,信息也不能发,更不能提出他今天的来意,为什么要把她搅进局里——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质问。
指不定这会儿,程崎正在等她发难呢。
她要沉住气,不能这么快就“上当”。
先前她就计划着,就算和梁峰合作,也要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要等梁峰出招,而她被迫配合,绝不能主动。
如今梁峰算是出招了,但这招还不够狠,还体现不出争取她的难度。
难度不够,价值就会打折扣。
想到这里,周珩又将手机放下,随即坐直了,若无其事的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
……
就这样过了小半天,下午三点,周珩正在回复邮件,就被许景烨拽出了办公室。
匆忙时间,周珩只来得及拿自己的手机。
而她的思路还停留在邮件内容上。
直到周珩一脸茫然的进了电梯,又见许景烨按了地下二楼,她这才后知后觉的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许景烨笑道:“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啊?
周珩说:“可我还没下班,我电脑还没关。”
许景烨满不在乎的问:“你电脑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周珩摇头。
许景烨说:“那就没事了。”
十分钟后,周珩被许景烨拉进车里,看着两旁的街景,这才终于接受了部门经理拉着她翘班的事实。
她看向许景烨,见他一扫上午的阴霾,完全看不出来先前和庞总以及程崎发生过不愉快。
周珩问:“你要下厨?”
“嗯,好久没做了,估计手有点生,要不顺便把胃药买了吧。” 许景烨半真半假的说,然后又问:“你想吃什么?”
周珩说:“我都可以。对了,我还有好多行李要收拾。”
许景烨的唇角渐渐勾了起来。
周珩问:“你笑什么?”
许景烨说:“毕竟是同居生活第一天么。再说我都盼了多久了。”
这一刻,他身上又看不到往日的半点阴鸷,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纯粹。
周珩将他的神态收入眼底,甚至有一瞬间的迷惑,想着如果这样一个男人,没那么多算计,没那么多恶毒的手段,她作为女人,恐怕还真的会为之着迷,难以自拔。
然而再一想到庞菲遭遇的事,她又一下子清醒了。
此后的一路,几乎都是许景烨在说,周珩只负责听。
他还挂了两通电话,说不希望二人世界被人打搅。
周珩无意间扫到了来电显示,其中有一个名字竟然和某当红女明星同名。
但周珩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两人他们进了超市,在挑选食材的时候,这个人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周珩听到了,只说:“你接吧,也许是重要的事。”
许景烨这才叹了口气,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周珩推着车,若无其事的自他后面经过,似乎听到了这样一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退出。”
不愿意什么,退出什么?
周珩心不在焉的扫着货架上的东西,随手拿了两样放进车里,又往前走。
直到许景烨挂断电话追上来,从车里拿起她刚才扔进去的包装:“你什么时候开始吃大蒜了?”
周珩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扔进去的是一包糖蒜。
“哦,我拿错了,我不吃蒜……”
只是这话说完,周珩就定在原地。
许景烨却没注意,笑着将糖蒜放了回去。
再回来时,却见周珩微微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好像困住了一样。
许景烨问:“怎么了?”
周珩恍惚的摇了下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拿什么,还是你来吧。”
“还是跟以前一样。”许景烨笑着接过推车。
周珩挽着他的手臂,“顺从”的跟在一旁,嘴上没有接话,心里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周珩”的确不吃蒜,而她以前是吃的。
她记得在“周珩”的日记里还写到过,周琅喜欢吃糖蒜,而“周珩”觉得她的口味很奇怪,也很土。
按理说,一个人的口味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重口味的食物,绝不会因为她在扮演某个角色就变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仔细回想这几年,有些过去喜欢的食物她现在连碰都不碰,哪怕是她一个人叫外卖的时候,也没有过,这里面就有糖蒜。
甚至于,她看到有糖蒜这个东西,都会直接刷过,只因她的大脑发出了“拒绝”的信号。
而她对此从未深究过。
先前她在欧洲小镇养病,那里没有这些东西,她的三餐都是负责照顾她的阿姨做的,食材有限,她没得挑。
可是后来回国了,她似乎也没有特意去吃,连嘴馋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说,她的口味已经被“周珩”同化了?
一想到这里,周珩心里生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厌恶。
再一转眼,跟着许景烨来到生鲜区,她又对他选的鱼和虾,生出几分排斥。
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这都是“周珩”喜欢吃的菜。
而今晚,许景烨要做的就是这两道。
……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起回到许景烨住的别墅区。
进了门,许景烨将东西放进厨房,又洗了手,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周珩往楼上走。
这栋别墅的装修风格简单明亮,白天阳光透过落地窗,会照亮整间屋子,到了晚上打开顶棚,又可以透过顶上的窗户看到星空。
二楼原本是一整块开放式区域,前段时间许景烨叫人来重新装修,分成两块,其中一大块留给了周珩,还单独做了衣帽间。
周珩起初只是单纯的欣赏这栋房子的设计,也是由衷的喜欢,尤其是当她见到自己的卧室和衣帽间后,还不免有点喜新厌旧了。
然而,当周珩逐渐发现,这栋房子的装修和设计,似乎都和她在日记本里看到的某些内容高度吻合时,那喜悦的心情又逐渐跌落下来。
就听到许景烨说:“你还记得么,你说过就算以后结婚了,也不要和另一半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你要保持个人空间和隐私,还要有一点距离感和新鲜感,而你的房间要有宽敞的衣帽间,要一眼就能望到头。你睡的床,要软硬适中,既有足够的支撑,又要有弹性,还要宽敞,起码翻两次身都不会滚落下去。”
周珩一言不发的听着许景烨细数“另一个女人”的家常,脸上始终挂着笑。
他握着她的手,温暖且有力量。
他准备的这一切,都细心且周到。
他还将二楼三分之二的面积开辟出来,留给她。
可是当周珩在床沿坐下,感受着比周家那张床还要有弹性的触感时,她心里却是冷的。
她知道,她已经成功的取代了“周珩”的位置,已经彻底成为了周家大小姐,将来还会成为家主。
她用了几年来适应这个过程,从最初的排斥和恶心,到如今的志得意满和欣然接受,她自认在这一点上已经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
周珩抬起头,望向站在面前的男人。
许景烨低眸含笑的看着她,同时伸出一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她的唇。
周珩勾起唇角,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幸福。
而与此同时,她心里也跟着响起一道声音——你可以接收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男人。但这个男人爱的不是你,你只是个替身。
他越是深情,你输得就越多。
你就不膈应吗?
何止膈应啊,她都要吐了。
另一道声音默默回答着。
这时,许景烨弯下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无比的温柔。
而他的手指就在她的下颌线上抚摸着,指腹略过皮肤,卷起一阵战栗。
周珩半睁着眼睛,却在他要有进一步动作时,伸手将他的手按住了,说:“我饿了,你该做饭了。”
许景烨一顿,望向她眼睛以及泛红的面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收拾吧,累了就洗个澡睡会儿,饭起码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吃。”
这话落地,他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才退开,笑着走出卧室。
周珩的笑容也在这个瞬间落下了。
而她心里的那道声音,也在此时跳了出来——你不是“周珩”,你也不再是“周琅”,你代表了她们两个。
为了将来,为了生存,你得未雨绸缪。
你得让那个男人,爱上这个全新的你。
🔒33
Chapter 33
结果事实证明, 周珩也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过分排斥许景烨做的那两道菜。
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最后就只剩下了鱼骨头。
许景烨见周珩额外的捧场, 一直眯着眼笑,到后来还将洗碗工作一并揽了过来。
周珩拗不过许景烨,就只好继续整理行李。
但说到整理, 其实也用不了多久,将东西拿出来拆开, 再摆在相应且顺手的位置上,不过就二十分钟的事。
衣帽间额外的宽敞, 但柜子里却不是空空如也,起码已经装了一小半。
周珩挨个儿打开, 一眼扫过去, 从内衣到外衣,再到礼服、居家服、外出休闲装, 一应俱全, 够穿几个月的。
当然, 大部分标签都没有拆, 品牌和颜色也很全。
除了衣服,还有配饰,从帽子到鞋子, 再到首饰, 也不知道这个许景烨攒了多久。
周珩将戴了一天的耳坠摘下来,随手放进首饰柜里,便拿起其中一条项链在脖子上比了比。
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 眉眼冷淡, 精致的五官和气质却自带一股冷艳。
那坠子就搭在她的锁骨上, 链子没有扣,只是落在肩颈,她一手扶着坠子,看着它在偏白的肤色上映出一点火彩的光。
就在这时,衣帽间的门口多了一道人影,是刚洗完碗的许景烨。
周珩自镜子里瞄到了他的半个身子,却没动声色,直到许景烨从身后靠上来,握住她的肩膀,带笑的俊脸一同望着镜子,说:“我帮你扣上。”
周珩没有拒绝,等他将项链的扣子扣好,那双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她的肩颈线条,一路往前滑,又描绘起锁骨。
周珩觉得痒,缩了一下,同时笑问:“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谁帮你置办的?”
许景烨看向镜子里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女人,说:“大部分都是我挑的,有的是看目录,有的是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一眼,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周珩问:“哦,那人家有没有问你,是帮谁买的?”
许景烨答:“还用问么,都是我主动说,要帮我的女朋友选几样东西。”
周珩再问:“可你对我的尺寸怎么这么了解?是你偷看了我的身体检查报告,还是因为这项技艺太过熟练,所以看一眼就知道?”
这一次,许景烨笑着扬起眉,隔了几秒才说:“就是因为接触的少,没有其他数据来混乱我的记忆,我这才能将你的尺寸牢牢的记在心里。”
听到这话,周珩转过身,横了他一眼说:“花言巧语。”
也不知是被这眼神勾住了魂,还是因为她不软不硬拿捏得当的语气,许景烨眼神渐渐深了,双手搂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说:“你这身体,我从十年前量到现在,没有一处是陌生的。”
周珩垂下眼,似笑非笑。
十年前许景烨如何和“周珩”你侬我侬,她可都是看见的,他当然很熟悉“她”。
而“周珩”和自己的身材都非常相近,只要穿上同样的衣服,改换同样的发型,再在言谈举止上稍作调整,呵,说不定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潜意识在作祟,又或者是出自丰富的想象力,周珩刚想到这个点,脑子里就非常突兀的闪现出一幅画面。
……
那也是在一个镜子前,同样也是落地穿衣镜。
而镜子里出现了两个长相非常相似的女生,只不过一个五官淡一些,一个浓一些,眉眼处一个多了点艳色,一个看上去更清冷。
那两个女生身高一直,身材胖瘦都高度接近,还穿着同样的连身长裙,一起看着镜子微笑着。
周珩心里一紧,飞快的眨了下眼,背脊上很快泛起战栗,就连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两个女生,分明就是她和“周珩”。
可是,可是……除了校服,她们什么时候穿过一样的裙子了,又什么时候这样亲密地站在一起照镜子?
“你看这裙子,好看吗?”
“好看。”
“嘻嘻,我特意买了两条。”
那两个女生的声音,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随即画面一转。
她站在许家院子的草坪上,朝远处看,很快就见到穿着那身长裙的“周珩”,勾住了许景烨的手臂。
周珩下意识打了一个冷战,本能的靠进许景烨的怀里,去寻求温暖。
许景烨下意识抱住她,却感觉到周珩似乎是在发抖,诧异地问:“怎么了,阿珩,你是不是觉得冷?”
周珩摇了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片刻后又在他怀里转过身,看向镜子里拥在一起的身影。
然后,周珩问:“景烨,你还记得周琅么?”
许景烨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跟着皱起眉头:“干嘛提起她?”
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那里面透着深深的厌恶和排斥。
周珩将这些细微的神态看进眼里,随即编了个谎话说:“我最近做了几次噩梦,每一次都会梦到她。”
许景烨一顿:“梦到她什么,她在梦里欺负你?”
“刚好相反,我梦到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还有说有笑的。”周珩说:“真是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话落地,衣帽间里顿时安静了。
许景烨神色仍是很淡,目光却是深沉的,他看着周珩,仿佛对她的疑惑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惊讶,也不安抚,就只是看着她。
而周珩屏息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发现我的记忆有一段缺失。”
许景烨这才接道:“你说过,是绑架那几天。”
“不,不止那几天。”周珩摇头,“应该是在那之前,应该还有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不起来,这些年我的脑子里偶尔也会闪现出一些片段,提醒我发生过的事。可是很奇怪,我对它们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几秒的沉默,许景烨问:“这些事你问过家里人么?”
周珩说:“问过几次,都是在我生病期间,但他们和医生都说,我是精神分裂,是产生幻觉了,还让我吃了好多药。后来这几年倒是好一些,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突然出现……哎,我也说不清。”
许景烨轻叹一声,抬手顺着她的头发,说:“看来你最近压力是太大了。我记得之前你在医院开了药,要不我陪你去复诊。”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你最近也忙。”周珩从他怀里退了半步,微微笑了下,遂话锋一转,出其不意的说:“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许景烨勾唇笑了,还半开玩笑的举起一只手:“要不要我发誓。”
周珩慢悠悠的扫过他那只手,又看向他的眼睛,只道:“你说,我和她长得那么像,如果我们穿上一样的衣服,再化妆成对方的样子,以你对我的熟悉,能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谁是谁呢?”
许景烨的眼神明显停顿了一瞬,看着她那双带笑的眼睛,语气是无比的认真:“无论怎么变,我都不会认错。”
“这么自信?”周珩仍在笑,心里却是不屑的。
“当然,要是连自己爱的女人都分辨不出来,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话落地,许景烨就站直了,仿佛又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手机却响了。
许景烨无奈的叹了声,从兜里拿出手机,对周珩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周珩听着他接起电话,声音冷漠地说了声“喂”,后面的话就逐渐模糊了。
周珩又一个人静立片刻,遂将项链取下来,放进柜子里。
接着她从放睡衣的抽屉里拿出一身,抬脚去了洗手间。
浴室不仅宽敞,而且很舒适。
周珩放了水,在按摩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直到有点头昏脑涨,手脚发软了,这才出来。
她将湿法盘进毛巾里,只穿着那身丝质的睡衣来到镜子前,抹掉了上面的水蒸气,逐渐露出自己的模样。
然后,她就对着镜子,一步步的将护肤品涂抹在脸上、脖颈上。
直到指尖来到胸前,她看到了那条疤痕。
她细细抚摸着那道疤,又倒了一些护肤品出来,涂抹在上面,随即将扣子扣好,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吹风机的“轰轰”声响在耳边,头发蒙了一脸,从湿润到蓬松,散发着洗发水的馨香。
等到头发也吹干了,周珩这才走出浴室,坐在这张陌生且崭新的大床上。
她的身体一接触床褥就知道,这张床一定会比她的舒服,也比周家“周珩”卧室里那个床垫要好。
在这方面,许景烨的确是细心又周到。
周珩钻进被窝,又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在睡前刷了一会儿微博,自然也浏览了关于廖云川性|侵未成年少女的热搜,等到看了一圈有点腻了,这才关灯入睡。
就在临睡着以前,意识模糊间,周珩还想着,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江城医院,再去跟秦松聊聊。
还有,去看一眼林曾青。
……
这一晚,意外的好眠,没有做梦,又或者做了,可是一转眼又忘得一干二净,它们似乎只安分的停留在潜意识中。
转眼过了九个小时,天已经亮了。
周珩缩在被窝里,又翻了一个身,还没睁开眼,只是将四肢舒展开,仿佛伸了一个懒腰,脸上也跟着浮现出笑意。
“嗯,看你这表情,看来昨晚睡得很好。”
若不是这道突兀的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这个早晨简直就是完美了。
周珩的动作倏地停了,身体也僵直着,然后她震惊且缓慢的转过头,直至对上许景烨那双带笑的眼睛。
许景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就在她的被窝里,他侧着身,一手撑着头,头发是蓬乱的,身上还穿着和她同款的男士丝质睡衣,那领口微微敞开了一点,露出前胸的一小片皮肤和喉结。
周珩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等到震惊的情绪落下了,这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几分钟而已,我来叫你起床。”许景烨笑道。
🔒34
Chapter 34
“几分钟而已, 我来叫你起床。”
许景烨话落,便伸出手臂,还没等周珩反应过来, 就将她搂近了。
两具身体一下子靠在一起,周珩下意识去推他的胸膛:“别闹了,你还要去公司。”
“是我们要一起去公司。”许景烨一边说, 一边低头亲她。
周珩轻笑着回:“我今天要请假,去医院复诊。”
许景烨动作一顿, 先是和她的眼睛对视了一秒,随即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说:“我早上好像有个会……”
周珩接道:“你去开你的会,我自己去就好。”
许景烨点了下头, 遂漾开笑容, 又将手臂收紧了,搂着她沉进被窝, 嘴里喃喃着:“感觉还是你这张床更舒服。”
周珩手脚并用的折腾了好一会儿, 才挣脱出来, 自然也在挣扎的同时感受到某人的兴奋。
幸而许景烨也没打算真干点什么, 又闹了会儿这才放周珩起来。
这个早上,许景烨的笑容额外的多,言谈举止也远比平日来的温和, 好似刚步入新婚的丈夫, 对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
结果就是,等到两人吃过早饭,许景烨坐车出门时, 他已经快迟到了。
周珩就站在窗前, 一直目送许景烨的车子离开, 这才收了笑,回到二楼换了身衣服。
半个小时后,周珩也叫车离开。
……
周珩赶上了早高峰,花了一个小时才来到江城医院,等挂了号,见到秦松,已经将近上午十点。
周珩表现得颇为淡定,坐下后便不慌不忙的将自己最近的情况描述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她脑海中时不时会蹦出来的画面,以及偶尔做的梦。
秦松起初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等周珩话落,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脸色也越发严肃起来。
片刻后,秦松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刚才所说的突然出现的‘画面’,你是如何判断它们是幻觉的?”
周珩一顿,说:“一方面,是我的家人和原来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另一方面,是那些‘画面’我没有印象,像是有人突然装进我的脑子里。”
秦松皱了下眉,又问:“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在你最严重的时候,都是一些什么表现?”
周珩一边回忆一边说:“最严重的时候应该是在绑架案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后来家人将我送去国外养病,我的情况逐渐稳定,但是我个人感觉精神状态并不好,只是那种混乱的感觉开始变少了。哦,对了,我上次给你看过的药盒,我在国外期间一直在服用类似的药,但每次服药后,我都会恍惚一段时间,觉得脑子很昏沉,做事情也没有兴致,时常放空……”
这之后秦松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周珩描述得都很详细,把她知道的,记住的,一五一十的全都告知,只是关于那次假的心脏移植手术,她却是只字未提。
既然没发生过,那她就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以免混淆秦松的判断。
事实上,秦松心里已经有了初步认定。
就现在这个周珩而言,她的思维逻辑是非常清晰的,说话也有主次,有条理,可以正常的表达个人的情绪,尽管她表现得很冷静,但在遣词造句时,某些字眼也会透露出一点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而这些表现,是大多数精神分裂患者所欠缺的,他们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独立完成,连日常起居都需要他人安排,更不要说做一个正常的社会人了。
当然,周珩在欧洲养病期间,秦松并未见过,听她所说,那段时间似乎也有这部分的倾向,起码周家在那边给她专门安排了几个阿姨,用来照顾她的起居,足可见当时的周珩也是无法生活自理的。
然而矛盾之处也在这里。
如果说周珩曾经有过精神分裂,那么此时她的状态表现,应该是已经痊愈了,可如果她已经痊愈了,按理说就不应该再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比如各种幻觉和妄想。
秦松思忖片刻,很快又问出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经历过绑架,但是对于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是怎么逃出来的,这部分记忆是缺失的?”
周珩点头,目光依然平定:“但最近这段时间,我又好像想起来一些,只是我不确定那些片段,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因为我的病又犯了,这才产生了幻觉。”
秦松跟着问:“那么那些片段是怎样的?”
周珩有一瞬间的犹豫,她垂眼思考了几秒,这才说:“我是和我的……姐姐,同时遭遇了绑架。但当时逃出来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也是后来听家人说,警方判断我姐姐应该已经被撕票了,但她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而我最近看到的画面,是和她被那些绑匪性|侵有关的。”
两个女孩子遭遇绑架,还会发生什么事,秦松也能想像的到,只是到这一刻,当周珩以一种清晰且冷静的口吻说出来时,他仍是不免惊讶。
周珩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秦松也因此产生了瞬间的疑惑,但他很快就又释疑了,因为周珩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对那几天的记忆是缺失的。
秦松刚想到这,周珩便又说道:“后来据我的家人告诉我,经过医生检查,我应该也遭到了绑匪的性|侵。但这部分,我也没有印象。”
秦松很快就想到上次周珩来,撞见的许景烨。
秦松跟着问:“那么后来这些年,你有没有交往过男朋友?”
周珩很快答了:“有,许景烨先生你认识吧,他是我未婚夫。”
秦松点了下头,跟着又问:“那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一些亲密行为?”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倒不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或是羞于启齿,而是在想秦松这样问的用意,以及她和许景烨之间的肢体接触,到底算不算亲密行为的一部分。
周珩沉默着,秦松也没再追问。
直到半晌过去,周珩抬起眼,却是不答反问:“秦医生,请问你这个问题,是否和我遭遇的事情有关?”
秦松说:“会有一些间接关系。其实就算你失去了那几天的记忆,在你的潜意识里也会将发生的事储存起来,而一个人的潜意识在遭到外界的刺激时,就会令人产生一些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听到这,周珩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一个女人曾经遭到过性|侵,即便她失忆了,在日后和其他男人产生亲密行为时,她的潜意识也会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她极有可能会很抗拒和异性亲密接触?”
“你可以这么理解。”秦松说。
周珩似是笑了一下,跟着说:“如果你指的是我对异性的排斥和本能上的应激反应,我确定我没有。”
秦松略有迟疑,但很快就消失了。
只是周珩还是敏锐的观察到这一点,同时联系到自身,然后追问:“可是仅凭我的潜意识和本能反应,就能判定我没遭遇过那些么?”
秦松摇头:“不能完全判定,这只是一个依据,在概率上是具有参考价值的。”
周珩又一次垂下眼,没有接话,仿佛在想什么。
秦松没有打断她,很快将她的情况录入到电脑里。
之后几分钟,就只有打字的声音。
直到周珩再度看向他,忽然问:“我知道病人的隐私你是不能透露的,但是秦医生,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我的未婚夫许景烨先生,他也是您的病人么?”
秦松动作停了,诧异的看过来,随即摇头:“他不是。”
周珩盯着秦松的眼睛,试图从中辨别这话的真伪,而事实上,她也想不出秦松有什么理由撒谎。
几秒的停顿,周珩倏地笑了下:“请你别见怪,我这么问也是出于关心,以及为我们的下一代考虑。我的病情我从未隐瞒过他,他对此也从未介意。反过来,要是他也有类似的精神困扰,我也希望我可以第一时间知情,并且帮助他。”
秦松也跟着笑了:“周小姐,你多虑了,许先生真的不是我的患者,或者这么说,是他对我们科做了一些赞助。就前不久,许先生才捐了一批设备。”
赞助?
上一次许景烨好像没有提到有赞助这回事啊。
她还记得,当时聊起这事时,程崎也在场,许景烨问程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崎说是一个朋友在这里接受治疗,他前来探望。
程崎没有说话,林曾青就是那个朋友。
而这之后,程崎又反问许景烨,许景烨说的是:“我和你一样,也是来关心朋友的。”
程崎当时并未追问,显然他对许景烨的说辞也没当真。
直到程崎离开,她又追问是哪个朋友,许景烨只说,他是来探望一个朋友的长辈,而那个朋友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前来,所以他才代劳。
这个话题后来就被许景烨转移了,可周珩却是知道的,许景烨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要说能请动他特意跑这一趟了。
当然,周珩也不认为秦松会平白无故的编出一个“赞助”的说辞,而许景烨到底是否赞助,这件事也很容易查。
或许赞助是真的。
但问题是,许景烨为什么突然想起赞助江城医院的精神科,难道就和他所谓的在这里看病的朋友的长辈有关?
不,如果只是一个前来看病的长辈,许景烨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比较有可能的是,这个朋友的长辈,就是住在这里的某位患者……
周珩的思路快速整理到这一步,很快说道:“景烨也真是的,上次还跟我说是来探望一位长辈,还说他是你的病人,他是因为感谢你们的照料,这才打算要赞助一些东西表达感谢。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精神困扰,又怕我担心,这才编了个故事……哎,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放心了。”
秦松笑道:“那现在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周小姐可以放心了。”
“是啊。”周珩表情如常,只是因为秦松的回答,而在心里多了一层肯定。
原来许景烨那些话是真的,这里真的住了某个人,而那个人在某些方面对他有用,所以他才会亲自过来。
这之后,秦松又给周珩开了几种药,并嘱咐了用药事项。
周珩逐一记下来,并和秦松约定了下次复诊的时间。
至于她最近偶尔产生的“幻觉”,目前也无法判定是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确有其事,毕竟她的思维逻辑都和常人无异,甚至更敏锐。
秦松只能说,按照她曾经丢失过几天记忆这件事来看,或许她还丢失过其它的,只是出于什么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只能先观察看看。
直到周珩离开秦松的办公室,她的脑海中仍然徘徊着秦松刚才的话。
她没有排斥,也没有质疑,事实上,秦松的初步判断也正是她疑惑的点,她甚至也想过,或许自己的记忆的确是出了问题,毕竟曾经受到那么大的刺激,受到影响的或许不只是那几天而已。
人类的大脑不仅构造复杂,而且潜意识和记忆更是一个神秘领域,人们对它的了解至今也只是停留在表层。
而在她的病情上,任何权威医生都不敢武断的说,她遭遇的事情对她的记忆和精神带来的冲击,范围就仅停留在事发的那几天,而没有对过去更久远的层面产生影响。
再者,她对自己的记忆也并不自信,就因为曾经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她至今都对此都是后怕的,总担心有一天再度复发,又要过那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心里的另一层“恐惧”,那就是一旦突然“想”起某些她没有印象的片段,不管是关于谁的,她都会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幻觉,是臆想,是妄想……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和判断,再加上刚才秦松的分析,如今她又不免在想,会不会那些她以为的幻觉、臆想、妄想,并非都是虚假的,它们有些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够客观,起码也属于真实的一部分?
可如果那些片段是真实的,那么她和“周珩”的关系又该怎么解释?
她分明记得她们之间是彼此仇视的,尤其是“周珩”对她的厌恶,也非常清楚的写在日记本里,她们又怎么会一起站在镜子前,去试穿同样款式的长裙?
而那长裙还是“周珩”买的,那一点都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她最讨厌别人和她用一样的东西了。
……
就这样,周珩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的来到精神科的住院处。
周珩醒了下神,想着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便暂时将疑问压了下去,随即脚下一转,就去办了手续,又跟护士打听了林曾青最近的近况。
等到周珩来到花园里时,还没走近,就见到林曾青和另外一个女病人一起坐在长椅上。
长椅紧挨着大树,头顶的阳光洒下来,有一部分穿过了树梢的叶子,落在两人身上,筛出了树叶的影子。
微风拂过,树叶响起沙沙声,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草香。
周珩笑了下,走近了说:“曾青,你还记得我吗?”
林曾青和旁边的女病人一起抬头看过来,直到林曾青想起周珩是谁,露出一抹笑容。
周珩和她相视一笑,随即又看向旁边,再定睛一看,旁边的女病人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年逾中年,面容憔悴,而且身材很瘦。
不,应该说,这个女人不知身材瘦,就连脸也瘦的有点脱相了。
可女人的眼睛却十分漂亮,还透着少见的清澈。
周珩只见过这个女人两次,可没由来的,她对此人缺没有任何防备,反而还能感受到一点和善,一点亲切。
哦,不过想来也是,住在这里的人,是不具备心智去算计他人的,那自然就会善良亲切得多。
周珩在林曾青的旁边坐下来,说:“我刚才问了护士,她说你最近情况很稳定,有乖乖吃药,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林曾青缓慢地转过头,看了看周珩,先是笑了下,似乎是为这个消息而高兴,但很快那笑容又落下了,说:“我想回家,可我舍不得这里的朋友。”
周珩一顿,越过林曾青,下意识看向她旁边的中年女人。
而那中年女人却好似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上晃动的树叶,唇角泛着笑,好像很开心。
从侧面看,女人的五官很是深邃,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当然这或许也和她过瘦有关。
周珩又收回目光,再度看向林曾青。
可林曾青却突然站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一边蹦着一边跑向前方。
周珩跟着起身,却见林曾青跑向的地方,哪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而且他就站在阳光下,扬着笑容,正对林曾青张开双手。
正是程崎。
林曾青雀跃的扑进程崎怀里,像是个小女孩。
程崎一把抱住她,又却抓她的头发,仿佛恶作剧的小男孩。
林曾青叫唤着打他。
程崎就象征性的躲了两下。
两人的互动若是放在十岁大的小孩子身上,也绝对毫无违和感。
可这幼稚的一幕,周珩看在眼里,却不知不觉的也露出笑容。
如此的天真烂漫,似乎离她已经非常遥远了。
而就在这时,周珩旁边突然想起一道声音,说:“你长得,真好看。”
周珩看向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年女人坐了过来,正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周珩停顿了一秒,也笑着说:“你也很好看。”
中年女人跟着点头,似乎在回忆:“嗯,他也这么说过,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周珩这才想起来,好像上一次中年女人就曾说过,她有个朋友过去经常来看她,但那个朋友后来生病了,已经好久没来了。
只是周珩也不好多问,正准备去叫护士,这时就又听到中年女人说:“最近我又有一个新朋友。”
周珩便又看向中年女人,以为她说的是林曾青:“那你们相处的好么?”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他不能常来看我,每次来都只有一小会儿,他问我很多事情,我也听不懂,也记不住……”
哦,原来不是林曾青。
周珩对这个陌生女人以及这个陌生话题没什么兴趣,只是并不太认真的应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中年女人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只是突然看着前方,有些恍惚的说:“我记得我有一个孩子,是他们告诉我的,我那时候肚子那么大,我很害怕,我不想要那个孩子……”
中年女人“发作”的太突然,还没说两句,脸色就白了,很快就哭了起来。
而这番动静,也很快引来了护工。
护工很快跑上前,将女人哄进了屋。
而周珩就只是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的目送两人离去,直到眼前的视线被人挡住了。
周珩下意识看过去,就见程崎双手插袋的站在一步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说:“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提前也没打招呼。”
周珩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的打量了程崎两秒,并将他微笑的站在那里的样子,清晰地映入眼底。
“想来就来了,再说我是来看曾青的,和你打什么招呼。”周珩话落,又问:“曾青呢?”
程崎说:“护士带她进去吃药了。”
“哦。”周珩应了一声,突然就没了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似乎有些话题在他们之间已经彻底消失了。
周珩又垂下眼,安静了片刻,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难得能有眼下这样闲暇的时刻,不用再紧绷精神去算计什么。
半晌过去,程崎突然开口了:“今天不忙么?”
周珩又抬了下眼皮:“如果你是问海外部,忙。如果你是问我,我很闲。”
程崎微微笑了,眼里跟着闪过一抹狡猾,随即口吻戏谑的问:“那昨天呢,你有没有被某人刁难?”
周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且一想起这茬儿,就下意识翻了个白眼,说:“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昨天都跟许景烨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程崎笑意渐浓,而且还笑的露出一口白牙,随即他一屁股坐在周珩旁边,伸长了一双腿,微扬着下巴,来了句:“也没什么,就是问他能不能忍痛割爱,把未婚妻借我用用。”
🔒35
Chapter 35
——“也没什么, 就是问他能不能忍痛割爱,把未婚妻借我用用。”
怎么“借”?
又怎么“用”?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程崎的侧脸。
程崎却始终在笑,到最后还转头看过来, 笑容里还带了点痞气。
周珩的第一反应就是,程崎是在开玩笑。
可她没有出声,而是先安静的想了几秒, 等到开口时,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以我对你的了解, 你刚才的话是真的。”
程崎“哼”了声:“当然真。”
周珩跟着就变脸了,抬起一手, 差点就拍在他身上,可是抬到半空又落了下来, 在身边握成拳, 随即她压低了嗓音叫道:“你有病吧,你还嫌我不够乱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让许景烨怀疑我跟你有什么吗!”
程崎将周珩的举动尽收眼底, 眨了眨眼, 顺着她的话茬儿说:“咱俩的确是有什么啊。难道我不说, 许景烨就不怀疑了?昨天在你们公司什么情形,你不是都看见了,他就差直接当面问了。”
“注意你的措辞, 是‘有过’。”周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又把脸转开,没有让愤怒的情绪来控制自己,而是快速展开思考。
其实有一件事程崎说的是对的, 昨天的情况的确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许景烨不是傻子, 他疑心又重,必然对她和程崎的关系掌握了一点蛛丝马迹,不会相信他们只是朋友。
而就在周珩思忖的时候,程崎又朝她这边挪了半个位子,挨近了说:“我猜,许景烨已经开始调查你在欧洲那几年做过什么了。”
周珩目不斜视的应道:“我只是在养病,不怕他查。”
“哦,那我时不时去小镇上看你,每次去都住上几天,你怎么解释?”程崎淡淡问道。
周珩吸了口气:“就说你是来探望我的,顺便度假。”
“呵。”程崎轻笑了一声,惹得周珩又一次瞪过来。
程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和几分少见的认真:“一个男人特意跑去欧洲一个偏僻小镇,只是为了探望一个只有纯友谊关系的异性朋友?你觉得哪个傻子会信。”
周珩也明白这样说只能骗骗小孩子,话锋一转,说:“那就只能告诉他,是你单方面对我有意思,你一直在接近我。而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外面,很孤独,一来二去就将你当做朋友了。总之,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我过去就认识。”
一旦许景烨发现他们在欧洲的频繁见面,势必就会猜测两人的关系。若许景烨能认可她的说辞,相信是程崎的一厢情愿,那倒还好。怕就怕许景烨一究到底,甚至开始调查在她去欧洲之前,程崎和周家的关系……
这样一来,指不定许景烨就会查到程崎和周琅的过去,进而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听到周珩的话,程崎又是一笑,还边笑边摇头:“我这么说吧,一旦嫉妒和怀疑的种子埋下了,以人类的劣根性来说,不查出点东西证实自己的猜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不假,人的心态总是矛盾的,一方面怕查到什么,另一方面却又不愿相信什么都没查到的结果。
“那我能怎么办?”周珩说:“我越是阻拦、遮掩,他只会越疑心。还有你昨天说的都叫什么话,明明是去谈合作的,你扯我做什么,现在还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程崎只说:“我这叫釜底抽薪懂不懂,我那么一说,许景烨就会来针对我,以为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要跟他抢人。要是我和你真有什么过去,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了,你说是吧?”
周珩又白了他一眼,看向远处,不接茬儿,也不发作。
但她不得不承认,程崎的这番说辞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切中脉搏的,起码后来许景烨并没有将余下的火力对准她,他甚至没有再刨根问底她和程崎的关系,似乎已经认定了是程崎在觊觎她,而她很被动。
“至于你说绝不能让他咱们过去的关系,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程崎又道:“其实说穿了,你最担心的还是被他发现你不是‘周珩’。”
这一点周珩没有否认,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对上程崎的目光,坦白道:“没错,我不希望他知道。所以无论后面我和你们怎么合作,你们都要清楚,这是我的底线。”
程崎慢悠悠的笑了,可那笑容却透着冰冷:“我倒是好奇,你是怕他知道了对你不利,还是怕他会伤心呢?”
周珩没有接话,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犹豫。
说实话,两者皆有。
从自身安危角度来说,她自然更害怕前者,毕竟许景烨对“周珩”的用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而这样用情至深的人一旦得知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在一场欺骗中,那后坐力也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后者,周珩自问,她从小就没感受过他人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在意,所有人对她的好与不好,都是有目的的。
而许景烨对“周珩”的这份心意,她不仅羡慕、嫉妒,甚至觉得无比真贵,倒不希望就这样被打碎。
见周珩沉默了,程崎又问:“你该不是已经沉浸在这种角色扮演游戏里难以自拔了吧,怎么,你还真打算当一辈子的替代品?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周珩别开脸。
程崎将双臂垫在脑后,靠着椅背,伸长一双腿,漫不经心的接道:“只要你肯合作,别让我在师父那里难做,我倒是可以再帮你一把。”
周珩没有应,却侧了下头,想听他怎么“帮”。
程崎说:“如果真让他查出来,咱们在欧洲之前就认识,你就干脆先发制人,说我是周琅的朋友,因为经常和她见面,也因此认识了你。结果呢,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既想要青梅,又想吃天鹅肉。所以这些年,我也没少纠缠你。”
周珩依然沉默着,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是合理的,与其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否认她和程崎的过去,倒不如坦白一点,让许景烨自己去分辨真假。
程崎见周珩不吭声,又道:“如此一来,只要我继续表现的对你痴心妄想,纠缠不放,他就会更相信这个故事。”
听到这,周珩这才点了下头,只是心里仍有疑虑,嘴上问道:“这算是你的诚意么,梁峰又在催你了?”
程崎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是啊,师父催得紧,你得快点,我可扛不住多久。要是给他逼急了,再出下策,我拦不住你可别赖我。”
下策,什么下策?
“等等。”周珩跟着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的下策是怎么打算的?”
程崎看过来,不太正经的笑了:“还不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周珩一见他这样,眼皮子跟着就跳了一下,却忍住了打人的冲动,问:“挑拨我和许景烨的关系,这事儿你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程崎摇头:“再猜。”
周珩眯了眯眼,想着这还不够,难道还有比这程度更深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道身影忽然跳进周珩的脑海中。
她惊讶地问:“你不要告诉我,梁峰打算在许景昕身上做手脚。”
程崎乐了:“哎呦,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周珩:“……”
周珩闭了下眼,按耐住情绪,等再睁开时,这样说道:“许景昕和我什么是都没有,你们不要无中生有。”
程崎收了笑:“有没有是一回事,是不是要无中生有是另外一回事。师父一定要分化周、许两家,这件事我没能力阻止。如果只是分化你和许景烨,他必然觉得不够,只有挑拨许家两兄弟内斗,把许家搞得天翻地覆,他才能顺心。”
有病,真是有病。
周珩忍不住说:“上一代的恩怨,和他们无关。而且许景昕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他一点都不想当许家人,他是被迫牵扯进来的,他过去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他和许家其他人都不一样。”
程崎没有接话,却只是高高挑起眉梢,又落下,然后目光深沉的落在她脸上,说:“这是你第几次护着他了,怎么对着他你就突然母性爆发了,你真当他是小鸡崽子,当自己是老母鸡啊。”
“你才是老母鸡。”周珩怼了回去。
程崎笑了下,又很快收敛:“我只是告诉你师父的意思,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至于许景烨那里,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沉迷了。”
说到这,程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转身,居高临下的看向周珩,又道:“虽然我用‘借’你为名目,跟他让利了十个百分点,他拒绝了。但你说我要是再让五个点,他会不会心动呢?到底许景烨对‘周珩’的用心值多少钱,你顶替她的身份能得到多少真心实意,不如借这个机会,我也帮你试探一下。”
这话落地,程崎便头也不回的抬脚走了。
周珩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头,仔细揣摩他的话。
她知道,程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说了刚才那番话,就意味着在和许景烨的对峙当中,他一定找到了某些突破口,否则他也不会认为再让五个点,许景烨就会动摇。
难道在谈判当中,许景烨嘴上拒绝,神色中却露出什么破绽,被程崎抓到了?
还是说,程崎就只是站在一个劣根性十足的男人的角度上,以己度人而得来的结论?
一想到许景烨或许会为了让利,而真的将“周珩”借出去,她的心情顿时降到了谷底。
而在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该为此感到悲哀的是自己,还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周珩”,她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
成人世界是复杂的,少年情谊是美好的,前者代表了现实,后者代表了纯粹,前者越是血粼粼,就越显得后者的真贵。
现实就是,少年时留下的滤镜,往往会被成人世界的复杂多变所打破,曾经有多美好,而后就会有多难以接受。
如果一个人,少年时就是卑劣的,那么即便他日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别人也不会觉得惋惜。
人们更加唏嘘的,总是那些少年时纯白无瑕,成年后却变得残破不堪的。
……
走出精神科,周珩并没有立刻离开江城医院,而是先动用周家的关系,找到了江城医院的副院长,以捐助为名,跟副院长争取来一个VIP的床位。
自然,周珩也和副院长将事情简单的描述了一遍,包括周楠申病情严重,恐不久于人世,而他自己也知情,只想利用现在的医学条件,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副院长听完所有情况,很快就将事情安排下去,并告诉周珩,周楠申在两天之内就可以住进来。
至于周楠申的病情如何,下一步的诊疗方案是什么,他们需要在病人接受一系列的身体检查之后再做安排。
周珩笑了笑,最后只表示了一点态度,那就是周家的诉求,是不惜代价的延长周楠申的生命。
而在说到“不惜代价”四个字时,她还加重了一点语气。
等一切安排妥当,周珩便离开江城医院。
她没有叫袁洋来接,只是站在路边点开叫车软件。
然而在输入目的地的时候,她的目光扫到了过去常去的一些地方,在瞬间又生出犹豫。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想回长丰集团,不想回海外部。
然后,她扫向许景昕的地址。
安静片刻,周珩直接给许景昕发了一条微信,问:“你之前说有些事要单约时间见面聊清楚,今天方不方便?”
微信发出,她又站在路边,两眼放空的看着车水马龙,出了会儿神。
不会儿,手机响了。
许景昕回道:“现在么,也好,来我这里吧,康雨馨不在。”
周珩没有耽搁,很快叫了辆车。
只是当她再返回微信,看到许景昕最后那句话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崎的话,以及先前康雨馨的挑拨,包括许景烨的怀疑,她竟然也觉得有一点怪怪的……
🔒36
Chapter 35
许景昕放下手机, 又一次将目光转到电脑屏幕上。
现在打开的依然是上次那个账户,只不过里面的资料已经更新,除了周珩的, 还有一份程崎的。
程崎的资料,一点都不比周珩的简单。
尽管此人十分狡猾,身份也有几次转变, 但正如那句话所说,“凡经过必留痕”, 仍有蛛丝马迹被系统记录下来。
当然,要说起来, 这里面还有经侦的功劳,因为就在一年前, 江城经侦已经和国际刑警那边取得联系, 拿到了程崎在海外的部分资料,并暗中让线人与其接触和试探。
事实上, 现在已经有确凿证据证实, 这几年程崎一直在参与某跨国集团的洗钱业务, 而且已知由他经手的黑钱超过十亿。
然而美国那边却迟迟没有实施逮捕, 原因还是因为美国的司法具备“可交易性”。
但话说回来,既然可交易,自然程崎此人的资料也是可交易的。
江城经侦动用了一些关系, 花了一番周折, 终于拿到了此人部分资料,以及他在海外这些年的行动轨迹。
只不过那些资料于整个犯罪集团活动来说,只不过是整幅拼图的其中几块, 要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地图, 还需要花费数年时间。
但巧合的是, 当许景昕和他的上线,也就是禁毒支队这边取得联系之后,先后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周珩,另一个就是程崎。
也因为许景昕提了这么一嘴,令禁毒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和经侦那边碰了个头,双方再将已知情报一交换,竟然串联出新的线索。
经侦认为,程崎是破获国际洗钱组织的重要突破口,但此人生性狡猾、多疑,仅靠“宽大处理”四个字是很难发展他为线人的。
于是这一年来,经侦才会让人暗中接触,试图找到程崎的弱点和软肋。
结果,却因为禁毒这边的线索和脉络,令双方发现,程崎的突破口或就和周珩有关。
这之后,禁毒和经侦经过多次开会和论证,终于达成共识,决定将程崎的资料交到许景昕手中,并让许景昕通过接触此人,进一步挖掘新证据。
而此时,许景昕正在研究资料中的种种巧合和疑点。
程崎,原名章严云。
但说到这个“原名”,也是立心福利院起的,他的生父母均不详,年少时一直生活在福利院,并在里面结识了三位一起长大的好友,亲如家人,且皆是女性。
只不过这三位女性朋友,后来都是命运多舛,令人唏嘘。
林曾青,因为被确诊精神病,此时住在江城医院的精神科。
巧合的是,林曾青的前男友名叫廖云川,前不久才因为性|侵未成年少女而被逮捕,如今正关押在看守所。
至于林曾青,她在发病前是一名社会新闻记者,有一个曾在网络上引起热议的笔名,就叫Silly talk。
有意思的是,这个笔名最近又出现了,而且还在海外发布多个文章,描述近几个月在江城发生的几宗案件,内容之详细仿佛笔者亲身参与了一样。
而其中一个详细描述的案件,就和程崎的其中一个名叫陈凌的朋友有关。
陈凌,同样来自立心福利院,比程崎和林曾青要大七八岁,因为多年前犯下刑事罪,在江城女子监狱服刑,但后来在狱中自尽。
此案后来由狱侦科联合刑侦支队协助侦破,而后不久,刑侦支队还进一步发现这是一宗连环案,陈凌的自杀另有隐情,似乎又和多年前的其他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往前深挖,陈凌在进福利院之前,有一个妹妹,名叫钟钰。
钟钰在多年前被一对夫妇收养,多年后姐妹相认,钟钰又在陈凌离开人世之后,进一步犯下联合丈夫一起毒害公婆的案件,也就是前段时间多次上新闻热点和微博热搜的“高家灭门案”。
而事实上,经过刑侦支队的调查发现,钟钰的公婆,正是多年前导致她和陈凌亲生父母遇害的元凶。
这段往事原本应该只出现在刑侦支队调查的案卷中,是不可能对外公布的。
可就在支队紧锣密鼓的侦查线索时,Silly talk这个笔名也在海外同步发表了陈凌和钟钰的故事。
当然,用这个笔名的人绝不可能是林曾青。
至于程崎的第三个朋友,她名叫茅子苓,原来是江城医院的医生,但在从医期间,疑似经常在外私下给人看诊,并收取高额费用。
而且茅子苓还有多次来往历城和春城的记录,对外说是出差,但江城医院的同事对此却并不知情,只说是茅子苓有过多次请假记录,已经遭到医院警告。
就在一年前,茅子苓在一次前往历城之后失踪,自此再没有出现在江城。
而这三个朋友的资料出现在许景昕面前时,他心里也跟着产生一个念头,一种微妙的情绪。
她们三人,自然和眼下程崎的洗钱集团没有任何联系,可她们的故事却从另一个角度,勾勒出程崎这个人的行动轨迹和性格特点。
就好比说,林曾青留下的笔名Silly talk,这段时间是谁在用,为什么要用,用来做什么,针对的又是谁?
使用Silly talk笔名的人,就像是一个幕后推手,而这个人不仅关心且深挖陈凌的故事,也在意陈凌和钟钰为父母复仇,还有曝光廖云川性|侵未成年少女一事。
眼下除了程崎,谁还会在乎这些?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程崎第一次主动和他接触,也是因为两个不相干的外人——陈末生和林戚。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程崎帮助陈末生和林戚寻找真相的目的,但从这件事的手法和脉络来看,有□□成像是Silly talk的作风。
而这些事情也从侧面反映出来一件事,那就是程崎此人并不相信司法的力量,他做的每一件事,不仅出格、踩线,而且严重触犯法律。
显然程序正义在他眼中形同虚设,比起那些,他追求的更倾向于如何快速的解决问题,拿到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不管是为了出气也好,还是让恶人得到惩罚也罢。
思及此,许景昕的脑海中也出现几组形容词。
——视法律为无物。
——嫉恶如仇。
——偏激、极端。
而程崎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也确实如此,绝非善类,一身匪气,手段很多,而且心思活络。
只是这样一个男人,谁能想到他会和周珩产生牵扯?
在分析完程崎的“画像”之后,许景昕的视角很快就落在周珩的资料上,并且将她和程崎的轨迹线进行覆盖。
巧合的是,周珩在欧洲某小镇养病的那几年,程崎也申请了五年多次的申根,并且有多次出入境记录。
而且程崎一年前突然回国,和长丰集团搭上线,开始密切合作,也是因为周珩的牵线搭桥。
程崎做这行,最要紧的就是谨慎小心,他也一定知道长丰集团被监管一事,知道一旦牵扯其中可能会牵累自己。
可他却还是介入了,这似乎已经违背了他的成长经历和为人处世的态度。
也就是说,周珩和程崎绝非一般关系,而程崎很有可能是为了周珩才选择蹚这趟浑水。
难道程崎和周珩是在欧洲认识的,因为某种原因“一见如故”,这才令程崎多次往返去看望周珩?
不,这不合理。
周珩不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即便她当时有病,程崎也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不会因为周珩有病就另眼相看。
比较有可能的是,他们应该是在周珩去欧洲之前就认识了。
而那时候,周珩还未成年。
是了,这样很多事都能解释得通,也更符合程崎的性格。
比起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程崎似乎更珍惜和重视少年时的情谊,就好比他那三个朋友,即便分开多年,他却依然能在她们出事之后赶回来,尽可能去左右事情的最终结果。
但问题也出现在这里——堂堂周家大小姐,又怎么会在年少时认识一个一文不值,且出身不详的混小子?
他们甚至没有念过同样的学校,也不可能有共同的朋友或社交圈。
除非……
许景昕细微的皱了下眉,随着思路的逐渐成型,他很快又去点开周家的资料。
这里面其中一段就是介绍周珩的妹妹周琅的,虽然关于周琅的描述并不多,却也提到周琅的生母是一个叫梁琦的女人。
周琅小时候并没有在周家生活,而是跟着梁琦住在外面。
虽说资料里并没有周琅的照片,可许景昕脑海中却是灵光一闪,凭着一点可能性做出大胆的假设。
如果说年少时因缘结识程崎的人并非周珩,而是周琅呢?
程崎虽然是孤儿,可那时候的周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私生女,身份也没有受到周家的认可,否则不会将她和梁琦送到外面生活。
再加上他上次针对周珩的资料所做出的分析和假设——包括周珩曾自称为“外来的,入侵者”,以及周家人对周珩的种种防备和隐瞒,还有在他命悬一线,许家人任他自生自灭的时候,唯有周珩站了出来,做出了和许、周两家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决定。
正是她那个决定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她那个决定,令她变得“特别”,与这两家人显得格格不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周珩和蒋从芸的血型,一个是AB型血,一个则是O型血。
再结合程崎的轨迹线,以及周珩能在多家企业的争夺中,将程崎找出来,并且一举拿下合作。
而周珩的身份,似乎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的周珩是周珩,那么很多事都无法解释,尤其是她和程崎的关系,可如果将眼下这个周珩换成周琅,那么所有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而一旦周珩变成了周琅,故事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版本:
周琅和程崎相识于少年时,后来周琅的母亲梁琦去世,周琅被带回周家,而程崎也被一对姓程的夫妇收养。
六年后,十六岁的周琅遭遇绑架,已经成年的程崎则跟随父母一起去了美国。
周琅因为绑架事件受到刺激,又因为周家出于大局的考量,让她以周珩的身份活下来,而后送到国外养病。
另一边,程崎便多次从美国飞到欧洲前去探望,两人本就有着年少时的情谊,再加上当时周琅正出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有了程崎的陪伴,一来二去便产生了感情。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两人并没有走到一起,而是一个回到美国,一个回到国内。
如此又过了几年,周琅,也就是现在的周珩,先后和许家两个儿子订婚。
程崎也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先后出事,以及洗钱集团的生意,而不得不将重心放在国内。
周珩也因此再度和程崎产生交集……
没错,这样一来,故事便顺理成章了。
许景昕眯了眯眼睛,想到此处,又快速看了一遍程崎的资料,接着又和周珩资料上的时间线进行比对。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他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退出账号。
许景昕又在位子上静静地坐了片刻,他闭上眼,思绪仍停留在刚才的分析上。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刚才的猜测逻辑已经自洽了,可他心里仍是残留着某种古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大约是因为过去身为禁毒警而留下的某种职业直觉。
就像他这副受过专业训练的身体一样,虽然断了一条小腿,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在,即便是在睡眠中,但凡有陌生人靠近,他都会立刻警觉,进而警醒。
更不要说若是有人从背后碰他,他会快速做出反击一样。
正是这种曾为禁毒警的直觉告诉他,周珩的身份似乎还藏着别的隐情,而不是像他分析的那样顺利。
如果周珩就是周琅,这就是最终答案的话,那么能想到这一层的人必然不是他一个,周珩的身份也不会到如今都捂的严严实实,没有露出半点。
只是话说回来,那些令他直觉认为还没有挖掘出来的隐情,又是什么呢?
许景昕忽然被难住了。
……
同一时间,周珩也叫了一辆车赶去许景昕的别墅。
而就在路上,她还设想着许景昕待会儿可能会说的话,还有他的动机。
那天她问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主动踏入许家的漩涡中心,主动参与集团的内部争斗,过去的他不是一向游离在外吗?
他只是回答说,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在某些人眼中,他也是一种威胁。
再说,现在时机已然成熟。
什么时机,如何判断是否成熟。
说实话,周珩真是毫无头绪,她甚至不知道该将立足点放在哪里。
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其实那个答案并不难猜,它藏得也不深,找到它的路径也没有那么迂回,它就摆在明面上,只是她眼前还蒙着迷雾,一时难以窥见其真容罢了。
周珩想了一路,十分的专注,她的精力和思绪已经完全被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所占据,比如程崎主动挑衅许景烨,比如许家的形势,比如集团内庞总和许景烨的仇怨,比如廖云川涉及的案件,再比如许景昕的变化等等。
也正是因为事情太多,思路太满,以至于周珩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程,正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这两天,她分别见了三个男人,一个是她的未婚夫,这本没有错,问题却在于那另外两个,却是她急于需要避嫌的。
直到周珩下了车,心不在焉的走进许景昕的别墅,许景昕扫了她一眼,这才意有所指的问:“你打车来的?”
周珩并没有注意到许景昕在看她的眼神中比平日多了一点东西,只说:“是啊,怎么了?”
许景昕只说:“没怎么,只是提醒你,你才刚订婚,就这样出入小叔子的别墅,万一被许景烨知道了,你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要换作别的人家,也不会多想,但在许家,女主角又是周珩,那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订婚那日,许景昕还刻意和她暧昧了一把。
周珩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招摇了,要是许景烨真的派人跟踪她,那她今天上午就等于给了他两个大“惊喜”。
周珩很快问道:“既然你想到了,刚才怎么不提醒,你还约我来你这里?”
许景昕只是笑了下,端了一杯热水给她,然后说:“理由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又不想去医院,就联系你。你不放心,这才过来看我。”
周珩顿觉荒谬:“这种说辞摆明了就是借口,许景烨肯定会说,你是故意引我过来。”
许景昕说:“那又如何,就算你我避嫌,他也会怀疑。与其那样,倒不如让他以为是我有意为之,而你只是无奈被动的一方。”
此言一出,周珩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许景昕看。
片刻后,许景昕问:“你看什么,我说的不对?”
周珩这才摇头,随口说:“不是,只是你这番论调,我之前才听另外一个人说过。从表面看,好像你们都在为我着想,可实际上,你们都在找我的麻烦。”
许景昕却好似没听到她后半句话,只单独对前面感兴趣,随即说道:“我猜你说的另外一个人,就是程崎。”
因为这话,周珩喝水的动作停了一瞬,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的将杯子凑到嘴边。
等喝了两口水,她又抬头看他,笑道:“言归正传吧,你上次说有些事要见面详聊,现在可以开始了。”
许景昕自然注意到周珩的闪避,他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者说是因为周珩这个话还有防备,他还不能急着逼近重点。
于是,许景昕话锋一转,忽然来了句:“许长寻已经决定了,要将海外部交到我手上,但这件事许景烨还不知情。”
周珩安静了几秒,快速回想了一下细节,转而问:“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昕说:“今早,我们才刚通了电话。”
🔒37
Chapter 37
周珩知道, 以许长寻的脾气,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是断不会轻易更改的。
不, 应该这么说,她就没听过或是见过许长寻改变过主意。
周珩盯着许景昕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在快速审视形势。
这么看来, 许景昕和许景烨正面对上,是迟早的事。
现在两人还没有交锋, 就已经暗潮涌动,若是将来在业务上两个部门起了冲突, 很容易就会发展成他二人的冲突。
而接下来,集团内部的其他人也会观风向, 适时站队。
过去是许景枫和许景烨的内斗, 而如今又要变成许景昕和许景烨了。
至于她自己,处境也会因此变得尴尬。
她和许景昕在私底下互相帮衬了不少, 某种“合作”关系早已建立, 而这种关系不是来自利益交换, 而是来自某种在她察觉之前就已经形成的信任上。
可那信任是什么呢, 他们最初碰面时连信任的基础都没有啊。
如今想来,只能将其解释成为,是他们都遭遇过同样的境地, “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但这样一来, 她和许景昕的“合作”,以及她和许景烨的婚约,势必要在未来某个时刻产生冲突。
可若是让她就此和许景昕划清界限, 似乎也不妥。
无论她是周琅还是周珩, 过去她做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博, 而那每一次但都关乎着她的命运,她是个“赌徒”,是不可能在形势明朗之前就将赌注收走的。
想到这些,周珩的心思也渐渐沉淀下来,打破沉默的第一句便是:“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许景昕颔首。
周珩又道:“那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和你合作,私底下继续帮你。”
许景昕说:“是这个意思。反过来,这些事我也不会对许景烨透露,如果他怀疑你和我有什么,你尽管往我身上推。”
“为什么是我?”周珩问:“你现在已经站稳了,已经和许景烨势均力敌了,不再是一年前的你,也不再需要我……”
可周珩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因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相信的人。”
周珩有些诧异的望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是一片深沉的黑,却也透出一点清澈,一点真诚,那是她许久、许久都未曾见到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许景昕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身上缠着绷带,连五官也被绷带和纱布覆盖着,只露出鼻子、嘴唇和这双眼睛。
他就躺在ICU的监护病房里,气息虚弱仿佛随时都会走。
而他感觉到有人进来,站在床边,他睁开眼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令周珩感到陌生,可她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色彩,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那微弱的光吸引了她,令她过后许久仍时不时想起。
还有,就在那一刻,她也想起了十六岁的自己,那个刚经历完绑架案,又在病床上躺了许久,毫无尊严,只能任人摆布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疼,哪儿都疼,不只是心口,还有脸,他们给她做了微整容手术,也包括胸口那道疤。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以许景昕的身份出现,和她以“周珩”的身份活下来,他们的经历可以说是高度相似。
而这样一个许景昕,他说相信她。
她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和代价,她的理智也在提醒她,不要接下这个东西,它很沉,可能会拖累她。
可那些拒绝的话却一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半晌过去,周珩别开视线,轻声说道:“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我只能说在没有伤及我切身利益的时候,我可以像过去一样。虽然你说有什么事尽管往你身上推,可要是许景烨就是怀疑我有问题,我推给你也没用。到时候,我一定会先选择自保,你也别怪我。”
隔了几秒,许景昕似是露出一点笑容,问:“你怕我会怪你么?”
“当然不怕。”周珩快速的回答,同时看过来。
四目相交,仅仅一秒,周珩又看向他处。
然后,她问:“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包括你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要蹚这趟浑水?”
这话落地,屋里便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安静的等了片刻,又看回来,忍不住问:“刚才还说相信我,现在又开始隐瞒了。”
“我不是隐瞒。”许景昕扯了下唇角,说:“只是不知道我的答案你会不会相信。”
周珩接道:“你先说来听听。”
许景昕靠向身后的椅背,换了个坐姿,这才应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许家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这是周珩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疑问,可她没有问出口,只是下意识地看向许景昕的腿。
随即她又将目光抽走,问:“因为许家对你的伤害?”
“这是原因之一。”
周珩想了下,说:“这一点我能理解,也没有什么不相信的。”
就像周家对她和母亲一样。
有些账,她没有立刻清算,可不代表就这么算了,她迟早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的。
而在那之前,她要先拥有力量,先坐上那个位子。
如果只是一味的被人踩在脚底下,任何口头上的“报仇”都只是空谈。
然后,周珩又问:“那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许景昕神色一转,比方才严肃了许多:“以我过去的身份和职业角度来看,许家做的事,想要彻底洗白,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雷迟早要爆,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在那之前,我需要站得高一些,看得更清楚些,这才好进一步掌握爆炸的时间。一旦爆了,我会全身而退,回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能心安理得。”
周珩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这番话听上去很朴素,却不知何故,莫名的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
粗茶淡饭、心安理得。
听上去多么简单的八个字,她相信江城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生活的,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他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于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他们的命运都操纵在他人手里,过怎样的生活,能不能过,是他人说了算。
周珩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
而她的视线却在这时扫到了桌上一个药盒,那个药盒里有一些蓝色的药片。
她知道,那些就是康雨馨先前用来控制他心智的精神类药物,俗称蓝精灵。
同样药物控制的手段,周家也曾对她用过。
而他们要摆脱这一切,掌握生命自主权,势必要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思及此,周珩开口道:“以你过去的工作经验,你一定知道怎么做可以全身而退。”
法律不只是白纸黑字的条文,也不是看书和死记硬背就能运用的,只有深刻接触过,并且在司法机关中工作过的人,才知道如何规避,如何运作。
制度是死的,可使用制度的人是活的。
许景昕一定比她更清楚该怎么操作,也知道和那些使用制度的人如何打交道,如何运用话术和手段。
有了这层认识,周珩又道:“如果我帮了你,等到他日这个雷爆掉的时候,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把,帮我求个情,或是给我指条明路,让我也有机会退出来?”
事实上,周珩问这话时心里是没底的,她知道自己这双手已经不干净了,即便有些事她没有亲自参与,可她也是知情者,而在司法界顶上,最低限度也是帮凶,或是从犯。
“这件事不用你开口,我也会做。”许景昕淡淡应了,“在我看来,你还有机会。我不会见死不救,就像当初你愿意救我一样。”
周珩顿时没了言语。
她低下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点难受,又有点欣慰。
而那欣慰不是因为许景昕的回馈和报答,而是因为自己曾做出的选择,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证明它是对的。
这个证明无关利益,只是应了他刚才那四个字:心安理得。
最起码在往后的生命中,她不会因此做噩梦,不会觉得亏欠了谁。
当然,她这样的心境,怕是许、周两家其他人是不会有的,若他们有,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
良心这东西,一旦彻底喂狗,反倒轻松了。
怕就怕像她一样,只是将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明明已经脏了,明明觉得疼了,却又选择捡起来。
周珩不由得自嘲的一笑:“这么说,我当初做的选择,竟然也帮了我自己一把。”
许景昕没接茬儿,只是又给她将杯子蓄满。
周珩拿起温热的杯子,用力握了握,又喝了两口,然后就听到他说:“既然咱们都把话都说清楚了,有些事你是不是也要考虑给我交个底?”
“嗯?什么事?”周珩一顿,将杯子放下。
就见许景昕交叠着双腿,双手就放在膝盖上,瞅着她微微笑了下,如此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荒唐的念头也在这一刻跳了出来。
但很快,周珩就稳住了,故作不解:“什么意思?”
许景昕仍是笑:“你过去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以我过去工作的经验,和我的职业触觉,我觉得那个故事很有问题,而且也有一些疑问,需要你来解答。”
听到这话,周珩心里快跳了两拍,可她仍是力持镇定,熟练的装着傻:“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一点。”
许景昕也料到了她不会吐口,便话锋一转,换了一个问法:“那不如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来听听看它合不合理,有什么地方需要纠正的,你随时提出来。”
周珩笑了下,跟着点头:“好,我也很好奇你的故事有多精彩。”
许景昕想了想,随即讲述道:“有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没有结婚,她是私生女,因为某些原因,和母亲一直在外面生活,直到十岁母亲去世,她才被父亲接回家。”
周珩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流露出一抹情绪。
这一幕也被许景昕看在眼里,他下意识放轻了语气,继续道:“初到一个陌生环境,她很无助,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母亲的死给她带来很大的伤痛,她的性格越发闭塞,在那个家里生活,也总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这样的压力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都需要很长时间的调解,何况是对一个年仅十岁,性格正在成长期的女孩。可她除了适应环境,改变自己,坚守本心,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啊,她除了努力活下去,除了去看每一个人的脸色,去仰仗他人鼻息,又能有什么办法?
周珩闭了闭眼,眼睛有些发酸,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她没想到,会在那场噩梦过去多年之后的今天,那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会被一个全程没有参与过的“陌生人”,以这样平静的口吻揭开了。
而结痂之下,早已化脓。
这边,许景昕继续道:“在那个陌生的家里,她不仅和环境格格不入,也和那些家人不一样,她是一个异类,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说到这,许景昕停顿了一秒,观察着周珩的反应,然后才说:“她想着,再忍受一下,再坚持一下,只要等成年了,就能离开这里。可是她没想到,十六岁那年,她竟意外的和同父异母的姐姐一起遭人绑架。那些绑匪以她们的生命为条件,跟她父亲勒索几千万赎款。”
“以绑架案的情况和过去撕票的比例来看,拿到赎款放人的概率非常低,甚至不到百分之一。被绑架的人能平安回来的,也是少之又少。那个女孩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可她心里总有一股怨气,也不想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毕竟她不是她的姐姐,若是连她自己都不在意了,又有谁会关心她的死活呢?”
“她想尽一切办法去自救,和歹徒斗争,和同样身为人质的姐姐博弈,只为给自己争取一丝存活的机会。相比之下,那些歹徒会更在意她姐姐的生命,而她最多就是一个赠品。哪怕那些歹徒心生胆怯了,愿意放她姐姐离开,她也能活下来的几率也非常渺茫。”
故事讲到这里,许景昕忽然停住了。
他垂下眼,也不知是编不下去了,还是因为什么而卡住。
直到周珩抬眼看过来,问:“怎么不继续了,我正听到精彩的地方。”
许景昕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继续:“一个女孩子被几个穷凶之恶的歹徒绑架,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歹徒会估计她姐姐的分量,不敢动手,但对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他们会无所顾忌。”
说到这,许景昕又一次安静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周珩忽然笑了声·:“以你见过听过的案件来说,是不是那个女孩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几乎为零了?”
许景昕轻轻点了下头:“可她没有放弃,她很顽强,也很聪明,很沉着。她自小就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脾气,因为她没有肆意发泄的环境,也没有人纵容她。她对自己的处境也很清楚,没有对其他事抱过期望,就只是想活下去,那是她唯一的诉求。而当一个人将目标降到最低,降到唯一的时候,做事就会更有针对性。”
“一个女孩,要和几名歹徒勾心斗角,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她还是完成了。结果就是,她一身是伤的逃了出来,而她的姐姐则死在歹徒手里。她跑回家,虽然受到了家人的责难,可她也是整件事最后的知情者,因为那些歹徒在几个月以后也死了。”
“这个女孩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还因此确诊了精神分裂。她在医院治疗了很长时间,病情反复,一直没有好转,甚至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家人没办法,就只好将她送出国治疗。”
“在后来那段时间,她的病情终于逐渐稳定,她身边有很多人在照顾她,还有一个自小就认识的男孩,时常去探望。她花了几年时间走出来,好不容易可以回国了,可她的家人却告诉她,她要过正常的生活也可以,但必须以她姐姐的身份。”
说到这,许景昕终于停了。
他对上周珩的目光,自然清楚地见到她眼底激荡暗涌的情绪,那些东西是无论她演技多好都掩饰不住的,而她也没打算掩饰。
事情到了这一步,两人已经捅破了所有窗户纸。
她知道他的过去,而他也猜到了她的。
片刻后,周珩露出一抹笑容,带了点苦涩,然后她轻轻拍了两下手,说:“很精彩的故事,听上去也很顺理成章。你之前说你有一些疑问,可我却觉得,你已经都找答案了。”
许景昕缓慢地摇头:“其实还没有。就好比说,这个女孩有很多机会离开那个家,可她没有走,为什么?”
是啊,她的确有很多机会。
在绑架之前,在放学之后,她就有无数次机会。
还有,从绑匪手里逃出来,她也可以一走了之。
又或者在欧洲养病期间,当她的病情渐渐好转了,身边又有程崎的帮助,她相信那时候的程崎一定有办法将她带走。
周珩吸了口气,说:“因为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她是被人毒死的,而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她的母亲是唯一爱过她的人,她放不下这件事。”
原来如此。
许景昕问:“那么这些年,她找到凶手了吗?除了找寻凶手之外,她留下来是否还有其他的用意?”
“算是找到了。”周珩侧头看向窗边,眼神渐渐远了,“当年事发时,不仅她有家里派人过去,还有后来跟她订婚的两个男人,他们也都在场。虽然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可他们去的目的,原本也是为了去母留子的。而真正动手的人,极有可能是负责照看她们母女的人,而这些人现在已经听令于这个女孩,她还不能动他们。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两家的家主。她要报仇,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段内情是许景昕没有料到的,他先是心惊,进而快速消化了一遍,这才看向周珩的侧脸。
她的表情透着一丝漠然,可他知道,在经历过这些之后,她的心里必然是哀伤的,只是到了一个极致,无谓再表现出来。
而就在这时,周珩又一次开口了:“在这几年间,她也迷失过,迷茫过。其实她也不是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一心只为母亲复仇。若真有同归于尽的决心,她早就拿起刀把所有人都了结了。她发现她也有私欲,她和这家人一样,都那么自私,为欲望所迷惑,沉迷于名利的争夺。她喜欢赢得感觉,她很贪心,她不仅要报仇,还想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成为最后最大的赢家。正是因为这些贪念,令她一直周旋到现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这就是她迟迟无法下决心的最大障碍。”
这还是头一次周珩跟其他人透露自己心里的真实,即便是对自己,她也没有这么直接过。
她很清楚的知道,尽管这些年她仍记得母亲,仍记得自己是谁,可是到底是吃了周家的饭长达十几年,也深刻的受到这家人的影响。
而她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这家人自私疯狂的基因,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此不堪的她,就这样“赤|裸|裸”的坐在他面前,揭开了所有伪装的面纱。
在那面纱之下,不仅有化脓的旧患,也有丑陋的内心。
“人,都是自私的。”许久过去,许景昕说了这样一句。
周珩自嘲的笑了下。
然后,她又听到许景昕说:“要活下去,要自保,要得到更多,这也不是她的错。因为环境如此,她只能先为自己考虑,她失去太多,想要得到补偿,也是人之常情。”
周珩没有接这茬儿,只是转而问:“你刚才讲的故事很生动。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些调查资料,和一点逻辑分析。”许景昕说。
周珩笑道:“恐怕没这么简单,要真像你说的这样,那她的身份早就被揭破一百次了。”
许景昕没接话。
周珩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底牌,她也没急着去刨根问底,只道:“现在,你的疑问是不是都解答了。”
“其实还有,只不过……”许景昕话音一顿,眉宇间也残存着一丝疑虑。
然而那疑虑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然后,他说:“有些事我想还需要梳理一下,这个故事还有一些疑点,可能连那个女孩自己都不知道,毕竟她少了那几天的记忆。还有一些可能是其它人对她的隐瞒,也说不定。”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也不得不承认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加上清晰的逻辑分析,的确会比她看得更透彻些。
周珩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把话都说清楚了,我反倒松了口气……以后要是有什么疑问,也能多一个大脑帮忙思考,我倒省事了不少。”
许景烨接道:“我也很乐意把它借给你用。合作的第一步,就是默契。”
“哦,说到合作……”周珩话锋一转,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你之前当着你二哥的面,又送丝巾,又故意……再加上康雨馨那些挑拨离间。我想你现在就给我一个明白话,是不是打算以后都用这一手拉仇恨。还有在操作上,你真确定你的演技可以?”
🔒1
卷四.一心三用
Chapter 1
——还有在操作上, 你真确定你的演技可以?
许景昕闻言,只是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
说到演技,这方面他不虽然敢说游刃有余,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识破过他的伪装。
自然,身为卧底这件事, 许景昕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而卧底的必修课就是演技, 时刻切换面具,更苛刻的是甚至连梦话都不能说。
然而, 当周珩见他这副表情时,却在脑中打了一个问号, 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自信。
毕竟演技这回事, 她才是“爸爸”级别的。
只是还没等周珩发难,许景昕便开口了:“如果你指的是我在人前表现出对你有兴趣这件事, 许景烨和许长寻都是相信的。至于康雨馨, 她更是尽信不疑。当初若不是她无中生有, 我也不会将计就计。”
听到这里, 周珩不由得笑了,她是真觉得好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
许景昕见状, 问:“你笑什么?”
周珩神色一转, 说:“别的事情我可能没有你思路快,但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是小学生。你要不信, 咱们现在就测试一下。要是你没通过, 我劝你以后在人前还是收敛点, 跟我保持点距离,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许景昕略微皱了下眉头,第一反应就是生出警惕,不知道周珩要测试什么,可他却还是接下了挑战:“也好。你想怎么测试?”
周珩没有接话,而是又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随即站起身,在许景昕有些诧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挨的很近,彼此的膝盖也碰在一起,这在过去从未有过。
许景昕的表情跟着就紧绷了,甚至还有点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珩侧着身,朝着他坐着,扫过他交叠的双腿,却没有将自己的膝盖收回来,而是自下而上的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对上他的眼睛,指出事实:“你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你在紧张。”
许景昕说:“我不习惯别人靠近我。”
在这之前,周珩也听说过,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身体会锻炼出某种条件反射,尤其对突然拉近距离这件事反应额外的大。
“可你要知道,男人和女人一旦要拉近关系,是一定会产生肢体接触的。你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测试?”周珩的语气里带了点轻蔑,也是故意激许景昕。
然而许景昕并未因此动气,或是打退堂鼓,他仍是刚才那副表情:“我现在已经在克制了,这件事我早晚也会习惯。”
周珩“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的笑了下,随即小心翼翼且速度缓慢的又朝他靠近了一点,同时观察着许景昕的反应,又好像很怕他突然出手,将她一下子推出二丈远似的。
而周珩这副矛盾的模样,也被许景昕看在眼里。
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别扭。
直到周珩停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问:“那现在呢,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你实在忍不了,要把我踢飞,请你提前打招呼,我不用等你动手,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若不是眼下气氛古怪,许景昕大概会笑出来。
他吸了口气,似乎嗅到了一点来自她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香,淡淡的暖。
他说:“踢飞你倒还不至于。”
周珩微微笑了下,跟着问:“你以前没谈过恋爱吧,母胎Solo?”
许景昕一顿,反问:“这是你猜出来的?”
“还用猜么。”周珩说:“你的反应太不自然了,对异性的接近也有本能的抗拒,这种东西就算你掩饰的再好,我也能感觉出来。或者我这么说,同样的事,放在许景枫、许景烨和程崎身上,他们就不会像你一样,这么的……如临大敌。”
那最后四个字一落地,许景昕的表情顿时微妙了。
而他心里也跟着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成分很复杂,心情也是一样,他甚至在设想,如果是周珩说的那三个人,那她与他们之间又是怎么样的相处模式。
只是那些画面刚闪现出来,就被一股力量挤出脑海。
许景昕吸了口气,问:“那他们会怎么做?”
刚说完,他似乎又觉得不妥,很快又补充道:“你是让我模仿他们?”
周珩笑着摇头:“不,你就做你自己,有些事也不是模仿就能做到的,没必要勉强自己。”
许景昕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很想就这个话茬儿往下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周珩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跟着又问:“你没谈过恋爱,那你总有喜欢的人吧,或是有过好感的,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他半垂着眼,也不知道是在回想还是在思考。
周珩也没催促,就趁着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他的神态。
整容技术改变了他受损的容貌,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清澈,却又不是单纯的傻白甜,好像能看穿一切。
当遇到问题时,他的脑子转的比谁都快,洞察力也非常强,她对此可是深有体会,更不要在他面前隐瞒什么了。
而且他的睫毛也很长,这又给这双犀利的眼睛,增加了一点温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忽然抬起眼,说:“我曾追求过一个人。”
周珩一个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快速眨了下眼,问:“哦,没成功?”
“成功了。”仿佛是为了自证,许景昕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我问她要不要等我任务结束做我的女朋友,她答应了。”
周珩说:“既然答应了,你怎么还能是母胎Solo,他不会是男人吧?”
“因为我没有回去。”许景昕没理她的调侃,说:“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周珩瞬间接不上话了,余光下意识扫过他的腿,又问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你是喜欢她的,她也喜欢你了?”
她本以为,许景昕会非常肯定的点头,可他脸上却闪过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周珩抓住了这一点,又问:“等等,你不喜欢她?”
“都过去了。”许景昕想了几秒,老实回答道:“而且我不知道你如何界定‘喜欢’这两个字。”
周珩愣了愣,突然觉得头疼:“就是你总想看见她,看到她就高兴,你们的相处很轻松,也很愉快。”
许景昕点了下头,跟着说:“如果这是你的标准,那我的确喜欢她。可是我对自小看大的警犬也是这样的。”
周珩:“……”
一阵沉默。
周珩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说:“可你不会想和警犬睡觉吧?”
许景昕:“……”
安静了几秒,许景昕摇头。
气氛比刚才更尴尬了。
周珩皮笑肉不笑的问:“那对于你喜欢的女人,你想睡她么?”
许景昕认真的想了一下,摇头:“我还没想过这件事。而且我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之所以跟她说……算了。”
那个女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他并没有告诉周珩,当初赶在任务之前告白,也有其他意思。那或许是出于一种预感,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并非单纯地出于个人情感。
这时,周珩问:“你说她不喜欢你?奇怪了,那她为什么答应你?”
“大概是因为,和我相处没有心理负担吧。”许景昕说。
周珩又是一愣,跟着又眨了两下眼,诧异的说:“她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么?”
许景昕听着不对,问:“这有什么问题,难道她应该感到压力?”
“呵,你见过你自己么?”周珩说:“你再看看康雨馨,她在你面前多小心翼翼啊。”
“那你呢,你也没有负担,你还总跟我开玩笑。”许景昕问。
周珩说:“我怎么一样,我可比她见多识广。”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接话,却缓慢的勾起唇角,笑了。
而他这一笑,又令气氛走向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
周珩也看到了那抹笑,还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揣摩那笑容里的意思。
那是不相信,还是不屑,还是不以为然?
然后,周珩又看回这双眼睛,这才发现许景昕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了身体,从一开始的紧绷不自在,到现在已经能和她有说有笑了。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垂下眼的同时,心里突然升起某个念头,虽然它只是一闪而过,虽然它有点调皮和邪恶,但它存在。
她忽然想看看,这个毫无恋爱经验,甚至连女人都没碰过的男人,害羞、不自在起来是什么样。
当这个念头蹦出来的瞬间,周珩甚至来不及深思熟虑,身体就比大脑快了一步做出反应。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膝盖上。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紧绷起来,就连大腿上的肌肉都收紧了。
周珩笑了声,再抬眼看去,就见许景昕的眉头已经打了个结。
而他盯着眼前这个恶作剧一般的笑容,问:“你在做什么?”
周珩笑道:“你现在的反应,就像是遭到流氓调戏的良家妇女,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我,这么纯情,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你就穿帮了。”
许景昕依然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膝盖上那只五指修长纤细的手,只觉得那只手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已经透过膝盖蔓延到其他地方。
他忽然觉得腿有点麻,下意识动了一下,然后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就听周珩说:“正常来说,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喜欢且主动示好的女人,应该先调戏回来,再反客为主。至于该怎么做,这就要顺其自然了,而不是下命令再执行这么刻意。”
说话间,周珩又朝许景昕靠近了一些,速度放得非常慢,给足了他时间反应和拒绝。
直到两人近的不能再近,她的气息已经拂过他的面颊,两人的唇就快要碰到一起时,许景昕终于动了。
可他却不是接受送到嘴边的“温柔”,而是下意识将头转了个角度,错开距离。
而就在这个瞬间,许景昕听到周珩发出一声轻笑,有点嘲弄,有点得逞,也要有点预料之中的意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忽然生出一种不想她太得意的念头。
可下一秒,周珩就直起身,同时抽走放在他膝盖上的手,表情又恢复到最初的冷淡。
“你这反应可真够伤人的。”
随即周珩站起身,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说:“以你现在的反应,连及格线都不够。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你二哥看到了,会以为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我周家的势力,而不是真的要从他那儿把我抢走。”
这话落地,周珩转身就要走。
可她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了。
周珩吓了一跳,诧异的低头看了看,又转回来。
只见许景昕目光平定,说:“给我点时间,我需要适应和习惯。”
周珩将手抽了出来:“有这个必要么?”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说:“还有你的身份,对别人你可以一直隐瞒下去,但对许景烨……我的介入,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分散他的精力和注意力,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暇去注意你身上的疑点。但你自己也要多小心,决不能大意。”
周珩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周珩一顿,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蒋从芸。
她将电话接起来,本以为蒋从芸这次仍是为了廖云川,直到蒋从芸那透着惊慌的声音出现:“你爸刚才吐血了,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必须尽快送他去医院。可他……他说他不去慈心。”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可周珩听了却没有半点惊慌,她平静的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然后,她说:“送去江城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一会儿也会过来。”
话落,她就将电话切断,看向许景昕,又道:“我爸病情有反复,我要去一趟医院。”
许景昕站起身:“我都听到了,是江城医院。”
“对。”周珩应了声,遂转身去拿自己的包。
许景昕却说:“我和你一起。”
周珩问:“你也去?看周楠申?”
许景昕摇头:“其实我是想去精神科看望一个人,顺便捎你过去。
等等,又是精神科?
周珩问:“你去看谁?”
许景昕说:“一位长辈,也是我母亲生前的朋友。”
许景昕说罢,就拿起拐杖往门口走。
可周珩却立在原地不动了。
他打开门,又转身看过来,问:“怎么了?”
周珩这才望过来,说:“我上次在精神科遇到了你二哥,他也说他是去看一位长辈,还因为那个人捐了一批设备,你们……”
这下,许景昕也愣住了。
🔒2
Chapter 2
由于情况紧急, 周珩也来不及坐下来听许景昕细讲来龙去脉,两人便决定先一起去往江城医院。
这个时候康雨馨还没回来,许景昕没有司机, 周珩见状,便肩负起当司机的责任。
之后那一路,许景昕便利用路上的半个多小时, 将住在精神科的那位长辈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那个女人名叫柳婧,是他母亲生前十分要好的朋友。
只是关于柳婧的具体身份, 许景昕的母亲却只字未提,就连柳婧的存在, 许景昕还是在母亲弥留之际,才从她口中听说的。
等许景昕再仔细追问两人的渊源, 母亲只说, 她们是同乡,自小一起长大, 情谊深厚。
而柳婧这个人虽然一生坎坷, 却是重情重义, 更在多年前救过她一次, 所以后来柳婧病了,身边又没有亲人,她就成了柳婧唯一的精神寄托。
柳婧的主治医生也说, 她住院这么久, 除了许景昕母亲,就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
至于柳婧的病,许景昕在母亲住院期间, 也曾去精神科探望过几次, 得知柳婧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就确诊为精神障碍。
一开始, 柳婧在医院只是接受定期疗程,隔几个月就能出院,尝试恢复正常生活。
可柳婧的病却是反反复复,一受到刺激就会发作,而且每次发作都会比前一次更严重。
到后来,柳婧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
这些事听上去没什么特别,即便许景昕母亲在住院之后曾嘱咐过,让他去看望柳婧,那也不过是母亲念及朋友情谊,放心不下罢了。
然而就在许景昕去探望柳婧那天,无意间撞见了当时一个毒品案中的嫌疑人。
许景昕曾在档案里看过这个人的资料,只是出于放长线钓大鱼的考虑,禁毒队一直没有将这只“小虾米”逮捕。
就因为那个嫌疑人出现在精神科,还疑似是去探视柳婧的,许景昕顿觉此事蹊跷,便去询问母亲。
可母亲的病情却在此时急转直下,神志不清,还说胡话,只喃喃地自言自语,说自己有一个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许景昕知道,母亲所说的那个秘密,或许和许长寻有关,又或许和那个叫柳婧的女人有关。
但无论如何,可以让她照顾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多年,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吐露实情,说明这件事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由于当时的许景昕还是禁毒警,他就找了同事帮忙调取柳婧的档案资料和医疗记录,进而得知除了确诊精神障碍之外,没有任何大病医疗记录,没有婚姻史,也没有生育记录,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家里再没有其他直系亲属。
柳婧的资料里,也没有任何一条可以指向前去探望的嫌疑人。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既然柳婧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亲无故,她的医疗费又不是许景昕母亲交的,那又会是谁?
而关于银行缴费这一块,许景昕最终也只是查到柳婧有一张和院方绑定的银行卡,不仅余额充足,住院费和治疗费都是按年预缴的,并且每年年初,都会有一笔资金从海外账户上汇到柳婧的卡里。
听到这里,周珩下意识朝副驾驶座的许景昕看了一眼,第一句就是:“这件事值得推敲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一个病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怎么会有毒品案中的嫌疑人专程去探望?那些住院费会不会和毒品有关?既然能每年按时缴住院费,而且持续二十多年,就算人在海外,难道一次回来看望的机会都没有么?反过来,如果真的无所谓她的死活,又何必花这些钱?持续二十几年,这可不是一笔小费用。还是说只是账户在海外,人其实在国内,因为涉案所以不方便露面。而你说的那个嫌疑人,或许只是个跑腿的?”
许景昕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曾经怀疑过,我母亲、柳婧和许家,这三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但当时我也只能查到这里。再后来,因为我身份的改变,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去过江城医院。直到两个月前,我再去看她,她的情况一如往常,没有特别之处,那个嫌疑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说到这,许景昕又话锋一转,问:“对了,你刚才说许景烨也去过精神科,也是去看望一位长辈,是怎么回事?”
周珩回忆了一下,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他也没有详细说。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
“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是替一位朋友去看望。可据我所知,他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是生意上的往来,交情可没好到连这种私事都托付的地步。而且他也不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所以我觉得……”
说到这,周珩又停顿了两秒,似乎还有些不确定。
许景昕扫向她,问:“你想到什么?”
周珩这才犹豫不决地说:“其实我一开始怀疑过,他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困扰,又不方便去慈心,这才到江城医院。但今天我试探过秦医生,这才肯定他去那里不是看病,确实是看他所谓的长辈……”
只是周珩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等等,你说那个医生姓秦,他叫什么?”
周珩快速看了许景昕一眼,却见他皱着眉头,眼神严肃,心里也跟着生出某种奇妙的预感,嘴上答道:“他叫秦松。怎么了,该不会……”
许景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两秒的停顿,他说:“柳婧现在的主治医生就是秦松。”
这话落地,车内很快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周珩就只是盯着前方的路况,快速整理着思路。
巧合,真是惊人的巧合。
这是他们共同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正将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那谜底,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直到半晌过去,周珩率先开口了:“这件事就两种可能性,第一种,他提到的长辈,和你说的柳婧,刚好都有精神障碍,刚好都住在江城医院精神科,又刚好都有同一位主治医生。”
可这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刚好”呢?
许景昕似是笑了下:“如果他不是许景烨,这种‘刚好’我倒愿意认可。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珩吸了口气,又道:“那么就是第二种情况,许景烨也是去看柳婧的,他们有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连我都不能说。你之前说的海外账户,可能也和他有关……不,不对,时间上不吻合,二十几年前,许景烨还是个小孩子。”
说到这,周珩很快又将前面的猜测推翻,转而又问:“对了,柳婧多大年纪?”
许景昕侧过头来,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
“四十多……”周珩皱了下眉心,瞬间没了下文。
许景昕看出她的疑虑,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柳婧是他的生母。这一点是决不可能的。”
周珩没接话,只是点了下头。
是啊,四十多岁的柳婧是不可能生出三十多岁的许景烨的。
片刻后,许景昕话锋一转,忽然开口:“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周珩问:“是什么?”
许景昕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说他捐给精神科一批设备,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珩说:“应该就是最近一两个月,我估计就是我在精神科遇到他的那段时间。”
许景昕又问:“那么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捐赠,或是患有精神病的长辈?”
周珩摇头:“从来没有。而且我想过,就算这件事他不能对旁人说,也没有必要隐瞒我,除非这件事连我都不能说。”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眯了眯眼,笑了:“我之前不是说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再去看过她么,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周珩问:“是因为康雨馨?”
许景昕点头:“而我在摆脱康雨馨的眼线之后,去看过柳婧两次,第一次差不多就是两个月以前。”
又是两个月以前?
周珩问:“你的意思是,许景烨在找人跟踪调查你,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江城医院?”
许景昕看了过来:“如果他去看的人确实是柳婧,那么我的猜测就是最接近真实情况的。”
周珩又一次沉默了,可她的思路却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因为许景昕的分析而快速运转着。
而许景昕的推断也很容易理解——如果说柳婧和许景烨有某种亲缘关系,这未免太扯,毕竟在过去许景烨从未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甚至没有告诉过“周珩”。
而在时间上,她发现这件事也是前段时间,这就说明许景烨开始去精神科,并不是多久远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近期发生的,许景烨又没有交情到这步的朋友,那他又为什么突然跑去精神科看望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自从许景枫离世,许景烨也因此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的确是过了一段“轻松”、“舒心”的日子。
可他到底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也深知许长寻的为人,更加清楚地知道许景昕的存在,将会成为他下一个威胁。
而且对付许景昕,绝对不会比许景枫容易。
对于许景枫,许景烨尚可说是知己知彼,但对许景昕,他却知之甚少。
在这种情况下,许景烨迫切要做的,必然是寻找许景昕的弱点和软肋。
既然许景昕的生母已经去世了,他和康雨馨的关系又是因为利益捆绑,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许景昕还有没有其他关心的人和事?
或许就是因为这层考量,许景烨找人跟踪了许景昕,这才因此得知他到过医院,接触过一个叫柳婧的女人。
周珩的思路顺到这里,车子也来到一个红绿灯前。
周珩停稳了车,转头看向许景昕,这才说:“如果这就是答案的话,你倒不用太担心。柳婧既然住在精神科,他对她就做不了什么。而且他还不至于对一个有精神障碍的人下手。”
许景昕倏地笑了:“我的确不担心。但不是因为,许景烨不至于对一个病人下手。你想想他是怎么对庞菲的?”
周珩一顿,却没接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庞菲那件事,许景烨的确摘不出来。
周珩问:“那是因为什么?”
许景昕目视着前方,等到绿灯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他这才语气淡漠的说道:“一来,柳婧和我非亲非故,她不可能成为许景烨用来对付我的把柄。二来,我后来跟柳婧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是‘许景昕’这个名字,可柳婧对这个名字,和‘许’这个姓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说明她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一定如我之前想的那样,曾和许家有来往。我相信这一点,许景烨应该也试探过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当他再三尝试未果之后,就会明白在柳婧身上下功夫是毫无意义的,她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甚至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对她下手。”
🔒3
Chapter 3
许景昕话落, 周珩良久不语。
正巧路边有个停车位,她将车停好,就和许景昕一起下了车。
等到过马路的时候, 周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对了,待会儿还是我送你回家。”
许景昕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他知道她指的是他的腿。
“没事, 我上次不是说了,现在这个义肢能爬山能开车, 能跑能跳,活动自如。”
话虽如此, 周珩却不放心:“还是我来开吧,就算它的功能真这么强大, 可万一要是碰到交警检查呢, 肯定要处罚你。”
说话间,两人也来到江城医院大楼外。
周珩脚下一顿, 说:“我先去看我爸, 你去精神科吧, 待会儿联系。”
许景昕只点了下头, 随即和周珩对视一眼,这才率先转身。
周珩立在原地,看着他步履稳健的越走越远, 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她也很快走向电梯,直接去往VIP楼层。
周楠申住院住的匆忙,但好在周珩事先都已经安排妥当, 床位是现成的, 还有专门负责照顾他的护士和护工, 人手方面不成问题。
接下来,周楠申会先去做几项检查,等到结果出来了,医生们会会诊。
这些流程就和周珩事先预想的一样,等她来到周楠申的病房外,见到了蒋从芸和他的主治医生,他们正在沟通。
周珩全程都没有插嘴,直到主治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和接下俩会面临的治疗,周珩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我们同意创伤性抢救,只要能延长病人的生命,不惜任何代价。”
周珩拿了主意,蒋从芸却没有丝毫异议,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主治医生见状,遂委婉的劝了几句,让周珩考虑清楚。
一旦接受创伤性抢救,周楠申就需要住进ICU,而ICU的探视时间是有限的,家属不能随时探视,指不定什么时候周楠申就会在里面去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对于一些饱受病魔折磨的病人来说,临终关怀服务或许更适合他们。
周珩只说:“您的意思我们都很明白,但质量方案是在我爸清醒的时候,我们就商量过的。他本人的意愿也是如此,我作为子女,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听到这话,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等到医生走远,周珩才转过来,接着就听蒋从芸说:“这边的环境我看了,还不错,你动作倒是快。”
周珩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医生的意思你也听到了,照现在的情况看,他也就还有一两个月的命。”
“是啊。”蒋从芸打了个哈欠,走到一旁坐下,“总算是熬到头了。”
蒋从芸指的是她自己,显然她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周珩不动声色的坐在她旁边,问了这样一句:“你和廖启明怎么样了?”
周珩从来不会关心蒋从芸的私生活,还是这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蒋从芸瞅了她一眼,说:“别提了,我已经把他踹了。”
这倒的确是蒋从芸的脾气。
廖启明和廖云川父子阳奉阴违,过去蒋从芸是不知道,自然是享乐第一,可如今她知道了,必然不会因为廖启明愿意为她花钱,就继续跟他来往,毕竟廖启明得罪的可是许家,这里面的轻重她是分的出来的。
周珩问:“少了一个野男人,你的钱够花么?”
“这不是还有你么。”蒋从芸半真半假地说,随即话锋一转,又试探起周珩,“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周珩转过头,和蒋从芸的眼神对上,她们一个淡定,一个狡猾,虽然不是亲母女,在某些方面却惊人的相似。
隔了几秒,周珩慢悠悠的笑了:“那也要看怎么管。你的账我是看过的,仅仅是周家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还不算廖启明在你身上搭的钱。或许还有其他男人的贴补。这里里外外都算上,我可承担不起。”
两人此时就在周楠申病房外的长椅上,聊的却是家里管账和蒋从芸的私生活,可周珩却半点尴尬都没有,横竖丢人的也不是她。
蒋从芸也不是善茬儿,更不是个脸皮薄的主儿,她见周围没别人,就铆足了劲儿要跟周珩把话说清楚:“不对吧,咱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突然变卦了?”
上一次,两人就在蒋从芸的更衣室里,聊的也是周楠申蹬腿以后的安排,而当时的周珩还是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
那段插曲周珩自然没有忘,可眼下她装傻道:“哦,那之前是怎么说的?”
蒋从芸拧了下眉头,神色中涌出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又切换成笑脸,说:“你上次可是答应我了,说周家的钱有我一份。”
周珩煞有其事的点头。
蒋从芸又道:“我也说了,不会白拿,你需要我协助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周珩微微笑了:“做多少事就拿多少钱,也很合理。”
言下之意就是要明算账了,指不定还会讨价还价。
蒋从芸吸了口气,一想到日后都要卑微的看周珩的脸色要钱,脸色跟着就变了:“呵,你当时还说,你想要的不是钱,就算我都拿去花了,你也不心疼。我就是因为相信你的话,才把那两个狗东西的底细漏给你。怎么,现在是要翻脸不认涨了?你现在可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
蒋从芸指的“两个狗东西”自然就是高征和黄彬,这两人全都心狠手黑,却能听命周家多年,还不是因为干了一些踩对方底线的事?
比如,高征的父母是黄彬弄死的,而黄彬的老婆则和高征有一腿。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但那些都是私下里使绊子的“小事”,比起杀夫杀母和夺□□女这种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周珩又是一笑,说:“现在他们的老底已经落在我手里,这笔买卖自然有你的功劳。你放心,这笔账我会算给你的。你先说个数,我听听看。”
蒋从芸问:“你要在这里跟我算?”
“不然呢。”周珩说:“难不成还要另择良辰吉日,焚香沐浴,换个正装,再搞个谈判仪式?”
蒋从芸瞪了周珩一眼,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周珩却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弄得她毫无心理准备,就是摆明了给她下马威。
可即便如此,蒋从芸也没招儿,总不能当场甩脸,这反倒中了周珩的下怀,等到她没钱花的时候,还是得低声下气的跑来套近乎,吃亏的还是自己。
蒋从芸这个女人,看了周楠申的脸色大半辈子了,能屈能伸这一点早就熟能生巧,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所以就算她再不愿意,也不会因为对方换成了周珩就装不下去。
蒋从芸把心一横,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给你漏一张牌,你就给我一笔钱?”
周珩笑眯了眼,歪着头说:“你要是不喜欢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也可以选择一口气把底牌都给我,那我就把周家切割一半送给你。”
这条件听上去可是十足的诱人,周家的一半那可是蒋从芸想都不敢想的,当然它指的可不是表面上能计算出来的财产,还包括那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有周家手里掌握的那些商业机密和对手们的把柄。
那些东西值多少,可不是用金钱就能算出来的。
不过蒋从芸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换算成真金白银的,就算可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切割的,指不定要耗上几年,而她图的不过就是钱。
那些整日走在钢丝上才换来的权力,以及刀头舔血的生意,都是烫手山芋,她既不想操心去打理,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儿料,自然也就不会眼馋了。
于是蒋从芸心思转了两圈,最终还是选择“一码归一码”的方式:“那这样好了,一张牌算你五百万。不过上回漏给你的事,你要先给我。”
周珩闻言,先是挑了下眉,随即笑道:“你说这数还真不怕闪了腰啊,你上回就给了两句话,竟然要我拿出五百万。”
蒋从芸接道:“你要是不给,那后面的底牌,可就看我心情了。也许我会告诉你假的,也许我会添油加醋也说不定。反过来呢,你大大方方的,我也会一直配合你,下回你要知道谁的底细,你直接点菜,我保证不跟你玩花样。怎么样?”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斜睨着蒋从芸。
她的眼神不仅复杂、深沉,里面还讥诮、嘲弄,以及蒋从芸看不懂的意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越来越像是周楠申了。
片刻后,周珩收回目光,起身转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蒋从芸,说:“我先去进去看看爸爸,晚点我会从账上给你拨一千万。”
比刚才说的数足足多了一倍。
蒋从芸很快就明白过来:“哦,看来你还有别的事要问我。”
就见周珩垂下眼,弯了腰,贴近她,然后声音极轻的说:“很简单,我要问的是两个人——周楠岳、梁峰。”
因为距离太近,也因为蒋从芸毫无防备,当这两个久违的名字突然从周珩口中吐出时,无论蒋从芸多么擅长伪装,演技多么高超,在这个瞬间都做不到毫无破绽。
尽管她已经很快去掩饰了,可她表情还是将她出卖了
有慌乱,有震惊,有警惕,还有防备。
也就是说,和这两个名字挂钩的情绪都是负面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不能提起的,不能让周珩知道,又或者是蒋从芸知道一些秘密,正是那些秘密令她出现这样复杂的情绪。
周珩将蒋从芸的反应收入眼底,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我要知道他们两人的故事,他们和周家的纠葛,他们为什么失踪。我劝你不要胡编乱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蒋从芸这个人,心思和手段都很多,除了她本来就是这种人,也因为在周家生活多年,耳濡目染。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角色,都有自己的弱点。
蒋从芸的弱点就是贪财,贪享受,贪恋物质。
按照这套逻辑,当周珩出其不意的提到周楠岳和梁峰之后,已经算是将蒋从芸逼到一个穷巷里了。
蒋从芸慌乱之余,势必会露出马脚,然后就会思考如何跟周珩描述这两人的故事,借此换取她要的东西。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在蒋从芸慌乱之后,她的表情又忽然有了微妙的转变。
那变化就连周珩都不由得暗暗称奇,甚至心里跟着生出问号。
该怎么说,仿佛就是某种走到绝处,又突然找到了转机,进而生出的笃定。
就在周珩直起身的同时,蒋从芸也快速将刚才生出的那一半担忧压了下去,接着露出一抹笑,说:“哎,我当什么事,原来你要深挖周家的过去啊。看来,已经有某个多嘴的知情者跟你说了什么。我猜,他应该说的也不多,否则你也不会要跟我求证了。”
这话的后半段,是蒋从芸猜测的,可她就不信,周珩还能连那些陈年旧事都挖的出来,当年的知情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如今就连周楠申都要死不活了。
只要她不说,或者不全说,那些事就会跟那些人一起埋葬在地里。
蒋从芸这种有恃无恐,自然也被周珩看的一清二楚,她没有撂狠话,只半真半假的说:“的确是有人跟我透露了一些事,他还讲了一个非常生动的故事。至于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和你的故事版本能对上多少,那就要看你怎么说了。”
这话落地,周珩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进病房。
而就在转身的同时,她的眼神也瞬间冷了。
周珩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而且她提到的和那两人有关的陈年旧事,也在无形中押中了一张重要的底牌。
而这张底牌,就是让蒋从芸的态度迅速改变的原因。
🔒4
Chapter 4
周珩走进病房, 环顾了一圈四周,就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她的目光落在此时已经昏迷不醒的周楠申的身上,见他盖着棉被, 脸色灰败,一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而她耳边也跟着响起蒋从芸的那句话——总算是熬到头了。
如今回想起来,连周珩自己都说不清, 她和周楠申的父女情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那或许是被经年累月的勾心斗角和猜忌所消磨殆尽的,又或许是因为她母亲的死, 可能还有一些是因为她被当作棋子和工具利用了这么多年,心里的温暖全都被透支光了吧。
然而令周珩意外的是, 她本以为她会和蒋从芸一样,因为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会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甚至会欣喜,会高兴。
可是到了这一刻, 当她已经在这间病房里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的心境却意外地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没有波澜起伏, 和过去的每一天并无不同。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人是死是活,都无法牵动她的情感了。
当周珩意识到这一点时, 她有些意外, 也有点困惑,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更没有超脱到那个境界。
恰恰相反的是, 她是个欲望和私念都很重的人, 她还很贪婪, 放不下的,想要抓起来的东西太多了。
可这一刻,她却只剩下漠然。
周珩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走廊里已经不见蒋从芸,以她的性格来说,这会儿八成已经去庆祝自己恢复自由了吧,大概还会疯狂购物,或者是其他发泄方式。
周珩就一个人在医院里溜达片刻,期间也整理了思路,还给周家大宅去了一通电话,联系上陈叔。
陈叔正在收拾周楠申的东西,不会儿就要送来医院。
周珩听着陈叔焦躁的语气,无声的笑了下,相比蒋从芸和她,陈叔大概是那个屋子里最关心周楠申的人了。
当然,陈叔在周家待了这么多年,想必也会知道很多事。
周珩说:“陈叔,医院这边有护工和护士照顾,你不用太担心。家里还有很多杂事需要你来处理,我妈她……你也知道,她好不容易解脱了,肯定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摘出去。所以后面的事,我还是要仰仗您啊。”
这话虽然是一贬一捧,却也是事实,蒋从芸的一言一行,陈叔都是看的最清楚的。
无论如何,蒋从芸是主人,陈叔是管家,周家散了,蒋从芸还能分到一笔财产,但陈叔却会因此丢掉工作。
而这份工作不仅是待遇好,能握有一些权力,最主要的是陈叔在周家多年,对这份工作倾注了太多情感,甚至将周家当做他自己的家。
所以可想而知,周珩这话不仅点出了陈叔的分量,也算是对未来的一种承诺——周家可以少了蒋从芸,却少不了他。
陈叔欣慰之余,也很快表明立场:“小姐,你就放心吧。周先生前几天跟我交代过了,我也答应他,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只要周家有需要,我肯定会一直在。你有什么需要我办的,尽管吩咐。”
周珩笑道:“其实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陈叔忙问:“是什么?”
就听周珩说:“这件事就是,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像过去一样该干嘛干嘛。我爸住院的消息一旦传开,有些心怀二心的,势必会在这段时间露出来,暗中搞小动作。我知道您眼睛毒,对下面的人了解也透彻,那您就帮我盯着点,有什么异动随时告诉我。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会一起收拾。”
陈叔一听这话,顿时间整个心气儿都不一样了。
原先他也担心,怕周珩根基不稳,心志不坚,扛不起周家的分量,会做错决定,会令本就走下坡路的周家,更加一蹶不振。
可眼下听她这么一说,他又稍稍放了点心,起码周珩心里是清楚的,也沉得住气,还知道如何谋定而后动。
陈叔问:“小姐是打算跟那些人一起算总账?”
周珩只淡淡道:“是啊,要不然那些人还真的以为我爸不在了,周家就完蛋了。趁着这几天,让他们再蹦跶、蹦跶。”
陈叔连忙应了,却也因此想起另外一出,说:“我先前还以为小姐你……好,既然小姐让我帮忙盯着,我肯定会尽心去办,不过在这之前,有句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
周珩听陈叔一副欲言又止的口吻,好像还有什么顾忌,便问:“是什么,您只管说。”
陈叔又犹豫了几秒,似是权衡了一番,这才说道:“就是袁洋这个人,小姐,你最好还是提防着他。”
袁洋?
周珩脚下一顿,说话间人已经走到精神科后面单独开辟出来的花园里。
平日里,病情稳定的患者都会在这里晒太阳,此时阳光和暖,院子里除了患者,还有不少家属和护工陪着。
周珩站在一角,目光刚好扫过自前面走廊拐角走出来的一男一女。
男的单手拄着拐杖,正是许景昕。
而女人瞅着也有些眼熟,仿佛就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痴痴呆呆的中年女人……
周珩又看了两人一眼,便将分散的注意力收了回来,问道:“为什么提到他,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管照实说。”
“小姐有没有发现,他最近行踪不定?”陈叔突然这样问。
周珩回想了一下,因为她最近大部分时候都是单独行动,也不方便让袁洋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所以袁洋的动向她也没关注。
说白了,就是她也不完全信任袁洋。
周珩猜测道:“您的意思是,袁洋私下里见了一些人,还是他做了什么事?”
陈叔说:“这……其实是前段时间,周先生托我办件事,却让我发现袁洋在跟踪我。”
周珩问:“什么事?”
陈叔倒没隐瞒:“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事,小姐还记得袁生吧?他的身后事办的草率,负责料理的村民收了钱,给他弄了个坟,但现在那个村子面临拆迁,很多人都打算迁坟卖房,其中也包括当初收钱的那户村民。周先生怕这事会留尾巴,别人他又不放心,就让我亲自去处理。结果在去的路上,就让我发现袁洋的踪影。因为我去的太突然,他也来不及掩饰,被我发现后还谎称说是你让他去附近的立心福利院办事……”
陈叔仔细的描述着,周珩只安静的听着,同时在脑海中拼凑着整件事,并回忆着过去可能出现过的却被她忽略掉的异状和蛛丝马迹。
要说起袁洋这人,周珩倒是很少交代事情给他,用的比较勤的时候也是许景枫还在的那会儿,她让袁洋去调查过几个人。
但说穿了,那几个人对周家都无伤大雅,她也不怕袁洋告诉周楠申,这才放心用他。
至于那些要紧的,她比较在意的,全都没让袁洋沾过手,更没有跟他提过半个字。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就只有一件事,是在她实在无人可用,不得不用袁洋的时候,让他出面办过,而且就和立心捐款有关。
只是周珩也想不起来她让袁洋捐了几次,具体时间是哪天,只记得第一次是她和程崎重逢之前,袁洋替她给立心捐了两次钱。
而在立心的捐款名单上,她还瞥见了一个名字——梁云琅。
那是她和程崎以前立下的暗号,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就因为这个暗号,她才确定程崎去过那里。
严格说起来,这件事若是袁洋一五一十的告诉周楠申,周楠申势必要问她,她就得想一番合理的解释出来。
但无论怎么狡辩,她都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她会猜到程崎在立心出现过。
结果就是,她利用立心福利院将程崎找出来的过程,袁洋最终也没和周楠申讲一个字。
这件事她是领了情的,也因此觉得袁洋还懂一些轻重缓急,有些心眼,可如今再听陈叔这样一说,再想起这段小插曲,她心里忽然又多了另外一种想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袁洋曾说过,他一直念着以前在小白楼的日子,记得和她相处的年少时光,以及非常感激她帮袁生送终。
但说到年少时光,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仅遥远,而且那时候袁洋年纪还不懂事,能留到今天的记忆又有多少呢?
再者,袁洋还说他曾去袁生的墓碑前祭拜过——那所谓的袁生的墓碑自然是周家伪造的。
但问题也在这里,既然袁洋相信了那是袁生的墓,那又怎么会有前阵子跟踪陈叔一说?难道袁洋知道陈叔是去做什么的,就因为关系到袁生,所以他才乱了阵脚,进而被陈叔发现?
这样一来,那袁洋先前所说感激她送终的话,必然就是假的。
更有甚者,袁洋或许还知道是她亲手“送”走了袁生,知道她是和许家的人一起去的,而且和许家的人一样,以为是她动的手。
想到这里,周珩顿觉得身体里涌出一阵寒意,连陈叔后面念叨的细节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她缓过神,这才将陈叔打断,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爸只说让你去处理袁生的墓么,除此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的?”
陈叔反问:“小姐指的是……”
周珩吸了口气,说:“我生母,梁琦。”
隔了几秒,陈叔才说:“原来小姐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周珩心里跟着一紧。
然后,就听陈叔说:“其实在十年前,那个村子就出过一次乱子,有好几家村民的祖坟都被人刨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刨坟的人是半夜动的手,动作也很麻利,等到第二天村民发现的时候,里面已经翻的乱七八糟了,而且还少了一具骸骨,就是……梁琦的。”
听到这里,周珩的脑子瞬间空了,眼前也一阵阵打转,她下意识抬起一手,去扶旁边的一棵树,就这样背靠着树缓了片刻。
直到她的思路恢复正常,这才将陈叔透露的讯息捋了一遍。
如果陈叔所言非虚,那么她母亲梁琦的确是在小白楼附近的村子里下葬了,而且和袁生一样,收买了其中一户村民。
那村民拿钱办事,就将骸骨放进后山自家的坟里。
可是……
有谁会跑去刨那些坟呢,而且还取走了她母亲的骸骨?
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周珩脑中忽然跳出一个人——梁峰。
除了他,她还真想不到有谁会做这种事。
与此同时,就听到陈叔在电话里叫了她两声。
周珩醒了神,将刚才的不适压了下去:“哦,照你刚才的说法,袁洋的确有点问题。”
随即她话锋一转,又问:“对了,我爸不是让人给袁生做了一个假的墓碑么,据你所知,袁洋后来有没有去祭拜过?”
“没有。”陈叔果断道。
“你确定?”
“确定。前两个月我还去那边看过,还特意问了人,都说没见袁洋去过。”
也就是说,袁洋知道那是一座空坟,既然知道,自然不会去祭拜,而第一次去或许只是表现给周家看的。
这之后,周珩没有和陈叔多聊,只听他嘱咐了几句,就将电话切断。
她的脑子还有点乱,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
再一抬眼,院子里已经不见许景昕和那个中年女人了,大概是回去了。
周珩也顾不上去在意,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皱着眉,只盯着前方的空地,怔怔的出了会儿神。
若非陈叔提醒,恐怕她还不会去在意袁洋的动向,毕竟袁洋对许、周两家的局面并没有大的影响,更不要说阻碍了。
最主要的是,像是袁洋这样的小角色,平时表现的没有半点杀伤力,也没有针对过她,或是做过对她不利的事,她自然就不会去操心,也无暇去多想。
可如今看来,袁洋却比她以为的藏的要深,起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袁生的死另有隐情。
但奇怪的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对她露出丝毫敌意?是袁洋的演技太好,还是他知道袁生并非死在她手里?
还有,袁洋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许家的人告诉他的,还是另有其他途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细节是她忽略掉的……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身边就多了一道存在感,跟着听到“叩”的一声,像是什么金属物碰到了地面。
周珩下意识转头。
而与此同时,许景昕也在她旁边落座。
“在想什么,从刚才就一会在愣神,脸色也不太好。”
“哦,没什么。”周珩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凉,而他突然这样一问,她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周珩垂下眼想了想,隔了几秒,这样说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用来分辨身边的人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大约是没想到周珩有此一问,许景昕先是扬了下眉,遂反问:“你为什么好奇这个,难道是发现有人和你以为的不一样么?”
真是一语中的。
周珩张了张嘴,诧异的看过来:“你是猜到的,还是我的表情露出来了?”
许景昕似是笑了一下:“有区别么。”
“当然有。”周珩说:“如果是前者,那说明是你脑子转的快,我很佩服你。可若是后者,那就意味着我的演技有破绽,这在关键时刻可是会要人命的。”
“你就当是我脑子转的快好了。”许景昕摇头笑道:“至于你刚才问的,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我认为这件事没有甄别标准的,有时候要靠直觉,有时候要依据行为逻辑。如果非要总结出一条,那我会说,谁都不要信。”
——谁都不要信。
周珩盯着许景昕带笑的眼睛,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半晌过去,她收回目光,又一次看向前方,神色逐渐恢复正常:“我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很细心,做事也谨慎。但今天因为一些事,我又发现原来我不仅粗心大意,而且还有点自以为是。你刚才说的话,我会牢牢记住,关键时刻它或许会救我的命。”
这话落地,周珩又自嘲的一笑,随即站起身。
她得庆幸,袁洋之前并没有害她的念头,若他真想做这件事,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景昕也跟着起身,只不动声色的看着周珩粉饰太平的模样。
周珩说:“你是不是探视完了,我送你回去。”
许景昕摇了下头,同时示意自己的手机:“我叫了代驾,你去忙你的事吧。”
周珩也没坚持,说:“也好,我也要回公司一趟。”
说话间,她脚下一转,刚要走,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对了,刚才光顾着想别的事,有个事忘了跟你说了。”
许景昕目光平定的看着她:“什么事?”
就听周珩问:“刚才和你一起在院子里活动的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柳婧?”
许景昕点了下头。
“你之前说,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育记录?”
许景昕接道:“起码官方没有查到记录。”
“哦。”周珩说:“那要是我告诉你,我之前见过她,还听到她念叨说,自己有一个孩子呢?”
许景昕的表情终于变了,虽然很细微。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周珩摆了下手:“不过这件事也不重要,她有没有孩子,和咱们也没关系。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周珩话落,就径自走出庭院。
……
许景昕等周珩走远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向来路折返。
而在这一刻,母亲生前对他说的话,也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她说,让他多来看望柳婧,还说在许多年前,柳婧曾经救过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母亲的为人他是了解的,母亲生前关心的事情都是家里的事,对于外面的事几乎是不闻不问,除非十分要紧。
但对于柳婧这个人,母亲却表现得十分上心,他可从没见过母亲对他和养父以外的人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哪怕到了弥留之际,仍是不忘再三嘱咐。
直觉告诉许景昕,柳婧身上必然有一个秘密,一个母亲分明知道,却不能说的秘密。
那件事或许很危险,或许会威胁到一些人的安危,或许和他那次撞见的毒品案中的嫌疑人有关,甚至关系到一些危险人物。
又或者,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她以为只要不说,他就不会去查,不会去碰,那自然就不会牵扯其中。
而事实上,除了柳婧之外,他的母亲还留下另一个秘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在二十多年前,他母亲和许长寻的那段过往。
这件事直到她咽气了,都没跟他吐露过一个字,而他也从没有问过许长寻。
究其原因,大约还是不敢问,或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许长寻的过去并不光彩。
而母亲在他心里一向是善良的,正面的,温柔的,坚强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母亲会和许长寻有一段情。
至于柳婧……
他也不止一次的假设过,柳婧对母亲的救命之恩,是否就和许长寻有关?
只是到底真相如何,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挖掘的必要了,而柳婧又神志不清,她的说辞也难以分辨真假。
就这样,许景昕一边想着一边回到精神科,就这样沿着原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戚打来的电话。
这个时间,林戚应该还在接送康雨馨。
许景昕很快将电话接起来,还未出声,就听林戚说:“她让我把她送到会所,让我在车里等。”
既然去会所,多半就是为了会客。
许景昕问:“都见了哪些人?”
林戚说:“除了之前那些涉毒的老板,后来还来了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霍家老二霍雍,另一个就是他的律师韩故。不过他们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看霍雍的样子,好像谈的并不愉快,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康雨馨明显是要巴结他,还追出来送了一段,但霍雍一上车,她的脸就垮了,看来她也不待见霍雍。”
这么看来,康雨馨现在应该正处于四处找靠山的阶段,又或者是要一脚踩两船,刚巴结上许景烨,这又开始打霍家的主意了。
只是这个霍雍……
许景昕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收到的资料里就提过,廖云川在被警方逮捕之前,不仅在慈心医院任职,也是霍雍的私人医生,两人私交一向不错。
当然还有一些事是资料里没有的,比如霍雍喜欢玩的那些私人派对,廖云川也有参与。
程崎的其中一位好友茅子苓,她在失踪之前,不仅曾多次到春城和历城两地“出差”,和廖云川有过接触,还一直在私下给人看诊。
也就是说,茅子苓私下看诊的地点很有可能就是那些私人派对,目的就是防止某些人在派对上玩出人命,有两名医生在也好第一时间处理。
如果他估计的没错的话,茅子苓的失踪,大概率就和霍雍以及廖云川有关。
按照这个逻辑,再加上程崎做事的风格,在料理完廖云川之后,他下一个要针对的对象应该就是霍雍。
许景昕的思路刚走到这,电话里林戚便问道:“要不要想办法干预一下,要是康雨馨和霍家搭上线……”
许景昕明白林戚的担忧,他们通过程崎牵线,来到他身边,无非也是希望借此从康雨馨这里找到他们的儿子女儿被害的真相。
而相比康雨馨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弱势的,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变得更强大。
许景昕也不好点破他知道的内情,只说:“不用,以我的估计,他们很难联手,也绝对容不下对方。你不要做任何事,以免暴露,只管静观其变。”
“这……好吧,我听你的。”林戚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就同意了。
直到电话切断,许景昕已经来到停车场。
他将钥匙交给代驾,随即坐进后座,闭上眼,打算小眯一会儿。
车子驶上路没多久,他就想到了康雨馨,想到她如此不安分,上蹿下跳的四处结交人脉,寻找可合作的关系户,却又无法做到跟对方交底,处处勾心斗角的日常,不由得笑了。
选上霍雍,也不知道该说她太会算计,还是太过愚蠢。
等到过段时间,程崎开始对霍雍下手了,康雨馨见到自己找的又一个下家这么快就凉凉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呵……他竟然有点迫不及待了。
🔒5
Chapter 5
周珩回到公司时, 许景烨正在和下面人开会,姚心语也在场。
周珩没有进去,只在外面扫了一眼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黄瑛端了一杯茶进来, 放在桌上,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叠文件夹,开始跟周珩交代汇报工作。
周珩单手撑着头, 一边打量着黄瑛,一边想着过去和袁洋的种种接触。
直到黄瑛话落, 正准备离开,周珩却将她叫住了, 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小时候住在小白楼的事,还记得多少?”
黄瑛明显愣了, 但还是说道:“其实大部分事我都没印象了, 就隐约记得我小时候在一个白色的房子里住过,那是在乡下一个村子附近。”
周珩点了下头, 想着那时候黄瑛才四五岁大, 对那几年记忆模糊也很正常。
周珩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袁生和高征, 哦, 还有他们的孩子,袁洋和高慎。”
一听到袁生的名字,黄瑛脸色微变:“高叔叔和我爸后来一直有来往, 我当然记得, 还有高慎。至于袁家……这些年都没有交集。”
周珩见她面露难色,一时也不免感到好奇,为什么黄瑛这么怕提到袁家?
按理说, 就算当年袁生犯了忌讳, 后来也受到了处罚, 不仅当场打断腿,还将他留在小白楼,当了十几年的废人。
周楠申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对下面人还是赏罚分明的,梁琦是他的女人,和他的手下睡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必须要将面子找回来,所以惩治了袁生。
但这件事和袁洋无关,所以后来周楠申还是将袁洋送出国读书,培养成才。
单从这件事来看,周楠申和袁生的恩怨就等于翻篇了。
那么,既然周楠申都翻篇了,怎么黄瑛听到袁生的名字,还是这种表情?
周珩半晌没说话,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逻辑,随即起身走到门口,将敞开的门合上,再折回来,指着沙发说:“先坐吧。”
黄瑛低着头,在沙发上坐下,直到周珩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周珩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瞅着她,忽然问:“周家的事,你爸有没有和你念叨?”
黄瑛喝了口水,匆匆抬眼,又落下:“我爸说,以后所有事都要听周小姐的,我虽然在集团工作,但我们家一直是吃周家的饭,所以还是要事事以周家为先……”
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听。
但也不可否认,黄彬这个人看上去虽然比高征鲁莽,心思也没那么深,在关键问题上还是拎得清的。
不,应该说是,跟着周楠申多年,至今还在且已经独当一面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周珩笑了下,遂慢条斯理的问道:“那你爸还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比如,袁生已经过世了,他是怎么死的。”
黄瑛快速眨了几下眼,脸上也白了,还下意识朝周珩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哦,看来是知道了。
那就好办了。
周珩交叠着双腿,想着该如何利用黄瑛对她的畏惧,随即话锋一转,说:“当年小白楼的事,你后来有没有听你爸说过?尤其是关系到袁生的。”
黄瑛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摇头否认,她似是有些犹豫,显然是知道一些,只是不确定。
周珩没有催促,就耐心的等她思考,同时观察她的反应。
直到黄瑛问了句:“都过去这么久了,周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
周珩心思一转,回答道:“哦,你也知道,袁洋现在是我的司机,他也是我爸一手栽培起来的。当年袁生以下犯上,受到处罚,袁洋和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对此也有一些印象。前段时间我们还聊过这件事,其实他一直都想弄清楚当年的内情。”
说到这,周珩故意一顿,以眼神示意黄瑛。
黄瑛接着说:“内情,我听说是袁生起了二心,和周先生的……有私情。后来被我爸和高叔叔发现了,他们商量了一下,这才决定告诉周家,请求清理门户。”
周珩接道:“对外说的版本的确如此。可你知道么,在那之前,他们三人是有难一起当的好兄弟。而在他们告状之前,其实袁生做了什么事,他们一早就知道了。一开始他们也是选择帮忙隐瞒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谈拢,这才把袁生卖了。”
“这……我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周珩见她也不像是装的,又道:“我也相信你不知道,毕竟当年你还小。但这件事我早晚都要弄清楚,因为我要给袁洋一个交代,也要断了他追责的念头。现在他和你们家,还有高征和高慎,都在为我们周家办事,我以后要靠你们的地方还很多,自然不希望我手下的人暗地里勾心斗角,搞内斗。这层意思,你明白么?”
“是,我明白。周小姐,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我爸都不会的。”黄瑛立刻表态道。
“哎,我当然是相信的。但这事却不好办啊。”周珩跟着一声轻叹,“袁生到底是袁洋的父亲,他爸当年的事到现在都不清不楚,他身为儿子,是不可能放下的。换做是你,你也办不到,对么?”
周珩将自己的为难之处抛了出来,黄瑛意会,很快建议道:“我想,只有告诉他一个他愿意相信的故事,他心里才能释疑吧。”
周珩继续引导:“可是要他愿意相信谈何容易啊。若是像之前一样,把所有责任都推在袁生身上,袁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真正高明的谎言,往往是七分真,三分假,而且真要真在关键处,假要假在细枝末节上,这样才不至于离大谱。只是这么细节的事,我是不会跟你爸,或是高征、高慎去商量的。他们呐,虽然有能力,但到底不如女人细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怕是说他们也理解的不够透彻。可你不一样,我观察过你的工作,发现你不仅细心而且谨慎,考虑周全,有些事我不用说透,你也能懂。所以只能辛苦你帮我想想了。”
周珩将话说到这步,便站起身,状似无意的去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同时还露出一副有些苦恼的模样。
而黄瑛的目光就一直追着她。
相比其他人来说,黄瑛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但这并非出于黄彬对她的保护,而是因为黄彬对她不够重视,还有点重男轻女,所以并没有像高征器重高慎一样,将一些重要的事交给黄瑛去办。
而这些年,黄瑛在集团只是做一个小助理,黄彬也从未她争取过,还认为她一个女孩家,以后嫁人生子就行了,不必掺和其它。
可周珩注意到黄瑛的点,也是因为她是一张白纸。
因为面对白纸,拿笔的人会更容易发挥。
周珩也观察过黄瑛的工作态度,除了她方才说的细心周到之外,还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黄瑛有用便签做标注和笔记的习惯,然后再将这些便签夹在给她的文件夹中。
有时候,那些便签上会标注这份文件里特别需要注意的东西,有时候,则会委婉地提出一点小建议。
这些东西看似没什么特别,却刚好显露出,黄瑛是非常希望在工作上出头的。
可要在工作上出头,谈何容易,不仅要机会恰当,遇到合适且愿意赏识的上司,还要自己有本事,有能力。
黄瑛具备了后者,以她的能力来说只做个助理实在委屈了。
于是周珩便适时在工作表现上,点出她的优点,这不仅是对她的认可,也是向她抛去一支橄榄枝,让她看到契机。
至于要不要接,就看她自己的了。
就这样,周珩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耐心等了片刻,直到黄瑛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好似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说:“其实袁洋这件事,我可以为周小姐分忧。”
“哦。”周珩抬了下眼皮,淡淡笑了,“说说看。”
黄瑛吸了口气,很快说道:“有一次我爸和高叔叔一起喝酒,他喝多了,就被高叔叔送回来。然后,我就听到我爸说了几句醉话,他不仅提到了袁生,还提到那个……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个女人?
周珩眯了下眼,问:“哪个女人?”
黄瑛小声说:“就是那个,和袁生在一起的女人,我记得她姓梁,我小时候好像还叫过她梁阿姨。”
周珩手上一紧,脸上却愣是绷住了,没有露出丝毫异状:“继续。”
黄瑛又道:“我爸说的不清楚,我也听得不是很全,但有两句话我听得真真儿的,我爸说,其实他和高征都知道,就算袁生睡了梁阿姨,也不至于被打断腿,最多就是教训几句,毕竟梁阿姨也不是第一次勾引人……”
不是第一次勾引人了?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袁生三人去小白楼之前,母亲曾经被当时负责看管的男人侮辱过。
当然,母亲是被迫的。
后来那些人就被招了回去,但下场如何她并不知道。
难道说他们回去之后,说是母亲勾引的他们?
然而周珩刚想到此处,就听黄瑛说:“高叔叔听到我爸胡言乱语,当时还阻止他来着。可我爸却说他没胡说,还说那个梁阿姨的孩子,叫什么周琅的,就是证据。周先生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的……”
这之后,黄瑛又描述了一些黄彬的醉话,比如,袁生是因为和梁琦勾结了别的事,吃里扒外,这才惹怒了周楠申。
周珩始终没有接话,心思仍停留在前面。
直到黄瑛建议说,不如将这个故事版本告诉袁洋,让他知道袁生并非玩女人才害了自己,而是他生了二心,背叛了周家。
可周楠申却念在过去的情分,只打断了他的腿。
周珩这才应道:“可这番话口说无凭啊,总要拿出一点实据出来。否则袁洋会以为我是在帮你们开脱。”
这之后,周珩又明示了黄瑛几句,黄瑛意会,也答应周珩会想办法搞清楚内情,最好是能找到证据。
周珩拍了拍黄瑛的肩膀,这才让黄瑛离开。
而黄瑛前脚走,周珩后脚就沉了脸。
她着实想不到,因为黄彬的酒后胡言,竟然能扯出这么多线索。
不过黄彬所说的她并非周楠申的女儿这一点,她到不是很在意,毕竟早在见到梁峰之前,她就猜测过了。
那时候程崎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他还引导过她,令她误以为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
可就连程崎都没料到,她对父亲这个身份,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无论那个男人是谁,都不值得她追究到底,更不值得她倾注感情。
“父亲”二字,就像是她的梦魇,他还代表了压迫、遗弃、漠视、欺骗,以及利用。
她从这两个字上感受不到丝毫温情,又怎么会在乎他是谁呢?
而那件事过了不久,她后来去周家看过一次周楠申,还当着他的面,从他身上拿下来一根头发。
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去做鉴定,一来,她不在乎那个答案,二来,就算是找了一个和周家无关的医生做了鉴定,她心里多半也会起疑。
而且周楠申当时的表现非常淡定,好像一点都不怕她去检验。
至于刚才黄瑛的那番描述,周珩还是愿意相信的,毕竟黄瑛也料不到她会突然推心置腹,自然也就不可能事先准备这套说辞。
那么,既然黄瑛的话为真,那就是说黄彬确实知道一些事,比如她母亲梁琦,曾和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情,还生下她?
当然,这件事还有待证实。
而且无论她的生父是谁,她都已经是周家的家主,这个位子任何人都抢不走。
还有,黄彬说袁生被打断腿,并非是因为他和梁琦私通。
这部分倒是和袁生留下的那段录音对上了。
而那段录音,周珩至今仍记得几个要点,其中一点就是袁生怀疑梁琦的死,是高征和黄彬动的手,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
至于他们动手的目的,据袁生分析,那是因为周楠申先许家一步拿到账本,却又要防止梁琦再复制一份出来,于是让高征和黄彬杀人灭口,还将一早就知道的“私通”一事扣在袁生身上,借此打断他的腿,再带走袁洋。
这样一来,就算袁生留有备份,也不敢交给许家。
而那些账本,周楠申已经用来跟她交换药方了。
周珩将几件事的逻辑串联到一起,再互相印证,最终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袁生的录音,还是黄彬的醉话,都说明了袁生受到惩罚并非因为他和梁琦的私情,而是账本。
至于袁生分析说,梁琦的死极有可能是高征和黄彬所为,这也是目前为止最接近真相的版本……
难道说,梁峰并没有在袁生的录音上动手脚?
只是这番“结论”刚落下,很快又被周珩推翻了。
不,她还不能轻易相信。
梁峰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程崎本身就是科技高手,他们要伪造一段录音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且正如她刚才和黄瑛说的那样,真正高明的谎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同样的道理自然也适用在袁生的录音上。
或许那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小部分细节做了改动呢?
无论如何,无论是周楠申、许长寻、梁峰,这三个人她哪个都不会信,也哪边都不能靠。
脚下的路该如何走,得她自己说了算。
任何交出去的信任,都有可能变成一把双刃剑,会有刺伤自己的一天。
——谁都不要信。
也就是在这一刻,许景昕的忠告跃入脑中。
周珩闭上眼,心思一下子就定了。
而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外响起了“叩叩”两声,又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周珩睁开眼,说了句:“请进”
她转头望去,刚好对上这时走进来的,笑意融融的许景烨。
周珩也笑了,起身迎上去:“开完会了?”
许景烨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应了一声:“抱歉,我上午太忙,本想赶去医院陪你……你爸的事,我都听说了。”
消息还挺快,多半是蒋从芸说的。
周珩叹了口气:“本来想告诉你的,但这一上午也没闲下来。”
许景烨对此并未介意,只问:“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不太乐观。”周珩摇头,“不过医院那边有最好的专家,还有很多人照顾他,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这样……”许景烨半垂着眼睛,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
周珩见了,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景烨这才看回来,叹道:“刚才开会你不在,有件事还挺着急的,本来我是打算后天和你一起去趟春城,去见几个客户。但现在看来,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还要去医院照顾你爸。”
周珩一顿,说:“医院那里我也帮不上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春城。”
许景烨问:“你确定?”
“当然。”周珩笑道,随即又问:“不过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出差是为了海外部呢,还是国内市场部。”
许景烨这才跟着笑了,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瞧我这脑子。是市场部新开辟的业务线,前期我不放心,还是要自己亲自来盯。”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着,同时看着许景烨的神色,见他虽然疲惫,眉宇间却也有欣喜之色,一点都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么看来,他还不知道许长寻已经决定将海外部交给许景昕了?
思及此,周珩又问:“那海外部呢,你之前和程崎谈得那么不愉快,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换一家,还是另有打算?”
“哦,先冷他几天吧。”许景烨搂着周珩坐下,“下一步等咱们出差回来再看,兴许到那时候,他会改变主意呢。”
改变主意?
周珩可不这么认为,也不知道许景烨是打哪儿来的自信。
而且程崎还提出那种要求……
周珩垂下眼,一时没吭声。
就在这时,许景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许景烨叹了一声,将手机拿出来,并没有避讳周珩。
自然,周珩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还是上次那个人,和当下一个女明星同名。
许景烨将电话接了起来。
周珩就这样近距离的听到一点对话。
好像电话里的女人说了一句,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许先生”。
再看许景烨,他的侧脸坚毅挺拔,眼角上钩,此时正半垂着眼睛,神色淡漠的应道:“好,那今晚见。”
这几个字落地,他就将电话切断了。
许景烨再一转头,对上周珩探究的目光,漾出一抹笑,与刚才像是两个人:“怎么这么看我?”
周珩依然目不转睛,问:“今晚见,谁啊?”
许景烨笑道:“几个朋友,有些生意要谈。”
“哦,女的。”周珩指出重点。
“有一个的确是女性,但其余的都是男性。”许景烨一脸好笑,“怎么,吃醋了,怕我做错事?”
周珩盯着他的表情,隔了两秒,也露出笑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珩此举,令许景烨有些始料未及。
若是她刨根问底,或是佯装镇定大方,这都还好,偏偏她提都不提,还把话题岔开,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许景烨心里生出不适,一把拉住她的手,等她转过来,才皱着眉头说:“要是你不放心,晚上跟我一起去。”
周珩眨了眨眼,抽回手时,依然在笑,随即轻轻拍了一下他有些认真的脸,只说:“好了,我知道了,晚上应酬少喝点,我在家等你回来。”
许景烨似是还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了手。
直到周珩走向水吧,他的眉头又一次拧了起来,透着深沉和不确定,眼神也跟着变了。
🔒6
Chapter 6
关于许景烨夜会女明星一事, 周珩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许景烨希望看到的情景,完全成了两码事。
周珩对此并未上心, 即便她也因此纠结过,是不是该表现出来强烈的占有欲。
然而在一番权衡之后,她还是选择了云淡风轻。
这倒不是周珩忘记了自己扮演的身份, 恰恰就是因为她现在是“周珩”,才觉得不应该像十年前那个跋扈千金一样, 轻重不分。
再说这几年“周珩”在她的诠释和演绎之下早就脱胎换骨了,过去的骄傲变成了如今的谦逊, 过去的盛气凌人也变成了如今的进退自持。
换句话说,要是经历了这么多坎坷, “周珩”还能没心没肺的跟过去一样, 那也太记吃不记打了。
以前的“周珩”眼高于顶,那是因为她仗着周楠申和周家在背后, 如今的周珩游刃有余, 那全是因为她自己。
正是因为眼下这份事业得来不易, 她便更该爱惜羽毛。
不过话说回来, 这番思量也没有让周珩太纠结,当然也说不上是绞尽脑汁,她几乎就是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选择。
这或许是她将“周珩”的研究太透彻, 也可以说是全凭女人的本能。
毕竟对于在生意场上混迹的男人来说, 女人越是阻止,男人就越是叛逆,反过来, 她丝毫不在意, 男人反而更挂心。
当然, 跟着一起去,当面盯着,这就更不明智了。
于是这天晚上,周珩就选择一个人回了她的新居,许景烨的别墅。
回家之后,周珩随便吃了点东西,洗了澡,又简单收拾出几件行李,准备后天出差用。
等她歇下来,打开首饰柜,开始挑选行头时,目光恰好略过之前袁洋送她的那对耳坠上。
若非陈叔的提醒,恐怕她到现在都没有想过要深究袁洋的动机,而这件事的确是她忽略了,她早该想到的。
思及此,她将耳坠拎了出来,举过头顶,透过顶上的灯看了看,然后又放在手心里,翻过来调过去的审视。
镜子里反射出周珩的表情,她的脸上写满了深沉和算计,而这一刻的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有着别人的影子。
但周珩自己是没看到的,她径自沉思着,而且还十分精准的抓到一个跳进脑海中的念头,顺着那不只是直觉还是灵感的东西,一路往下深究。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想明白了,便垂下眼,将这对耳垂,连同另外几件样式简单大方的首饰装进一个小首饰盒,然后将首饰盒放进行李箱。
这之后的时间,周珩就像过去一样,等到江城新闻开始了,她就打开电视跟着看了会儿。
因为廖云川的案子热度还未散,新闻又跟踪报道了最新情况,据媒体采访分析来看,廖云川定罪的可能性很大。
而在这条新闻之后,记者又很快报道了另外一则,自然也是发生在江城,而且是在江城郊区的森林公园发生的案件。
就在森林公园里,警方找到了一具无名男尸,也因为搜寻尸体时,还在现场发现大批珍稀鸟类被铅弹射杀。
无名男尸已经确定是他杀,警方正在追查凶手,罪名自然是故意杀人罪。
至于射杀鸟类的案子,主持人还做了简单的科普,包括现场的一些国家保护级鸟类,还有私造、购买和使用枪支和铅弹所需要承担的刑事责任等等。
在新闻播放的过程中,周珩也没闲着,还一心二用的去煮了一壶热水,喝了半杯,又折回来,给袁洋发了微信,告知后天要出差的事。
“这两天给你放假,不用送我去机场,我会和景烨一起去。”
袁洋很快应了:“好的,姐,要是你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周珩没有回。
等到新闻播完,周珩转了个台,正好看到一个正在热播的偶像剧。
而剧中的女明星偏巧不巧,正是许景烨今晚要见的那个。
这个女明星名叫乔云星。
话说回来,要是周珩在别人的手机上看到这个名字,多半会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而不会想到是她。
可若换做许景烨,周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明星乔云星。
要说原因么,其实也都是周珩自己想的,但她对这个答案却颇为笃定。
这主要还是因为庞菲生日宴上的小插曲。
周珩记得在生日宴上,这个乔云星和时下炙手可热的另外一位男明星一起到场,当时庞菲别提多激动了。
但周珩不追星,和许景烨先一步走了。
可两人上车不久,一通电话就追了过来,许景烨接起来后,周珩在旁边刚好听到那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许先生,怎么没见到你啊?”
当时周珩并未在意,却也猜到打电话的女人多半是乔云星,毕竟她和许景烨是很早就到场的,这个女人却说没见到他,说明她是很晚才来,刚好错过了许景烨。
不过这通电话在当晚就被周珩抛在脑后。
后来的某一天,周珩和许景烨一起去超市,乔云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而且很显然,乔云星有点倒贴的意思。
这里面的原因,周珩也能明白,女明星就算在人前在光鲜亮丽,说白了也要靠背景和实力说话,二者缺一不可。
这一点在各行各业都通用。
有实力的人,会比别人多一些选择和崭露头角的机会,但若是没有人脉和背景,想要登高望远是绝不可能的。
实力有时候就是结识雄厚背景的敲门砖。
至于乔云星巴结许景烨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为了什么戏的资源才如此倒贴。
在文娱这方面,许景烨和长丰集团也都没有投资过任何影视剧。但许景烨这段时间正在蹚国内洗钱市场,这其中最快捷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恰好就在文娱圈。
比如某某明星投资几千万到股票上,打了个滚儿就赚了几个亿。
难道说该明星是天赋异禀,那些玩了十几年股票的人都是蠢材?
再比如某某投资过亿的电影,任谁打眼一看故事都烂的不能再烂了,上了院线果然不出所料来了个票房一日游。
难道说剧组从导演到编剧全都在用脚拍戏,一点基础审美都没有?
这背后说白了,还是金钱在作怪。
不过到底是人在操纵金钱,还是金钱在奴役人,这就不好说了。
再说许景烨,他和许景枫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许景枫玩女人,就是图乐子,而许景烨和女人周旋,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他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原始享乐上。
许景烨是一个追求延迟满足的男人,所以在追求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过程中,难免就有点自虐倾向。
他没有放纵自己的欲望在眼前实打实的美色上,就说明他有更长远的目标,所以才不会被路途中的各种诱惑所左右。
从这一点来看,周珩是佩服他的。
但佩服之余,也有点忌惮。
这就说明,任何阻止他,阻碍他达成最终目标的人和事,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就好像庞总,因为庞总当了绊脚石,庞菲才因此受罪。
至于乔云星,她应该就是许景烨现在的白手套。毕竟资本找明星做白手套,这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
而对于一个漂亮的过分的女明星来说,她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皮肉。
周珩几乎可以预见乔云星这个漂亮的“礼物”,在饭局上会受到怎样的追捧了。
周珩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又刷了会儿微博,等到电视里播完一集了,她将电视关掉,这才起身准备回房。
只是她还没走到房间,手机就进来一条微信。
竟是许景烨发来的,说:“阿珩,回家了么?”
周珩一顿,就站在原地回道:“早回了,怎么了?”
许景烨发来一个笑脸,然后说:“那你去我的书房,打开我的笔记本,帮我找一份资料,急着要。”
这么着急么,他不是在饭局上么?
这种饭局哪会真的谈正事啊,又有谁有心情看什么资料?
到底是什么样的资料,她倒是好奇了。
周珩脚下一转,很快来到书房,将许景烨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开机不过片刻,弹出一个框,让输入密码。
周珩在微信上问:“密码多少?”
许景烨很快发来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周珩按照大小写输入进去,进入了主界面,然后又按照许景烨说的文件夹,找到了那份资料,发到了他的邮箱。
许景烨很快回了一句:“收到了,早点睡,不用等我。”
周珩也回道:“少喝点,注意身体。”
他交代的并不真诚,她回复的也透着虚伪,两人都有点敷衍。
周珩很快放下手机,趁着笔记本打开着,她就坐在桌前,一个个文件夹翻看起来。
可她到底想看些什么,或者说要找些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知道许景烨一定有秘密,可是她连那些秘密的大概方向都没概念,更不要说有目标的去寻找了。
再者,她也不认为许景烨会如此大意的将秘密放在笔记本里。
周珩自相矛盾的想到这一层,却又没有停下手里的鼠标,点了好几分钟。
等到她扫了一圈,这才最终注意到一个新建的文件夹。
点开一看,里面只放了一段视频。
而除此之外,许景烨的电脑里就没有其他视频文件了,他连个电影都不看。
周珩单手托着腮,并未多想,就随手将视频点开。
而当视频里的声音溢出,伴随着那大尺度的画面,之后的数分钟,周珩都只是震惊的睁大眼,盯着视屏一动不动。
纵使周珩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在这一刻,看到庞菲受辱的视频。
那地点是在一个包房里,正如之前高慎所言,包房的装修看上去很像是会所或是夜总会一类的地方。
庞菲已经喝醉了,似乎还磕了药,头一直摇,但应该还在嗑药初期,还残存着一点神智。
她被几个男人拽进包房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抵抗,但很快,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包房里架着摄影机,有人在拍。
其余的男人则开始对她进行羞辱,直到庞菲彻底丧失了心智,任人宰割。
周珩忍着恶心,皱着眉头,只看了前半段,然后实在忍无可忍,将视频快进到最后。
直到看到包房里为首的男人,站起身,看向包房门的方向。
包房门开了,此时又进来一个人,但视频并没有带到,周珩也只能凭感觉判断。
就见包房里一个原本准备吸食毒品的男人,这时立刻站起身,对门口的人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秦哥。”
被叫做秦哥的男人,只说了句:“走的时候把这里收拾干净,别留尾巴。”
“是。”男人应了。
包房的门再次关上,男人回过身来,朝其他人摆了摆手:“行了,收摊儿走人。”
视频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周珩眯起眼睛,盯着已经停止的画面沉默了许久。
而当她醒过神后,才发觉自己刚才全身紧绷,双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甲都在表皮上抠出了几道痕迹,而她的指关节还阵阵发酸。
周珩闭了闭眼,逐渐将情绪松懈下来。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意外庞菲的事是许景烨主使康雨馨做的,尽管许景烨否认了,可她从根儿上就不信。
这段视频想必也是康雨馨发给他的,这也是用来威胁以及恶心庞总的最有利工具。
周珩也能想象到,那天庞总在许景烨的办公室里破口大骂,摔门而出,多半也是看到了这段视频。
当然,以许景烨的性格,他不会指导全程,事发的夜总会和动手的男人们,和他也不会有关系。
他做事一向缜密,断然不会找一群和自己有关的人来处理,要不然也不会将这种肮脏事甩给康雨馨办了。
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人和康雨馨有关。
思及此,周珩快速清理掉笔记本上的使用痕迹,然后关机,随即拿起手机给高慎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隐约还能听到那里面传出的音乐声,高慎似乎在某个夜场。
“姐,你找我。”高慎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是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周珩上来便问:“你在哪儿?”
高慎小声说:“你之前不是让我查庞菲的事么,我现在人就在出事的夜总会,刚和他们的人接触过,有点眉目。不过我得晚点再跟你交代,现在说话不方便。”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虽然高慎说的并不详细,可她根据高慎的语气,也大概估计出一点后续。
然后,周珩说:“这样,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至于其它的,咱们稍后再聊。”
高慎很快应了:“好,你问。”
周珩吸了口气,第一句就是:“你亲自跑这一趟,接触他们的人,是因为你发现除了我交代你的事,他们还参与了其他犯罪活动。比如,贩毒。”
高慎很快就吐出一个字:“是。”
而他心里也跟着起疑,周珩是怎么猜到的。
周珩跟着又问:“第二个问题,这家夜场的老板,是不是姓秦?”
高慎:“是。”
接着,他反问道:“姐,你都知道了?”
周珩却没多言,只说:“不管怎么说,你小心点,别露出马脚,别贪功。”
“是,我明白。”高慎应道。
周珩径自将电话切断,就那样木着脸回到卧室。
她来到床沿坐下,手机仍被她攥在手里,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墙壁,脸色越发难看。
而她的脑海中也跟着回放着刚才在视频里看到的画面。
直到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它们切换成其它的,更久远的,雷同的内容。
那是在一个旧仓库里。
她和“周珩”一起被抓到那里。
“周珩”被人带走了,她一个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隔着铁门,听到自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
她浑身都紧绷着,手脚冰凉,还在颤抖,而心口更是仿佛被一道力量死死的捏住了。
庞菲的遭遇,似乎触碰了她心底深处的某到神经,还有埋藏在潜意识中的一段记忆,其实就在刚才看到视频的时候,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
但那些画面闪现的太快,后来就因为视频中突然出现了“秦哥”而切断了
直到如今冷静下来,她好似才隐隐想起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的耳边似乎传来一道呼救声,她叫的凄惨,声音中却还夹杂着愤怒、不甘,以及不可置信的情绪。
“啊!”
周珩下意识抖动了一下,跟着闭上眼。
可那叫声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由远而近,越来越强烈。
周珩仍然闭着眼,紧皱着眉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就那样缩在床尾。
然后,她听到了铁门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那铁门年头太久,已经生锈,打开时会有“吱呀”声,有些刺耳。
周珩却一动都不敢动,就只是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直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男人,她是从脚步声判断的。
而且来人的步子不紧不慢,他进来后,将门关上,又“咔”的一声落下门闩,随即来到她面前蹲下。
周珩似乎嗅到了男人身上的气息,透着危险,还有着某种熟悉却又清冷的香。
可她不敢抬头,只能将脸埋在膝盖里,将自己搂得更紧。
或许就在下一秒,她就会被男人推在地上,或许很快她也会遭遇同样的事。
她害怕极了。
然而等了许久,男人都没有动粗。
直到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还温柔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她的身体跟着抖动了一下,随即呆住了。
几秒种后,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她先是看到一身男士的休闲装,而且越发清晰的嗅到那阵清香。
她的视线再度上扬,很快就看到男人光洁干净的脖颈、喉结,再往上是他的下巴,微微泛红的唇……
男人的手滑向她的耳畔。
可就在这时,一阵铃声突然响起。
周珩倏地睁开眼,一下子惊醒了。
她惊魂未定的瞪着前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背脊是潮湿的,而头皮还在阵阵发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等她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刚才她是被过去的一段记忆困住了,随即低头看向手机。
来电显示:周楠申。
🔒7
Chapter 7
周珩在接到电话之后, 来到了周楠申的病房。
这也是她一天之内第三次踏足江城医院。
周楠申的气色比白天要好一点,但依然灰败。
好在他能靠坐在床头,还能说话。
周珩就坐在床边, 平静的望着他。
片刻后,周楠申开口了:“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也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问我。”
他选择开门见山, 这一点倒是让周珩感到意外:“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么?我还以为你会抓着那些秘密一起进棺材。”
周珩说话如此刻薄, 周楠申却丝毫未动气,反而还笑了笑:“你现在可算是翅膀硬了。我也听说了, 高征和黄彬现在都还算听你的话。”
周珩淡淡接道:“可你知道,这些东西并非我最想得到的。”
话落, 周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又道:“你把我叫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 长话短说吧。另外我后天要出差去春城, 没时间看你, 我劝你还是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藏着掖着,因为很有可能等我回来,你就没机会开口了。”
周珩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周楠申只是虚弱的点了下头:“你怕我这几天就会咽气。”
周珩没接茬儿, 但这种可能的确存在。
周楠申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即说:“趁着我现在还清醒, 我要告诉你三件事, 你要牢牢记住。”
这句话不止吸引了周珩的注意力, 也成功的安抚了她因为庞菲的视频而刺激出来的记忆和焦躁。
周珩直勾勾的盯住周楠申,然后就听他念了一串手机号,说:“这是安妮现在的电话,你在欧洲的时候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你,你对她肯定不陌生。”
周珩一顿,很快将号码记录到手机里,同时听周楠申说:“虽然你没问过我,但我知道你对自己的病一直有疑虑,那几年你多次问过医生,你根本不相信自己得的是精神分裂。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去问安妮。她知道的比蒋从芸要详细。蒋从芸会骗你,但安妮没有骗你的理由。而且她现在搬了家,新的联系方式蒋从芸也没有,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收买她做手脚。”
周楠申短短几句描述,就清晰地勾勒出周珩对此的所有疑问。
但周珩却没有否认,更懒得掩饰。
蒋从芸是什么性格,周楠申比谁都清楚,自然也会料到在他死后,蒋从芸仗着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知情者”,会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卖给周珩。
而安妮,就是周楠申暗中留下的一颗棋子,虽然用处不大,而且作用特定,毕竟只要周珩不去深挖病情和过去,安妮这颗棋子就用不上。
最低限度,安妮和周家的利益毫无牵扯,她也不像蒋从芸,因为要从周珩手里获得更多东西,会在过去的事情上进行加工改编,哪怕她的话也带有主观性,但起码会比蒋从芸靠谱得多。
周珩轻轻笑了下,说:“我从没想过要相信蒋从芸,过去没有,将来自然也不会。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她要是不添油加醋点什么,我反而不信了。不过有了安妮这层保险,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起码我可以少花一点精力去分辨蒋从芸说的故事有几分真。”
言下之意,就是无论是蒋从芸说的,还是安妮知道的,她都会问,她哪边都不会尽信,而是用双方的话来当彼此的鉴真石。
“多疑、善变,也会举一反三。”周楠申评价道:“这一点,你真的很像我。将周家的未来交到你手上,我也很放心。”
周珩的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连带看周楠申的眼神也变得微妙了。
因为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怀疑自己和周楠申是否是亲父女,然而再回顾周楠申对她的“托付”,包括眼下的交代,以她对周楠申的了解来说,若她是其他男人的孩子,周楠申断然做不到这一步。
他这个人不仅极端的自私,而且自我。
她相信哪怕她是周楠岳的孩子,他也不会将周家交给她。
就在这时,周楠申又一次开口了,并一下子点出她正在想的事:“至于你和我到底是不是亲父女,我知道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会信。没关系,这件事你尽管去鉴定,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你多找几家机构,不要跟任何人说,结果你自己来分辨。”
周珩抬眼,问:“这就是你要说的第二件事?”
周楠申自嘲的一笑:“我知道这件事你并不在乎,我也不怕任何人跳出来,充当你的‘生父’。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父亲’这个角色在你眼里都是不堪的。说实话,你不愿当我的女儿,而我当你的父亲也很矛盾。有件事你大概忘了,但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在很小的时候就露出来有弑父情节。我从那时候就没指望过,让你给我养老送终,我会得什么好。反正只要我知道你是我生的,我把这个家交给你,就行了。”
周珩顿觉荒谬极了:“既然你知道我不在乎谁是我的生父,你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去鉴定,为什么还要特意提起?”
周楠申闭了下眼,说:“我之所以将此作为第二件事交代给你,不是因为我要你相信,而是我在给你提供一条思路。”
思路?
“什么思路?”周珩下意识问。
周楠申说:“如果将来有人要拿你的身世和你的病做文章,安妮和DNA报告,都可以帮你理清思路。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什么意思……
周珩越听越糊涂了,但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你所谓的‘有人’,指的是谁?”
难道说,周楠申已经猜到了梁峰还活着,并且在暗中做手脚?
还是说,他指的是其他一些可能会趁他死后,利用她毁掉周家的人,比如许长寻?
很快,周珩又想到陈叔之前透露的,她母亲梁琦的尸骨被人挖走一事。
她的思路转了一圈,很快又道:“我之前听陈叔说,我母亲的尸骨在十年前就被人挖走了。你是不是担心有人会利用它来做文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挖走她尸骨的人也没有动作啊。”
周楠申摇头笑了:“以你的性格,不管是谁拿出梁琦的尸骨摆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相信那就是她。既然不信,那对方又何必多此一举。除非这个人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明,那尸骨就是她。”
周珩没接话,却不免因此想到了梁峰。
其实她也认为挖走母亲尸骨的人就是他,除他之外,没有人会想到利用这一手,毕竟她母亲如今还在世的亲人,除了她也就只剩下梁峰了,也只有梁峰才能利用兄妹DNA的鉴定来证实尸骨的身份。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周楠申又一次开口了:“不管挖走梁琦尸骨的人是谁,我都不担心他能在你这里玩花样。”
周珩半信半疑的看向他,越发认为,周楠申似乎已经猜到了梁峰的存在。
周楠申继续道:“我真正担心的,是许家。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三件事——你要记住,不管外人怎么做,周家真正的敌人,永远只有许家。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重点都不要偏移。”
周珩眯了下眼,注意到周楠申的用词:“你为什么说是许家,而不是许长寻?难道除了他,许家还有人能翻出风浪?”
周楠申眼里流露出赞赏:“我和许长寻下了大半辈子的棋,我很了解他的棋路。他是一个高明的棋手,而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很清楚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也知道狡兔三窟。如果你在这盘棋上看到他站在将帅的位置,千万不要上当,以为只要拿下他,这盘棋就赢了。他一定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埋伏好新的将帅人选,再趁你松懈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周珩这才明白周楠申的指向:“你是说,除了许长寻,还要小心许景烨。”
周楠申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许景烨简直就是他的翻版么?”
周珩没接话,只是想到许景烨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言谈举止和行事风格,的确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是毒蛇,却极少吐信,大部分时间都小心隐藏着毒牙,可一旦发起进攻,必然一击致命。
周楠申又道:“不过我倒是认为,许家这盘棋不难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许长寻的确独具慧眼,他也一早就想到了,若是许景烨都败了,那么还有第三个儿子承前启后。他考虑到全局,布局也周全,可还是留了破绽。”
周珩顿时领悟了周楠申的意思:“最大的破绽就在人心。”
周楠申说:“说的好。许长寻玩弄权术和人心一辈子,他对此很自负,以为可以操纵一切,而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能将许景烨复制成第二个自己,却做不到再复制第三个。你和许景昕接触那么久,你应该最有体会。”
周珩没有应,但这一点她也是认同的。
许景昕的心和许长寻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许长寻用了无数手段去断绝许景昕的后路,就是为了将他彻底洗黑,就像当年许长寻“教导”许景烨一样。
许景昕到底不是许景烨,这不仅体现在内心上,更是在眼界上。
许景烨和许长寻看到的是强全世界,谁更强悍谁说了算,他们是一类人。
可许景昕看到的却是强权世界之外的东西——下场。
思及此,周珩问:“你的意思是,许长寻会对付周家,而在他之后,我要提防的就是许景烨,他会成为周家的下一个敌人。我若是想带领周家渡过难关,就要和许景昕合作?”
周楠申分析道:“思路是这样没错。许长寻对付你,许景烨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一来是因为你们的感情,二来也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早就想取而代之。但这一点,我能看到,许长寻也能,他一定会在最后埋下后招,用作许景烨和你撕破脸的筹码。到那时候,你最好的伙伴,就是许景昕。”
这一次,周珩安静了许久。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一点震撼,想不到周楠申这几年病得厉害,却对全局洞若观火,看的不仅远,还对许长寻日后的动向算的一清二楚。
以周楠申的心智,他要真和许长寻斗个你死我活,许长寻是讨不了便宜的。
可周楠申却没有这样做,他甘心当老二,甘心退居幕后,目的或许就是知道蛰伏在暗处,只做军师,会更安全。
周珩吸了口气,这样说道:“我能想到许长寻埋下的后招,无非也就是在我的身份上做文章。只要他告诉许景烨,我是周琅,许景烨一定会对付我。他和许长寻一样,极端的自负,而且完美主义,他一定接受不了他爱的女人早就死了,而这些年我和周家还一直在欺骗和利用他。”
换句话说就是,许景烨若是真的对“周珩”执念深种,那么当他知道真相后,所爆发出来的怒气就会越盛。
这个局最大的难点不在外部,而在许景烨的内心。
可周楠申却说:“其实要化解这个局并不难。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和他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而你又处于劣势。到那时候,你就去找陈叔。”
陈叔?
周珩问:“为什么要找他?”
周楠申说:“有一件东西在他手里,等到需要的时候,你跟他要。不过我嘱咐过他,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交给你。所以你不要想着提前骗到手,形势没走到那一步,他是不会给你的。”
周珩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第三件事。”
“应该说是,我给你留的三条思路。”周楠申说:“但我希望你一条都用不上。”
周珩冷笑:“这么说,你已经完全交底了。”
周楠申却说:“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尽管问。”
周珩想了下,没打算藏着掖着,毕竟周楠申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袁洋,你让他来当我的司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他会生二心?”
这件事她仔细揣度过,如果她是周楠申,既要用她,又要防着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一个不安的充满变数的棋子在她身边。
而这个人,还不能对周家太尽心,更不能是他的心腹,因为越是周楠申信任的人,她越不会信,更不会放心用,这样反倒成了废棋。
周楠申听到“袁洋”二字,笑了:“这是我对你的测试,不过你发现的比我预计要晚一点。”
周珩点头:“在这件事上,我的确大意了。我早该想到,你根本不相信袁洋,也知道他不会相信你编造的袁生得以善终的话。你怀疑过以袁洋的眼界和心智,是不可能自己找到答案的,他背后一定还有人。你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就要利用袁洋引蛇出洞。”
当然,袁洋自己是不会露出破绽的,他对周楠申有防范,自然也加倍小心。
能做到让袁洋露出破绽的人,就只有周珩。
周楠申说:“以我的估计,袁洋早就知道是你送走了袁生。我让他去你身边,就是想看他什么时候动手,动不动手。他越是迟疑,我就越肯定他背后有人在指点他。我猜那个人一定跟他说了,要杀你很容易,但你并不是害死袁生的罪魁祸首,所以要利用你来对付我,对付周家,才是最终目的。”
听到这话,周珩却摇了下头:“你算的的确很准,但有一件事,你也没算到。”
周楠申问:“是什么?”
只听周珩说:“袁生,根本不是我送走的,他是服毒自尽。”
这一次,周楠申终于露出瞬间的惊讶。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情,问:“你有没有追究过,那毒药是谁给他的?”
周珩面不改色的点头:“我疑心过这件事。后来,当我猜到袁洋背后有人之后,我就有答案了。”
而事实上,周珩说谎了。
袁生的毒药来源,她根本不是因为袁洋才想到的,而是在更早之前,早在梁峰拿出袁生的录音时。
梁峰既然接触过袁生,那么他自然就有留下毒药的机会。
至于用与不用,全在袁生。
到此,周珩终于没了疑问。
至于那些她真正想知道的事,全都被周楠申留了后手,她就是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于是,周珩站起身,说了句:“我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周楠申却突然问道:“袁洋背后的人,是不是早就接触过你了?”
周珩脚下一顿,又转了回来,没有丝毫的遮掩,而是无比坦然的看着他。
然后,她在周楠申的目光下,吐出一个字:“是。”
周楠申缓慢的点了点头,没有惊讶,也没有不安,他依然靠着床头,非常平静的说:“你没有相信他的说辞。”
“任何一面之词我都不会相信。”周珩淡淡道:“人是最擅长说谎的动物。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很少听到真话。而且骗我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梁峰说什么,无论梁峰是谁,她都不会相信。
“这样我就放心了。”
良久,周楠申落下这么一句。
周珩却觉得奇怪,问道:“你不问他是谁么?”
周楠申只说:“是谁都好,关键根本不在对方的身份,而在你的心是不是足够定。只要你不动,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