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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为什么她非要跳出来分走一半呢?
许景昕渐渐眯起眼, 琢磨着她话里的含义:“你是说,你一直都在,她才是后来的?”
周珩咯咯笑起来:“当然了!”
许景昕却仍有怀疑,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如何证明?”
周珩仿佛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我证明不了,也不需要证明,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而且我也不在乎你们是不是相信, 就算你们都说我鸠占鹊巢也无所谓,我不高兴了, 自然有办法让所有人一起不高兴。”
这个脾气,这个性格, 还真是白日的周珩判若两人。
许景昕沉默了片刻, 脑中再次闪过之前看过的周珩和周琅的资料,包括自己的分析判断, 若说白天那个是“周琅”, 他认为和资料是符合的,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也令他的想法有了转变,只是他并没有跟她说。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周珩,他此前那些想法又一次跑了出来。
十几年前在周家的那个周琅, 断然不会是眼前这个性子, 这种性子是显然纵容出来的。
许景昕半晌没说话,眼神却仿佛能看透一切,被他这么盯着, 周珩也有点不适应, 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呀, 景昕哥哥?”
她语气很娇嫩,当然也有故意拿捏的成分,可她叫“哥哥”却很自然,显然她很擅长这一套。
许景昕却不是好忽悠的,他问:“既然你说你一直都在,那么十一年前发生的事,你也参与了?白天的周珩刚好忘记了那段,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周珩的脸色很快变了,不仅笑容没了,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变成了瞪视,阴沉沉的。
许景昕将手撑在膝盖上,又问:“不想说?”
周珩冷哼:“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呀,你现在是在审问犯人吗,不要以为我叫你哥哥,你就说了算了!”
得,变脸了。
许景昕好笑道:“你也太容易炸毛了,我只是问了一嘴。”
“你这个人,真的没劲儿。”周珩抓着枕头下了床,扭头就走。
许景昕没有动,就坐在原位看着她,直到人出了门,不会儿又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周珩回屋了。
许景昕叹了口气,又躺下来。
虽然周珩什么都没说,可她的情绪反应,却透露出一点东西。
他只是说了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可没有提“绑架”二字,周珩立刻就耷拉了脸,显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绑架案,而且对那件事很有抵触。
自然,那件事也的确刺激了她。
而周珩的抵触情绪,似乎又不像是做贼心虚,反倒像是在遮掩,或者说是保护什么人一样。
是许景烨。
……
翌日早上八点,周珩被微信吵醒了。
袁洋问:“姐,今天不是我送你去公司么,你的车停在哪儿?”
周珩这才想起来忘了这茬儿:“哦,在我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我的车位,你去取吧。”
袁洋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周珩下了床,先进浴室洗漱,对着镜子看了看气色,似乎比前两天好一点,也不知道是昨晚没有梦游,还是梦游了,但折腾的不狠。
等周珩收拾好,下楼时,却只见许景昕一人,不见康雨馨。
周珩看了看桌上,只有两幅碗筷,问:“就咱们两人么,她呢?”
许景昕说:“刚走。”
周珩又问:“那昨晚……”
许景昕将两碗粥放在桌上,坐下说:“按照你的意思,跟她聊了几句。”
周珩也跟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惊讶,就盯着许景昕看。
许景昕见她这样,倏地笑了:“边吃边说。”
周珩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还是先说吧,给我个痛快。”
许景昕又是一笑,也放下筷子,转瞬正色了几分:“她提了个要求,希望我把许景烨救出来,她很关心他。我猜,这也是她愿意跟我说话的主要原因。”
周珩想了想,接道:“十一年前,我和许景烨的确有点关系,我猜那时候我也动了真情,但这段记忆我是没有的,应该是她。”
许景昕继续说:“然后,她跟我说,是她先来的,你才是后来的。这意思你明白么。”
周珩好一会儿没接上话。
片刻后,她似乎想明白了,才说:“绑架案之前的事,我是有记忆的,而且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如果说我是后来的,那么我出现的时间起码也有二十年了。”
许景昕轻叹道:“我刚才翻过资料,如果确定是人格分裂,那么这种病一般都起始于童年,大多因为是童年创伤。因为成年人已经完善出一套消化外界刺激的系统。而它和精神分裂一样,都是自动触发的一种防御机制,因为年纪太小,受到的刺激太大,无法负荷才会出现。至于成因,有遗传因素,也和童年遭受过虐待有关。”
这番话落地,周珩更茫然了。
童年遭受虐待么,她肯定是没有的,那些来看管她和母亲的人,的确对母亲施暴,但他们从没有动过她。
至于遗传,梁琦的精神很正常,即便命运多舛,还被囚禁多年,也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周珩的纠结不自觉地流露在脸上,许景昕看到了。
他也猜到周珩的思路,也几次想开口将她打断,将她死胡同中拉出来。
事实上,他也第一时间排除了童年虐待的可能性,但让一个小孩子受刺激,也并非需要虐待,可能还会有其它途径,比如她看到了某些事,已经超出了她精神上的负荷能力。
当然,还有遗传因素。
可是“柳婧”二字在他嘴里徘徊了几次,都没有说出来。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起码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还是要再等等。
人往往就是这样,会“自我逃避”,自己将眼睛遮起来,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就好比说另一半出轨了,作为枕边人其实是最早有所觉察的,毕竟彼此深知对方的生活习惯。
可在现实中却有一种现象,就是周围的朋友都看出来了,唯独枕边人还被瞒在鼓里。
是真的不知道么,是真的没抓住过端倪么,是否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对方的异常,还是在自欺欺人,开启了逃避模式?
这顿早饭周珩有些食不知味,勉强吃完,觉得胃有点紧缩。
等到收拾好餐桌,周珩才想起来问:“除了刚才说的,你们还聊什么了?”
许景昕说道:“还有两个很有意思的点。我说我不知道许景烨在哪里,她说让我找程崎,说他一定有办法,还说让我给程崎带句话,只要他能救许景烨,她做什么都可以。”
周珩点头道:“我们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情分。”
“是么,我倒不认为是这种情分。”许景昕笑了。
周珩顿住,和他对视了两秒,又听他说:“程崎为茅子苓、林曾青做的事,你我都看到了,他没有跟她们讲条件,那些事是他自己要做的。如果是这样的情分,根本不需要她开口,程崎那天也不会想要许景烨的命。在她看来,这是一次交换,是要讲条件的。她也一定清楚,为什么程崎要杀许景烨。”
周珩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其实有些事她并非毫不知情,她虽然一直在寻找答案,可是每当靠近时,她又下意识的回避,不敢去揭破。
周珩垂下眼,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回应道:“他们的恩怨,应该来自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许景昕接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我刚提到这件事,她就急了,而且反弹的很厉害,她在害怕,也有保守秘密的意思。我猜让她这么做的动机,也是许景烨。”
周珩看向他:“因为绑架案,极有可能是许景烨做的。不过我想,程崎也有参与,但应该在暗处,他和许景烨那时候并没有接触过。”
许景昕没接茬儿,只是将自己此前的假设代入其中,很快就推断出一个故事的雏形。
只是要证实他的猜测,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周珩见许景昕沉默了许久,她也起身进了厨房,顺手煮了一壶茶出来,端出来后,又看了眼时间。
按理说,袁洋早该到了。
大概还在堵车?
周珩倒出两杯茶,说:“今天坐我的车吧,袁洋来接我。”
许景昕醒过神,应了一声。
周珩又给袁洋发了微信,问他到哪儿。
只是好一会儿都没人回。
周珩便将电话拨过去,手机却是关机的。
周珩轻轻皱眉,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感觉到反常。
袁洋不接她的电话,或者关机,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那么一次。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周珩说:“袁洋关机了,有点不对劲儿。他一向很守时间,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只有一次他突然消失了,就是许景烨出事那天。”
许景昕想了想,说:“这样,咱们再等半小时,如果他不来,也不开机,还是用我的车。稍后等他有消息了,自然会回你。”
周珩点头,随即坐下来。
不过片刻,许景昕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又道:“把你的车牌号发给我。”
周珩很快发到他微信上,跟着问:“做什么用?”
许景昕没有回,很快起身走到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周珩就坐在原位安静地等待,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直觉还是某种说不清的预感,她的心里很不踏实,就连眼皮子也开始跳了。
这时,许景昕折了回来:“等几分钟,很快就会有消息。”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周珩盯着他看了片刻,许景昕却半垂着眼睛,似乎很平定。
然而,她却从他的眉宇间读懂了一点,似乎,他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拨那通电话只是为了证实。
周珩没再说话,就盯着手机看,每隔半分钟就拨一次袁洋的手机号。
然而每一次,她听到的都是“对方已关机”这样的提示。
直到许景昕的电话倏地响起。
周珩扫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一长串网络号码。
许景昕没有走开,而是当着她的面接起来:“喂。”
对方很快说了一句话,许景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好,我知道了。”
电话切断,许景昕看了过来,眼神复杂。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他,嘴唇动了动:“怎么样……”
他的下颌浮现出一点咬牙的痕迹,随即又深吸一口气,这样说道:“我请一个朋友去你住的地方附近看过,你的车停在一个小巷子里,袁洋就在车上,他……死了。”
🔒12
Chapter 12
很快, 周珩又一次到警局报道。
她是最后一个跟袁洋电话联系的人,也是她让袁洋取的车,而就在袁洋开车上路之后不久, 就遇害了。
北区分局第一时间调出监控视频,视频里刚好拍到周珩的车驶上大路没多久,就突然转弯, 朝偏僻的小路行驶,直到驶入一个小巷子。
但巷子里是没有监控的, 只看到车子开了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然后, 傅明裕又给周珩看了袁洋的尸体照片。
尽管周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试图想象过他的死法, 然而在看到的那一瞬间, 依然愣在当场。
袁洋身上中了好几枪,而最为致命的, 是在额头。
周珩下意识挪开视线, 闭着眼冷静了几秒, 又看回来。
她是在强迫自己看清楚, 尽管她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
而这一幕也被傅明裕看在眼中。
找周珩回来接受调查,是程序上必须要做的事。
而且说实话,傅明裕的第一直觉是, 这件事不是周珩做的, 但一定和周珩有关,或者说是袁洋因为周珩才遇害。
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周珩在接到警方通知之前, 似乎就已经知情。
通常一个人得知身边的死讯, 还是他杀, 第一反应都是懵,会下意识否定消息的真实性,会觉得警方是假冒的,是骗子,直到证实消息为真,会震惊,会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会又一次陷入另一个不能接受的怪圈当中。
可以上这种反应,周珩都没有,她直接跳了过去,冷静地接受了一切,还强迫自己听清楚警方的每一句话,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基于以往的经验,傅明裕基本可以肯定,周珩是知情者,只是知道多少不好说,但最起码,周珩在仔细听警方描述案情,在认真查看案发现场照片的同时,她一定是正在通过这些已知的线索,去筛选可能的作案人。
当然,如果是第一次接触周珩,傅明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出结论。
而到了这一刻,傅明裕也不得不承认,周珩的行动力和思维,的确很超前,起码是他见过的嫌疑人中数一数二的。
至于周珩,她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傅明裕是否在观察她,观察到了多少,她无法一心二用,也没心情去掩饰,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照片和警方提供的线索上。
她的脑海中也第一时间浮现出三个可能对袁洋下手的人,分别是梁峰、许长寻,以及程崎。
之所以将程崎纳入怀疑范围,这纯粹是因为动机。
程崎和袁洋刚刚对许景烨下了手,袁洋就遭此不测,程崎是有动机杀人灭口的。
然而出于情感考虑,周珩又很快将这个可能性放到一边,一来她觉得程崎的为人不会做这种事,他也不是个草菅人命的人,二来以程崎的脑子,应该会有其他控制袁洋的手段,不至于因为怕袁洋走漏消息就出此下策,而且还做的这么草率,在她的车里动手,又把尸体留在那儿。
紧接着,周珩就将注意力放在梁峰和许长寻身上,主要还是因为袁洋遇害的时间和地点。
会不会是因为袁洋开着她的车,而凶手的主要目标是她,袁洋只是做了替死鬼?
毕竟袁洋遇害的契机,不是去公寓的路上,而是从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出来之后,所以极有可能是“认车不认人”。
但这样也有一个问题,杀手不可能不知道她的长相,在看到车里的人不是她之后,竟然还是下手了。
这就有两个可能性,一种是杀了袁洋,对她进行警告,另一种是杀手在杀了袁洋之后,才发现她不在车里。
不,还是不合理。
周珩又看了眼照片,双手握拳放在身前,目光又一次落在袁洋中枪的位置。
他身上多处中枪,但额头那枪肯定是最后开的,那是致命点,如果第一次就打中额头,没必要再在身上补那几下。
可是反过来,如果杀手就是为了要他的命,他应当知道额头是最有利的位置,没必要先瞄准身体,而且还不是心脏。
最主要的是,前面的车窗上只有一个弹孔……
周珩凝眉想了片刻,将照片还给傅明裕。
至于她的车和车上的东西,现在为止都还属于物证,警方暂时不能还给她。
傅明裕坐在她对面,没有将照片收起来,而是依然摊开着,并用手点了点,问:“怎么样周小姐,要不要聊聊看法?”
周珩一顿,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问:“我想到一些事,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我也不希望我的个人见解,会影响你们警方的破案思路。”
傅明裕说:“只是聊聊,说影响还谈不上,现阶段,你能提供的东西越多,对我们破案越有帮助。”
周珩点了点头,完全不在意自己接下来的这番话,是否会令警方认为她是在转移视线,进而令她的嫌疑上升,她只想知道是谁动的手。
于是,周珩说:“首先,我感觉这次对方的目标不是袁洋,而是我。是我前一天跟他说好了,他今天会来接我上班,也是我今早告诉他,我的车在公寓的地下车库。如果对方要杀的是他,完全没必要等他拿到我的车之后。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动手的人想嫁祸给我,虽然手法很拙劣。”
这一点,傅明裕倒是不怀疑。
如果周珩要杀袁洋,犯不着做的这么明,还选在这个时机,还将实体留在自己的车里,除非她脑子进水了,就是想引起警方的注意。
周珩继续道:“其次,刚才我想到,或许对方是杀错了人,误将袁洋当成我,或是因为我就坐在后座。他们可能用某种方式,将袁洋引到巷子里,再对着驾驶座开了第一枪,迫使车停下。然后走近了,又对着袁洋补了几枪。但问题是,只要在额头补一枪就够了,为什么又对着身体开几枪,还都不是致命部位。难道这个杀手心理变态,想要折磨袁洋?还是他发现我不在车里,很生气,就拿袁洋泄愤?”
周珩的语气虽然听上去大致平缓,可在尾音时还是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说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等到缓过来,才接着说:“最后,我又想到第三种可能。这个杀手开了第一枪,只是为了令袁洋受伤,一时无法动弹。然后,杀手来到跟前,他和袁洋说了一些话,而这些话的内容应该是和我有关的。我不知道杀手问了什么,也猜不到袁洋有没有照实回答,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被杀了,临死之前还受了一番折磨。”
周珩话落,看向傅明裕,又道:“我想知道,法医报告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就能大概还原案发经过了?”
傅明裕扫了周珩一眼,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急迫:“起码哪一枪是先中的,哪一枪是后中的,法医一定能验出来。不过就你最后说的那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周珩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傅明裕:“什么?”
就听傅明裕说:“经过我们现场痕迹检测,初步判断,当时应该由两名凶手。”
周珩没接话。
傅明裕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
照片主要拍摄的是袁洋的颈部,上面有一道细小的血痕,很难发觉,但拍摄是用放大镜头,所以清晰可见。
傅明裕说:“这倒伤口我们已经证实了,是在袁洋生前留下的,伤口很新,凶器也很锋利,推测是在案发时留下的。”
推测?
周珩提出疑问:“怎么知道是案发时,也许是案发前袁洋自己不小心划的?”
傅明裕点头:“也是有这种情况,只不过可能性比较低,因为通过伤口的走向可以判断,它是从前向后划出的血痕,还是刀伤。也就是说,在案发时,可能有另外一个人坐在后座,用刀抵住袁洋的颈部动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袁洋刚将车开上大路,就突然拐进小巷子里。”
“至于你刚才说,袁洋在临死前被逼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可以回答你,这个正面开枪的凶手,后来还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应该在里面逗留了五六分钟,补枪的角度也都是从右侧击中。而我们距离小巷最近的监控也拍到一组画面,有一辆假牌照小轿车,在你的车驶入小巷之后十分钟,从另一边小路离开了。”
十分钟,就完成了问话、折磨到杀人的过程,这么粗算下来,杀手和袁洋的对话的确也只有几分钟。
那么在这几分钟里,他们都聊过什么?
“这就奇怪了……”周珩喃喃道。
傅明裕跟着问:“你想到什么?”
周珩抬眼:“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想通过袁洋问出一些关于我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少跟袁洋讲自己的事,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但袁洋很聪明,他遇到危险,应该会想办法和杀手周旋,或者还会编出一些东西来拖延时间。以他的能力,不至于只周旋五六分钟,难道杀手不想知道更多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人杀了?除非……”
除非,杀手原本就是要杀袁洋,逼问只是顺带。
周珩想到的事,傅明裕自然也想到了,只是他有些意外,周珩的思路转的这么快。
傅明裕又问了几个问题,周珩都是知无不言,她是真的想尽可能地提供资料,尽早破案。
直到傅明裕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周小姐,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目标了?”
周珩极轻的眨了下眼,说:“没有。”
傅明裕笑了:“你在撒谎。”
周珩却很平静,也很冷静,她根本不打算掩饰:“那你就要想办法证明了。”
傅明裕没接话,只是眯起眼。
随即他明白了,周珩就是希望他对她的隐瞒产生怀疑,而不是因为这次配合调查就释疑,只要警方将重点放在她身上,那么以她为中心的人际关系圈都会陷入调查包围圈,而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到周珩离开之前,她在笔录上签了字,又按了几个手印,最后站起来,和傅明裕握了一下手,如此说道:“其实我是有怀疑的人,但我不肯定,我也不想轻易下判断,不希望我的主观认知影响你们的调查方向。再说,我怀疑的两个人,他们都很高明,肯定有办法切断这件事跟他们的联系。我不想在这时候打草惊蛇,只希望你们能将我身边所有的嫌疑人都挖出来,告诉我他是谁。”
……
周珩心不在焉的从北区分局出来,脑子里还徘徊着袁洋遇害的种种细节。
还有梁峰和许长寻。
她下意识认为是他们其中之一派人做的,事实上,她本能认为许长寻的嫌疑更大。
但问题是,如果是许长寻,那他是知道她这几天住在许景昕的别墅里的,既然知道,又怎么会只认车不认人?
还是说,就像刚才她怀疑的那样,许长寻不只是要针对她,给她一个警告,也是真的想要袁洋的命?
除了许景烨那件事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其他原因。
周珩一边想一边走出分局大院,来到路边站定了,这才想起拿出手机叫车。
可还没等她叫,停靠在马路对面的车就掉头开到跟前。
车门开了,走下来的是代驾,而坐在副驾驶座的正是许景昕。
周珩又将手机按掉,坐进驾驶座,问:“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许景昕说。
周珩安静了片刻,才将车驶上主路,开往长丰集团。
许景昕没有着急发问,他看得出来周珩还在消化期,还需要将从外界接收进来的信号整理清楚。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等快到公司了,周珩才忽然开口:“傅明裕的意思是,凶手有两个人。”
许景昕看了过来,随即就听周珩将做笔录的内容转述了一遍。
等到周珩话落,车子已经来到地下车库。
停稳了,但两人都没动。
直到许景昕解开安全带,说了这样一句:“我的看法是,凶手的第一目的,就是要袁洋的命,给你警告,才是顺带。”
周珩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许景昕继续道:“逼问和你有关的事,完全可以选在一个不惊动任何人的时机。而且这种事要背着人做,没必要这么明。特意选在你的车里,这本就是一种警告。而且对方非常有恃无恐,认定你拿他没办法。其实这样分析下来,事情反倒明朗了,就只需要想,到底是谁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周珩轻声开口,却很直接:“许长寻。”
许景昕有些意外:“你觉得,他已经知道袁洋对许景烨下手的事了?”
周珩说:“我也只是猜测,虽然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连警方都还没查到袁洋头上。”
许景昕没应,只是靠着椅背沉思着,睫毛落下,在他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周珩等了片刻,问:“你怎么看?”
许景昕醒过神,恢复如常:“是谁做的我还没有思路,比起这个,有一点我更好奇。”
“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说:“凶手和袁洋只有几分钟的交流,在这几分钟里,袁洋一定已经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去了,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死。那你说,以袁洋的头脑,他会利用这最后几分钟做什么呢?”
周珩轻轻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留记号给我?可是,警方好像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
许景昕并不坚持,只说:“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两人很快下了车,一路上楼来到海外部。
刚进部门,就有主管来找许景昕,周珩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坐在位子上发呆。
不会儿,黄瑛端着热茶进来了,她叫了周珩几声,周珩只是摆了下手。
黄瑛离开后,周珩又翻出手机,点开她和袁洋的对话框。
他们在微信上的对话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她让袁洋去做事,袁洋照办,或是她告诉袁洋什么时间开车来接他等等。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交流,到如今看来,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那个叫她“姐”的人,再也不会回复消息了。
周珩闭上眼,撑着头,又静坐了许久。
她眼睛有点酸涩,但没有哭,她心里有点堵得慌,但无处发泄。
而事实上,周珩也并非像傅明裕以为的那样,已经跳过了震惊、否定和逃避现实的阶段,她只是暂时将那些情绪压了下来。
等到这一刻,它们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周珩觉得很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场噩梦。
她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是搞错了,袁洋待会儿就会在微信上跳出来,跟她道歉,解释今天为什么没有去接她。
这是人在突闻噩耗时一定会出现的心理过程,周珩也没有例外。
她睁开眼,又开始翻看她和袁洋的微信对话,很快就看到几天前许景烨出事时,她联系不到袁洋的那段。
她想,这段聊天记录警方也会看到,再对比时间,就会发现刚好和许景烨出事的时间相吻合,兴许就会怀疑到袁洋头上。
到那时候,警方大概也会怀疑到这是许家的报复,又或者再度怀疑到她头上,毕竟袁洋是她的司机,却对她的未婚夫下手。
但这些事,此时的周珩也只能想到这一步,她脑子很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测更多。
如今回想起来,她最后一次见到袁洋,还是从上一次自许家出来之后。
袁洋开着车,程崎就坐在后座。
而在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此后将是永别。
想到这里,周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顺顺气。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周珩又回到桌前,来电显示是陈叔。
就听陈叔说:“小姐,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周珩没有多想,拿起包就往外走,只在经过门口时,和坐在桌前的黄瑛匆匆交代了一句。
……
周珩没有去开许景昕的车,她随手叫了一辆车,就在半路上听陈叔说,前一晚大宅遭遇入室抢劫,主卧和周楠申的书房都有歹徒留下的痕迹。
周珩觉得奇怪,就问陈叔,既然是昨晚发生的,怎么现在才发现?
陈叔说,昨晚蒋从芸很早就回房了,说是头疼头晕,吃了药就睡了。
而陈叔和在家里负责做饭、打扫的阿姨,也睡得比往常要沉得多,都是一觉睡到今天中午。
等到几人起来一看,才发现屋子后窗被人撬开了,安保系统也瘫痪了。
周珩在路上无暇细问,等到赶回周家大宅,走进周楠申的书房,才发现一室狼藉。
陈叔和蒋从芸就站在屋里,蒋从芸脸色极差,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骂骂咧咧的。
周珩扫了一眼,将陈叔叫到门外,问:“报警了么?”
陈叔小心翼翼的回道:“夫人不让报警。”
也是,周家的人都忌讳警察。
周珩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没关系,如果你们想报警,就报吧,书房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保险箱里的我早就拿走了。那些东西我也看过了,不涉及周家的命脉。我爸考虑得周到,不会将要紧的东西放在书房的保险箱这么大意。至于他都放在哪儿,你最清楚了不是么?”
这番话声音很低,只有陈叔听得到。
陈叔眼神有些闪烁,大概也没想到周珩会把话题转到这里来:“小姐,不是我不交给你,是先生嘱咐的。”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拿出来也没关系……”周珩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秒,“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要小心自己的安全,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哪天出事了,我又有需要,也知道去跟谁要那些东西。”
陈叔问:“小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周珩安静了两秒,最终说道:“袁洋,被人杀了,就死在我的车里。我早上才去警局做了笔录。”
……
自周家大宅出事之后,不过半个小时,周珩就收到公寓业主群传来的消息。
她平时是闭群的,有什么事也不会第一时间看到。
但这次因为接连出事,周珩静下来后想了想,便鬼使神差的点开了业主群,刚好看到里面几个业主正在讨论,说什么物业保安不到位,安保系统被人黑,又说昨晚停电了等等。
周珩觉得有异,就给物业去了一通电话。
物业经理知道周珩的身份,架不住她一再追问,就小声透露了几句,说是前一天晚上,安保系统是出了问题,疑似是有黑客侵入,但折腾了一个小时,又突然好了,连电力也恢复了,应该是抢修及时。
自然,物业还不忘吹嘘一番,说他们预案的紧急措施到位,请周珩不要担心等等。
周珩没有多言,很快切断通话。
而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对她的一次严厉警告。
离开周家后,周珩没有回公司,而是先回了一趟公寓。
公寓的门没有撬开的痕迹,许景烨给她换的电子锁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而她用的也是特质门。
屋里也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这大概就是因为公寓的安保系统没有被人成功破解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周珩心里仍是后怕。
幸好她昨天已经将重要的东西和“周珩”的日记本都拿走了,·而周楠申留在保险柜里的东西,她在第一时间就去银行开了密码箱,将它们锁了起来。否则,万一这里的安保系统也扛不住,岂不是连锅端了?
周珩坐下来,盯着空旷的屋子。
到此,她又突然觉得,整件事未必是许长寻做的,起码单就安保系统破译这块,这不像是许长寻会干的事。
许长寻那么了解周楠申,怎么会不知道以周楠申的狡猾,绝不会将重要东西放在自己家里?
既然知道,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如果不是许长寻,又会是谁,梁峰也没理由这么做啊。
正想到这,周珩的包里传来一声老式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周珩立刻将包里的老爷机拿出来,是程崎给她的那部,但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
周珩点开短信一看,就两个字:“开门。”
周珩来不及细想,立刻奔向门口。
打开门,就见到身体倾斜,肩膀倚靠着门框的男人。
那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
🔒13
Chapter 13
周珩明显松了口气, 程崎也将此看在眼里,又见她打开门,毫无防备的要请他进来, 他却是脚下一顿,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自嘲的一笑, 抬脚迈过门槛。
周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进厨房煮热水倒茶。
程崎就坐在沙发那边, 少有的沉默。
等周珩端着茶杯过来,递给他, 坐下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早上去了警局,是因为袁洋。”
程崎抬起眼皮, 和她对视了一秒, 便又落下,轻点了下头。
周珩的话就顿在此处, 显然程崎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 那有些事就无需多说。
周珩想了想, 转而说:“我开始以为, 袁洋是替我挡了灾,后来又觉得,下手的人根本就是要他的命。就我目前了解的, 我想许长寻的嫌疑是最大的, 原因么就是因为许景烨。但我想不到,许长寻这么快就会查到袁洋头上。”
周珩一边说同时一边观察着程崎的反应,他安静得过分, 周身气压也过低, 就她的了解, 程崎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或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或是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可他还是来了,就说明他想给一个交代。
周珩等了片刻,就见程崎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渐渐恢复平静的茶叶,随即端起来喝了口,放下后,仿佛终于鼓足勇气一般,说道:“这件事,是因为我,我要负主要责任。”
周珩:“你?我不懂。”
程崎声音很沉:“一开始就是我考虑不周,我知道袁洋一直想为他父亲讨公道,所以当我知道梁峰要对许景烨下手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找到袁洋。袁洋很快就下了决定,他想要许景烨的命,他怕过了这次就再没机会了。现在看来,当时是我们太操之过急,太草率了。”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周珩皱起眉头,一开始越听觉得奇怪,也有点搞不清楚程崎的逻辑。
且不说他们是否太操之过急,哪怕许长寻是因为这件事才要袁洋的命,那也是袁洋自己选的路,和程崎有什么关系?
除非……
周珩张了张嘴,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也因此生出阵阵寒意,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和许长寻无关,是……梁峰做的?”
程崎直勾勾地看过来,眼神笃定:“这是我的推断。”
“可……为什么呢?”周珩问:“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程崎说:“如果只是以有无好处来论,那就不是梁峰了,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早就疯了。我的感觉是,他这么做不只是要给我一个教训,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也是要将许家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你虽然答应和他联手,可他还需要更进一步的保证,形势发展到现在,你要是再跟他玩花样,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阳奉阴违,你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当然还有第三点,那就是在袁生的事情上,梁峰帮过袁洋,可袁洋却违背他的意思。梁峰对于背叛他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情面。”
说到这,程崎话音一顿,隔了几秒又道:“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么做或许还有其他目的,只是我还没想到是什么。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明白话——虽然你和许家不可能共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中计,将此算在许长寻头上,那梁峰就得逞了。”
周珩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你是特意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过来的?可现在风头正紧,我还以为你是有更要紧的事……”
程崎扯了扯唇角,终于露出第一抹笑容,很淡,而且很快就消失了:“这件事我不便在电话里说,让人传话也没有百分百可信的对象,还是我亲自来一趟保险。”
安静了几秒,周珩轻叹道:“谢谢。”
程崎扫过她:“说什么谢啊。”
一阵沉默。
周珩垂下眼,又想了想他刚才的分析,片刻后才回应道:“我想你说得是对的,梁峰的行事的确很出人意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二十年间走到如今的位置。还有你刚才说,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我也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随即周珩又话锋一转,问:“对了,昨天周家大宅的安保系统被人破了,还有我住的公寓也是前后脚出事,但这边最终还是防住了,这件事和你有关么?”
程崎应了声:“我的确插手了。但周家那里,我没管,不是管不了,而是如果我两边都出手,一定会引起梁峰的怀疑。我本以为他只是利用安保系统来引导你误会许家,没想到他还安排了后手……”
说到这,程崎又垂下眼。
周珩见状,问:“既然你想到是他的做的,有没有可能猜到是谁下的手?”
程崎摇头:“他惯用那几个人,都已经排除了,今早下手的人应该是他埋伏的暗线。而且我猜,这条暗线就在许、周两家的范围内。”
在许、周两家的范围内?
周珩拧着眉,站起身在屋里踱步了两圈,同时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串名单。
可如果只是这样过滤,毫无蛛丝马迹,根本猜不到是谁。
周珩又坐回来,说:“无论如何,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留意的。还有昨晚的事,也谢谢你伸出援手。其实昨天白天的时候,我就把放在这里的重要东西都带走了,这两天我住在许景昕那里,所以就算安保系统被人破坏,我也不会有事。但无论如何,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又住在这里……”
周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你住在许老三那儿?”
他的脸色也略微有异,眼神逐渐古怪。
周珩顿住:“是啊。不过原因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信,我是因为梦游症的关系才去的,最近发病频繁,我需要一个人看着我,再将我梦游时的表现告诉我。现在除了他,我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
“哦。”程崎声音极轻的应了一声。
隔了两秒,程崎又问:“那这几天有什么进展?”
这话问完,却没有人回应。
安静了好一会儿,程崎看过来,却见周珩一直盯着自己,也不答话,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程崎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珩这才说:“有点进展,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
随即就听周珩说:“她说,希望你能帮忙救许景烨,无论你让她做什么,她都答应。”
程崎的表情瞬间变了。
周珩就抓住了这个瞬间,轻声吐出一个事实:“我梦游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你一直知道,你们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我说得对么。”
周珩看上去非常平静,没有指责或埋怨,也没有动气,那些都是无意义的情绪,她甚至不怪程崎的隐瞒,她知道程崎一定有他的理由,而她就只是想知道真相。
而周珩让许景昕来做梦游症的观察者,这一举动也是程崎始料未及的,若非如此,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事到如今,周珩还直觉地认定,她一直想找到的关于绑架案的真相,其实就藏在另一个自己那里,她根本没有忘记,只是换了一种储存方式。
可是要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凭她自己又办不到,她们既是共生关系,又有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周珩就沉默地等待着,看着程崎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又从茫然到怔忪,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又别开视线,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他看过来,这样说道:“我想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件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会是这样的方式。我原本还打算,等到许家的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找机会告诉你……”
说到这,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周珩接道:“这个契机的确很突然,可我更相信缘分,它选择这时候露出来,就有它的道理。其实我现在的承受能力已经好很多了,我不会因为知道真相,无法接受,就把自己逼疯,我完全可以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也做好了准备要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因果循环,这是正理,我若做了坏事,我会有恶报,功过不能相抵,我都明白的。”
其实有些事,周珩心里早已有了预感,只是她从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这么直接的吐露出来。
她也想过,以程崎的为人和做事风格,他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隐瞒另一个她的存在,而无论她如何找借口,都无法躲避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程崎,是在保护她。
她当年受到的刺激,应该不是因为她是个受害者这么简单,更大的可能是,是她直接或间接的害了某个人,而且还目睹了自己造成的恶果,因此受了刺激。
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周珩。
“程崎……‘周珩’,是我害死的,对么?”周珩终于问了出来。
程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随即下颌线也浮现出咬紧的痕迹,然后他低声说道:“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
果然……
周珩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心口也仿佛被人捏紧了一般,一阵阵的紧缩。
可是当这一切都过去时,她只觉得轻松。
“我就知道,我的感觉是对的……”周珩喃喃道。
程崎又道:“不过不是你动的手,最后会酿成那样的局面,也超出了原本的预计。”
周珩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又问:“这件事里,是不是也有许景烨的推波助澜。”
“是。”程崎说:“他根本不打算让两个人都回去,他认定,周家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周珩看向他,又一次准备开口,她想知道绑架案的全部过程。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程崎看穿了她的念头,抢先一步说道:“但那几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在现场,我不知道。现在,许景烨是除了你之外,唯一的知情者。”
周珩摇头,有些怀疑道:“我不明白。”
程崎解释道:“绑架案最初是你我一起策划的,你只是提了一个念头,后续由我来安排。可是到最后出了岔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许景烨知道了,他收买了那几个人,所以事情的结果才会和咱们预想的不一样……”
周珩半晌没有接话。
她的脑子忽然就乱了,可是在混乱中,却逐渐浮现出一条清晰的线索,仿佛正在将所有散落的线索有序的串到一起。
许景烨虽然收买了绑匪,可他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那个仓库的,那几天仓库里就只有几名绑匪,和她以及“周珩”。
当然,许景烨可以发号施令,比如让绑匪侮辱她。
可是除此之外,那几天中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后演变到一个“疯”了,一个惨死,这里面的细节和转折,就只有另一个她才知道。
至于那几名绑匪……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又问:“我后来听说,那些绑匪也都死了,是你做的,还是许景烨?”
“是梁峰找人做的。”程崎说:“他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很生气,也知道周家在追踪线索,调查绑匪的行踪,就提前动了手。”
原来如此。
周珩轻轻喘了口气,不由得笑了:“其实就算灭口了也是一样的,周楠申早就猜到有人在暗中对付许家和周家了。他也猜到了可能是梁峰。只是这些年梁峰躲在美国,他给一些重要人物做黑白手套,有很多人替他断后,还要保他,连周家的消息网都追不到他的尾巴,总是在关键时刻就被切断。”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很难动他。但我相信,一个人的运气是会用完的,他也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就算人不收他,天也会收他。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本事看到这一天。”
🔒14
Chapter 14
——只是不知道, 我还有没有本事看到这一天。
这话听上去有点丧,但周珩并非自怨自艾,也不是放弃了躺平了, 她只是站得高了,看得更清楚了。
包括权力与权力之间的悬殊,以及时不与我的意思。
周楠申倒是心机深沉, 如果只拼脑子,许长寻不是他的对手, 但说到时运、气数,周楠申就是差了一截, 早早就蹬了腿。
周珩还记得许景昕之前讲过的那个例子,某官员看到检察院的车, 还没等被带到地方, 在车上就把一切都交代了,还生怕少说了。
这么容易就认怂了, 听上去挺没骨气的, 就这么点胆量干嘛还贪呢, 为什么不夹紧尾巴做人?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 这就是有自知之明,因为眼界宽,心里清楚, 知道反抗、狡辩都没用, 这也不是诈和,早晚都能调查个十之八九,挣扎是没用的。
以前没有坐上这个位子, 周珩就只想尽快得到它, 也多次幻想过爬到山顶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必然是神清气爽,如今坐上来了,风景也看到了,却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
这阵子,周珩自觉老了好几岁,心境上过尽千帆。
说话间,自然也带出来几分和过去不一样的世故、成熟。
程崎听了,却不认同,只道:“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的。”
周珩看过来,微微笑了下,笑意却很浅。
即便她知道这句只是安慰之词,也是暖心的。
隔了几秒,程崎又道:“你也不用泄气,事情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周珩说:“我不是泄气,而是以前目光短浅,自己追求的事物只幻想好的一面,如今突然清醒了罢了。你距离梁峰最近,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一旦他开始动作,我挣脱的几率有多低,你只是不忍告诉我。”
程崎没接话,可他的眼神却藏不住。
周珩知道,她的感觉是对的。
片刻后,周珩又是一笑,忽然换了个话题:“去年有一次打车,在路上听那个司机讲了个故事,说是他在南方的表弟。老家拆迁了,那个表弟一下子拿到了六千万拆迁款,立刻膨胀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结果呢,他在一年之内就把钱花完了,还欠了一点债,最后疯了,跳楼自杀。”
程崎依然沉默着,可他明白周珩的意思。
周珩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道:“其实人不止会因为坏事而受刺激,也会因为好事走向绝路,好与坏只在一线之间,能不能接得住上天的考验,和这里是直接挂钩的。”
周珩的话只说了一半,程崎也没有追问。
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他的时间也有限,不能待在这里太久,后面两人也只闲聊了两句,不多会儿他就起身走了。
周珩没有挽留,只将他送到门口。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以程崎的能力和机智,他不只是最了解梁峰的人,也掌握着摧毁梁峰的“钥匙”。
但他并不会轻易示人,也不会妄动。
这条路不仅艰难,而且危险,那是拿自己的命在玩。
周珩讲了一个故事,程崎就意会了。
她是在表达关心,也是在劝他不要太激进,不要心存侥幸,要见好就收。
道理很简单,但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以许景昕的作风,他会收集证据,交给可以处理的人,至于处理结果是否尽如人意,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可放在程崎这里,他不会走这条路,他会利用那些把柄,来跟梁峰博弈,这就跟走钢丝差不多了,结果可能是你死我活,也可能是同归于尽。
……
周珩从公寓出来后,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许景昕的别墅。
别墅里空无一人,周珩就在客房里研究那些日记本。
她身上的谜题还没有解开,而她始终认为,一个绑架案不至于将她刺激的分裂出第二人格,这种征兆应该追溯到童年时期,只不过绑架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顾她十六岁以前的人生,那跌宕起伏的刺激程度,比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都要精彩,而那十几年正是她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一个想不开就可能反社会。
如今想来,她倒不是没有往那个方向发展,只不过换了一种表现形式,干脆分裂出一个极端的,有攻击性的,反社会倾向的“她”。
周珩翻看着日记,自然也看到了“周珩”记录的关于她去见心理医生的一些回忆——这样的安排是从“周珩”十一岁开始的,但日记本里没有提到原因。
而在她看来,这大概就是周家安排的一项疏导课程,就和课外辅导差不多。
周珩记得自己第一次接受心理咨询,还是在她被接回周家三个月后,周楠申的意思是,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适应环境也比较差,防备心重,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目睹梁琦的死。
还有,她和“周珩”当时的心理医生是同一个人,辅导几乎都是在周家进行的,少有的几次会去诊所,医生的意思是,在自己更熟悉的环境里,会更有安全感。
就算那位医生时间忙,排不开,或者人在外地赶不回来,也会以视频的方式进行。
不过周珩对当时的内容都忘过了,反倒是后来顾瑶的那番话,令她至今耿耿于怀,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
顾瑶对“周琅”的评价不高,会不会跟她的病有关,是否在那时候,顾瑶就已经看出端倪,只是她自己没有觉察呢?
周珩很快翻看完一本,没有发现和柳婧有关的东西,又随手拿了一本。
这本日记的记录年纪稍小一点,是“周珩”十二岁以后写的,但内容断断续续,不是每天都在坚持,笔迹也是稚嫩的,还是一笔一划的阶段。
人的笔迹是会随着年纪的不同产生变化,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笔迹就不一样,到了三十几岁又是一个样,但成年后的笔迹就算再怎么变,也会留一个雏形在。
其实周珩早就发现了,这些日记本的笔迹前后变化跨度极大,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但她不会用字好看还是难看来评价,而是通过这些字来判断这个时期的“周珩”,她的性格和情绪是否稳定平和。
十二岁的“周珩”,字体飞檐走壁,没有根基,记录的内容或茫然或困惑或愤怒,基本上都是在她情绪极其负面的时候,才会写上一篇,所以整体看下来就像是一本情绪发泄记录。
十三四岁开始,“周珩”的情绪稳定得多了,记录的内容多了一些开心的事,连记录的次数也变多了。
再往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日记本里便多了一个常客,就是许景烨。
当然,跟他有关的都是喜悦的事,仿佛少女怀春的记事簿。
另外还有一个现象,也是周珩很早就看到的,那就是关于“周琅”的所有发泄记录,都单独用了一个本子,而没有和“周珩”的日常记录放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这个专门用来诅咒、记恨“周琅”的日记本,她才知道原来“周珩”对她痛恨到这个地步。
周珩倚靠在床头,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越看越困。
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表达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她都不知道几年前的自己,是如何看完这些逼逼叨叨,这才几分钟,就像是被数学老师逼着做题一样。
周珩打了个哈欠,想着再看两页,坚持不下去就换一本。
就在这时,她翻到下一篇,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我又见到了那个奇怪的阿姨。”
周珩反应慢了半拍,随即又定睛看去,直到把整个段落都看完。
“周珩”表达的不够清晰,但大概意思也说明白了,陈叔带她去心理诊所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一个奇怪的阿姨,这个阿姨除了发呆,看窗外,就不会别的。
这不是“周珩”第一次见到她,陈叔和那个阿姨好像认识,还跟阿姨说,她的名字叫“阿珩”。
那个奇怪的阿姨听过以后,终于有了反应,嘴里重复了好几遍,还看着她笑。
她觉得很不舒服,只想立刻回家。
后来,那个奇怪的阿姨就被人带走了。
奇怪的阿姨,发呆,看窗外……
这些过去周珩不以为意的信息,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意义重大。
这个阿姨就是柳婧么,还是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不会是陌生人,这里提到,陈叔跟对方提起了“阿珩”这个名字,如果是陌生人,陈叔不会这么做。
难道说,“周珩”在心理诊所遇到柳婧,是周家事先安排好的?
而“周珩”偶尔被带去心理诊所,都是为了见柳婧,要不然为什么不在周家进行呢?
这之后,周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快速翻看其他的日记本,试图找到“奇怪的阿姨”这样的字样。
在这之后,“周珩”一定又见过她,只是不知道频率是多久一次。
周珩看的眼睛都花了,最终也只找到三篇,一篇是在“周珩”十四岁时,另外两篇则是在她十六岁。
周珩仔细看了内容,发现“周珩”对那个奇怪的阿姨熟悉度,有了很大飞跃,这绝不是只照过几面的人就能产生的熟悉感,她们一定见了很多次,只是没有写下来。
这就很被动了。
“周珩”写日记是很随心所欲的,她未必会将所有觉得特别的事都记录下来,又或者那是别人认为特别的事,而她虽然是当事人,却感触不深,连提一笔都懒得。
就好比说,“周珩”就花了很多篇幅发泄对“周琅”的厌恶,又浪费了不少笔墨,抒发她对许景烨的情愫,实质性的内容反倒不多。
思及此,周珩定了定神,又将摘出来的几篇日记,反复看了好几遍。
十四岁时,“周珩”和柳婧已经有了几句对话了,“周珩”的说法是聊了几分钟,她觉得柳婧傻乎乎的,但是因为柳婧一直对她笑,笑容很亲切,她也不好意思发脾气。
而十六岁的第一次提到,“周珩”正值青春期,她的脾气和情绪都越发不稳定,和柳婧聊天也非常没有耐心。
因为柳婧听不懂她说话,智商不在线,她觉得很烦躁,就对柳婧发了火。
柳婧没有害怕,也没有攻击回来,而是一直安慰她,还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周珩”瞬间没了脾气,觉得自己跟一个智障发脾气,自己也是智障。
到了十六岁的第二次提起,“周珩”只有两句话:“我又遇到了那个奇怪的阿姨,我说了自己的事,她听不懂,却很专心地听我说话。我感觉得出来,她很喜欢我。”
到这里,周珩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个专心听“周珩”讲心事,讲秘密的忠实听众,而且还听不明白,即便听得再多也不会说出去,会永远保守这些秘密,并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喜欢她,对她展现自己最温柔的一面。
这样一个柳婧,她甚至不能称之为“朋友”,可她却是最特别的存在。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走到这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却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阿珩,你回来了?”
是许景昕。
🔒15
Chapter 15
周珩将门打开时, 思绪还停留在日记本的内容里,面容还有些纠结。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随即他又看到摊开在床上的那几个日记本, 以及放在旁边桌上高高的一摞,这才明白了。
“找到新线索了?”
周珩应了一声,很快将找到的几篇指给他看。
许景昕没有坐在床上, 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捧着日记本, 手杖就放在旁边,看的很仔细, 神情淡漠,完全不像是周珩那样发愁。
周珩此时却在想, 日记里只提到这些只字片语, 也不过就是进一步证明了“周珩”和柳婧很早就建立了聊天关系,而她们之间也一定留下某种暗号。
但问题是, “周珩”已经死了, 她上哪儿去问暗号呢?
周珩烦躁地叹了口气, 再一抬眼, 见许景昕已经放下日记本,正看着她,她说:“我今天情绪很差, 看了一下午日记, 看得有点头疼……”
许景昕将日记本合上,说:“今天不要看了,你需要休息。”
“可是……”周珩却不甘心。
许景昕将她打断:“这就跟健身是一个道理, 你如果每天都在锻炼肌肉, 进步会很缓慢, 但如果你中间选择休息几天,给肌肉一个修复的时间,等到再开始健身时,会有可喜的进展。至于你,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你需要时间重组消化。”
周珩明白他说的道理,也知道不能逼自己太紧,乱则容易生错,本就是出于盲猜的状态,更不可能猜到靠谱的结果了。
安静了片刻,周珩情绪沉淀下来,遂将白天发生的事不紧不慢的讲述了一遍,同时她也在观察许景昕的反应。
许景昕很少面露惊讶,就算听到意外之处,也只是眉梢微动。
有时候,他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疑惑,进而移开目光,仿佛在琢磨什么。
周珩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很会察言观色,加上她对许景昕也有一定的了解,单看他的情绪反应,也能推演一二。
她记得刚才许景昕感到疑惑的几个点,分别是当她问程崎“周珩”是不是她害死的时候,程崎的回答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还有程崎承认说绑架案是他们一起策划的,以及程崎最后说的那句“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虽然周珩不明白这几点有什么特别之处,会引起许景昕的反应,可按照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和下意识的反应来推断,这几点必然是和许景昕心里原本的认知有出入,或者相悖,才会令他产生疑惑。
这就更令周珩困惑了,难道在许景昕的认知中,程崎不该这样说,还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周珩先前忽略了,如今才意识到,那就是袁洋的死讯,最早是许景昕探知的。
当时因为事发突然,后来她又去警局配合调查,紧接着周家大宅和她的公寓安保都发现问题,再来又从程崎口中了解到绑架案的部分真相,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段。
许景昕只说是找了一个朋友去查看,发现她的车在小巷里。
那是怎样的朋友?就在附近么?
竟然比警方还要快,能第一时间找到藏在巷子里的车,还能不动声色的来去自如,且没有被警方调取的监控拍到,进而请去问话?
又或者说,监控拍到了,警方也看见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将这位“朋友”的行踪纳入侦查范围。
若说许景昕有很多自己的办法,有自己的人手、人脉,周珩是相信的。
但那些东西,说穿了都是许长寻授意的,他大多是接过来用,要说自己开辟的且放心使用的,倒未必有多少。
许景昕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周珩一直知道,她从没有去主动探究过,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根本触及不到核心,是白用功,还会惹人反感。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喜欢被人探究隐私,除非是她自愿分享。
但有一件事,其实周珩心里早就隐隐有一种直觉,只是她从没有深挖。
她还记得,许景昕曾不止一次的或明示或暗示过他的打算,他根本无意接手许家,他力争上游的唯一目的,就是得到再摧毁。
而他所谓的摧毁方式,是要合乎法律的。
问题就在这里,要合乎法律,要打蛇打七寸,要确保收集到的证据,交到能办这件事的人手上,还要确保那些证据是有效的。
能了解这几部且成竹在胸,已经超出了一个禁毒警的职能范围,起码也要是出身法院或检察院,或是其它监察机关。或者说许景昕在过去做禁毒一线的时候对这些就有研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高人指点。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思路瞬间就通了。
再看许景昕,他仍沉浸在周珩刚才描述的事情里,仿佛也想明白了什么,他感觉到周珩的视线,便看过来。
四目相交,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都变了。
有试探,有洞悉、明了,也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许景昕率先问:“怎么这么看我,是想到什么了?”
周珩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放松得多:“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感到好奇,但我每次想问你,都会被你后面的话题带走。”
许景昕轻笑道:“你这么说,我可听不懂。”
“哦,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周珩朝他的方向倾斜着身体,手撑在床沿,眼神狡猾的眯了眯,仿佛一只小狐狸。
许景昕没有躲开,就迎着她的视线。
直到周珩轻轻吐出三个字:“钟警官。”
许景昕的身体这才几不可见的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了。
无论是前面那个姓氏,还是后面那个职业称呼,都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就听周珩说:“人们总说白月光啊,朱砂痣啊,用来形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但其实它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件东西,要不然哪来的恋物癖呢?同理,既然东西可以,那么一个愿望,一个初心,或是一项职业,也是可以的。你被人剥夺了令你骄傲的职业,可你还有信仰。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许景昕眼神漆黑,坐姿依然稳如泰山:“我的确想回去,我不否认。”
“可是回去也要有回去的办法。”周珩说:“哪怕你现在做的事都是不情愿的,被迫的,你也已经涉黑了。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戴罪立功。”
许景昕没接话,只看着她。
周珩见他如此坦然,便继续道:“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你的愿望是心安理得、粗茶淡饭。其实我每次想到你这番话都会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决定,按理说不应该轻易地宣之于口,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卖了么?还是说,你的这番话,也有试探我的意思。”
“试探?试探什么呢。”许景昕淡淡的反问,似乎已经承认了。
周珩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试探我是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对权势的眷恋有多深,对周家的财富有多舍不得,能否下狠心舍下这一切。就算我当时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想法,但已经有一定的倾向。而这一年来,你一直在观察我,研究我,你一开始站在局外,你看的比谁都清楚,我有多难,你都一清二楚。你适时出手,给我很多建议,也帮了我不少忙,你知道我一直在给自己谋后路,知道我虽然沉迷于权势带来的力量,却并不愿意跟周家的坟墓一起陪葬。当你的判断和你的试探达成一致时,你就决定开始跟我合作——要让许家毁灭,这对你并不难,可是在这条证据链上还缺了一些关键的部分,它们就掌握在周家手里。也只有我,能帮你拿到。而作为同盟,你也愿意拉我一把。我猜的都对么?”
这番话落下,许景昕的笑容越发浓了。
他缓慢地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聪明,但不卖弄,有观察力,而且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周珩又一次眯起眼睛,声音轻的仿佛只剩下口型了:“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警队,是不是。”
许景昕同样压低了声音,只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没有信仰支撑,岂不是行尸走肉。”
周珩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现在她说什么,都比不上这句话的分量。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周珩将周身泛起的战栗按耐下去,这才问:“你有办法把我带出泥潭?”
许景昕思考了一秒,如此回道:“我确实有几分把握。”
周珩想了想,又问:“你之前跟我讲的,坦白从宽在法律上有清晰的标准,就是在提醒我,搜集证据要在点子上,不要不痛不痒,不要让人以为我在隐瞒玩花样。”
许景昕接道:“站在我的角度,我相信你确实还没有接触到周家的核心,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就有经侦将你带走,你面临长达数月的调查,你说你不知道核心秘密,你说周楠申根本没有交给你,你觉得作为经侦,他们会相信多少?如果他们质疑,你就不够坦白从宽的标准,如果他们相信,那么你拿出的东西,在‘戴罪立功’上的分量就差了一截。”
周珩点了下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接触核心,就要从柳婧口中得知暗号,那东西只有‘周珩’知道。”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周楠申设置了这一步,就有一定的道理。他不会明知道这是一部死棋还要走,若他真不想你拿到那些东西,直接将它们销毁就好了,根本不用告诉你它们的存在。而他既然设置了,就意味着,他认为你在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是有机会拿到的。”
周珩垂下眼,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死结当中。
她嘴里喃喃道:“我不懂,这些年我就没有明白过周楠申……”
许景昕见状,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道:“我还曾经有过两种更大胆地假设,一种是‘周珩’根本没有死,她就像柳婧和我母亲梁琦一样,以某种方式囚禁在某个地方,周家也只有陈叔知道她在哪里。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可以从陈叔口中得知‘周珩’的下落,再带她去见柳婧。”
说到这,周珩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又道:“这真的很荒谬。”
许景昕没接话,他只轻轻盖住周珩放在床沿的手,拇指缓慢的在她手背上滑动。
周珩没有躲,她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周珩又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周楠申是要逼我在柳婧面前扮演‘周珩’。面对她和对外人是不一样的,柳婧虽然精神有问题,可要在这件事上骗过她,我却没有把握。除非,我能给自己洗脑,从骨子彻底变成她,到连我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这样说,可能会有点矫情。”周珩又是一笑,抬眼看他,“要让我去骗柳婧,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许景昕吸了口气,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周珩有些落寞,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问:“我能靠着你么?”
许景昕明显一怔。
周珩感觉到了,正准备收回这句话,他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挪到她旁边,一同坐在床沿。
周珩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直到许景昕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周珩的鼻尖触碰到他的肩膀,随即就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背,她这才伸出手,去勾他的腰身。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才松动。
她闭上眼,混乱的思路终于开始沉淀了,缓慢的,平稳的。
这个拥抱,是因为他们是同盟,是伙伴么?
还是因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他只是出于人道关怀?
亦或是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面……
周珩分不清楚,也无暇去分析。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感到了温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她就想多靠一会儿,一点都不想动。
这样的接触,她分外珍惜。
🔒16
Chapter 16
这大概是周珩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力量, 或者说是当她脆弱的时候,才对这种力量体会的额外深刻。
少女时期她和许景烨的纠葛,她大多不记得了, 但如今想来,可能和情愫、□□有关。到后来,她在欧洲有程崎做陪伴, 那又是一种从青梅竹马过渡到朋友的支撑。
至于和其他人的,或不走心, 或虚情假意,或只是礼貌的搂一下。
直到现在, 周珩感受到许景昕胸膛的温暖,以及他手臂的力道, 似乎吸收到某种难以描述的能量。
且不说她如今的思路变化, 和许景昕过去的铺垫有几分关系,是因为他的影响才决定急流勇退, 还是原本她就有这个念头, 只是被他发现了, 进而去引导。
总之经过这次安慰, 她心里原本较早的情绪顿时得到了安抚,心里也平静许多。
周珩虽不信教,却也知道因果和天道循环的道理, 尤其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 更令她看得额外清楚。
周楠申种了恶因,食了恶果。梁峰设计让康雨馨拿到药方,引导她去献给周楠申, 那就是周楠申的催命符。
袁洋意欲杀害许景烨, 触怒梁峰, 梁峰为了给程崎警告,叫人杀了袁洋。
还有许长寻,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三个儿子,一个死于毒品,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和他不齐心,这已经是报应的一部分,而且恐怕还只是开头。
至于梁峰,就更显现出一种预兆,正如那句话所说,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随即周珩想到自己,按照程崎的说法,十一年前的绑架案源于她的一次起心动念,因而酿成悲剧。
即便“周珩”不是死于她手,她也要负主要责任。
哪怕法律放过她,她也要承受后果。
这天晚上,周珩尤其的安静,吃过饭之后就拿着几个日记本,跟着许景昕去了书房。
许景昕坐在书桌前研究她在欧洲的视频,而她就一页一页重温日记里的内容,两人交谈不多,气氛却无比融洽。
说来也奇怪,在欧洲时看着写日记,周珩是抵触烦躁居多,这会儿再看,到有一种彻底抽离出来的轻松,好像她只是一个读者,正在阅读周家两姐妹的故事。
九点刚过,周珩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直起腰身,准备起身活动一下。
随即她来到书桌前,给许景昕的杯子里重新注入热水。
他也在此时抬眼,透过昏黄的台灯光线,两人相视一笑。
许景昕问:“打算休息了?”
周珩“嗯”了一声,反问:“你呢,在我回去洗漱之前,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有新发现么?”
“暂时没有,早点休息。”许景昕浅笑道。
周珩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话还没说。
但她也没有追问,想着他大概还需要进一步求证。
周珩也回了个笑容,很快拿着日记本离开书房。
回到客房,周珩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准备洗澡之前,她将衣服脱掉,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抬起一只手,缓慢的抚摸上胸前的那道疤。
疤痕已经很浅了,但它还存在。
以现在的医学技术,但凡是这种心脏手术留下的疤,即便再怎么整,也不可能完全去除,这也是为什么周家当初要给她做出这道疤的原因。
她根本没得选,甚至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医院养了半年,期间多次陷入昏迷,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只能任人摆布。
等到大势已定,周佳已经替她做了选择,要求她扮演“周珩”,还将她赶去欧洲。
周珩冷着脸看了片刻,转身走进淋浴间。
她冲着澡,同时想象着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模样,“她”很狡猾,脾气也大,有些暴力,同时也很任性。
这些特质,和她都刚好相反。
而有一件事,周珩一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从没和许景昕说过,就连自己心里都尽量避免去想。
那就是她和“她”,到底谁才是第一人格?
她不记得绑架案以前的事,而“她”记得。
因为“她”认识程崎,还说让许景昕带话,那说话的口吻,似乎他们很熟悉。
“她”一上来就问许景烨是不是还活着,似乎在“她”看来,他们就是相爱的一对。
还有许景烨失踪,“她”是怎么知道的?是否她经历的这一切,“她”都在暗中“看”到了,还是说她的潜意识在向“她”分享这一切,“她”有绝对的控制权?
人在遭到重大刺激时,身体会启动应激反应,有的人会疯,有的人会自杀,有的人会分裂。
就像许景昕说的,人格分裂通常在幼年或者童年时期。
会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她和“她”就交替出现过?
“她”经历了她们的少女时代,而她因为更为理智,性格更稳定,所以在成年后才接手?
如果这样的思路没有问题,那么和许景烨谈恋爱的是“她”,在医院饱受折磨,以及后来被赶去欧洲的是她们,而回国后才换成她。
这么看来,从绑架案到医院,到欧洲,这个阶段是一个过渡期,也是她们在博弈、交涉的重要阶段,到最后是她赢了,或者说是“她”暂时妥协了。
而“她”再找机会出现,就是以梦游的形势。
这似乎就像是一个系统出了故障,而在紧急预案时就设置好几个计划,用于负荷不了的情况。
Plan A是精神崩溃,彻底疯掉,就像柳婧,Plan B则是分裂出一个更成熟,更稳定,更冷漠,低情绪化的人格,用来应对外界,将那个脆弱的,易怒的人格就保护在里面。
她们是女人和女孩,也是大人和小孩,只不过她更冷血,“她”更顽劣。
其实周珩并没有争夺第一人格的兴致,谁是第一都好,反正都是共生的。
可她对有另外一个“她”来分享这具身体,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也不是持躺平的态度,她相信“她”也一样,她们都想驱逐对方,或许也都这么做过。
然而再想到许景昕给的那些建议,想到如果要将对方彻底去除,恐怕要伤筋动骨、抽筋扒皮再去了半条命不可,那种自虐的念头就又淡掉了。
或许现在这样也好,这大概也是一种平衡。
起码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生变,许景昕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会制止,会干预,那个“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她也更愿意去当两个人格之中的保护者,毕竟现在这种形势,如果交给“她”来办,那将是另一场灾难。
周珩平静地洗完澡,思路也整理的差不多了,等她出来吹干头发,坐在床沿安静了片刻,就拿出纸和笔,快速写了几句话。
只是还没写完,她又停下来,将那团纸扔掉,又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空白的记事本,翻开第一页,签上名字,随即将刚才想到的几段话完整地写下来。
等她落笔就上了床,本子依然摊开着,就放在床头柜上,笔落在旁边。
而她特意留了一盏小灯,灯光很微弱。
随即她滚到床的另一边,翻了一次身,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而在入睡之前,她竟是期待的。
……
凌晨将至,周珩醒了。
她坐起身,看到了那盏小灯,很快又看到那个敞开的本子,像是惊讶,而后是好奇。
她爬到床的这边,等眼睛完全适应了光线,这才拿起本子看了起来。
是她给“她”留的言。
“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大家都叫我周珩,或者叫我阿珩。这个名字我已经习惯了,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咱们相依为命了多久,请原谅我的迟钝,我到现在才认识你,还是以这种方式——恐怕这辈子咱们都无法面对面对话了,这有点遗憾。我还是很想和你聊聊天的,和你说心事,那一定很有趣。”
“你要给程崎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他没有正面回复,但你放心,等我再见到他,我会尽量说服他。另外我想知道,咱们住在许景烨那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出来过两次,你们都聊了什么?”
“对了,许景昕是朋友,他正在帮咱们,你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可以和他聊聊。还有最后一件事,最近外面的形势很复杂多变,而我一直在努力处理,我希望在这个时间咱们能保持默契,晚上归你,白天还是让我来应对,好么?”
看到这里,周珩轻笑出声,好不愉快。
虽然看不到那个周珩在写这段话时的表情,但她大概也能从这番客气的措辞中读出一点,她是在和她商量,却又有点强势,又不希望把这份强势露出来太多,令她反感,于是小心压抑着。
还真是别扭、纠结、矛盾的人呐!
太不可爱了!
周珩咬了咬笔杆,很快就翻开一页,落笔写道——
“阿珩你好,真巧呀,我也叫阿珩。不过我要当一号,你是二号。”
“嗯,你是够迟钝的,我早就知道你了,我还一直看着你呢。哎呀,面对面对话的事就不要想了,那感觉挺恐怖的,还是留言吧~”
“程崎没有正面回复吗,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狡猾。如果你再见到他,你就告诉他说,他欠我一件事,这次他必须照办。嘻嘻,要让他去救自己的情敌,那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你想知道我和景烨哥哥聊了什么么?那都是我们的悄悄话呀,你为什么要知道?不过告诉你一点也无妨,其实我质问他来着,问他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喜欢你了,哼!景烨哥哥一直在否认,还说很开心我回来了!咦,这么看来,不管是你主导还是我领队,咱们都是万人迷呢。程崎和景烨哥哥喜欢我,景昕哥哥喜欢你~你不要否认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他不喜欢你,干嘛晚上不睡觉帮你抓我啊?!”
“你说让我和他聊聊嘛,可以啊,只要他不怕被我烦死。至于你说时间上的分配,这个嘛,我要考虑一下——以你之前处理的结果来看,白天的事你那一套有点行不通了,不破不立嘛,不如换我来?”
周珩笑呵呵的写下几段话,最后还补了一句:“以上,写给讨厌的阿珩二号。”
随即她就将笔和本扔到床尾,径自下床,拿起一个抱枕走向卧室门口。
谁知刚打开房门,周珩就顿住了。
许景昕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书房门口,书房门半掩着,他侧身准备关门时,漆黑的目光也正朝她的方向扫过来。
他表情很淡,见到她也不惊讶,更没有一丝笑容。
周珩皱皱眉头,有些不乐意了:“你要睡了?”
许景昕安静的看向她怀里的抱枕,没接话。
周珩又道:“可我还不想让你睡觉,咱们聊聊天吧,阿珩二号也说了,让我有事没事就骚扰你。”
阿珩二号?
许景昕眉梢轻扬,瞬间明白了,又将准备关上的房门推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进来说吧。”
周珩立刻笑着跟了进去。
她很好奇,进去也没坐下,就东摸摸西摸摸,在屋里转了两圈,好像觉得什么都新鲜。
许景昕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下时,周珩也走回来了,一屁股坐进单人沙发,还将两条腿盘上去,抱着抱枕说:“你这间房老锁着,我还以为这里面装了好多秘密,这么看也没什么呀。”
许景昕依然不语,只是他刚坐下来,周珩就伸出一只脚,碰了碰他的义肢。
许景昕斜过来一眼,终于问出三个字:“干什么?”
周珩收回脚,说:“你这条腿是不是那个姓康的狐狸精干的,要不要我替你整整她?”
许景昕似乎是有些惊讶,随即轻笑:“不用,我自己可以料理。”
“咦,你会笑啊!”周珩却惊奇道。
许景昕的笑意又顿时淡了几分。
周珩自然也看到了,但她并不在乎,她盘好腿,很快又说:“其实我对你挺好奇的,不过你和二号那种性格比较配,我最多也就是把把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二号也说你会帮我们的。我猜,你也有事情要问我对吧,要不咱们交换,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但必须都说实话,怎么样?”
🔒17
Chapter 17
说话间, 周珩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许景昕看见了,并未指出来,显然接下来的一问一答, 她是存了心眼的。
许景昕不动声色道:“好,你先问。”
周珩喜上眉梢,很快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有把握弄死老东西吧?”
老东西?弄死?
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许景昕品了品:“你说的老东西, 指的是许长寻。”
“废话,除了他还能是谁。”显然周珩对许长寻颇有意见。
许景昕也不打算追问, 只说:“许家倾覆是迟早的事,最晚不会超过两年, 快则一年。”
周珩却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不只是老东西, 许家的家业也都……那景烨哥哥怎么办呢?”
许景昕只淡淡道:“这是两个问题, 该我了。”
周珩立刻瞪了他一眼。
许景昕勾了勾唇,好整以暇道:“你是周珩吧。”
他的语气和问法都很奇怪, 仿佛这不是一个问题, 而是陈述, 他多此一问, 也不过就是要本人再证实一次。
也正因为这句话,周珩的表情瞬间变了,方才的调皮、揶揄、调侃, 甚至是偶尔流露出来的狡猾, 这些丰富的表情在这一刻统统都不见了,连笑容也消失了,她冷着脸, 眼睛很黑, 眼神带出一丝算计, 一丝狠毒,一下子像是成熟了好几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还问。”周珩的声音也低了几度,有些世故,“我知道你这里有监控,你是不是还录音了,打算给二号那个笨蛋听?”
许景昕微微眯了下眼,忽然觉得眼下的形势变得有趣起来。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接触到这个夜晚的周珩,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实在是太假了,也太过天真,这难道就是周楠申的女儿么?
而不管她是周琅还是周珩,这样的性格都不可能在周家生存下去,出淤泥而不染的傻白甜通常都是被过度保护才养出来的。
可周楠申的教育从来都不是过度保护,他根本就是在养狼。
那么,既然白天的周珩可以演,夜晚这个周珩自然也可以,她的调皮捣蛋只是一层面具,许景昕可始终记得她第一次露面时,直接去厨房拿了一把西瓜刀来袭击他。
当然她也没打算要他的命,那只是一次威胁,一次试探,要真是奔着你死我活来的,她不会选圆头的西瓜刀。
许景昕提醒道:“我需要你正面回答。”
气氛一下子降入谷底。
一阵沉默之后,周珩没好气的双手环胸:“是、是、是,你满意了吧!”
她这副骄横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周珩”的模样。
不过许景昕到底是警察出身,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于是又问:“如果你是周珩,那你对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怎么回事?”
周珩冷笑出声,一副得意的模样:“这也是两个问题,现在该我了。”
许景昕挑了挑眉,说:“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一旦有关部门查实许景烨的犯罪证据,他也会坐牢,至于判得有多重,要看他坦白的态度,以及犯下的罪程度有多深。”
“呵。”周珩又是一声笑,狡诈极了,“谁说我要问这个了,这不算数!”
显然,她是要耍赖。
许景昕也不介意:“那好,你要问什么?”
周珩想了想,才说:“我想见一次程崎,你能安排吗?”
许景昕有些惊讶,虽然他还想不通为什么周珩对见程崎这件事如此执着,却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可能性。
“如果你坚持,并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给我,我可以去问他本人的意思。如果他同意,我会把他带过来。”
周珩的表情紧绷了一瞬:“你真肯帮我?”
许景昕却说:“还有一个前提,需要白天的你也同意。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让你们受到什么刺激。”
说到这,许景昕停顿了一秒,转而又道:“想想你的生母柳婧,你难道希望延续这样的悲剧么?”
提到柳婧纯粹是突然生出的念头,许景昕也想看看,周珩对于“柳婧”的反应,是排斥,还是逃避。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并非周珩,她在说谎,那么以她对梁琦的感情来说,她一定无法忍受让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来做她的母亲,哪怕她掩饰的再好,也会露出端倪。
谁知周珩一听到“生母柳婧”几个字,便一下子低下头,她的脸色很快白了,随即闷着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真变成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受到伤害了。”
许景昕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转而又想,这是不是另一种演技的表现,毕竟夜晚这个周珩是个多面体,她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切换了好几种面貌。
然而,还不等许景昕找到合适的措词,周珩就一把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咕噜咕噜”喝掉半杯水。
她擦了擦嘴,又看过来,说:“我找程崎的理由很简单,二号笨蛋问不到重点,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知道,我找他,就是要对峙的。至于刺激嘛,我已经受过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刺激到我。反倒是二号笨蛋比较麻烦,如果你要将我们的视频给她看,最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不要一个受不住,再分裂出三号。”
周珩的这番话,令许景昕抓到了几个重点。
或许她先前的说辞并非谎言,她的确是先来的,因为受了刺激,于是才有了白天那个周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晚上的她,会有白天的她所没有的那些记忆。
但问题是,周琅的记忆为什么也留下了呢?
只是许景昕正想到这,周珩忽然开口了:“该你了。你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但我劝你不要学我,玩什么突然换问题的把戏,我不接受。”
许景昕顿觉好笑,摇了摇头,随即说:“好,我不换问题,我想知道周琅的记忆为什么会留下。”
周珩别开脸,有些不情不愿:“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周琅和程崎的设计,是他们联手要逼疯我,而我愚蠢的上当了。”
这一层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虽然周珩回答的并不详细,可就因为这层提示,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周珩见他许久没出声,便又看回来,却见他眉目低敛,面色凝重,遂小声问:“你很关心她么?”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白天的周珩。
许景昕抬起眼皮,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却没回答。
周珩眨了眨眼,又切换到一开始那个天真的模样:“你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呢,她那么无趣,她活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一点都不痛快,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她的性格也不好,又冷又不识趣,景烨哥哥对她那么好,都捂不热她……”
许景昕嗓音低沉且平缓:“可若是没有她,十一年前的坎儿你根本迈不过来。你得承认,也只有她的性格和处事手段,才能走到现在。”
周珩撇了下嘴,虽然不喜欢许景昕这样的评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是啊,就因为我敢爱敢恨,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这些年她也的确把什么都做的很周到,可她是后来的,后来的,她霸占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位了!”
周珩说着就生起气来。
许景昕见状,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杯子,她就端起来将余下半杯喝光。
然后就听许景昕说:“我看过一些书,也研究过真实存在的案例,就我的理解是,现在医学对你们这种情况的研究还只是一层皮毛,还在试错阶段。其实每个人都有多人格的倾向,只是没有达到完全分裂剥离出一个完整人格的地步。而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就过完一生,对于自己性格上的突然变化并没有去深究过。或许这件事你可以这样理解,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面对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人,就会展现出不一样的自己。所以他人对我们的认知,和我们自己的认知往往是有偏差的。”
“虽然我不知道十一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现在会有两个你,是因为当时的你选择自救,你不想死掉,或是疯掉。你很坚强,也懂得变通,所以你才活了下来。至于白天的你,我倒是觉得或许她早就在了,只是很渺小,还躲在暗处,还不到她完整孵化的程度,而十一年前刚好是那个契机。其实无论是她还是你,都是周珩,你们一个是矛,一个是盾,拼凑在一起才完整。”
这番话落地,屋里很快又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起初听得很认真,也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直到后来她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又是一副爱谁谁的态度,说:“哼,我差点就被你忽悠过去了。你干嘛要给我洗脑啊,你这么不希望我杀掉她啊?”
许景昕不置可否,只拿起她的杯子,又要去倒水。
周珩连忙阻止:“哎,我不喝了,和你聊了这么久,我都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许景昕便又作罢:“等到明天,我会问问她的意思,程崎那里我也会联系,等我的消息。”
周珩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其实你这个人还挺好的。可惜啊,你这性格,我是消化不了,也就二号那种奇葩审美才会欣赏。”
这话落地,周珩又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这才起身走出书房。
许景昕有些好笑,却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刚才周珩坐过的位置,随即他从沙发坐垫上捏起一根头发,将它包在纸里——无论周珩的身份她是否亲口承认,该做的科学鉴定还是要做的。
很快,许景昕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个纸包,那里面是柳婧的头发。
他将两个纸包折在一起,又拿起一直不离手的手杖,在上面拧了几下,将手杖拆成两节,遂将纸包和一枚优盘一起放了进去。
🔒18
Chapter 18
周珩本以为, 一觉醒来等待她的将会是真相。
可当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查看微信时,就见到这样一条:“我有事出趟门。”
是许景昕,而微信时间是早上六点。
周珩又躺了半分钟, 想起来他那诡异的作息时间,有时候天还没亮,他就约吃早饭。
周珩也没多想, 起身后就看到床头柜上的日记本,是摊开的, 笔就扔在旁边,很随意。
周珩一顿, 将本子拿起来,定睛一看, 很是意外, 没想到夜晚的她竟然愿意回话,虽然“她”的语气很嚣张, 还管她叫二号。
不可否认的是, 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但有趣之余, 周珩仍是注意到几个点, 首先就是阿珩一号管许景烨叫“景烨哥哥”。
她一看到这个字就觉得恶心,换做是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接着阿珩一号又很自来熟的叫“景昕哥哥”,看来她叫哥哥这一点, 是口头用语, 倒不是故意叫来恶心人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说程崎欠了她一件事。
以她和程崎自小就认识的关系,互相欠来欠去倒也不稀奇, 但问题是, 究竟是多严重的亏欠, 会让他去救许景烨来偿还?
那必然是差不多分量的事吧,否则她怎么就能笃定程崎一定会答应?
几分钟后,周珩简单的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
桌上没有早餐,却有许景昕留给她的车钥匙。
她随手叫了两份,一份自己吃掉,一份摆在餐桌上,用盘子盖好。
周珩一路开车去公司,路上还不可避免的多次想到袁洋。
她觉得有点闷,就将车窗打开一点透着气。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单手撑着头,目光瞥向路边的广告牌,刚好看到江城医院的公益广告。
很快,柳婧的模样,以及“周珩”日记里对那个奇怪的阿姨的描述,又像是蒙太奇回放一样出现在脑海里。
但这一次思维有些发散,倒没像过去一样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转而想到另一个人——林曾青。
是的,就是林曾青。
周珩下意识拧起眉,直觉已经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后来这几次她去江城医院的精神科,都没见到林曾青,只有柳婧。
林曾青出院了?
哦,是了,一定是程崎提早做了安排。
以程崎的反应和他对梁峰的了解,必然会在两人闹翻前,就将林曾青转移,毕竟她也算是他的软肋。
至于茅子苓,这几天网上也有传闻出来,说分尸霍雍的凶手已经自首,而且已经身患绝症,到了晚期,恐怕等不到案子调查完毕就会离世。
这件事自然也在网上引起争议——
有人说好人没好报,茅子苓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回来报仇的,对付人贩子和买家就是要这样,如果当初不是茅子苓痛下狠手,杀了买她回去虐待的一家人,那么现在死的就是她,而且死在山沟沟里,没有人知道。
自然,有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有持正面意见的,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能寻私仇。如果每一个遭遇凄惨的人都用这种方式,那社会不就乱了?
下面很快有人反驳,说在这件事情里,法律做了什么,法律没有制裁买家和拐卖者,如果茅子苓还活着,将受到法律制裁的是她这个受害者。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种声音跳出来说,茅子苓自己也有问题,当初她要不是爱慕虚荣贪钱,就不会接触到霍雍那种人渣,也就不会被拐卖了。
后面就有人抨击,说受害者有罪论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难道只有完美的受害者才配得到同情吗,因为有瑕疵,因为不是完人,所以被迫害就活该倒霉,就是应得的?
这之后也有人接,说就是因为惩罚力度不够,才会令这些人贩子如此猖獗,等等。
就这样,因为茅子苓被拐卖的遭遇,而牵扯出来的霍雍分尸案,持续在网上发酵上,看着形势恐怕要持续一段热度。
周珩此时最关心的却不是大家讨论的落脚点,依然是程崎。
前段时间,程崎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茅子苓身上,如今她快要走了,程崎无法送她最后一程,接下来,怕是就会轮到康雨馨了……
再说康雨馨,近日也是神出鬼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难道她都睡在她的私人会所么,还是因为正赶上研制新毒品的关键期,所以需要她本人亲自盯着?
周珩的思路走了一圈,直到来到公司,回到海外部。
黄瑛比她早了几分钟,见周珩这么早就来了,有些惊讶,随即很快就去泡茶。
周珩坐在办公桌前,不会儿,黄瑛将热茶端了进来。
她见周珩面色有些疲惫,就站在桌前,有些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等周珩看向她,问:“有事?”
黄瑛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也没事,就是看你脸色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袁洋遇害的事,如今已经传到集团内部,黄瑛和别的部门同事都有交流,或多或少也听到一点风声。
周珩知道她有自己的门路和渠道,便问:“我没事,外面怎么说?”
黄瑛想了想,便转述了大概。
其实那些说辞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从“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得罪人了”这样的说法,演变到如今的“怎么和她有关系的都出事了……”,“太可怕了,会不会是寻仇啊,本来想杀的不是袁洋”等等。
周珩揉着太阳穴,耐着性子听完,却只是自嘲的一笑,既不气也不恼。
黄英见状,很快问:“周小姐,你是不是头疼,要不要我去买点药?”
周珩只是摇头。
黄瑛又劝了两句:“其实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了,一切还是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吧。”
周珩仍是不接话。
直到黄瑛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刚才北区分局的人来集团了,不过听说是去找庞副总的,到现在还在呢。我跟庞副总的秘书打听了一下,说是来问话。”
周珩这才抬起眼皮,瞬间明白了。
大概是许景烨的案子已经调查到庞副总头上了,先前在许景烨的别墅里找到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应该还有庞菲被性侵的视频,就算许景烨删掉了,以警方的技术也可以恢复。
想到这,周珩应道:“我知道了。”
庞总的嫌疑早晚会洗清,警方也不会乱扣帽子,这件事将会在集团里掀起另外一场风波。
许长寻一定会对付庞总,无论他是否涉及此案,这都是一个充分的借口。
换做过去,周珩一定会看热闹,观风向,再顺便从中见缝插针,看有什么对自己,对周家有利的地方可图,但现在,她倒是觉得置身事外反而更好。
就让老东西们自己去斗吧。
没想到这个话题才落下,黄瑛却仍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周珩扫了她一眼,主动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说,一次说完吧。”
黄瑛咬了下嘴唇,好像非常难以启齿,随即她就转身去将办公室门关上,折回来才小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珩一听这话茬儿,就知道她是在以退为进,不由得笑了下:“没事,说吧。”
黄瑛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双手放在桌面上,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还因为紧张而互相抠着:“其实……其实前几天,我和高慎见着袁洋了……”
什么?!
周珩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连身上也泛起鸡皮疙瘩。
她飞快地重复道:“你和高慎,见到袁洋?”
高慎就是高征的儿子,周珩记得只让高慎去办过几件事,私下里接触不多,但她对他的办事能力是认可的,起码庞菲遭遇性侵那件事,就是高慎查到的线索。
但问题是……
黄瑛和高慎?
“你再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在哪里遇到袁洋,你们说过什么?”
黄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到他们见到袁洋,必然是这次碰面有特别之处,如果只是日常的点一下头,或是擦肩而过,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黄瑛措辞道:“其实我和高慎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不过我爸和高叔叔都还不知道。那天我们是去约会的,就去那个森林公园露营,然后就在公园外停车场遇见他了……我们当时也很惊讶,袁洋就一个人,在停车场一个角落里抽烟,是高慎先看到他的。但他的样子好像很苦恼,我们一开始不想去打搅,后来我想起之前周小姐你跟我的谈话,我也想好好跟着你办事,又想到袁洋也是你器重的人,就拉着高慎去打招呼。你也知道,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只是后来因为一点事不联系了,看在小时候的交情上,袁洋对我们也很客气,我们就站在那儿聊了一小会儿……”
周珩皱着眉听着,期间没有吭过一声,只是心里不停地打问号。
袁洋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
她还记得袁洋对高家和黄家的评价非常低,他还记着袁生被害的那一笔,怎么会跟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聊天叙旧?
还有,黄瑛和高慎正在交往,这个点也很值得玩味……
等黄瑛讲完了前情,终于讲到了重点,她说:“后来,袁洋就跟我们说,其实他最近正在找一个人,这个人还和许家有关。他还提到一个名字,还说自己其实还没搞清楚情况,但是很担心周小姐你被人暗算……”
“谁?”周珩眯起眼,这时她的直觉又一次跳了出来,但还不够清晰。
直到黄瑛说道:“他说,那个人叫梁云琅。”
周珩的脸色倏地就变了,甚至有些泛白,连她的瞳仁也有两秒的紧缩,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这之后,黄瑛又解释了很多,比如她跟袁洋坦白,她和高慎都打算跟着周珩,绝不背叛周家,又比如她提到过去的龃龉,说上一辈的恩怨和下一辈无关,大家都是发小,以后还要相互扶持,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等等。
可这些话,周珩都没有听进去,她的重点依然放在“梁云琅”三个字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看向黄瑛的眼神也变了。
她终于知道,是谁杀了袁洋。
许景昕的那句提醒也没错,袁洋用他自己的方式,留下了暗号。
梁云琅——一个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袁洋根本不可能去找他。
恐怕黄瑛先前说的什么森林公园,什么站在一起聊天,都是假的。
所以在袁洋死之后,谁去找这个人,谁就是凶手!
🔒19
Chapter 19
周珩过了许久, 才用平静的语气吐出这样一句:“梁云琅,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黄瑛的注意力瞬间集中过来, 连她的肢体都有些紧绷,显然她很想知道答案。
但黄瑛不能直接问,也不能露出迫切的模样, 她只能说:“原来周小姐也听过,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对找害死袁洋的凶手有帮助, 希望你能早点想起来,或许就是这个人害了他……”
周珩看向黄瑛, 微微笑了:“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条线索真的很重要。”
黄瑛也跟着笑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 黄瑛离开办公室。
而就在门板合上的瞬间,周珩也闭上眼, 靠进办公椅中, 双手紧握着扶手, 只觉得手指真真发颤。
她不是害怕, 而是愤怒。
黄瑛和高慎——原来凶手一直近在眼前。
如果程崎先前透露的事情为真,那么黄瑛和高慎显然已经投靠了梁峰,至于是近期发生的事, 还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暂时还不好判断。
但无论如何,她得承认,梁峰这一手玩得太高了, 她就算想破了头, 都不可能想到他二人头上。
梁云琅, 这个虚构的人,一开始也只是作为她和程崎之间的暗号存在,她和程崎都不会将它告诉第三者。
袁洋之所以知道,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那时候她极力寻找程崎,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袁洋在临死之前,已经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又想留下一点线索,并且希望这条线索周珩有机会知道,于是就说出这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黄瑛和高慎必然会告诉梁峰,梁峰根本查不到这个人,就会让他们去试探。
像梁峰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必然无法忍受有一个名字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可能还会怀疑这个“梁云琅”会给他捣乱。
恐怕现在这个时候,高慎正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四处调查梁云琅。
至于黄瑛,若她能忍住好奇心不来问倒还好,一旦她问了,她就会彻底暴露。
周珩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桌上那杯茶都凉了,她才终于动了,将茶水倒进花盆里。
她又站了几秒钟,遂一把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直接离开办公室。
黄瑛很诧异地看到周珩出来,刚要问,就听她说:“我要出去办点事,可能不回来了。你按时下班,不用等我。”
“哦,好。”
周珩又扫了黄瑛一眼,掉头就走。
周珩开车直奔周家大宅。
而就在半路上,她先给陈叔拨了一通电话。
车程不过半小时,周珩心里却像是火烤一样难受。
现在折磨她的不只是袁洋的突然遇害,还有一些她一直觉得奇怪的点,它们也正在浮出水面。
周珩的车速不由自主地加快,而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正在蠢蠢欲动。
她仿佛还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若非半路突然手机响起,恐怕她就要违规了。
也正是这记铃声,将周珩从刚才的旋涡中拉了出来。
心里的声音倏地消失了。
周珩将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匿名号码。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可能性,直到接起,她没有出声,只屏息等待着。
随即就听到对面的男人说:“不是说要见面吗,就明天吧。”
是梁峰。
周珩安静了两秒,应道:“在哪里见?”
“你就按照正常的日程,地点和时间我会再告诉你。”梁峰说。
周珩应道:“好。”
两人几乎同时挂上电话。
……
周珩趴在方向盘上缓和了一小会儿,这才继续开车上路。
十几分钟后,周珩走进周家大宅。
陈叔迎上来。
其实刚才在电话里,陈叔就听出周珩语气不对,一上来便问:“小姐,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事了?”
周珩没有回答,边往里面走,边说:“我爸走之前留下话,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就找你要个东西。”
陈叔没想到周珩这么急切跑过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周珩也停下来,侧身时目光冰冷的扫向他,这一刻她脸上不再有半分焦急之色:“我问你,什么叫万不得已的情况,如何判定?”
“这……”陈叔犹豫了一瞬,回道:“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小姐孤立无援了,周家走投无路了,这时候就把东西都交给你。”
孤立无援、走投无路?
周珩不由得笑了:“那么,如果我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背叛了,还联合外人一起设局,试图吞掉周家,这算不算呢?”
“这当然算!”陈叔惊讶道:“可……是谁叛变了?”
周珩没言语。
陈叔见她脸色阴沉,又问:“莫非是,高、黄两家?”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暗暗吸了口气,在审视陈叔脸上浮现出的焦灼之色的同时,也不免开始多疑。
高征和黄彬都是跟随周楠申多年的,而周楠申一走,他们就心生反意,现在他们的儿女也投靠了梁峰,那么陈叔呢,她还能信任这个人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吐出黄瑛露出的马脚么?
如果,如果陈叔也反了,那么那些东西她怕是永远都拿不到了……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再开口时,这样说道:“具体是谁,我不能肯定,但一个外人若想害周家,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有自己人与他里应外合。”
陈叔跟着点头,这一点他也一直在怀疑。
周珩继续道:“我只知道,我爸的病不是他自己得的,后来康雨馨送的药,也是有人授意。包括许家两个儿子先后遇害,也都是这个人的手笔。他做事很讲究,对付许、周两家用的是完全相反的手法,对付周家是先将军,而对付许家,却是先剪除左膀右臂。他很了解两家人——其实你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当年我母亲梁琦的骸骨突然遗失,这件事你是知道的。陈叔,以你的脑子,你不可能想不到是谁。”
到此,算是把所有话都说开了。
陈叔叹了一声,说:“我的确猜到是谁,先生也早就想到了。但这个人,我到现在都没亲眼见到他出现……梁峰,他就是个疯子,二十几年前他就疯了!”
这一点,周珩也是同意的。
可怕的不是那些一眼就看上去疯了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早就被送进医院,而是那些看上去温文儒雅,再正常不过,骨子里却已经疯狂的人。
周珩朝陈叔走近一步,说:“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有很多事都还被蒙在鼓里,这样我根本没有力量去对付他。”
陈叔却是目光闪烁,显然是犹豫的。
周珩见了,也不勉强,她来得突然,陈叔的确需要再想想,可她必须再逼他一把,令他明白,眼下已经是迫在眉睫。
于是,周珩这样说道:“至于你说的那个疯子,明天我会和他见面。”
陈叔不可置信的瞪过来:“这怎么可以!是不是他逼你的?!”
逼?
周珩抓住了这个字眼。
她知道,陈叔在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一定有道理,可为什么是逼呢?
周珩只是摇头,说:“他没有逼我,按照关系来说,他是我的舅舅,尽管他对我母亲有着超出伦理的情爱。看在我母亲的份上,他也不至于会对我动手。不过他现在只告诉我会在明天约我见面,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我还不知道。”
“不行,不行,这个人你不能见,无论他约在哪里!”陈叔有些激动,在原地踱步。
周珩的语气却很淡:“你应该知道他的本事,这是我说不见就不见的么?难道你要我躲起来?再说,我躲得过明天,躲得过以后么。他在暗处啊。”
陈叔又站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不如这样,明天我跟着你,要是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
“你?”这倒是她想不到的,周珩笑了,“陈叔,你该不会以为,他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做什么吧?”
可陈叔却感受不到半点轻松,他仍是坚持。
周珩无奈,只好应道:“行吧,你愿意跟就跟吧。不过我今晚还要去许景昕那里住,咱们明早再见。”
……
和陈叔交代过后,周珩回到卧室。
她又一次查看抽屉和柜子,柜子里还有一些“周珩”过去穿过的衣裙,抽屉里也还摆放着“她”以前的课本。
其中有一个抽屉空了一块,这里原本有个盒子,盒子里都是许景烨送给“周珩”的礼物。
周珩盯着半空的抽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那个盒子在她搬去许景烨别墅的时候,就一起拿走了,当时的打算是用来做感情投资,可如今回想起来,那里面倒是有不少小玩意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忽然生出某种奇特的想法,会不会在那堆东西里,还藏了什么线索?
难道“周珩”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收好,就只是因为爱情么?
“周珩”是那么恋爱闹的女生么?
不,“她”周楠申教出来的女儿,绝不会那么样一门心思的陷进去,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动情,多么难分难舍。
这么明显的疑点,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想到这里,周珩转身就要走,不管那盒东西是否有其它内容,她都要先从许景烨那里拿回来确认过才行。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耳边,或者说是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另一道声音——终于回来了,好怀念啊!
周珩倏地站住脚,下意识向四周看去。
怎么了,她又产生幻觉了吗,不是已经好多年不再犯了么,为什么她又听到奇怪的声音?
🔒20
Chapter 20
是谁, 是谁在说话?
周珩怔忪的站在屋子中央,她没有再看向任何地方,而是略低着头, 闭上眼,试图去感受那道声音。
可它再没出现。
这反而令周珩更加焦虑,她确定刚才那一瞬间, 不是自己灵魂出窍,是真实地产生了幻觉, 这就和她最初确诊为精神分裂时的症状一样。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她的确是有精神分裂和梦游症, 但同时也有人格分裂,只不过有些表现会互相干扰, 影响医生的判断, 又或者是,医生已经判断出她有人格分裂, 却以精神分裂来哄骗她。
周珩睁开眼, 有些恍惚地想, 刚才那道声音, 就是夜晚的她么?
周珩没有在这间卧室里多待,很快开车去了许景烨的别墅。
袁洋给她的那对耳坠,以及许景烨送给“周珩”的礼物, 都在这里, 她将它们快速装好,拿到车上,又一路开往许景昕处。
这个时间, 许景昕自然不在家。
周珩进门后就将东西拿到客房, 又翻了几篇日记, 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她来到窗边一看,是康雨馨的车回来了,司机林戚从车上下来,为康雨馨开门,康雨馨只吩咐了林戚几句,就抬脚进屋。
不多会儿,康雨馨就上楼了,在经过走廊时,似乎还在周珩的房间门口站了几秒钟,随即离开。
周珩知道,康雨馨一定看到了她脱在门口的高跟鞋,但她无意在这个时候和康雨馨虚与委蛇,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就这样,周珩看完了三篇日记,没有新的收获,就躺在床上小眯了几分钟。
直到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却是广告类微信提示。
周珩很快起身,整理好衣服,又拿着手机出门了。
从楼上到楼下,她都没有遇到康雨馨,到院子里取车的时候,反倒和林戚打了个照面。
只是周珩和林戚并无交集,林戚主动问了好,周珩点了下头,就架着许景昕的车离开了。
周珩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并不打算回公司,起码这个时候她还不想看到黄瑛那张脸。
半路上,她给车加满了油,忽然想起一茬儿,就按照记忆中那个大概位置,将车开去程崎的咖啡店。
然而等到了目的地,周珩下车一看,店门却是关着的。
等周珩回到车上,包里的老爷机响了。
正是程崎的电话。
周珩一顿,接起来就听到他问:“在找我?怎么不直接打电话。”
周珩说:“我没什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全,我怕一个电话过去,会将你暴露了。”
程崎似是笑了下:“你指的是梁峰,没关系,他现在不敢,也不能动我。”
不敢,不能?
周珩品着他的字眼,大约意识到是程崎正拿捏着梁峰。
周珩“嗯”了一声,说:“他约我明天见面。”
程崎问:“明天?在哪儿?”
他似乎有些惊讶,听语气仿佛并不知情。
周珩说:“不知道,他只说让我照常安排自己的事,他会通知我。”
隔了几秒,程崎才回了句:“我知道了。”
周珩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意识到问题了?其实我也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我摸不清他的路数。”
“我现在也说不好,明天见机行事,有事我会挡着。”程崎只说。
周珩听得更迷糊了,这意思是,程崎明天也在?
然而还不等她细问,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再打过去,她在车里坐了片刻,就在附近找了个书吧,在里面安静地待了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周珩将临出门前塞进包里的日记本看了一遍,并用纸笔记下里面的几个可疑的点。
而这本日记主要是“周珩”用来发泄对周琅的不满的。
其中有一点,“周珩”多次重复,就是关于周琅两面三刀扮柔弱的部分。
周珩不禁回想,她过去是这样的么?
可是无论她如何回忆,都抓不住任何线头,只有一种强烈的认知偏差,即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自己的感觉,往往是有出入的。
她搞不清楚是哪件事令“周珩”这样认为,日记里也只是说道:“今天那个野丫头又在学校里扮柔弱了,可她明明比谁的心眼都坏。”
第二个点,是“周珩”提到,她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周琅在偷看许景烨。
显然这个时间点,他们三人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彼此有“共识”的阶段,这应该是她开始对许景烨起心动念的初期。
再看时间,是“周珩”刚过十七岁的春天。
第三个点,“周珩”说,周琅对她的行程很好奇,尤其是当她去心理诊所见咨询师的时候,每次回来周琅都要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毕竟她们都在做定期辅导,但唯有“周珩”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心理诊所一次,而周琅的辅导都是在周家。
看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翻找回忆。
然而时间实在过去的太久了,她完全不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说过什么话,或许那只是随口一问,纯属好奇罢了,问过就忘了。
看到最后,周珩已经觉得有些困了,就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休息了几分钟。
等到黄昏将至,她收到了许景昕的微信,他问她在哪儿。
周珩回道:“我在公司附近一个书吧,你呢,已经下班了么?”
许景昕说:“嗯,正准备走。”
周珩扫了眼时间,很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那咱们地下停车场见吧,我来接你。”
……
十分钟后,许景昕上了车。
周珩已经面带疲倦,声音很轻道:“我今天很累,晚上打算早睡。”
许景昕看向她,隔了几秒才应了:“也好,我有预感,她今晚还会出现。”
“对了,昨晚你们都聊了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却似有迟疑:“不如这样,咱们回去以后,你自己看监控,这样会比较清楚。”
周珩扫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昨晚他们聊的东西必然是更重要,也更敏感的,他暂时不便转述,或者是不便在她开车的时候说,因为那会刺激到她。
周珩应了声,随即话锋一转:“听说今天警方去找庞副总了?”
“嗯。”许景昕说:“做了询问笔录。后来我和过来的民警聊了几句,听那意思,他们应该还没有将许景烨和袁洋的案子联系到一起。”
这倒是,如果要将两个案件作为有关联的连环案,那么唯一衔接二人的中心点就是周珩,可案发时她并不在现场。
当然,人到了一定位置,做这种事是不需要自己动手的,何况周家的背景也不光彩,过去周楠申就给别人做过黑手套,后来稳居幕后,便找了其他人来代劳。
但问题是,警方到现在还找不到周珩的作案动机,而且两个案子做的这么明显,还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倒有点刻意了。
周珩安静了一小会儿,等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前,她才轻声说:“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袁洋了。”
周珩转过头,和他的目光对上,说:“是黄瑛,还有高慎。”
许景昕的表情逐渐变了,直到周珩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沉着眉宇,眼神低垂,在昏暗的车内忽明忽暗。
绿灯了。
周珩将车开上路,此后许久,两人都沉默着。
直到许景昕说了这样一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局,周家已经被包围了。”
周珩倒是很平静:“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儿,每发生一件事,我那感觉就强烈一分,可我又搞不懂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许景昕问:“你说的感觉是什么?”
周珩说:“梁峰,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针对许家——我知道他是恨许长寻和周楠申的,可现在看来,他对周楠申还算是手下留情了,起码比对许长寻要痛快得多。梁峰的意思是,要让许长寻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去,而他叱咤半生,却连一个儿子都留不住。”
相比之下,他对周楠申就“仁慈”一些。
周楠申虽然饱受病情的折磨,可在他的精神上却没遭受多大的痛苦,他去世前也很平静,梁峰的那些手段似乎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而以梁峰的手段,完全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再加点料,制造一些意外之类的伤害,进一步打击周楠申。
周珩继续道:“按理说,周楠申一死,梁峰的主要目标就应当是许家。可最近几件事,他的手段总让我有一种,他似乎是在针对我的意思……我不明白,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再说他在血缘上是我的舅舅,就算我有另外一半基因来自周楠申,可这也不构成针对我的理由啊。”
当然还有其它蛛丝马迹,而这部分则是来自程崎。
周珩下午在书吧的时候,就仔细回忆过,程崎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古怪,有时候做出一些令她不解的反应,似乎都和梁峰有关。
之前程崎就说过,不会让梁峰动她。
今天下午在咖啡店门外,程崎在得知梁峰明天会现身之后,也立刻表示说,“有事我会挡着”。
正是这些细节,一再的提醒周珩,梁峰对她绝对不只是他所说的合作那么简单。
她甚至在想,梁峰是想吞掉许家和周家,也包括她。
这么看来,梁峰的确很疯,就连陈叔都说,他二十几年前就疯了。
想到这,周珩醒了醒神,这才发现许景昕好一会儿没言语,只是面色严肃的看着路面。
周珩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许景昕这才动了动嘴唇,语气平缓道:“你的感觉是对的。就梁峰下的这几步棋来看,他的确是在针对你。至于原因,我想,等待会儿你看了监控,或许就有眉目了。”
周珩看了他一眼,心里跟着浮出疑问。
看了监控就有眉目?
是昨天晚上,那个“她”透露了什么?
再看前方,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
周珩按耐着心神,等车子驶入别墅,康雨馨的车已经不见了。
周珩说:“下午康雨馨回来过,我们没有照面,我在房间待了会儿就走了。”
“不用理她。”许景昕只淡淡道:“她不会在这里多久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周珩问:“要动手了?”
许景昕只扯了下唇角:“等你的事尘埃落定。”
周珩一时不解,更加不懂他所谓的尘埃落定是怎样的判断标准,她只说:“许景烨和袁洋相继出事,如果你的‘女朋友’再出意外,警方会连你都盯上。”
许景昕脚下顿住,转身看她时,目光幽远,反倒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而是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随即他说:“我倒是不担心我自己,反倒是你,可能会惹一点麻烦。”
“我?”周珩先是惊讶,随即意会。
哦,是啊,她现在和许景昕也算是“同居”了,她刚住进来,康雨馨就出事,她必然也是嫌疑人之一。
“我无所谓,都习惯了,反正我没做,我也不怕查。”
许景昕似是笑了下,这样说道:“记住我的话,不管形势走到什么程度,都不要自乱阵脚,外面的人越躁动,你越要低调、安静。只要咬着牙忍过低谷,一切都会好转。”
周珩轻轻点头,可她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21
Chapter 21
自周珩看过监控视频之后, 她就一直严肃着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
她似乎在思考,或者是还在消化。
许景昕没有着急开口, 起身了一次是去倒水,回来时周珩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就坐在旁边, 不动声色的等待着。
早半个小时前,两人吃了晚饭, 进书房先聊了几句。
那是周珩问他,要对付康雨馨的具体计划, 她也表示了,是有些好奇, 但没有恶意, 也不需要知道得多详细,只是想心里有个准备。
许景昕思虑再三, 说:“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只有什么都不知道, 将来事发了, 警察找来了,你才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不过临动手前我会通知你,你需要先回公寓住。”
许景昕这样安排, 就是为了将周珩牵扯进来的程度降到最低, 一旦康雨馨出事,警方必然会进来取证。
周珩答应了,心里却仍不踏实, 不知道许景昕和程崎是怎么商议的。
当然, 她也是在担心。
并非是不信任程崎, 程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每一次出手都是有理有据,比如对霍雍,或是对廖云川、许景烨,而程崎和许景昕无愁无怨,两人既然合作就是建立在互相帮衬的基础上。
但话说回来,程崎后面还有梁峰,而梁峰的目的是要许长寻三个儿子的命,保不齐就会在这件事里搞小动作。
然而当周珩看到监控视频之后,就无暇再想其他。
阿珩一号的话,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包括她的面部表情,第一遍是震惊,第二遍是消化,到第三遍才开始分析,还有否定。
而她否定的主要还是她就是“周珩”这一点。
她觉得荒谬至极,甚至在设想某种可能——阿珩一号就是参照“周珩”分裂出来的人格,所以她骄横、跋扈,而且喜怒无常。
随即周珩就针对这种可能性,展开各种脑补,直到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这才呼出一口气,看向许景昕。
两人目光对到一起,许景昕问:“有什么想法?”
周珩调整了一下呼吸,眉头还是无法抚平,她说:“其实我也觉得一号的性格和我相差太多,我也怀疑过,如果她是第一人格,那么当年以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她如何能在周家存活,别说‘周珩’不能容她,就是蒋从芸也不会。”
在说这番话时,周珩是紧张的,虽然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她的两只手却在交握的同时紧紧地扣在一起。
她继续道:“现在一号自称是‘周珩’,我倒不质疑她是在说谎,我刚才观察了她的表情、用词,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起码她自己认为她就是‘周珩’。我想,会不会因为当初绑架案的事刺激了我的某个点,令我觉得我和‘周珩’的差异无非就是身份。除此之外我样样都比她好,也是周家的女儿,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凭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其实许景烨就一直是这种心态,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能力上如果是第二名,那么处处都是降维打击,是要面临淘汰的。当然,这不公平,可是又无力改变。或许当年的我因为接近许景烨,再加上我们有共同的处境、身世,所以或多或少我也受到感染,于是在受到刺激之后,就以‘周珩’为蓝本分裂出了一号。”
许景昕安静地听完这段分析,才抛出一个问题:“可为什么要参照‘周珩’呢?”
周珩说:“原因有三点。第一,‘周珩’是周家第一认可的继承人,‘周琅’只是一个替补,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就认为只要我变成‘她’,那问题就解决了。而且‘周珩’性格足够强悍,而我在‘周琅’时期处处伏低做小,活得实在憋屈,这就应了那句话,缺什么想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也想成为她。”
说到这,周珩不免自嘲的一笑:“其实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周珩’身体健康,那么作为‘周琅’的我,根本不会被接回周家,我和我母亲会继续生活在一起。等到她身体不行了,离开我了,我可能会被周家安排去别的地方生活,就像周楠申培养袁洋一样,等到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了再接回来,辅佐继承人。又或者,梁峰会将我接走,将我培养成另一个怪物、疯子。”
随即周珩又话锋一转,说:“哦,还有第二,这一点也和绑架案有关。绑架案虽然是我出的主意,程崎帮忙执行,可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许景烨知道了,他横插了一脚,还要借机杀掉我,留下‘周珩’。我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最终活下来的还是我,以我当时的处境来看,我若是安然无恙的回到周家,势必会引起怀疑,还会遭到所有人的指责。他们只会认为,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而我当时又受了刺激,于是就分裂出‘周珩’用来自保。我可能还对自己洗了脑,只要成为她,我就可以过关。”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分裂出来的人格后来又躲起来了,而且还带走了大部分记忆——那些事一定令我很不开心,是我极力想忘掉或者逃避的。不过也因为我偶尔露出和‘周珩’一样的性格,加上我们长得像,这件事也直接启发了周楠申和蒋从芸,再从许、周两家一早就说要联姻的角度考虑,他们这才决定让我去模仿‘周珩’。”
周珩缓了一口气,在描述完这段“想象”之后,她又垂下眼,情绪不可控制的落到谷底:“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我可真不是个东西,人品和手段方面,和许景烨也是半斤八两……”
周珩话音顿住,闭上眼,终于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她刚才还做了其它脑补,比如她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后来发现许景烨要保“周珩”,又是如何和“周珩”周旋,置她于死地,再比如她在许景烨的授意之下,遭到绑匪性侵,后来又和绑匪谈条件,将“周珩”推出去等等。
只是这些猜测,她实在难以启齿,一个人要接受自己的卑劣,已经非常不易,怎么可能还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袒露一切。
何况这个人还是许景昕,她对他有好感,却又不是只是好感那么简单,似乎还有其他情愫,只是她无暇去细究。
然而周珩没想到的是,当她已经无地自容,正在自我消化这些糟糕的情绪时,许景烨忽然开口了:“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周珩的手仍然紧紧握着,她没抬头,只点了点。
就听许景昕说:“我和你的分析刚好相反。我个人的建议是,你现在先不要认定一个事实,就一头扎进去,进而忽略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周珩松动了一点表情,问:“你指的是什么?”
许景昕说:“如果我现在假设你就是‘周珩’……”
只是他才说了半句,周珩就倏地抬头,下意识要打断他。
许景昕抬了下手:“你先不要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周珩这才按耐住。
许景昕继续道:“假设你就是‘周珩’,一号没有撒谎,她是先来的,你是后来的。因为当年的绑架案,‘周珩’受不了刺激,就将你推出来面对后面的事。事实也证明了,以你的性格,你可以处理好,不管多艰难,你都能挺过来,但一号做不到。客观来说,‘周珩’虽然是周家培养出的继承人,聪明而且有手段,可她的性格不够隐忍,更不要说忍辱负重了,根本不适合做帅才,最多是将才。”
“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往往是用来保护第一人格,或者用来面对第一人格无法处理的环境。从这个角度看,你刚才的说法是成立的,但我提出来的也合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着急盖棺论定,任何推断、假设都要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其实,我已经将你和柳婧的头发,送去鉴定了。”
周珩原本听着还有些抗拒和纠结,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她问:“你……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昕解释道:“就今早,我托了一个朋友,你可以放心,他不会走漏消息,也不会被梁峰或是许家查到这件事,绝对安全。事实上,在昨晚之前,我就对这件事有点怀疑了,这主要还是因为你周围的人对你的态度。还有今天在回来的路上,你说不明白为什么梁峰要针对你,那么你现在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周珩’,这就已经构成了他针对你的理由。”
周珩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的确是当局者迷,却不得不承认,许景昕的分析也都压在点子上。
如果他们要互相反驳,甚至是辩论,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谁也说不赢对方,因为两种可能都存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或许只有打开盒盖的那一刻,才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
许景昕很快又道:“我现在拿不出任何实据来证实我的想法,但有几件事,是我认为不需要实据就可以断定的。”
周珩下意识问:“哪几件?”
许景昕说:“最明显的两件,是许景烨和程崎对你的态度,你是当事人,不如回想一下,他们前后的表现是否有矛盾之处,或者在你问到关键问题的时候,他们是否有不自然的反应?”
周珩想了想,跟着点头:“有,而且不止一次。”
“那么,令你印象深刻的,想不明白原由的,都是什么情况?”许景昕问。
周珩说:“许景烨么,他见过我两次梦游,尤其是第二次,早上他的态度表现的非常奇怪。明明我们前一晚还在对峙,因为他已经知道我是‘周琅’了,他很厌恶、排斥这件事,可是过了一夜之后,他又突然跟我冰释前嫌。”
许景昕说:“如果你那天梦游,不只是梦游,一号还趁机跑出来呢?”
周珩接道:“是很有可能,但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周珩’。刚才你我提出的可能性,还是各占一半。”
许景昕只是笑了下,又问:“那么再说说程崎。”
周珩回道:“程崎么,让我最费解的是在欧洲,他开始对我的态度不是很温和,几次之后才变得亲切。但有时候,他又忽然冷下来。不过那时候我自己的情绪也是起起伏伏不稳定,我经常迁怒他人,所以我也没太在意这些事。”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她片刻,再开口时,说了这样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在欧洲期间,一号也和程崎见过面?”
这怎么会,一号不是晚上才出来吗?
然而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一号不是只有晚上出现,只不过这几年“她”选择了昼伏夜出,而在欧洲的监控录像里,一号多次在屋子里和安妮针锋相对,都是白天。
既然一号曾在白天出现,那么就有机会在白天见到程崎。
那么他们见了面都说了什么?
程崎是憎恶“周珩”的,如果他看到了一号,会是什么反应——且不论一号到底是分裂出来的假的“周珩”,还是真的“周珩”,那对程崎都是一种刺激。
思及此,周珩喃喃道:“这也就是为什么,程崎那时候的态度经常在变……”
随即周珩又想起一事,飞快地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有没有告诉你,其实程崎收买了安妮,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多次出现在小镇,我又常去见他,这些事没有被周家知道。现在想来,安妮既然帮程崎隐瞒,那么也就有可能在一号出现的时候,放‘她’出去见程崎。刚才看昨晚的监控我还在奇怪,怎么一号和程崎这么熟,现在也有解释了。”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接话,只见他神色淡漠,目光平静,还透出一点笃定,好似已经明白了一切。
周珩忍不住问:“是不是还有什么疑点,你尽管说?”
许景昕看过来,低声道:“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珩点头。
只听许景昕问:“策划绑架案的‘周琅’,以及你一直厌恶,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周珩’,你认为哪种结果更接受不了?”
周珩别开眼,又轻轻眨了眨,脑子瞬间就乱了,半晌也会回答不上来。
然后,她摇头说:“我不知道。”
虽然如此,许景昕却已经从这四个字中听出了答案。
如果答案是“周琅”,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像过去坚定的一样,但现在,她动摇了,显然是以她推断出的故事,令她对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否定。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片刻后,周珩又转过来:“好了,我没事,你继续吧。”
许景昕吸了口气,这才提出另一个疑点:“有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合理,为什么梁峰不将你带走,还放任你一直留在周家?程崎去看你那么多次,都没有跟你提起还有一个舅舅。”
周珩说:“因为程崎知道,是我要留在周家,我要知道我母亲被害的真相,还有……或许他也知道梁峰骨子里是个疯子,所以……”
她断断续续地回答着,到最后说得连自己都不信了。
周珩轻叹了一声,终于妥协了:“你是想说,因为我就是‘周珩’,所以梁峰不可能带我走。”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母亲被害的真相,说实话,以我的分析和感觉,我认为梁峰已经知道真相了。这件事并非你留在周家就能办到的,以梁峰的力量来看,他既能渗透周家,收买你身边的人,要知道当年的事也不难。换个角度来看,你虽然不会滥杀无辜,但梁峰会。就算当年他将你带走,也可以用他自己的办法对周家实施报复,不管是谁,只要和当年的事有关就一律清除,倒没必要让你留下来逐一甄别谁是凶手。你也说了,他是个疯子,再看他后来做的几件事,也不是个一个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人。所以……”
所以……
也只有她是“周珩”,才能解释梁峰、程崎、许景烨几人的行为。
周珩用双手环抱住自己,靠近沙发里,脸色渐渐白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许景昕,许久说不出话。
除了震惊,还有恐惧。
而这样两种极端的情绪,却不是因为她是“周珩”这件事,而是因为有此为中心点,再回顾过去的种种,才发现这个局有多么可怕。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她是“周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
但如果是“周珩”,她就等于已经踩到了悬崖边,面前是毒蛇猛兽,而脚下是深渊。
而她的敌人,一直在蒙骗她,炮制她,为的就是那最后一击。
🔒22
Chapter 22
这样重新自我认知, 是一种破坏再重建的过程,并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即便是周珩,也需要一段时间。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 只有她是“周珩”,而梁峰也坚信她是“周珩”,梁峰设置的这个局才足已成立。
不过她是谁, 和梁峰认为她是谁,这完全是两件事。
前者, 她要等基因检测报告,而后者, 梁峰又是如何认定的?
周珩缓了好一会儿,将这个疑问道出。
许景昕跟着分析道:“有两种可能, 一是梁琦的骸骨和你的DNA, 他已经做过验证。”
周珩点头,却没吭声。
许景昕又道:“还有一种, 你不是说绑架案最后, 是程崎将你带走的么?这就说明当时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那么另一个周家女儿的尸体, 他们也应当见到了,当场就可以辨别。”
周珩试图回忆着,可是无论她怎么想, 脑海中徘徊的都是一年前她接到的那封邮件里的照片的模样, 一个和她长得十分相像的女生倒在地上,衣裙破了,身上有血污。
除此之外, 再没有比这更具象的画面。
而她们遭遇绑架时, 穿的都是学校制服, 发型和妆容也都差不多,这说明在绑架前夕,她们还在玩交换身份的游戏。
“不管我是谁,另一个‘她’的尸体去哪里了,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周珩轻声道:“不过经你刚才的提醒,我又想到了一些事。”
许景昕只挑了下眉,表示疑问。
周珩说:“从一年多前梁峰第一次抛出引子,从于真出现在我面前,到后来的米红案,米红留下的记录毒品排序和交易的记事本,又到许景枫案,以及现在的许景烨的失踪和袁洋的死,就像你说的一样,这每一步都是以我为中心。而他对付周楠申也不过就是两个步骤,涉及生病,以及送药。相比之下,他在我身上花的心思的确更多更复杂。能让一个疯子这样大费周折、处心积虑,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我不敢想。”
“显然,他不是想要你的命。”许景昕淡淡接道:“所谓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人的生命是最脆弱的,比身体更难摧毁的,是精神世界,是一个人的信仰、信念、理想。当这些东西被剥夺,这个人就等于行尸走肉,不用要他的命,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周珩不由得摇头笑了,不是否定许景昕的分析,而是觉得荒谬:“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这次,连许景昕都沉默了。
按理说,以周珩的年龄和阅历,她是不可能得罪梁峰,还得罪得这么深。
而周珩唯一和梁峰有间接交集的机会,就是梁琦。
只是如果她是周珩,那么就不可能接触到梁琦,那也就没机会得罪梁峰。
这似乎是个死胡同。
就这样,书房里安静了许久。
周珩又看了一次监控视频,许景昕也沉思了片刻,直到周珩关掉视频,说:“‘她’的提议我同意,我也希望‘她’能和程崎见一面,最好是在你这里。由你作见证,这里还有监控,这样我第二天就能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最好是你在现场,再适时进行引导,尤其是他们在欧洲的接触,还有十一年前的种种……”
“放心,我会帮你。”许景昕说。
周珩轻吁了一口气,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但她也不打算再逼迫自己,尤其是这种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眼下,她还缺少几条关键信息,只有把它们都凑齐了,事情才能圆满,否则就只是盲人摸象。
周珩又坐了片刻,便站起身,临回房间又道:“明天,梁峰会和我见面,不过早上我会先和陈叔汇合,他不放心,要跟着我。”
许景昕先是一顿,随即说道:“这样也好。”
周珩很快回房,洗漱时,她还在想,母亲梁琦的骸骨在多年前丢失,究竟是梁峰心理变态所致,还是说是为了防止有一天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质疑,会想去找出骸骨检验母女关系,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无论如何,梁峰真的是棋高一着。
周楠申是很有心计,城府也深,若是他和梁峰正面交锋,也不知是谁更胜一筹。大约周楠申年轻时也料到了,梁峰不能留,所以二十几年前就让周楠岳下手,可惜失败了。
抓贼容易防贼难,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后来这二十几年,周楠申输就输在他在明处,而梁峰在暗处。
直到周珩擦完脸,坐在床沿,她又思虑了片刻,遂拿起昨晚的本子,开始写道:“你说你是‘周珩’,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和柳婧之间的暗号。不管它是什么,我现在非常需要它,形势已经迫在眉睫,我要知道你们之间的秘密,还要拿到陈叔手里的,才能得到周楠申留下的东西。”
其实要证明一号是不是真的“周珩”,她和柳婧的关系也可以直接证明。
照目前看来,似乎她白天经历的事情,获得的消息,一号也能得知,虽然她不知道一号收到消息是否同步,是否会后置,一号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记忆,还是潜意识。
而这也是她比较被动的一点,因为一号能得知她的经历,而她却无法同步更新一号的。
思及此,周珩又继续写道:“我同意让程崎来见你,我会尽量说服他,我也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将你所有要说的一次说清楚。”
“还有,你说你是‘周珩’,那你是否知道为什么梁峰要对付咱们?我怎么都想不到原因,我想它应该藏在你那部分记忆里。”
直到落笔,周珩又将几段话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将本子放在一边。
她上了床,按照习惯的姿势闭上眼,等待困意的降临。
只是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那时候已经逼近凌晨了。
等到她再次从床上坐起身,按开小夜灯,已经是三点。
和上次一样,周珩适应了光线之后,先拿起本子看了一遍。
然后,她如此回道:“暗号我当然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你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周琅吗,我不干涉你,不过这个秘密,‘周珩’是只能告诉周珩的。等你不再固执了,再说吧!”
“至于你后面的问题,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回答,你找不到原因是因为你笨,我才不要带着笨蛋一起玩,最好就是你放弃主导权,换我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周珩聊完狠话,得意地一笑,随即将本子扔到一边,笔掉在地上也不管,她就光着脚下床,踩在地板上。
她本想直接去骚扰许景昕,这个时间他大概已经睡熟了,正是吓人的好时机。
可她刚走出几步,就发现前一天还空荡荡的小桌子,今天却多了一个大盒子,而且那盒子还很眼熟。
周珩盯着那边看了几秒,就走过去将盒子打开。
因为光线太暗,她又将大灯打开,遂盘腿坐在地板上,将盒子放在旁边,开始翻弄里面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摸过每一件,很仔细,还带着微笑。
这些都是她少女时代收到的礼物,而且大部分来自许景烨,它们都象征着美好的过去,令人沉醉的初恋。
只是看着看着,周珩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随之浮现的是冷漠。
她又一下子现实起来,而且世故。
她翻看了一圈,又将东西逐一扔回去,没有按照原有的位置摆放,歪七扭八,连盖子都盖不上了。
而且唯有一样,她单独留下了,那是一个八音盒。
她拿着八音盒回到床边,就摆在床头柜上,打开盒盖,又鼓弄了几下,八音盒响起一段音乐,但并不流畅,磕磕绊绊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珩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醒了。”
是许景昕。
周珩无奈的撇了下嘴,起身去开门。
两人一照面,她就撂下一句:“你不用睡觉的吗?”
周珩没理他,径自回到床边,继续弄八音盒。
许景昕跟了进来,扫了一眼屋内环境,自然也看到了被翻脸的盒子,还有在床头柜上,持续发着杂音的八音盒。
许景昕走过来,说:“我帮你看看。”
周珩半信半疑的扫了他一眼,但还是将八音盒递给他:“你可小心啊,别给我弄坏了。”
许景昕就在床沿坐下,从盒子里面捡出附赠的小工具,开始寻找症结。
周珩上了床,趴在枕头上,问:“你一直到现在都没睡?”
许景昕没有抬头,只说:“睡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就够了?”周珩问:“还是说,你一直在等我出现?”
许景昕没回答。
周珩笑了笑,又问:“那你等我,一定是有事情想告诉我,或者是要问我什么吧?”
许景昕手里没有停,只说:“如果我帮你修好了八音盒,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珩却皱了下鼻子,有些防备地说:“你要问的不会是梁峰吧?”
许景昕动作停了一瞬,而且被周珩抓住了。
周珩立刻坐起身,表示抗议:“我去,你们俩还真是一个脑回路啊,她问了,你又来问,烦不烦啊,不说,不说,就不说,我不想聊这个人!我又不认识他,他还一直算计我,这个该死的老混蛋!”
周珩怒不可遏的骂了一串,许景昕也停了下来,目光淡漠地扫向她,说:“你这么排斥聊这个人,可见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付你。”
周珩“哼”了一声,逃避的将脸别开。
许景昕打量了她几秒,自然也将那显而易见的心虚收入眼底,随即又弄了几下,再拧了拧八音盒的开关,很快,一段流畅的音乐倾泻而出。
周珩飞快地爬到他跟前,将八音盒接过来,脸上逐渐漾开笑容。
许景昕低声问:“这么宝贝,这是谁送的?”
周珩没理他,开始装聋作哑。
许景昕站起身,走到那个盒子面前,随意拿起几件东西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饰品以及女生会喜欢的小摆件,而且件件都不便宜。
许景昕随口问:“许景烨?”
周珩朝这边瞟了一眼,仍是不答。
许景昕又折回来,继续问:“周楠申。”
周珩依旧没有反应。
许景昕再次坐下,床铺矮下去一块,就听他不经意的吐出另一个名字:“柳婧。”
周珩猝不及防,有将近一秒钟的停顿,尽管她的动作非常细微,表情也没什么改变。
许景昕笑了:“原来如此。”
周珩抿了抿嘴唇,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他:“你是不是职业病啊,每次对话都跟审犯人一样,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罪?”
许景昕仍保持着浅笑,目光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直到他再次开口,问了一个令她防不胜防的问题:“十六年前或者更早,你有没有去过小白楼?”
🔒23
Chapter 23
“十六年前或者更早, 你有没有去过小白楼?”
许景昕出其不意的开口了。
两人本就距离很近,周珩的眼神瞬间变了,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惊恐。
“关你什么事!”她叫道, 尾音还有些颤抖。
这样回答,那就是去过了。
许景昕快速且安静地计算周珩的生日,十六年前是周琅被带回周家的那年, 当时周琅十岁,周珩十一岁多一点, 如果是更早的时间,那就是周珩十一岁以前。
问题来了, 小白楼是“监狱”,是用来囚禁和实施惩罚的地方, 周珩却是周家千金, 未来的继承人,她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 她一个小孩子, 不会自己大老远跑过去, 只可能是大人带她去的。
许景昕又问:“是周楠申让你去的?”
周珩这次咬紧了牙关, 怒视着他。
可事实上,她是有些犯怵的,那是一种老鼠见了猫的本能反应, 他几乎可以看透她, 而她也的确心虚,的确不想触碰那些回忆。
她也着实慌了,着实没想到许景昕一下子就从一团乱麻的线头中, 拎出一条最要命的。
许景昕见她如此反应便知道, 自己这条线索摸对了。
接着, 他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始分析起来,全然不理会周珩的紧张和焦虑:“那么小的年纪,周楠申让你去那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参观吧?在那之前,你应当不认识梁琦,但你或许听说过她,也知道周琅的存在,知道她们母女对你来说是一种威胁。但周楠申叫你去的原因是什么,是让你见见不听话的下场,引以为戒?毕竟只有亲眼见到才有威慑力。借此给你提个醒,以免你仗着是周家唯一的孩子,玩物丧志。还是说,周楠申还交给你一件任务,让你去做?”
许景昕的语气不紧不慢,语速也不快,就好整以暇的坐在床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见周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等到他说到最后两句,她已经忍无可忍,很快下了床,要离开这间屋子。
可许景昕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珩用力挣扎,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她控制住了。
到最后,周珩的脸已经白如纸,而她的眼眶也红了,不是委屈,而是受到了十足的惊吓:“为什么你要逼我,你和他们都一样,你也是魔鬼!”
这句吼叫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咬的非常用力。
许景昕这才松了手,看着她跑出门口。
他轻叹一声,隔了几秒跟上去,就见周珩穿过走廊,跑到楼下。
许景昕下来时,见她正在跟大门较劲儿,可她根本打不开,许景昕每晚临睡前,都会用钥匙将门从里面加一道锁。
周珩放弃了开门,又回头看到他站在台阶上,立于光影交汇中,她害怕极了,又跑向客厅的另一头,去开厨房的门。
但厨房的门也锁上了。
她就只好躲在阴影中,双手抱着膝盖,蹲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走近的许景昕。
许景昕站在几步外不动了,他也没有立刻说话,就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周珩紧绷了好几分钟,情绪终于有些撑不住,渐渐松懈下来了。
许景昕这才低声开口:“我如果要害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也知道,我没有对你下手的理由,就算有,我也早就做了。”
周珩的声音很轻,很细,还有点发抖:“你到底要怎么样?”
许景昕缓慢地蹲下来,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白天的周珩,但有件事你要明白,你们的命已经被人攥在手心里了,你们随时都会遭遇危险,你们脱身的几率很低。而在这种形势下,她比你更有可能做到这件事。如果你还在这时候拖后腿,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你希望许景烨能被救回来,你希望和程崎把过去的恩怨说清楚,做个了断,你也不想死在梁峰或是许长寻的手上,那么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配合白天的周珩。你越早把事情说清楚,她就越早从迷雾里走出来,到时候她才能彻底发挥自己的能力。”
也不知许景昕这番话戳中了周珩哪根神经,她的眼眶又一次红了,眼泪也很快溢出,她很委屈,也很痛苦,却咬着牙不哭出声。
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许景昕的戒备已经撤销了。
许景昕又等了片刻,这才朝她靠过去,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席地而坐。
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头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
周珩身上穿着单薄,本就觉得冷,再加上刚才受到惊吓,如今又坐在地上,不自觉的就朝热源靠过去。
她挨着他的身体,抽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声音沙哑地说:“你再让我……想想……让我先见程崎一面……”
许景昕没再逼她:“好。”
……
这天晚上,夜晚的周珩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睡着时脸上还挂着泪痕。
许景昕不便将她送上二楼,就将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好。
直至天亮,周珩从沙发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关节酸疼,后脖子和肩膀也不对劲儿。
她坐起来,就看到自己躺在客厅,身上是睡衣,她撑着脑袋,虽然还在困顿中,但也已经意识到是昨晚一号跑下楼了。
周珩站起身,正准备上楼。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的是许景昕,他身上还带着晨间的寒气,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先是淡淡一笑,随即说:“买了早点,上去洗漱吧。”
“哦。”周珩应了一声,走向楼梯,不会儿又回身看他,“我怎么睡楼下了?”
许景昕将早餐放上桌,只说:“她昨晚的情绪很激动,跑下楼要闹着出去,还哭了好久,然后就边哭边睡着了。”
“原来如此……”
……
周珩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楼,满脑子想的都是许景昕刚才的描述,可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又哭又闹会是什么模样。
安妮发过来的监控视频,她已经看了大半了,里面也不乏阿珩一号跋扈的一面,不只是闹,还经常动手,可她从未哭过。
她很骄傲,就算次次被安妮压制,也不会求饶,不会流一滴眼泪。
但按照许景昕刚才的意思,她昨晚应该是受了刺激,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会是什么事?
等周珩回到房间里,自然也看到了她用来和一号对话的记事本,以及放在床头柜上的八音盒。
周珩好奇地拧了两下,音乐流淌而出。
像是一首小调。
她又将八音盒盖上,拿起记事本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新线索。
她叹了口气,很快进浴室洗了脸,并在照镜子的同时,发现自己双眼红肿,内双都变成单眼皮了。
周珩花了几分钟冰敷了眼睛,脸上也做了面膜,等拾掇完下楼时,许景昕正坐在沙发里看早间新闻。
新闻里提到的内容仍是霍雍案,不过已经进入尾声,说是案件已经侦破,真凶茅子苓在看守所的病房中去世。
新闻主播还以中立的立场表达了两句观点,到最后还不忘提出问题。
新闻到此结束,许景昕关掉了电视。
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他和站在身后的周珩的影子。
许景昕起身道:“吃饭吧。”
周珩点头,跟着走到餐桌前坐下。
可她没什么食欲,吃得不多,也很慢。
许景昕给她夹了几次菜,周珩只是机械性的往嘴里送。
许景昕问:“在想茅子苓?”
“嗯。”周珩一顿,回答道:“酿成今天的结果,也不知道该怪谁……”
许景昕没接话。
周珩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看呢?”
许景昕似是一笑:“以我的身份和看事角度,我永远都会支持程序正义。”
周珩接道:“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根本等不来程序正义,他们有的死在没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有的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茅子苓能逃出来,除了她够狠,也有一点运气的成分,所以她才有机会看到害她的人身首异处。如果要等警方破案,按照司法程序判霍雍坐牢,茅子苓早就死了。”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周珩一眼,隔了几秒才说:“你说的是站在她个人的角度,而我所说的程序正义,是公理。这世间的案件是很难求一个圆满的,当罪案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破碎,而我们要做的是在破碎的世界里树立起一把可以衡量人性和法律的尺子,再遵循它去做事。”
周珩叹了一声,垂下眼:“我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太极端了。可人逼到了那个份上,她还有别的选择么?人性到底可以阴暗到什么程度,以凌虐他人为乐,将一个正常人逼成了魔鬼。”
许景昕动作顿住,半晌没吭声。
周珩也注意到他突然地沉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而此时许景昕的心里,正在回荡着昨晚那声嘶吼。
——你也是魔鬼!
片刻后,周珩也放下了筷子,正准备起身收拾餐盒。
许景昕醒过神,抬起眼皮看向她,目光却是复杂的。
周珩停下来,问:“你想说什么?”
许景昕吸了口气,起身说道:“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梁峰,昨晚的监控还是等晚上再看吧。”
“好。”周珩应道,可她感觉,许景昕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许景昕抿了抿唇角,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铺垫一下,让你有个数。”
“是什么?”周珩睁大眼,同时意识到这将是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
许景昕看着她,在确认她的情绪足够稳定时,才说:“昨晚的‘周珩’,她承认去过小白楼,时间应该在十六年前,或者更早。”
周珩第一反应就是,她当然去过小白楼啊,她还在那里住了十年……
然而这个想法刚成型,她就意识到问题。
不对,她是去过小白楼,可那个“她”,那个阿珩一号应该没去过啊!
既然“她”坚信自己是“周珩”,那么关于周琅的记忆,“她”就不可能有,按照这个逻辑,“她”对小白楼就应当是陌生的,毫无印象的。
等等……这样也不对。
夜晚的她,既然可以读取到白天的她所经历的事,那么白天的她既然有周琅的记忆,还记得发生在小白楼里的事,那么夜晚的她也应该获取到了。
可是,可是……
哦,她想起来了,夜晚的她曾经说过,关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周琅和程崎一起玩的把戏,所以在“她”的认知当中,白天的她对于自己是“周琅”这件事,以及小白楼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最起码,夜晚的她是不承认这些的。
那么刨除“周琅”和小白楼的部分,夜晚的她作为“周珩”,曾经又因为什么事去小白楼?
毫无疑问,这件事和“周琅”部分的记忆绝对是分开的,而且作为“周琅”绝对不可能有周珩的记忆。
这就和她坚信的,作为“周珩”,不可能有“周琅”的记忆一样,谁有什么记忆,那就是谁。但这样的前提,完全是建立自记忆是绝对可信真实的基础上。
可话说回来,要是记忆不靠谱了,那身份认知自然也会有偏差。
周珩好不容易理清逻辑,诧异地看向许景昕:“你是在假设‘她’就是‘周珩’的基础上,才发问的吗?”
许景昕点头:“而且一击即中。‘她’对于自己去过小白楼的事非常排斥、抗拒,后来情绪也很激动,一怒之下就跑下楼。我也承认,我当时是逼她太紧了。”
周珩将自己剥离出来,先不去想自己是谁,接道:“排斥、抗拒,这就意味着在小白楼发生了一些事,令她产生非常不愉快的回忆,她不希望被人提起。”
“问题是,她是‘周珩’啊,在那里能发生什么事,谁敢动她,谁敢让她不高兴?”
是啊,那时候住在小白楼的几家人,都是以周家马首是瞻,就算心里有个小九九,也绝对不敢露在面上。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外传来响动,进而是一阵门铃声。
周珩醒了神,起身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站在大门外的正是陈叔。
🔒24
Chapter 24
陈叔开了周家的车, 来了以后也没有进屋,显得有些拘谨,就在门口和周珩说了几句话, 就回车上等着了。
周珩本想说和许景昕一起走,但许景昕却拒绝了。
他也看出来陈叔对他的生疏和忌惮,只说自己会叫车, 让周珩先坐陈叔的车。
周珩也没坚持,直到上了车, 车子开上路,周珩扫向前方驾驶座的陈叔, 才淡淡说了句:“你似乎很不喜欢许景昕。”
陈叔安静了两秒,回道:“小姐别误会, 我不是针对他, 而是因为他也姓许,凡是姓许的, 咱们都要小心。”
陈叔话落, 还从后照镜看了周珩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担忧。
至于周珩, 她不仅听明白他说出来的意思,也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他和许景枫、许景烨是完全不同的人,也是许家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
陈叔这次没接话。
对于周珩这么快就住到许景昕这里, 陈叔是费解且惊讶的。
他自然知道周楠申还在世时, 周家是十分支持周珩和许家的男人来往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周楠申去世后, 两家的关系已经逐渐变质, 周珩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抽离出来, 并且加强防备。
可偏偏,周珩却在许景烨刚出事之后,就办进许景昕的地盘。
按照陈叔的理解,这也就只有一种解释。
陈叔委婉地规劝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许家人,真要出现二选一的情况,小姐觉得他会站在哪边?平时他是可以当护身符,可关键时候呢,他还能发挥作用吗?”
怎么,陈叔以为她和许景昕是因为要找庇护?
周珩笑着摇了摇头,换做以前她不会多解释,也懒得解释,但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事,周珩越发看得清楚,谁可以信,谁可以用。
过去,她一直提防着蒋从芸和陈叔,名义上都是周家人,实际上却各过各的,互相算计,但现在大敌当前,周家人虽然没有明说,私下却不约而同的有了要抱团的默契,更何况她身上的疑点,蒋从芸和陈叔是最清楚的。
对于他们,根本没必要隐瞒。
于是,周珩说道:“我和许景昕,倒并非因为感情才住到一起。当然,更不是你以为的原因。靠人不如靠己,如果有危险总等着他人来救,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这么一说,陈叔果然不懂了:“那是因为什么?”
周珩又是一笑,以一种状似不经意的口吻,像是闲聊一般说:“你也知道,我精神不正常,前些年确诊了精神分裂,还自小就有梦游症。要不是多亏了许景昕,和我爸临终前交代过,让安妮将那些监控视频发给我,我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重人格。这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我只有住在这里才放心。起码有许景昕在,‘她’不至于乱来,我想问的问题,还可以让他帮忙转达。而且你也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他看人准,分析得也快,有任何破绽他一下子就能抓到,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周珩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他人的事,陈叔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根本想不到原来周珩已经进行到这步了。
而他脸上惊疑的表情,自然也通过后照镜落进周珩的眼中。
周珩却没急着往下进行,反而沉默下来,给足了陈叔时间消化。
半晌,陈叔开口了:“小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托付给外人,你就不怕他透露给许长寻?”
“他不会的。”周珩说:“许家教导有方,父子从不同心。无论许家内部有什么变化,唯有这一点始终不变,这也是我最佩服许长寻的地方。”
“可是……”陈叔的表情就像是便秘,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把自己憋住了。
周珩扫了一眼,说:“其实说穿了,这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我是生病了,又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你怕什么呢?还是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受过什么刺激,经不起许景昕的观察,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说漏嘴,将周家的秘密说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叔说。
周珩接道:“哦,还是你怕‘她’透露一些不该说的东西给我?”
这次,陈叔没声了,他盯着前方,老脸彻底绷紧了。
尽管陈叔是个老江湖,也善于掩藏,周珩此时也观察不出来什么端倪,可她不用看都能猜得到,这时候他的心路历程,八成已经在自己脑补了。
而脑补,是最没边儿的,纯属自己吓自己。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陈叔绷不住了:“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
“我问了,你就会说么?”周珩反问。
“当然,凡是我知道的。”
周珩却安静下来,看向窗外。
其实以前她心里也有很多问题,想让知道的人给一句明白话,可如今回想起来,以前那些问题放在现在,反倒都不是事儿了。
就好比说双重人格这件事,换做以前她根本无存问起,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但现在顺着这条线,倒是可以有的放矢了。
等周珩再次开口,这样问道:“我想知道,‘周珩’那年去小白楼,是不是陈叔你送她去的?”
此言一出,陈叔呼吸也跟着停了,眼神就像是见了鬼。
周珩看得真真儿的,也由此确定,“周珩”的确去过小白楼。
而她在提问的时候,也故意略过了关键信息,比如具体是哪年,她还不知道,再比如她说的不是“我去小白楼”,而是“周珩”,也是防着陈叔糊弄她。
再者,如果“周珩”去小白楼,那带她去的人大概率会是陈叔,不会是蒋从芸。
蒋从芸盛气凌人惯了,而小白楼是用来关人的地方,她自然不会自降身份,跑去那里跟已经“惨败”的梁琦斗气。
半晌,陈叔回了:“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也是‘她’告诉你的?”
周珩微笑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且你刚不是说有事问你吗,怎么,不想回答?”
“不是。”陈叔的语气有些虚,却没有继续垂死挣扎,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也有数,周珩怕是已经知道七七八八了,就算他不吐露实情,她早晚也能拼凑完整。
周珩等了一会儿,陈叔说道:“当年,的确是我开车送小姐去的。”
周珩眯了眯眼,注意到陈叔的措辞,他说“小姐”,而非“你”或是“她”,这个小姐既可以指她,也可以指“她”,她反倒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了。
“去做什么?”周珩问道。
陈叔深吸一口气:“是先生吩咐,让小姐去那边取一件东西。”
取东西?
周珩心思飞快地转起来,很快想起她和周楠申的某次对峙,就是针对账本展开的。
当时她就已经大概知道,周楠申和许长寻都想杀梁琦灭口,但在灭口之前,他们都想得到账本,还要防着落在对方手里,两人勾心斗角了好几个回合,最终账本还是落在周楠申的手里。
这么看来,应该是“周珩”拿走的。
若这番分析没错,这一手倒是有点出人意料,恐怕连许长寻都想不到,周楠申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来完成。
当然,周楠申的女儿绝不能用“小女孩”来形容。
而且要确定这件事,还缺一个时间。
周珩问:“是哪一天,什么时间?”
“就是……”陈叔措辞道:“十一年前,小白楼出事的那天。我们是傍晚之前赶到的。”
果然。
周珩闭了闭眼,心里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想象,也脑补出很多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可她知道此时自己不能乱,她还需要一些关键信息。
周珩继续问:“事发时,天已经黑了。傍晚之前赶到,这就说明,你们见到梁琦了。但有件事很奇怪,为什么袁生三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你们,是秘密进行的,没有通知任何人。”
陈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是。”
周珩沉默了。
按照时间来推断,陈叔和“周珩”应该是最后见到梁琦的人。
他们聊了什么,是梁琦痛痛快快就将账本交出去了,还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机和他们谈了笔交易?
然后呢,梁琦又为什么中毒身亡?
是……“周珩”下的手?
她忽然觉得荒谬极了,倒不是否定“周珩”的能力,而是不敢相信周楠申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代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手里,他就不怕出纰漏吗,不怕“周珩”玩不过梁琦,反被控制。
甚至于,万一逼急了梁琦,她还有可能伤害“周珩”。
思及此,周珩声音非常轻的问:“那是谁动的手,你,还是‘她’。”
这一次,陈叔安静了一分钟。
车子平稳地驶入长丰集团的地下车库,拐了几次弯,停在停车位上。
等停稳了,陈叔才看向后照镜,周珩一直死死的盯着他,显然是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
陈叔没有躲避,而是说:“临走之前,先生只说让我护送小姐来去平安,没有给我其他任务,我也不会自作主张去做这件事。”
这一瞬间,周珩是相信他的话的。
可既然不是他,那就只剩下“周珩”了。
周珩心里一紧,有些记忆又开始回放,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质问周楠申,杀死梁琦的凶手,周楠申是这样说的:
——“你被接回来不久,‘周珩’就来到我面前,问我,要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做错事了,会不会处罚她?”
——“我从没见她那个样子,就问‘你做错了什么’。她说,‘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当时的她自然不会信,她只觉得可笑,竟然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将梁琦的死推到一个同样已经死掉,且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女孩身上。
那之后,周楠申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什么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完,还有让她放手,就当放过自己,不要钻牛角尖。
而这番话如今回忆起来,却好像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给“周琅”听的,而另一种,则是说给“周珩”听的。
——放过自己,不要深究了。
周珩低下头,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心里也跟着生出两种可能,两个故事版本:
一种,她是“周琅”,杀母凶手就是“周珩”,结果“周珩”死于她策划的绑架案,她早就报仇了。
而另一种,她是“周珩”,她分裂出一重人格,自以为是“周琅”,又被周家安排变成“周珩”,她一直以为的生母,是死在她的手里,她找了十几年的仇人,就是她自己……
她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
无论是这两个故事的哪一个版本,在十一年前,这件事加上绑架案的冲击,都够她分裂一百次了。
周珩沉沉的闭上眼,一手用力抓着座椅,几乎就要叫出来。
可就在这时,陈叔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先生交代小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可以肯定,先生没有给小姐下达任何杀人灭口的指令。”
周珩又一下子定住了,几秒种后,她安静地抬起眼。
又听陈叔说:“梁琦是毒发身亡,先生从没给过小姐毒药。”
周珩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陈叔肯定道。
周珩盯着他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无论她是谁。
而她的脑子也在这个瞬间放空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周珩吸了口气,将手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林明娇。
她将电话接起来,同时走下车。
就听林明娇问:“到公司了吗,董事长来了,说让你去见他。”
“好。”周珩应道,跟陈叔比了个手势,就拿着包往电梯间走。
没想到陈叔却跟了上来。
周珩挂断电话,诧异地看他。
陈叔说:“说好了,我今天要一直跟着你。我不放心。”
周珩本想拒绝,但见陈叔坚持,只好说:“那好吧,我现在要去见许长寻,你就在我办公室里等我?”
陈叔没有异议,很快两人就一起坐电梯上了楼。
🔒25
Chapter 25
电梯先抵达海外部的楼层。
陈叔出去前, 周珩凑到他耳边,只小声说了四个字:“小心黄瑛。”
陈叔投过来一眼,有惊讶, 有怀疑,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周珩知道, 以陈叔的阅历他必然能想明白,也知道防范。
随即就在周珩将要按下楼层按键时, 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仍是林明娇发来的:“22楼会议室。”
周珩一顿, 按下“22”,同时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这层的会议室通常不接待外人, 只对内使用, 而且都是高管级别,好比说有时候董事和股东们的例会就会在这里开。
还有, 许长寻过去叫许景烨上前开会, 如今叫许景昕, 要么就是在他的办公室, 要么也是在这里。
可今天既不是例会的日子,也没听说有其它重要会议,事先周珩也没接到任何通知说让她准备开会资料, 这空着手上去是什么意思?
周珩长了个心眼, 在电梯上行的同时,快速给许景昕发了微信:“董事长叫我去22楼。”
这时,电梯门开了。
周珩刚走出去, 就见到迎上来的林明娇:“怎么就你一个, 景昕呢?”
周珩一顿, 正要开口,许景昕的微信进来了。
周珩对林明娇抬了下手,快速看了眼微信,写道:“我已经到楼下了,这就来。”
周珩这才笑道:“他在楼下,快来了。”
林明娇说:“哦,那咱们先进去吧。”
话落,林明娇还挽起周珩的手臂,十分的亲近。
周珩略感不适,却也从这样的肢体动作中读出来一道信息,林明娇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确保她会出席接下来的会议,仿佛生怕她洞悉什么跑调一样。
周珩心里顿时生出警惕,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可能性,想象着以许长寻如今的棋路,会怎么给她挖坑。
按理说,她在集团的职务并不要紧,无非就为海外部的主管打下手,过去许景烨在,大主意都是他拿的,后来许景昕接手,至今还没做过大的决策,也轮不到她在忙给意见。
奇怪了,就算要设计什么,也不至于选在这个时候,她对这个职业也并不留恋,就算辞退她也不心疼,这一点许长寻应当知道啊。
周珩一边面无表情地盘算着,一边被林明娇带向会议室,直至来到门口,还没等林明娇拉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是22楼的秘书和助理,他们刚送茶点进去。
周珩不动声色的略过几人,刚好也通过开门的间隙,听到从门里溢出来的说笑声,有两道声音,年纪相仿,都是中年,而且笑容里夹杂着极度的虚伪和杀气。
一道是许长寻,而另一道也有些耳熟。
周珩眯了眯眼睛,在辨别出另外那道声音来自何人时,心里同时生出震惊和恐惧的情绪,虽然很短暂,但它们蹭的一下钻了出来,令她立刻生出战栗。
那是一种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在见到本尊之后,当着几人的面泄露情绪,那就会跌落下风,任人拿捏。
也就是这个几秒钟的缓冲,周珩已经迅速收拾好所有情绪,脸色淡的出奇,就这样跟这林明娇进了门。
再一抬眼,她安静地看向坐在位子上的三个男人。
首位的自然是许长寻,旁边正与他谈笑风生的,却是梁峰。
两个老东西,一个豺狼一个虎豹,谈笑间全是刀光剑影。
他们又一起看向门口,听到林明娇问“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许长寻随口接道“程先生风趣幽默,刚给我讲了一个美国笑话”。
随即两人的视线一起看向周珩,周珩面无表情地迎上去,又错开,和坐在梁峰另一边的男人对上。
今日的程崎难得穿了一身正装,坐姿依然随意,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在两个老东西面前也丝毫不露怯,仿佛一头大尾巴狼。
见到周珩,他又不似往日那般,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他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有点吊儿郎当。
“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珩点了下头,非常淡,随即越过他和梁峰,来到许长寻面前:“爸爸,您找我。”
许长寻笑容淡了几分,手势指向梁峰,说:“叫你来见个朋友,这位程峰程先生,长丰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先前引荐的小程先生,就是他的养子。”
“哦?”周珩故作惊讶地转身,看了看程崎,又看向梁峰,遂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我早就觉得程崎先生背后有高人指点,没想到今日得见。程先生,幸会。”
梁峰扫了眼周珩的动作,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两人双手交握。
他这一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
周珩收了手,就自然下垂,指尖轻微发抖,目光却是不卑不亢的迎向他的眼睛。
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和梁峰似乎有了心电感应,可她知道那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来自一种“疯狂”的共鸣。
或者说,那是一个神经病感知到一个疯子的内心想法的瞬间。
虽然到现在,周珩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梁峰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敢出现在这里,还有许长寻知不知道许景烨是他抓走的?
好,就算许长寻不知道,就算过了二十几年,大家的长相都有了变化,可许长寻和梁峰对话这么久,难道没认出来他是谁?
难道许长寻忘了吗,当年让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许长寻也是参与的。
现在梁峰回来了,许长寻竟然还能当做没事儿人一样。
还是说……
周珩将余光扫向许长寻,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还是说,许长寻和梁峰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
正这样想着,梁峰忽然开口了:“我经常听程崎提起周小姐,说你不仅年轻漂亮,而且很有工作能力。哦,我也听外面的人说过,说周小姐是许家最得力的贤内助,两位许家公子都对你颇为青睐啊。”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两位许家公子,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
周珩吸了口气,没接话。
旁边的林明娇有些不乐意了,大约是被那句“最得力的贤内助”刺激了,但也没直接表现出来。
许长寻倒是不动如山,笑着说:“这些说法倒是不假。我当初看重阿珩的就是她的能力,贤内助嘛对一个在商场奔波的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你我都清楚,只要家庭稳固,在前面拼搏的人自然没有后顾之忧。我原先就许诺过,不管将来是我哪个儿子继承家业,阿珩都是许家的儿媳妇。”
这可真是捧杀了。
周珩抬了抬眼皮,对许长寻笑了笑,又看向梁峰。
“哎呀,可我听说,许家二公子到现在还没找到啊。”梁峰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任何人接话。
许长寻的脸色难辨喜怒,周珩安静地直视梁峰。
程崎像是个局外人,就站在一旁看热闹,或者说是在衡量局面。
直到林明娇插了一句进来:“程先生这话何意?”
梁峰笑道:“哦,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接许先生的话茬儿。”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程先生是来谈生意的。”周珩在此时开口,同时扬起微笑,“不如大家坐下来聊吧。”
梁峰入座,面相许长寻:“生意嘛可以慢慢谈,我今天来无非也就是认个门,多认识几个朋友。”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很快,门就被秘书拉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许景昕。
许景昕自然没见过梁峰,可是他打眼一瞧,已经快速估量了一遍形势,又见程崎坐在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旁边,心里有了几分数。
等走近了,许景昕叫了声“爸”,又道:“抱歉各位,我来迟了。”
许长寻并不在意,随即向许景昕引荐。
许景昕和梁峰虚握了一下手,就在许长寻旁边坐下。
顿时间,四个男人形成了二对二的局面。
梁峰眯着眼睛打量着许景昕,嘴里虚虚实实的夸赞了一番,说许家人杰地灵,三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
许长寻也对了几句。
两人都极尽虚伪。
直到梁峰换了个话题,说道:“我这个人呐,在美国生活多年,最近才回来,这一回来就认识了不少朋友,还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事。我听说,许先生最近正在打通上面的关系,只是好像还没谈拢。”
许长寻表情不变,虚应着:“程先生消息真是灵通,虽然一直在美国生活,本地的人脉倒是熟络。”
“哪里,不管是哪个道上的朋友,无非都是奔着同一样东西去的。”梁峰说:“这件东西,用好了就多一个朋友,用不好就多一个敌人,你说对么?”
这话许长寻没接,反倒是许景昕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程先生句句良言,倒让我受教。只是不知道您这位朋友,长丰集团是否有幸结交?”
结果,这话梁峰也没接,而是笑看许长寻。
两个老东西眼锋交汇,谁也不吭气。
有些意思,不用说出来,彼此也都能读明白,而能说出来放在台面上的话,往往都是虚言。
一阵沉默过后,许久不曾言语的程崎,忽然说道:“交朋友么,无非就是互相表达一个诚意,你拿一点出来,我拿一点出来,是个意思就行了。”
此言一出,梁峰笑意渐浓。
周珩则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包括台面上的虚应,以及台面下的真招儿。
许景昕笑问:“这个意思具体是多少,还请明示。”
程崎同样在笑,搁在桌面的手,比划了两个数字,二和八。
周珩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买卖,但照目前的形势看,那摆出来的二,指的绝不是梁峰,而是许长寻。
也就是说,梁峰要占大头,就看许长寻是否愿意割肉了。
许景昕淡淡应了,说的却好像是另外一回事:“哎,我发现啊,无论是交朋友还是谈生意,和做人之道是相通的。人这一辈子要面临很多选择,有时候看上去一边是正确的一边是错误的,等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确的,再回头一看,才发现错中有对,对中有错。”
“是啊。”程崎仿佛听出了许景昕的言外之音,“所以说做人做人,做的都是一个个选择。要么就足够的运气和识人断物的能力,要么就小心谨慎,夹紧尾巴做人,凡事也不能看表面,不能计较眼下一时得失,以免因小失大。”
许景昕扬起一抹笑:“说的是。只是做生意,交朋友,这两件事都有风险,这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就怕托大,就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一场。”
程崎“哦”了声,问:“怎么,贵集团怕担风险?”
许景昕接道:“公司下面一堆人要吃饭,我们姓许的也不是为一家一姓打拼,越是大买卖越不希望它出差错。”
“可以理解,那不如我给你交个底。”程崎说:“这笔生意一旦谈成了,所有的实际利润都是私下的,不会露在明面上,那自然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很快,许景昕又把话接了过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可就算能瞒天过海,也会涉及风险。利润上你们占了大头,可在风险上,却是我们包揽得更多。”
说到这,许景昕故意停顿了一秒,将目光从程崎身上移开,扫过梁峰,又转向气定神闲的许长寻,说:“爸,这笔买卖明显是咱们更吃亏一些,但这件事也不是没得谈,程先生做事颇为独到,我想他一定还有更吸引人的诚意。但这么大的事,还得您来拿主意。”
就这样,许景昕又把主动权交给了许长寻。
许长寻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梁峰说:“年轻人气盛,说话直接了点,程先生别见怪。”
“怎么会。”梁峰也开口了:“这条件嘛,我承认,表面上看的确是对贵公司苛刻了一点。我们姓程的也不会这么占朋友的便宜,你们亏的部分,我们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你看怎么样?”
🔒26
Chapter 26
就在许长寻和梁峰交谈的同时, 周珩也在仔细辨别他们话里的暗语。
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话术,还要防着被人录音录像,所以谈到要紧的东西, 踩线的东西,都不会直接讲。
就好比说,若是一方忽然来了句“可我还是不放心啊,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话背后的意思可能就是, “条件我还不是很满意,我得再想想”。
周珩半垂着视线坐在一旁, 仿佛就是个背景板,可她手心却一直在冒汗, 心里更是阵阵发凉。
有些东西她已经听出来了, 所以害怕。
而有些东西还没听出来,那就更害怕。
她听出来的部分是, 梁峰有上头的关系, 那恰恰是许长寻想得到的, 那是许家想攀交的“保护伞”, 却又得不到。
当然,要找保护伞,自己也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许长寻是商圈的, 而对方属于另一个圈子, 两个圈子的人产生交集,通常都是让商圈的来做白手套,这就像商圈的金主让娱乐圈的艺人做的事一样。
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
好的时候, 大家都有的吃, 一旦出事,一定是小的被舍弃。
这些道理许长寻都明白,可贪念和欲望这种东西,一旦陷进去,那就拔不出来了,许长寻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自甘做囚徒。
自然,梁峰作为掮客,也不可能白送人情,何况他和许长寻还有旧仇。
梁峰的胃口很好,也足够贪,上来就要八成,即便是许长寻都要皱一下眉头。
不过这八成和二成的分摊还有的扯皮,不会就这么定下。
这些事周珩并不关心,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梁峰和许长寻那么没放在面上谈的,却已经在私下定了的,双方达成默契的勾当是什么。
她的直觉告诉她,与周家有关。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理。
梁峰费了这么大周折,给许长寻介绍这么大的人脉,竟然只是为了周家?
要吞下周家,对梁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周珩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至于梁峰突然来见许长寻,是谁牵的线——于真?
是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她。
以排除法来算,许景昕是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不认识梁峰,不会不声不响的就来这么一手。
当然也不会是程崎,程崎知道梁峰今日要见她,十分惊讶,显然他事先并不知情。
还有,梁峰说要见她,竟是以这种形式,他到底想干什么?
数分钟后,许长寻和梁峰的交涉告一段落,双方纷纷起身,两人又握了一下手。
林明娇本想送客,可许长寻却笑着撂下一句:“阿珩,帮我送程先生。”
周珩一顿,点了下头,遂侧身让开路,跟着梁峰和程崎走向门口。
出了门,周珩走在前面,目不斜视,背脊笔直。
她知道梁峰一直在看他,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她摆脱不掉。
直到来到电梯前,三人站住了。
周珩主动迎向梁峰的眼睛,她不打算拐弯抹角,也没有躲避的意思,直接问道:“原来你说要见面,是这种方式。”
“惊喜么?”梁峰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有点像是慈爱的长辈看待晚辈。
虽然此时他们正站在许家的地盘,可周珩却如此问道:“我还以为你我见面,是为了合作,以及对付姓许的,没想到现在是你们在谈合作。”
梁峰说:“这件事不着急,想动手随时可以动手。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现在计划有变。”
周珩扯了下唇角:“看来先前你和我说的,已经不算数了。”
“只是暂时搁下。放心,咱们还是一家人。”梁峰温和道:“再说,我帮姓许的一把,你也有好处。你和许家那个老三,不已经在一起了吗?”
周珩没接话,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随即又听梁峰说:“本来我是想亲上加亲,撮合你和小崎,没想到……”
说到这,他意有所指的扫向程崎。
程崎原本插着裤袋站在一旁,听到自己被点名了才睐了一眼过来,仿佛就像是个局外人。
程崎只说:“感情的事,随缘。”
说话间,电梯来了。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周珩再没说过话。
她实在搞不明白梁峰的用意,也摸不出来他的棋路,见了这个人几次,听过他那么多故事,唯有一件事她是最清楚的——他是个疯子。
不会儿,电梯来到地库。
三人出来时,梁峰的座驾已经等在门口。
梁峰上了车,却对程崎摆了下手,说:“好了,你们叙旧吧,不用跟着我。”
程崎便停下了,微笑着目送梁峰的车离开。
等到那辆车消失在拐角,程崎这才回过头,对上周珩。
周珩冷着脸,却不是故意摆给他看的,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也是真的觉得冷,彻骨的冷。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也是一种被猛兽按在爪子下等死的胆颤。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半晌,程崎说了句:“换个地方说话吧。”
周珩和程崎没有回长丰集团,而是去了外面的一家茶室。
程崎身上有信号干扰器,到了地方,又用仪器扫了一圈,确定没有监听设备,这才坐下。
周珩扫过他的谨慎小心,一边倒茶一边说:“你不是有一家咖啡馆么,距离这里也不远,为什么不去那里?”
“那边最近有大用,还不能暴露。”程崎接过茶,喝了口。
周珩看他,却没继续咖啡馆的话题。
经过刚才的车程,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两条思路,只差一个答案了。
程崎将茶杯放下,倚着椅背,双手环胸:“问吧,再不问你要憋坏了。”
周珩点了下头:“我有两个问题,和一个要求。”
隔了几秒,周珩问出第一个问题:“梁峰和许长寻真要合作?”
“真。”程崎痛快道:“虽然我也觉得很意外,但这件事的确正在进行,梁峰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在帮许长寻牵线。”
周珩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知道这样的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
一个老东西她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两个联手了。
程崎似乎看出了周珩的担忧,说:“我要是你,我就不担心。表面上看,你是待宰的羔羊,但实际上,他们凑在一起是一山不容二虎,早晚要掐个你死我活,这对你是有利的。”
他说的意思周珩也能看到,但问题是……
“首先,我要能活到看他们掐架的那天,而不是在那之前就被捏死了。”周珩说。
程崎笑意淡了些,语气也多了几分认真:“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周珩动了动嘴唇,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说,是她心里仍有疑虑。
“怎么,不信我能做到?”程崎笑问。
周珩摇头,反问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几秒的沉默,程崎眼神深沉:“保下你的命。”
周珩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就是说,周家会赔进去。”
这下反倒是程崎不解了:“你根本不在乎那个家,它是不是完蛋,怎么完蛋,与你无关呐。”
“不在乎是一回事,不明不白的结束是另外一回事。”周珩说。
这回,程崎安静了。
不过周珩没打算继续争辩这个问题,她又道:“第二个问题,你跟梁峰……妥协了?”
只是最后三个字一出,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够好,不够准确。
可是不说“妥协”,说“和好”也很奇怪,好像都不够贴切。
程崎听明白了,只笑了笑:“算是吧,起码现在我还不会跟他翻脸。先前许景烨的事,他也不再跟我计较。”
也就是说,两人会维持过去的平衡。
程崎现在不准备反,梁峰也没精力收拾他,现在是互相掣肘,毕竟谁先动手,都会有损伤,梁峰失了程崎就等于断去左右臂,而程崎以下犯上也会赔进去半条命。
只是周珩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快达成共识。
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周珩打量着程崎好一会儿,以她对他的了解,自然也能看出一点端倪,今天的程崎是有些古怪。
他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淡定,他的眼神里有躁动,有不安,可他下的这个决定却是实打实的,并不打算回头,也没有半点犹豫。
周珩仔细想了一圈,想到了一个人。
周珩问:“林曾青,是你接出院的么?”
程崎端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只一秒,就又送到嘴边,还“嗯”了声。
周珩抓住异状,又问:“那她现在,安全么?”
程崎没吭声,过了片刻才说:“还活着。”
周珩立刻明白了。
是梁峰找到了林曾青。
程崎的反应虽然已经很快了,可许景烨和袁洋的事毕竟太过突然,他事先没有太多时间铺垫和准备,要在短时间内转移安置林曾青已是不易,根本做不到万无一失。
梁峰大约就是钻了空子,将林曾青带走,她是能拿住程崎的唯一筹码,也是程崎儿时玩伴里唯一还活着的。
而反过来讲,梁峰也不会伤害林曾青。
周珩垂下眼,吸了几口气,这样说道:“你现在处境艰难,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尤其是可能会跟他起冲突的决定,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程崎的情绪似有起伏,但周珩并未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程崎才沉着声音说:“你疯了,没有我帮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珩知道他不是在吓唬他,而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
周珩终于抬眼,微微笑了:“我倒是不明白了,我的亲舅舅为什么要害我?他要周家,我给他就是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我的命。”
程崎又挪开眼。
几秒的间隔,周珩将话题转开了:“对了,刚才我不是说还有一个请求么。其实也不是我的请求,是‘她’的。”
程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
两人目光对上。
就听周珩说:“‘她’说想见你一面,有些事‘她’要和你面对面聊,不让任何人转达。”
这才,程崎懂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意外,也有犹豫。
周珩问:“你,愿意么?”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不多会儿,那些情绪就消散了,在短时间内下了个决定:“什么时候?”
周珩故作轻松道:“不如就今天吧,你们早点见面,早点说清楚,早点做了断,也好早点让我‘死’个明白。”
这话落地,周珩又是一笑。
🔒27
Chapter 27
周珩和程崎没有待在一起太久, 两人把事情定下来后,周珩就说要回公司,程崎应了, 又在茶室多坐了片刻。
茶室里安静地不可思议,程崎就依靠着实木的贵妃榻,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中式窗棱。
窗棱外隐约可见外面的风景, 微风透过半掩的缝隙溜进来,伴随着阵阵花香和青草香。
程崎看似平定, 心里却是起起伏伏。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他喜欢朝前看, 更认为与其花时间纠缠在过去的事情上,倒不如把未来规划好。
越回头, 脚下越没勇气迈出, 过去就是当下的绊脚石,更是未来的阻碍。
这些都是他一向认定的事, 所以即便做错了什么决定, 他也不会让自己沉浸在自我批判当中。
但唯独有一件事, 即便他每每想起一点, 就会立刻甩头抽离出来,命令自己不能陷入,可他心里知道, 那件事他做的大错特错。
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他其实不是毫无预感,他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要出事, 要搞砸。
可他还是照办了。
他想得比较简单, 那件事就算他不去做, 梁峰也会让别人去做,到时候还不定做得有多绝。
由他来做,起码还可以把控,让事情不至于太极端。
可结果,却和他以为的完全相悖。
而类似这样的念头,也在此后几年中不断出现。
周珩在欧洲养病期间,程崎每次去见她,也都做着同样的挣扎。
他想,如果他不来,就此抽身,那这件事就与他无关了。
可这样的想法从未成形,就被推翻。
因为他知道,他不来,梁峰也会安排其他的人来,而他来了,起码还可以从中干预。
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他当时的想法有多幼稚。
他在梁峰面前到底是稚嫩的。
梁峰知道他在做小动作,却当作不知道,也不在意,因为梁峰要的从来就是大方向的“正确”。
结果直到今天,大局仍被梁峰捏在手里。
现在,连林曾青都被梁峰带走了。
他去谈判过,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交换,可梁峰当然不会信,他总说,程崎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有些地方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程崎的每一个谎言,他都了然于胸。
梁峰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程崎盯着他,没接话。
梁峰说:“你什么都舍不得放手,在乎的人又太多了。你要做到情义两全,哪个都想保,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一样东西,就得主动舍弃另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到现在都做不到,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这之后,程崎再没有争取过一个字。
他知道多说无益,也知道摆在眼前的有两条道,一条选周珩,一条选林曾青。
梁峰也不要他口头表态站队哪边,嘴里说出来的保证梁峰从不相信,他自有另一套逼他站队的办法。
程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坐直了,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没几声,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事?”
程崎“嗯”了声:“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条件随你开。”
女人一声轻笑,无比的冷静,却又带了一点好奇,她知道,能让程崎开口的,连他都办不了,反倒要她出面的,那必然不是简单的事。
女人心思一转,问:“跟周珩有关?”
她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程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自嘲地笑了:“真是瞒不过你。”
周珩一摆出来,这件事的分量立刻就翻了一倍。
女人心中顿时有了数,也没多废话,正色道:“说吧,怎么帮,时间、地点。”
……
另一边,周珩回到办公室后,只和黄瑛打了个照面,就和陈叔一起离开。
两人上了车,周珩给许景昕发了微信,交代了晚上程崎要来别墅的事,就将手机放在一边。
陈叔开着车,见周珩一路上都脸色不佳,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珩点头,遂轻声说了句:“梁峰刚才来公司了。”
陈叔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梁峰?他来做什么?”
“主要目的是和许长寻谈合作,帮长丰集团牵线,再上一个台阶。至于附加条件,我猜就是周家。”周珩将利害关系摆了出来,看上去却很平静,好像一点不着急。
陈叔也是半晌没说话,车速也明显慢了,大约是正在想对策。
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周珩才将看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望向后照镜:“陈叔,现在的情况算不算我爸交代的,万不得已的情况呢?”
陈叔脸色非常难看,态度也已经明显松动了。
周珩没着急,而是轻描淡写的继续分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猜你也想到了。现在周家虽然在我手里,可我就是个糊涂掌权人,重要的东西没有一件在我手里,核心秘密我也一概不知,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外敌来袭,我都不知道怎么调兵遣将。输,是一定的。”
“我爸留下的东西,你不给我也不要紧,其实我现在也不想要了。我拿到了,就得去和梁峰斗,可是以我的能力,我又斗不赢他。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能走就走。至于我妈那里,我也会留出一笔钱给她。省着点花这辈子还是够用的。”
周珩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不紧不慢的说完这番话,随即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好似外面的事无论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了,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车里的气氛也一路跌到谷底,直到车子开到周家大宅,陈叔都没有吭过一声。
车停稳后,周珩也下了车,面无表情地走进屋里。
陈叔就跟在后面,见周珩走向台阶了,终于忍不住,将她叫住:“小姐。”
周珩停下来,转过头,就听陈叔说:“其实先生给过我一把钥匙。”
周珩瞳仁微缩,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钥匙呢?”
陈叔吸了口气,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烟盒,按了两下,烟盒下面滑出一个夹层,露出里面的钥匙。
周珩接过钥匙,看了看,问:“用来开什么的?”
陈叔摇头:“我也不清楚,先生一个字都没提。”
周珩皱起眉头,本想问“怎么可能”,可转念一想,这也的确是周楠申的作风。
这么要紧的东西,他不会一口气都交给陈叔,万一陈叔反了呢?
拿到钥匙,却不知道该开哪一道锁,就算是陈叔有二心,也触碰不到核心。
周珩甚至想到,这把钥匙其实是很轻易就能获取的,比如陈叔造反,比如陈叔被梁峰的人控制住,那他的烟盒也会被发现,那夹层也不难找。
这些周楠申大约都想到了,所以给陈叔的这把钥匙,反而是最次要的东西,锁在哪里才是关键,甚至于没有钥匙,撬开也可以。
而钥匙,就是一个提示。
周楠申交给陈叔看守的东西,是实物,而非网络数据。
周珩将钥匙收起来,说:“我知道了,我先上去休息会儿。”
陈叔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张了张嘴,说:“无论如何,请小姐不要放弃。我相信以先生的谋划,这个局一定能破。”
呵,但愿吧。
周珩嘲讽的扯了扯唇角:“那也要先找到东西才行。”
……
周珩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窗边的摇椅上坐下。
她把玩着那把钥匙,举起来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翻过来调过去的审视,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几种可能性。
是银行的保险箱么?
这倒不难查,和周家关系不错的银行就三家,她只要打电话给经理问一问,就知道周楠申有没有开。
可要是这么简单,梁峰也会查到。
当然,还可能是某个保险柜。
但周楠申书房里的保险柜,她一早就撬开了,钥匙也不匹配。
再说保险柜还会有密码。
那么,还会是什么?
如果她是周楠申,会将东西藏在哪里呢?
周珩攥着钥匙,闭上眼,就着摇椅的晃动。
她知道,在周楠申设置的谜题里,这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
就像刚才她猜测的一样,如果陈叔对周家忠心耿耿,那么形势走到今天,她再唉声叹气的说几句话,陈叔十有八九就会交出钥匙。
反过来,如果陈叔已经背叛,那么钥匙这一步,就可以跳过了。
接下来应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而那第二步,大概率就是在柳婧身上。
这一步显然要难得多,而她也刚好卡在这里。
柳婧掌握着关键线索,可柳婧是不会交给陌生人的,只会交给真正的周珩。
可现在最可笑的是,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周珩,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让柳婧相信,就算她是,难不成她还能拿着证明身份的DNA报告给柳婧看,让柳婧认下这个女儿吗?
她甚至怀疑,柳婧能否看懂。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冷哼出声。
周楠申啊周楠申,你设置这一道道关卡,到底是防贼呢,还是防自己人呢?
万一这些东西永远找不出来,那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不就彻底完蛋了?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周珩心里一连闪过好几个疑问,真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周楠申的心思,更不要说想到他会将东西藏在哪里了。
而就在这时,她的房门似乎被人从外面轻轻推了一下。
周珩微微睁开一道缝,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
这种动静,肯定不是陈叔。
那就只剩下蒋从芸了。
周珩没动,又将眼睛闭上,本不打算理会,可站在门口的人却没有离开,隔了几秒,还将门推开更宽的缝隙。
紧接着,还传来一道蒋从芸的轻咳声。
周珩依然假寐着,知道接下来要应酬这个女人,着实有点烦躁。
毕竟在她心里,蒋从芸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亲”,十足的搅屎棍。
可是当这样的心思落下,当蒋从芸走进屋里,将门关上,并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你没睡。”
就在这一刻,周珩的心思又有了一番变化。
用兵之道,最忌讳的就是轻敌。
周珩想着,自己过去就经常犯这样的错误,太过轻视蒋从芸。
是,蒋从芸的确不是干大事的料,可蒋从芸心里歹毒,小动作不断,还有能给人坏事的本事。
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可别看老鼠屎小。
还有,她过去几次三番的试探,条件置换,都没能从蒋从芸嘴里套出关键信息,蒋从芸吐露给她的那些,当时看还是有用的,可现在再一看,无非都是些边角料。
这么一想,倒的确是她轻敌了。
“跟你说话呢,聋了?”蒋从芸半晌没得到回复,见周珩仍躺着装死,干脆走上前,用手扒拉她一下。
周珩没理,而且非常稳,就顺着刚才的思路想。
她是了解蒋从芸的,反过来,蒋从芸也知道她,她们面对面交锋,彼此之间一定会防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都套不出来关键的。
要么,就得逼得蒋从芸表态,要么,就得出其不意。
可前者她试过了,不成功,或者说是她还摸不到蒋从芸最害怕的东西,所以打不到七寸上。
至于后者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周珩心里忽然钻进来一个念头。
上一次她来这里,好像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可以说是她的幻觉,也可以说是阿珩一号在作祟。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过去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否则周家人也不会给她灌药,医生也不会说她有精神分裂了。
那么既然过去她犯过,如今也可以再犯啊。
不管阿珩一号是真的周珩,还是自以为是周珩,都好,她都可以利用起来。
思及此,周珩轻声笑了,“咯咯”两声,吓了蒋从芸一跳。
蒋从芸叫道:“你笑什么,阴阳怪气的!”
周珩缓慢地睁开眼,有些慵懒,有些冷漠,她没看蒋从芸,而是看着眼前那片天花板,脑中回顾着阿珩一号在监控视频里的种种表现,将那种讥诮的表情惟妙惟肖的演绎出来。
隔了两秒,周珩从躺椅上起身,没理蒋从芸,而是在屋里缓慢的走了半圈,还边走边摸屋里的陈设。
“终于又回来了,好怀念呀!”
就连语气,她都学的一模一样。
等话音落了,周珩就在蒋从芸震惊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坐在床沿,还颠了两下,说:“哎呀,还是这张床舒服,公寓那张真的不行。”
随即周珩双手撑着床沿,笑嘻嘻的歪着头,终于看向蒋从芸。
“你……”蒋从芸僵在原地,唯有脸色变了又变。
周珩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像是见了鬼一样,妈,来坐呀。”
蒋从芸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连嘴角都开始抖动了:“你……你又出来了?!”
只这一句,周珩就知道,她押对了。
周珩仍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语气阴阳怪气的咬着字,带着几分嘲弄:“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能回来么?”
蒋从芸脚下踉跄了一下,很快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
周珩就翘着二郎腿,一脚上下颠着。
直到蒋从芸终于缓过劲儿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做什么?”
周珩笑眯了眼,在心里解读蒋从芸的潜台词,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是怎么回来的?这次是受什么刺激?
周珩说:“回来继承周家啊,我爸死了,这个家现在是我说了算了。”
“你……”蒋从芸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现在形势复杂,危机四伏,你,以你的性格,你根本撑不下去!你得把她叫回来,等一切都安稳了再说。”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打量着蒋从芸的反应,只见她除了忌惮和担忧之外,神色之中似乎还有一点极力压制的恐惧。
这就奇怪了,蒋从芸恐惧什么呢,是恐惧阿珩一号会做疯狂的举动,还是恐惧她这个人?
周珩垂下眼,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只等蒋从芸透露更多的端倪。
不会儿,蒋从芸果然着急了,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刚才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过去是骗过你,可周家的安危我不会拿来跟你开玩笑。你就相信我一次,这个局面你搞不定的!”
——你恨我。
——我过去是骗过你。
周珩抓住了这两个关键,顺着杆儿往下说:“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怕我跟你算账么。”
蒋从芸闭了闭眼,接道:“你要算,也不能是现在。”
然后她又睁开,说:“现在是有人要对付周家,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是周楠申的女儿,你会是死的最惨的那个,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说到最后,蒋从芸叫了出来,显然这个周珩的出现,直接刺激了她。
周珩却呵呵笑了,轻描淡写的落下一句:“我知道,梁峰嘛,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什么……
此言一出,蒋从芸彻底傻眼了。
🔒28
Chapter 28
——梁峰嘛, 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蒋从芸听到这话,眼前就阵阵发黑,脑子也嗡嗡的。
她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没想到是这个已经“消失”了几年的周珩跳出来告诉她。
蒋从芸忍不住就开始脑补,想着梁峰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的周珩, 他又对周珩说了些什么,他有没有让周珩跟他合作, 一起吞了周家、许家?
当然还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梁峰是来报仇的, 他的胃口比谁都大!
但说到底,蒋从芸到底是见过大世面, 心理素质是过硬的, 在一阵慌乱过后,她又逐渐平静下来, 进而想到周楠申生前的嘱咐。
周楠申说, 只要“周琅”还在周家, 梁峰就不会对她出手, “周琅”和梁琦的血缘关系,将是最好的护身符。
这一点蒋从芸也是坚信的——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敢不信, 不信就等于自我摧毁, 都不用等敌人出手,就要吓死了。
周楠申一死,蒋从芸心里就没踏实过, 他们虽然没有真情实意, 但周楠申好歹是大树, 她靠着好乘凉。
可如今换了周珩这颗歪脖子树,她们之间就没有母女情,周珩完全可以撒手不管,或者将她推出去送死。
不行,不行,她得想想办法,先做好铺垫,让周珩不要站到梁峰那头。
想到此处,蒋从芸的呼吸节奏也平缓下来,眼睛没有看周珩,只问:“他突然冒出来,是来跟你认亲的?”
“认亲么,他早就认过了。”周珩笑道:“不过不是跟我,而是跟‘她’。”
蒋从芸:“那今天是……”
周珩说:“今天,是许长寻和梁峰正式合作的日子,梁峰出现在长丰集团,被许长寻奉为上宾,请去了22楼。许景昕和林明娇也在。我是被请上去旁听的。”
蒋从芸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完这些,又狐疑的看向周珩的表情,很快就明白到,这段绝不是周珩胡编的,如果是假的,实在很容易拆穿。
可要是真的,那就是说那两只老狐狸联手了?!
蒋从芸心里滑过一串脏话,气恨极了。
隔了几秒,蒋从芸问:“他们联手了,周家就危险了,你打算怎么做?”
周珩故作惊讶的挑眉:“他们联手这是好事啊,怎么就危险了呢?一个是我未来夫家,一个是亲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啊!妈,你是不是老糊涂啦?”
蒋从芸瞪着周珩好一会儿,差点气晕过去,随即站起身,在屋里踱步:“我就知道你成不了气候,就你这性格,就是感情用事,为了男人连命都不要,敌人几句话就把你洗脑了!我问你,你现在哪还有夫家,许景烨在哪儿啊?”
周珩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看着她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又看着她走回来,笑了:“他会回来的,我相信。”
蒋从芸一下子站住脚,气的没法跟她理论了:“好,我再问你,你就真以为梁峰拿你当外甥女?你……”
只是刚说到这,蒋从芸就停住了,她自己都乱了,这才想起来此时她面对的是“周珩”,而非“周琅”。
于是,蒋从芸又道:“你是谁生的,你心里没数?”
“反正不是你。”周珩回嘴道。
蒋从芸被噎个正着,指着她说不出话。
周珩捂着嘴笑了声,又换了个坐姿,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只要梁峰相信,我是他的外甥女,那就行了。”
说到这,周珩脑筋也跟着转动起来,还因为蒋从芸的反应,开辟出一条新的思路。
如果她是周楠申,在经历一次绑架案之后,两个女儿只回来一个,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当做两个人来用。
对于许家,周楠申会让许长寻认定,这就是周珩,不管她原来是谁,都会将她当做周珩来培养。且不说周珩和许景烨的感情,这是一条用来捆绑两家的纽带,她还是周楠申自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
当然,还因为周琅的生母是梁琦,舅舅是梁峰,不管是当年他们合力谋害梁峰,还是后来梁琦之死,这都是过不去的坎儿。
所以对许家来说,她必须,也只能是周珩。
不过许长寻这个人实在多疑,周楠申又是最了解他的人,断然不会将事情做得太逼真,因为无论如何坐实,许长寻都会起疑。
而有些时候,一件事的真相最关键就在三个字上——你以为。
只要许长寻以为回来的是周珩,那就行了。
也就是说,不管回来的是谁,慈心医院那场心脏移植手术都必须进行,还要有真有假有虚有实。
不过这里面一定会牵扯到DNA检测的问题,或许周家早就准备好了两份样本,以备不时之需?
再说梁峰。
以周楠申的思维,他或许早就怀疑梁峰还活着了——周家和梁峰都是洗钱的好手,就算梁峰再隐形,他这些年接触的,也都是过去留下的人脉,和周家洗钱的渠道和关系户可能会有交集。
那么,既然周楠申猜到梁峰可能还活着,他就会从那时候起做两手准备,有意无意的露出来她是“周琅”的线索和端倪,他知道梁峰一定有渠道获取,也一定会来求证。
只要梁峰有一丝怀疑她是“周琅”,就不会对她动手。
可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周珩还是周琅呢?
这依然是个问题。
周珩这才发现,一旦将自己代入到周楠申的谋划当中,很多事情都能看得更通透些,起码站在他的位置,这样做是最有利的。
而就在周珩陷入沉思的同时,蒋从芸也差不多气够了,说道:“他相信也没用,你以为他会拿你当亲人吗,血缘关系比不上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亲情,更不要说你是周楠申的女儿了。梁峰爱的是梁琦,又不是周楠申,他就是要利用你,等你相信他编造出来的谎言,上了套,让他拿下周家,他就会将你一脚踹开!”
这一点,蒋从芸倒是估算的没错,她也足够清醒。
周珩微微笑了下,从中抓到了两个重点:“奇怪了,妈,你好像很怕梁峰似的。你说实话,当年你是不是对梁峰、梁琦做过什么,要不然你怎么怕成这样?哦,还有,为什么你会觉得梁峰接近我,是为了拿下周家?依我看,周家没什么值得他觊觎的,梁峰的本事和靠山可比周家稳固,要不然许长寻也不会跟他合作,他又怎么看得上周家的财力呢?”
周珩边说边观察蒋从芸的神色变化,她虽然嘴上提出质疑和反驳,心里却没有否定,反而认为蒋从芸无意间说出来的点更为可靠。
前者么,她还记得蒋从芸让第一波去小白楼的男人侮辱梁琦,还有,蒋从芸曾经利用梁琦来挑拨过周楠申和周楠岳的关系,不过这两件事,她倒不认为是蒋从芸会惧怕梁峰报复的点。
至于后者,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周楠申死后,许长寻依然在忌惮周家,梁峰虽然步步紧逼,却也没有直接对周家下手,其实梁峰完全可以用对付许景烨和袁洋那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周家灭门。
可梁峰没有这么做,这会不会和周楠申留下的秘密有关?
周楠申肯定是留了一手的,但他到底留了什么,会将两个老东西牵扯住?
蒋从芸停顿了几秒,遂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妥协了:“我记得你以前就问过我,梁琦被赶出周家,是不是我做的。好,我承认,这件事里面有我在煽风点火,可要是你爸真的相信她,我怎么做都没用啊。说穿了,还不是姓梁的兄妹狼狈为奸,你爸意识到自己是在养虎为患,而我看到了这件事,就趁机推了一把。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因,是因为你。”
“我?”周珩惊讶地笑了,“我那时候才多大,你就往我身上推?”
“你那时候是还小,还不记事,但你自小就身体弱,心脏也有问题。可梁琦生的孩子却健健康康。虽然那时候她还在襁褓中,可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她会将你比下去。等到那时候我再使手段,那就晚了!”
当然还有一点蒋从芸没有说,那就是一旦周琅取代了周珩,梁琦也会取代她。那是蒋从芸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蒋从芸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只不过娘家败落,可她心气儿还是高的,无论如何也瞧不上从乡野里爬上来的梁家兄妹。
只不过周珩没有点破蒋从芸的自私,她只问:“那我爸叫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你也掺和了?”
蒋从芸别开脸,虽没说话,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呵,合着哪儿哪儿都有她,也难怪她会心虚了。
以梁峰的本事,就算没有实据,也能猜出来七七八八,在对付周家的道路上自然也不会落下她。
周珩又跟着问:“你刚才说是周楠申已经开始忌惮姓梁的了,所以你的挑拨离间才奏效。那既然是这样,梁琦一走,你的威胁就解除了,为什么后面还有做那么多小动作?”
蒋从芸又是一声叹息:“因为我不放心,我心里不踏实。她们是走了,可是和周家的关系还在,梁琦一直在为周家做账,周楠申很看重她的能力。要是有一天,你的身体不好了,周楠申随时都会将她们接回来!说白了,她们走,也只是一个姿态。”
是啊,这种走法,就等于没走,而且走得还不远,还让周家的人看管着。
可是蒋从芸却让人侮辱梁琦,那几个人还是周楠申的手下,就是因为她知道,周楠申不是爱美人不要江山的男人,他不会和手下计较,但因为这件事,他永远都不会再让梁琦回来,就只将她当做一个做账工具人。
至于周琅,就算接回来也是去母留子,撼动不了蒋从芸的位置。
这一手,倒是够绝的。
思及此,周珩又看了蒋从芸一眼,突然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事做不成,小诡计倒是不少,还把周家里的关系摸得透透的,将周楠申的心思也看的一清二楚。
周珩又笑了一声,惹来蒋从芸的瞪视。
周珩还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说来说去都是你和梁家人的恩怨,跟我也没关系啊。梁峰跟我是没有亲情,可我就不信,他会杀了‘周琅’。”
“你……”蒋从芸有点急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不是周琅!那都是假的,假的,是你爸做的局!”
——你就不是周琅!
这句话结结实实的敲进周珩心里。
她一下子就安静了。
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震惊,更没有排斥,她似乎已经适应了,或者说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尽管她嘴上还不认。
周珩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句证实,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由蒋从芸的口中说出来。
而与此同时她也庆幸着,庆幸自己早一步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不是到这一刻才知悉,否则她大概做不到面无表情,如此平静吧。
自然,周珩也没有忘记,此时的她还在扮演另一个自己。
周珩将声音放轻了,听上去不仅轻柔,而且带着一丝凉意:“是么,可只要我想,我就能成为她。就像你们逼着那个可怜虫一直扮演我一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周琅和周珩完全可以共生,可以是一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不同的局面里,谁能发挥的价值更大。”
蒋从芸愣住了,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都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你刚才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周楠申……”
周珩“咯咯”笑了,站起身,抚了一下裙摆:“妈,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的语气很温和,可蒋从芸却白了脸,又露出开始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周珩扫过她,虽然不明白蒋从芸为什么这么怕“周珩”,但此时也没必要深究了,而且她相信,这件事“周珩”是知道的,她若深究,就会将自己暴露了。
直到周珩走出房间,蒋从芸都没有起身。
她在屋里又坐了很久,看着屋里的摆设,身上还阵阵冒着寒气。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周珩是可爱的,说话时奶声奶气,经常粘着她,叫她“妈妈”。
后来周珩长大了,没那么粘人了,但对她依然很亲。
周珩喜欢许景烨之后,还会跟她聊心事。
她们就像是亲母女一样。
可后来,她们的关系还是发生了变化。
周珩不再亲近她,周珩开始恨她,就在绑架案前夕,她们还大吵了一架。
就是那天,她从周珩眼中看到了迸发的恨意,她甚至觉得,只要条件成熟,周珩甚至会杀了她。
而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事实上,当那个“周珩”消失之后,当那个“周琅”出现的时候,她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再面对那个恨不得吃了她的“女儿”。
想到这里,蒋从芸闭上眼,心里又酸又涩,一路沉到了底。
可这些负面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想到了刚才周珩的表现。
等等,不对啊?
周珩后来是恨她的,可刚才她却没有表现出那种极端的情绪,也没有提起她们的旧怨?!
不对啊,她不是那个“周珩”!
……
只是蒋从芸到底是慢了一步,当她追出去的时候,周珩已经上了车。
周珩是自己叫的车,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坐在车里,周珩满脑子想的都是蒋从芸最后的表情。
蒋从芸很恐惧,为什么?
很快,周珩就想到了一个人——柳婧。
是了,既然蒋从芸能对付梁琦,那么对于柳婧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柳婧为什么疯,多半和蒋从芸也有关。
那会不会是在绑架案之前,“周珩”就已经知道蒋从芸做了什么,因此两人翻了脸?
蒋从芸害怕“周珩”回来,会不会就是担心“周珩”有了力量,就能对付她了?
不,这样似乎太顺理成章了,应该还有一些“拼图碎片”没有找到。
现在她能看到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所思所想所有分析,都只能在这一部分里打转,唯有将整幅全貌都拼起了,才能把思路拓展开。
还有,虽然蒋从芸已经亲口说出她是谁了,可她还需要一点证据,比如许景昕送交的基因检测报告。
在那之前,她还不能轻易下判断。
半个多小时后,周珩回了许景昕的别墅。
上了楼,换了身衣服,就靠坐在床头发呆。
大约是今天吸收的东西太多,脑子有些累,靠了片刻后就有点困了。
可在眯着之前,她仍在整理思路,根本停不下来。
她甚至还将八音盒拿起来,拧了几下,听着那曲调,迷迷瞪瞪的想着,现在她已经有了一把钥匙,下一步就是想办法去撬动柳婧。
柳婧……不论那个女人是不是她的母亲,不论她是不是周珩,这件事都得办。
她若是周琅,和梁峰的对垒倒还容易些,可若是周珩,就一定是你死我活。
她要做两手准备,就像周楠申一样,她得将他的思路学起来,要做最坏的打算,站在周珩的位置,去破这个局,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可能是可能不是的血缘关系上,企图侥幸过关。
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
许长寻和梁峰联手,也正如程崎所说,那绝非长久之态,他们早晚要狗咬狗。
而她要做的,要么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将两个老东西一锅烩了,要么就是努力活下去,等到他们狗咬狗的那一天,再坐收渔翁之利。
还有……
还有什么呢,有什么是她漏掉的?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合上越发沉重的眼皮,头也越来越昏,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周珩睡了两个多小时。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两声,进来两条微信。
她醒过来,又静静地待了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是许景昕发来的:
“你已经回来了?”
“程崎来了。”
周珩坐起身,也没着急下楼,先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这才拿着手机,脸色平静的走下台阶。
许景昕和程崎正坐在一楼的客厅里,两人低声说着话,声音虽不大,隐约可以听到他们提了两个名字——康雨馨、陈末生。
周珩走上前,两个男人一同看过来,一个淡淡笑了,一个挑着眉梢。
周珩扫过两人,在中间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唯有一双眼睛幽幽的。
一阵沉默,两个男人似乎都发现她情绪不佳了,先对视了一眼。
随即许景昕问道:“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程崎跟着问:“头疼了吧,没吃药?”
周珩又一次扫过两人,缓慢的,看的很仔细。
许景昕上身的西装外套就搭在旁边,上身是浅色的衬衫,下身是和外套成套的西裤,他的身材很结实,因为坐姿的关系,衬衫袖子绷在上臂上,勾勒出肌肉线条,小臂的袖子则挽起来,骨骼精悍,十指修长。
他的眼神除了关心之外,还有一点审视,大约是因为她安静的太久了,他的眉宇间也浮现出一丝疑惑,好似发现了什么。
而程崎呢,他已经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早上那套,如今这身很休闲,短袖背心加上亚麻质地的长裤,外套是一件卡其色夹克,也放在一边。
他单手撑着头,头发有些蓬松,几缕落在额前,眼神原本带着笑意,渐渐的也因为她迟迟没有反应,而眯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警惕了。
“你是一号?”
“周珩?”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样的诧异。
周珩自然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天还没黑,这副身体就换人了。
她轻轻眨了下眼,慢吞吞的笑了,隔了几秒才问:“惊喜么?”
🔒29
Chapter 29
周珩话音落下,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
不会儿,许景昕站起身,进厨房去煮了一些热水, 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杯茶。
程崎和周珩依然在大眼瞪小眼,直到许景昕拿起手机问:“我叫外卖,吃什么, 边吃边聊,或者吃完再聊。”
周珩这才错开眼睛, 笑着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蟹粉捞饭,再来一个清汤就好啦, 谢谢景昕哥哥。”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找了一家专做杭州菜的下单,淡淡道:“变了个人, 口味也变了, 饭量也见长。”
周珩仍是笑:“我一样就吃几口,但样数要多呀, 再说咱们今天人多, 可以多点几道菜, 你们多吃点。”
许景昕没再接话, 下单之后他就上了楼,临走前撂下一句“你们慢慢叙旧”。
等许景昕离开,又过了片刻, 程崎才终于找到声音:“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周珩抱住抱枕, 瞅着他:“你不是知道吗,我一直在‘睡觉’,都是那个自以为是周琅的笨蛋在值班。”
程崎垂下眼, 平时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 到了这一刻忽然有些局促了, 可他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适应着这突然出现的“周珩”。
周珩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因为你知道爱上我对不起周琅?”
程崎身体一震,架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在一起。
他咬了咬牙,似乎又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太久没见,我还在适应。”
周珩轻笑道:“你救不了她的命,连原本给她的感情也给了我,要接受面对这样卑劣的自己,的确很难。”
程崎没吭声。
周珩又补了一句:“可是这不是我的错。我从没让你做过那些事。”
“我知道。”程崎低声应了,“是我太贪心。”
“程崎。”周珩轻声叫他的名字。
程崎一顿,隔了几秒终于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周珩问:“梁峰要害我,想再一次逼疯我,还要借我的手毁了周家,你会帮我么?”
程崎点头,毫不犹豫:“会。”
周珩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即叹了一声,从单人沙发上起身,动作缓慢地坐到他旁边。
程崎没有动,却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人挨的很近,周珩一手仍抱着抱枕,另一手有些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性的去碰他的胳膊,见他没有挪开,这才将他挽住。
不会儿,她的头也靠向他的肩膀。
程崎的身体是紧绷的,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周珩再次开口:“他还活着吧?”
这个他,指的就是许景烨。
程崎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他侧过头,对上她的眼睛:“活着,他还有用,梁峰不会伤害他。”
许景烨还是用来牵制许长寻的筹码,当然如果到了极端情况,许长寻也不会为了一个儿子就舍弃整座江山,可现在许长寻还是想保他的。
“许长寻,知道是梁峰把他带走的么?”周珩又问。
“我猜知道。”程崎应道:“他们应该已经私下见面了。”
周珩“哦”了一声,安静了。
几秒钟后,程崎问道:“你想我救他?”
“嗯。”周珩点头。
“你还喜欢他?你在欧洲,他没来看过你一次,连个电话都没有。”程崎说。
周珩低下头,显得有些委屈,声音也低了:“你以前喜欢周琅的时候,她也是在利用你啊,她不喜欢你,可如果她遇到危险,她找你帮忙,你不是还一样管么?”
程崎没接话。
周珩又道:“他也救过我,我欠他一条命,而你欠我一件事,你答应要还我的,我就要他活着回来。”
说话间,周珩直起身,看向他。
程崎也转了过来,四目相交,看尽对方的眼底。
程崎问:“要是我做不到呢?”
周珩说:“如果你尽力了,他还是死了,那就是他的命。我欠他的,那就下辈子再还喽。”
程崎点了下头,遂又抬起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一路滑到下颌线。
周珩勾起唇角,直到他的吻贴上来。
他吻的很轻,也很缓慢,嘴唇似乎还有些抖动。
周珩半阖着眼睛,等他错开距离,才问:“是亲我有感觉,还是她?”
程崎清了清喉咙,说:“你们是同一个人。”
周珩笑了,带着一点狡黠,还有一点点恶意:“你跟她睡觉了,我都‘看见’了。我还知道你骗了她,你从没告诉她,她是谁,我是谁。”
程崎吸了口气,垂下眼自嘲的一笑:“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周珩故意停顿一秒,“你原本要杀许景烨,但没成功。你让你的朋友林曾青去江城医院,是因为你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对我很重要。林曾青根本就没疯,对吧?”
程崎直勾勾地看过来,没有半点辩解。
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珩是骄横,可她很聪明、敏锐,这些特质并不会因为换一个人格就消失,她一直都是如此,总能注意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程崎说:“梁峰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放心。”
周珩笑了笑,话锋一转:“我听到蒋从芸和她的对话,蒋从芸说,我不适合处理现在的局面,你觉得呢?”
程崎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半晌,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你怕我冲动?”周珩问。
程崎说:“你出来了,梁峰只会更疯狂,他就是要摧毁你。但‘她’会相对理智一些,也没有过去的感情纠葛,比你少一些顾虑。”
是啊,那个周珩,她既不爱程崎,也不爱许景烨,对周家没有依恋,和蒋从芸也没有亲情和过不去的仇恨。
若是放在过去,那个周珩还有一个情感羁绊,就是梁琦。
可现在,那层羁绊已经被越来越多的疑点逐渐冲淡了,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就是周珩了,甚至还在尝试接受这件事,只不过还需要一份证据。
一旦那个周珩解开所有谜底,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就等于解除所有阻碍,她会比“她”更狠,更豁得出去,也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她。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还做好了放弃一切鱼死网破的准备,的确是可怕的。
而这一点,连梁峰都做不到。
周珩笑道:“她是很有能力,可她还被瞒在鼓里,还没有‘升级’、‘进化’,就像被封印一样。要她拿出所有本事,就需要解除封印。可是我说的话,蒋从芸的话,她都不会尽信。这样一个不完整的人,你让她拿什么去和梁峰斗?”
这话落地好一会儿,程崎才问:“你希望由我来说?”
周珩笑容淡了些,挽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告诉她这个局,让她看到梁峰的打算,让她早做准备。”
程崎的眉头皱的更紧,他显然是排斥的,下意识别开脸,似乎正在天人交战。
周珩盯着他,问:“你不敢面对她?为什么?”
程崎没接话。
周珩笑了下,又问:“你喜欢上她了,所以你怕面对她的失望、指责、疏远,你怕她会恨你。”
程崎倏地闭上眼,身体僵硬着。
周珩却没撒手,继续逼他:“你以为你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吗,她已经在怀疑了。还有,这样的机会梁峰是不会放过的,他一直都在酝酿,这你是知道的。他是个变态,是个疯子,他要的就是延迟满足,等的就是一个适当的机会,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亲口将真相告诉她,看着她当场崩溃,变成一个彻底的神经病。就像……柳婧那样,永远的疯了。”
说到最后,周珩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可程崎却觉得字字句句都在诛心,而且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
“你要我怎么做?”
过了片刻,他问道。
“晚上吃了饭,咱们和景昕哥哥一起坐下来聊聊,他这里有监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录下来,明天她自然会看到。”周珩说。
程崎没说话。
可周珩看得出来,他已经妥协了。
周珩算是满意了,又一次靠向他的肩膀。
两人就此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崎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许景烨回来了,你要回到他身边?”
周珩摇头:“不回。”
程崎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珩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咱俩有没有可能?”
程崎“嗯”了一声。
这一次,周珩许久没有回应他。
直到她开口时,却是这样问的:“我会坐牢吗?你会坐牢吗?”
程崎一顿,说:“你的情况不算严重,我么,很难说,要是证据确凿,数罪并罚,不会轻判。”
周珩跟着问:“那咱们怎么在一起呢?”
程崎沉默了。
周珩又道:“你准备带我走?”
程崎摇头,比刚才多了几分严肃:“就算将来清算,你的罪名也不重,你把该交的都交了,多走动,态度好些,事情能大事化小。要是跟我走,就成潜逃了。”
“呵。”周珩笑了声,“就算我想跟你,她也不一定同意啊。她啊,喜欢老三。”
停顿了一秒,又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程崎没吭声。
而此时此刻的二楼书房,许景昕刚忙完了几件事,想起楼下两人,便将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切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神微微拨动。
很快,又平息了。
许景昕切除画面,又登陆了一个账号,点开一封新邮件。
邮件内容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个人的资料——程崎。
而第二部分,则是一份DNA鉴定报告。
许景昕快速看了眼内容,情绪依然是平稳的,只单手撑着头,一言不发的盯着屏幕。
两分钟后,他的思路定了,这才打了一封邮件回复,而在邮件中,还提到几个名字,分别是康雨馨、许长寻和梁峰。
虽然后面两条才是大鱼,但许景昕心里有数,他目前执行的任务,是针对康雨馨展开的,决不能跳步,也不能好高骛远。
而捉拿许长寻和梁峰的犯罪证据,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相比之下,康雨馨这条线,就差收网了。
只是……
许景昕发完邮件,又一次看向程崎的资料,以及那份DNA检测报告。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有些凝重。
一旦针对康雨馨的最后行动展开,到时候他和程崎都会离开一段时间,顺利的话也就几天。
可即便是几天,对于梁峰和许长寻来说,也是个大空子,足以做很多事。
周珩,她一个人能行么?
🔒30
Chapter 30
晚饭气氛十分平和, 周珩的胃口很好,吃了半盘的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也挑走了最嫩的部位。
哦, 应该这么说,是程崎用公筷夹走了月牙肉,直接放在周珩的盘子里。
蟹粉捞饭周珩倒是吃的不多, 吃多了有点腻,她只吃了几口。
吃到一个阶段, 周珩还评价了几句,说这家菜咸淡适宜, 味道不重,尤其是醋鱼的甜味没有太过, 和酸味刚好中和。
许景昕只安静地吃着饭, 时不时看向周珩和程崎一眼。
尽管程崎一直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也会在一些细节表现中流露出端倪, 他对眼前这个周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说是“伏低做小”倒还不至于, 但迁就是有的, 还有点顺从的意思。
周珩说什么,程崎都不反驳,有时候会笑一下, 无比的包容。
许景昕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隐约又品出一点愧疚。
是的,就是愧疚。
许景昕不免勾勒出一点故事轮廓,试图为那份愧疚找出一个合理的版本。
照他们目前的相处来看, 程崎和周珩绝不会是在绑架案期间才认识, 应该比这更早, 或许认识的契机是因为周琅。
但绑架案应该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或许也是这份愧疚的起因。
而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是在欧洲。
那段时间是周珩的至暗时刻,她像是犯人一样被囚禁看管,对抗着自己的精神疾病,两重人格来回切换,折磨了她几年。
程崎常去看她,一定也看到了这些事。
愧疚的产生,往往是一段感情的开始,这不分男女,只要是人,但凡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有可能由怜生爱。
而程崎在心生怜爱的同时,也一定会无时不刻地自我提醒,周珩变成这样,他有一部分责任。
程崎又是一个非常会承担责任的男人,看他如何处理那几个发小的关系就知道了,他当她们是家人,也会将她们的苦难当做自己的悲剧,他会承担,会出手相助,甚至会协助复仇计划。
这大概是程崎性格中最大的优点,也是他的短板。
晚饭后,许景昕收拾了桌面,就提议三人一起上二楼的书房。
期间周珩先回房换了身衣服,程崎和许景昕先进了屋,许景昕泡了一壶茶,随即就见到程崎抬着头,盯着上面的摄像头。
程崎说:“你这里的监控,比我那儿的都要密,而且没有死角。职业病?”
许景昕看出他的顾虑:“放心,今天的画面我只会留下你们谈话的段落,只给周珩看。从你进门开始的所有数据,我都会进行清除、覆盖,就算将来警方查到监控,也不会知道你来过。”
程崎笑着转身,和许景昕对视一眼,才说:“不亏是警察出身。你是体制内出来的,司法程序你当然了解,跟你合作真的省了很多麻烦。”
说话间,程崎坐回来,又问:“不过下一步计划,周珩还不知道吧?”
许景昕摇头。
程崎想了下,又问:“打算一直瞒着?”
许景昕说:“还不到说的时候,她知道的越少,越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许景昕倒出几杯茶,喝了一口。
程崎观察了他片刻,也端起茶杯,随即说:“那件事我仔细想过了,你未必要深入参与,你把康雨馨交给我,我可以搞定。要是你这里人去楼空了,我又顾不了两头,她怎么办?明的来倒不怕,就怕暗箭。”
许景昕一顿,抬起眼皮,脸色深沉:“部署这么久,为的是一击即中。这个局不能出半点纰漏,尤其是针对康雨馨,我必须在场。至于这里,我认为就算你我都在,有人要放暗箭也是防不胜防,她总有落单的时候。你应该知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再无疑虑,让她知道一切,她自己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程崎脸色微变,没有接话。
许景昕见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手里的茶杯,问:“怎么样,我泡的茶?”
程崎不明所以的回道:“不就是茶吗,还可以。”
“是吧,我也觉得还行。”许景昕淡淡道:“只要茶叶选的好,用开水泡下去,不至于难喝啊。”
程崎还是没懂,却也没有追问,只当他在没话找话。
片刻后,许景昕站起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蓝精灵”,放在程崎面前。
程崎拿起来扫了眼,挑眉询问。
许景昕说:“康雨馨并不知道我已经熬过了戒断期,可一旦计划收网,她就会发现问题,会防范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以为我还在戒毒,而且反复失败。”
程崎笑了声,将药盒收起来:“你想的倒是周到。”
话音刚落,门板被人敲了两声。
随即周珩推门进来,怀里依然抱着抱枕,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看了看程崎,又看了看许景昕。
“开始吧。”周珩说。
许景昕目光很淡,程崎却几不可见的绷紧了身体。
一阵沉默过后,周珩抬起一条小腿,踢了程崎一下:“不是说好了吗?快点啊!”
程崎依然没动。
许景昕扫过两人,也看出程崎的排斥,遂清清嗓子,这样说道:“我和‘她’的疑惑差不多是同步的,不如就由我来发问,你们来回答,这样比较有针对性。”
周珩点头:“也好,你问吧。”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挪开目光,看向对面的男人:“程崎。”
程崎也抬了眼,眼底色泽阴郁,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许景昕笑容不减,却从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切入点开始:“为什么梁峰没有杀许景烨,你对他动手,梁峰还从中干预,难道只是因为牵制许长寻么?”
此言一出,周珩也诧异地看过来。
程崎的身体越发紧绷,下颌线也有咬紧的痕迹,可他没有回避,遂翘起四字腿,双手环胸,隔了几秒才说:“你很敏锐,是不是已经猜到谜底了。”
许景昕将双肘架在膝盖上,姿态闲适:“猜到一点,但还需要你的证实。”
程崎也笑了:“哦,说说看。”
这一刻,就如同兵与匪的对峙,一个在以守为攻,一个在以攻为守,却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儿,甚至奇异的融合。
许景昕说:“在今天以前,我以为那是为了牵制许长寻,毕竟许景烨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但再看今天早上的发展,显然他们私下已经达成共识,可能没有见面,只是通话,但重点应该和许景烨有关。目前我看到了两件事,第一,以许长寻的性格、为人,只要利益足够吸引人,他可以舍弃许景烨的生命。比起一个儿子,他更看重的是长丰集团能否顺利过关。现在科技发达,他想再多几个继承人,随时都能有。他的身体也很好,再掌权二十年不是问题。梁峰今早许诺他的上线,据我所知是真的,梁峰没必要撒这种谎,而这次合作的内容只要运作得当,长丰集团就会被保下来。”
“这么看来,许长寻已经决定舍弃许景烨了。我猜,他们在此之前应该有过一次通话,梁峰会给许长寻一个渡过难关的机会,而他要的是从许长寻心里割下一块肉,他要享受那份变态的快感。至于梁峰本人,他倒不担心许长寻会对他秋后算账,他本来就神出鬼没,在官方的记录是个‘死人’,许长寻根本抓不到他。更何况梁峰背后的靠山、资源、人脉,就决定了他的‘安全’,就算将来有一天,上线要推出一个人当替死鬼,也是许长寻这种明面上的身份更适合。”
这番话一落地,周珩立刻绷紧了神经,随即瞪向程崎:“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你之前还说他还活着,你……骗我?”
若形势真如许景昕分析的一样,那么这个时候,双方谈判已然达成,许景烨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先别急,我还有第二点没说完。”许景昕解释道:“刚才我说的只是梁峰这边的花样。”
周珩又问:“那第二点是什么?”
许景昕扫了沉着脸色的程崎一眼,见他只垂着眼睛不说话,便问周珩:“如果你是许长寻,此时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周珩吸了口气,本想说“我才不管他的心情”,可是转念一想,又把暴躁的情绪压下去,道:“表面上云淡风轻,顾全大局,心里正在淌血,因为是他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命,而梁峰就是要看到这一切。许长寻不敢表现出一点关心,哪怕他就只是问一句,都会让梁峰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儿子。反过来,如果抛开父子关系不说,就只谈局面,许长寻会更‘希望’梁峰尽快动手,既然许景烨是谈判的条件,那么只有他死了,梁峰才没有反悔的余地。许景烨这条命,就是许长寻用来抵偿给梁峰的,以命换命,从此以后两人合作就能更‘坦荡’了。”
周珩话落,许景昕接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也相信程崎没有说谎——他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没有意义,这很容易就会拆穿,他也就骗你几天,何必呢?”
周珩皱了皱眉,琢磨着他的话,又去看程崎。
程崎自嘲的笑了:“我的确没撒谎。原因么,你是不是又猜到了?”
许景昕的眼神渐渐变了:“如果事情只是刚才说的那样,梁峰的格局就只是一个寻仇泄愤的亡命之徒,而要利用许景烨去斗许长寻,也不用等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以他今时今日的成绩,又有那么多人愿意将身家财产交到他手上洗白,就说明他城府极深,处事既狠毒又谨慎,而且还很全面——所以他的计划还有后半段。”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想,如果我是梁峰,我会留着许景烨的命,我还会让他知道,许长寻已经舍弃他了,然后我会让他回来。看着他们父子相残,一定要比刚才的前半段来得精彩些。而父子间一旦有了这样的芥蒂,是无论如何都扶不平的。只要父子间一直斗下去,这场戏梁峰就能一直看,可以一直满足他心里的变态。”
程崎倏地笑了,扫过许景昕,看向周珩:“说让他回来的是他,我可不能做这种保证。我只能肯定地告诉你,他还活着。”
周珩盯着程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程崎又看向许景昕,问:“你怎么把话题绕到这里了,刚才不是说要让另一个‘她’看到真相吗?”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扫过周珩,嘴唇似乎动了下,却又按耐住了,遂话锋一转,说:“我有一份东西,你们先看看。”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有件事却被两人默契地压了下来。
许景昕起身拿起桌上的Ipad,点了几下,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清晰的展示着,送检的毛发检测,证实是母女关系。
许景昕说:“两份样本,一份是周珩的,一份是柳婧的。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了。”
报告就摆在面前,然而两人都只是瞟了一眼,谁都不觉得惊讶。
许景昕看着两人的表情,问周珩:“周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柳婧是你生母的?”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脑,却很关键,周珩知道的契机,会直接影响到一些事的走向。
周珩隔了几秒才说:“一开始我只是猜测,那时候还在欧洲。等我确定这件事,就是前段时间,是‘她’无意间从蒋从芸口中确认的。我都听到了。”
“那么从你猜测到确定,中间几年你都没有去确认过么?”许景昕又问。
周珩摇头:“我虽然看得见,听得到,但我很少有机会出来。”
许景昕便顺着这个话茬儿说:“我看过一些资料,也问过人,无论是双重人格还是多重人格,彼此之间都是独立自主的,会有一段特定时间占主导地位。有时候,人格之间无法察觉彼此的存在,所以才会有‘时间错位’或是‘记忆遗失’的情况,这和失忆还不一样。不过也有少数案例是,原本的主人格会选择‘沉睡’,会将自己不愿意接受的记忆,交给分裂出来的人格承担,有时候这个分裂的人格甚至能知道所有。”
听到这里,周珩的呼吸节奏重了几分,她瞪向许景昕,带着敌意和警惕,身体也弓起来,好像随时都能炸毛。
许景昕语气却很平淡,没有用任何刺激性的语言,而是平铺直叙地说:“目前来看,另一个‘周珩’身上出现很多‘记忆遗失’的现象,而且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搞错了。虽然你在欧洲修养的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通过‘她’的描述,再加上那些监控画面,我大约可以猜到,在欧洲那段时间起主导作用的人是你。你交出主导权,是从欧洲回来以后。”
说到这里,许景昕故意停顿了片刻。
后半段话即便他不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个阿珩一号,承受了更多的痛苦,更多不愿意记起的回忆,更多残忍的过去,她才是那个分裂出来的载体。
许景昕没有点破,又把话题转向主导权切换上:“为什么你愿意交出主导权?”
周珩低下头,好像很不愿意似的,可她还是说道:“我不想回来面对那些人……而且只要我还‘存在’,医生就会认为‘我们’还没有好,‘我们’就要一直留在那里。”
许景昕动了动嘴唇,却没接话。
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是了,就是因为不愿面对,因为要逃避,这个周珩承载了所有痛苦,如果回来以后仍是她作为主导,这就意味着她要不断面对造成这些痛苦的人,哪怕那些人只有间接关系,也会一再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事。
“好了。”沉默许久的程崎,终于看不下去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有这份检测报告也可以说明事实,只要‘她’知道自己是谁,就会提防梁峰。”
许景昕的眼里却划过一丝不认同:“还没有说到关键,身份认知只是开始。”
程崎正要反驳,周珩却突然开口了:“你说的关键是指什么?”
许景昕却没看她,仍盯着程崎:“梁峰为什么要针对周珩?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对许景烨和对周珩,态度和手段是有明显差别的。”
程崎眯起眼,却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直到周珩说:“因为他不是为自己报仇,是为梁琦。”
到此,许景昕终于转向她,神色中却没有惊讶。
周珩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梁峰以为,是我毒死了梁琦。”
尽管许景昕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环节,可在听到她亲口证实时,仍是有些意外。
周楠申培养自己的继承人,如果只是家养,那是很难守住疆土的,他还要保留她的狠毒,她的野性,又不能等到她成年之后性格定型了再培养,所以定会从儿时抓起。
这就像是,有些有犯罪潜质的人,在儿时就会显露端倪。是天才、人才还是庸才,也是从小就能看出来的。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无比的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一切,再不会被‘过去’所压垮。
她看向正前方,眼神有些空,表情却是冷漠的:“那天在小白楼,在许家人赶到之前,我就已经见到梁琦了。我把我爸的话带给她,她为了保全周琅的命,就把账本交给我。”
说到这,周珩停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在那个瞬间似乎有些迟疑。
许景昕看出异状,知道她正在思考。
而说出事实是不需要思考的,除非是要撒谎或是编造什么。
许景昕立刻发问:“那毒药呢,是你给梁琦的?”
周珩摇头:“她自己早就准备了。”
许景昕试图分析这话的真假,但周珩却很自然。
许景昕又问:“那么,是你看着她服毒的?”
周珩又一次摇头:“我已经出门了。”
许景昕提出疑点:“你没有看着她服毒,这就意味着你没有完成周楠申的交代的事,那你回去如何交代?如果她只是骗你,当场并没有服毒,反而等许家的人来了以后,将周家做的事告诉许家呢?”
周珩十分平静地说:“周琅的命她不敢赌。”
停顿了一秒,她看向许景昕:“而且有件事你猜错了,我爸只让我跟她提周琅和账本,别的没说,服毒是梁琦自己决定的。就算她认为我爸的话有其他意思,那也是她自己的脑补,反正我没感觉出来。”
许景昕终于不再发问,只是审视着周珩。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升起一道直觉,而那是根据他和那些谎话连篇的毒贩打交道的经验来的。
——周珩,在撒谎。
不过她说的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撒谎的程度应该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谎言,大面上逻辑自洽、合理,经得起推敲,却恰到好处地隐瞒了细节。
而这细节才是关键。
只是周珩在隐瞒什么呢,难道是她给梁琦喂的毒药?
这根本不合理。
她当时只有十一岁,无论是力气、思维还是口才,都不是成年人的对手,她没本事喂毒药,也不可能说服梁琦服毒自杀,一命换一命的道理梁琦一定比她更有体会。
再者,以当时的形势来说,梁琦也只有死了,才能保全周琅,她服毒自杀的概率更高一些。
可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地方值得周珩撒谎了。
“那为什么白天的周珩,一直认为自己是周琅,还那么肯定梁琦不会自杀,是周家或许家人做的?”
许景昕很快换了一个问题,也想着这样突然的切换,来测试周珩的反应。
可周珩却没有露出刚才那样的迟疑,她先是冷笑一声,随即转向一直眉目低敛的程崎,说:“问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