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果茶,圆子乳茶
待过了饭点, 到了下午,如意小馆用饭的人也逐渐变少。
阿福收拾了桌子,给众人泡了些茶水饮子。
或是将杏子与蜜桃捣碎, 与白茶同泡,放凉后变成酸甜可口的果茶;或是与羊乳混在一起,加两勺蜂糖, 是受沈锦书喜爱的果味乳茶。
待人渐渐清净了, 如意小馆俨然变成了茶馆, 处处都是甜香气。
阳光很暖,透过小轩窗倾洒进来, 桌上的紫藤花在桌面上落下一片阴影, 引来不少纷飞的白蝶。
若是将脖子往外一伸,还能瞧见河中莲花怒放, 孩童争相玩闹,亦有几位闲人搬了一方小凳,坐着钓鱼。
这样漂亮的光景, 沈雁回一时间又开始琢磨,不如下午做茶馆?
外头的小推车摆在哪里,她亦在春日里在车旁攀了些开两三季的月季,漂亮的花吸引了不少行人买茶吃酒。
届时她研究研究做些个炸物来卖, 再去张家铺子进些瓜子点心,配些茶水, 岂不变成如意茶馆这个挣钱的大想法开始在她的脑海中萦绕。
“子游哥哥,再往这碗乳茶里加些雁雁煮好的小圆子, 会更好喝的。”
沈锦书用调羹擓了一勺白澄澄的圆子, 放入宋序面前的瓷碗中搅动,“我替雁雁与子游哥哥赔不是, 不要生气啦。”
宋序冷着一张脸,这么一瞧,确实有几分冷面阎王的味道,有些吓人。
乳茶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沈锦书声音软软甜甜的,叫他一点儿生不起来气。
罢了,是他自己交的朋友,是他自己要来的青云县。
能抓到贼人就好。
罢了!
将咬碎的一口牙往肚子里咽罢。
“我不生气。”
宋序揉了揉沈锦书的脑袋,冷脸破开一道笑容,“这都是为了抓那采草大盗,子游哥哥能理解。”
毕竟嫂嫂做的糕点确实新奇又好吃,而眼前做的这碗果味乳茶实在是,挺香
他拿起调羹挖了一勺,又搅些圆子与碎果肉同吃。
圆子软糯,果味芬芳,还有羊乳特有的甜香味,只是一口,他的眉头便舒展不少。
“大人,我将采草大盗抓来了。”
明成钳着一人进了如意小馆。
那人头上被灰色的麻布包着,从外头全然瞧不出此人到底是谁。
“好香。”
明成瞧着这一屋子的人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就差没请个唱戏的来了,肺都气炸。
“合着就我一人在抓采草大盗是不?牛捕头,你不是说来与大人报个信吗,你在做什么?还有你们几位枉我在那儿等得望穿夏水。”
这几位捕快没有一人比他攀墙利索,他们在下头跟着起哄,他“咻”得一声便飞了上去。
紧接着这几位捕快又是拍手叫好,又是笑着夸赞。他一乐呵,便叫他们先去告知大人,等他先擒了此人,他们再来替换他。
谁知竟一去不复返!
他都被这犯人盯得浑身发毛。
“咳。”
牛大志正在瓷碗里捞小圆子,被明成一呵,“咚”得一声,小圆子又滚进羊乳中消失不见。
“这不,我喝口水润润嗓哈哈哈,明兄弟厉害啊,给生擒来了,佩服,实在是佩服。来,吃碗茶!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赫赫生威的帅小伙!”
他大笑着将手中的瓷碗递到明成面前,掩饰着忘记差事的尴尬。
“赶紧跪下。”
明成朝着一旁的人怒骂一声,转身去厨房洗手,“我自己盛一碗去。爹的,碰了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脏了。”
那套着灰色麻布的人双腿一软,当场就跪下了。
瞧着动作这么麻溜,想必是个身子骨强壮的狠人。
“让本官来瞧瞧。”
宋序先一步跨上前来,瞧见他方才才压下去的怒火“噌”得一声又上来了。
“哪个不长眼的淫/贼,还敢来偷本官的心!”
他一把扯开了那人身上的灰色麻布。
眼熟嘛!
“舅老爷!”
率先有人瞪大了双眼,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初夏里去医馆的人少,她也得空。赵茯苓如同往常一般,来如意小馆与沈雁回吃茶聊天。
但这麻布套着的,如何是她舅老爷嘛!
“你你你你”
宋序亦是怒目圆睁,瞧着面前之人花白的胡须,“你简直为老不尊。你是人吗?莫不说你都多大了,还去搅扰人家十多岁的孩子。贼喊捉贼,你真是一身好本事!”
眼前之人正是第二位受害者——赵四。
若是想要伪装自己,免遭他人怀疑,最妥帖但极其不要脸的办法,便是将自己也变成受害者。
毕竟大家对受害者同情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认为其实他就是采草大盗呢。
除了对采草大盗独特的口味啧上几声,根本不会有疑虑。
赵四是赵大夫的舅舅,赵茯苓的舅老爷。
赵家世代学医,赵四亦是懂些医术,不仅将自己将养得身子骨硬朗,制些使人昏昏欲睡的药更是不在话下。
“大人,小人知错了!”
赵四痛哭流涕,虽已到了五十的年岁,但依旧声如洪钟,响亮无比,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人不知晓,小人真的不知晓”
不知晓自己看上的唇红齿白少年郎,是位大人,还是汴梁的那位宋推官。
他在汴梁是听过宋推官名号的,叫作“活阎罗”,谁知晓是眼前这幅娃娃脸?
他还以为是沈家的哪门远方表弟,由谢大人带着到处看戏玩耍。
“你眼下知错,并不是因为你真的知晓错了。”
宋序睥睨着他,“是因为你偷到了本官身上,你怕了。”
宋序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可愈是不说话,赵四愈觉得周遭的空气愈发冰冷,叫人胆寒。
如意小馆中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外孙女都齐刷刷地盯着他,令人毛骨悚然。
赵四本不好男风。
最近几年,他存了些棺材本,与友人一块四处游玩。汴梁新奇的玩意多,酒楼妓馆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那些寻常销金窟里头的有什么滋味,都一个样,我带你去寻个好玩的。”
友人笑着领他去了南风馆。他本不屑一顾,但这一玩,忽觉其中乐趣颇多,很快便食髓知味,实在叫人难以忘怀。
待赵四回了青云县,日子久了,便愈发想念起那美妙滋味来。
张掌柜家的小儿子,长得白皮嫩肉的,来赵家医馆给父亲买些补药时,还会亲切地唤他。
那身段与嗓音,实在是像极了他在汴梁喜欢的那些美人。
他自个儿捏了些迷香,趁着夜色摸进了张掌柜家里,对他的小儿子进行了一番“上下其手”。若不是张掌柜家养的大狗疯狂叫唤,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不遭人怀疑,他虚假报案,亦在自己的房间点了些迷香,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的模样。
但欲/望的种子早已在赵四的心底生根发芽,只是抱抱摸摸,只会让他愈发得口干舌燥,觉得远远不够。
恰巧青云县来了位模样俊俏的少年郎,竟是能与谢大人的长相媲美。
谢大人他是一点都不敢肖想,但这少年郎实在是引出了他的色胆。他偷偷瞧了好几日,愈发觉得这少年郎实在可人,梦里都是他扮作仙子的模样。
他可算逮到了看傩戏的空隙,将这封“告白”的信件送了出去。
可他还在房里自个儿想入非非呢,就被踹开房内的捕快给抓了。
“你这弟弟,审起犯人来还怪有模有样的。”
沈雁回端着茶碗,在一旁津津乐道。
光听着这语气,犯人都要抖上三抖。怪不得人常说,气势很重要。
“我查案时也有模有样,只是最近青云县没案子给我查,雁雁看我罢。”
谢婴在一旁将脸贴着沈雁回的手心蹭,“我比他好看。”
怎得宋子游一来,雁雁看他的时间变少了。
是他真的老了吗?
谢婴仔细盯着碗里的茶,好好照了照自己的脸。
“哼。”
沈雁回收回了自己的手,不去理他。
既会查案,那她给了他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不说?
谢婴发觉了。
雁雁最近一定是有心事。
若真是因为那件事,那他今夜便同她说。
一会儿他真要去找出那本靓汤秘籍来,翻翻养颜的汤该怎么煮,而后再反覆翻阅话本子,多加学习,好好讨雁雁的开心。
雁雁非常喜欢他的脸,也很喜欢那些,要保护!
沈雁回哪知自己收了个手的间隙,谢婴已经开始研究怎么保养自己了。
“大人,我发现他时,他正半褪着裤子,墙上挂着的,是您的画像”
明成十分诚恳,一边嚼着小圆子,一边大声道。
如意小馆众人无一不听得一清二楚。
谁敢说话。
便是一根头发丝掉在地上,都能叫人听见。
“为什么呀?”
沈锦书偏头一问,打破沉寂。
“凤,凤姐儿,我们去外头的钓鱼罢!”
阿福立刻拉起沈锦书的手,一溜烟溜出了如意小馆。
他从前一直在码头长呆着,听多了脚夫们之间谈笑的荤话,心中还是有些知晓的。
赵四在原地瑟瑟发抖,可他一边发抖,还一边使劲嗅了嗅鼻子。
感觉这宋大人走路带过来一阵风,都是香的。
赵茯苓将发髻都揉乱了,眼下只想立刻回家给赵家祖宗烧香磕头,就连沈雁回与谢婴,都不敢大声喘气,只觉如意小馆内愈发沉闷。
这赵四,是否有些太过变态。
“本官,今日不想骂人。”
宋序将人踹飞出门外,撩了撩额间的发丝。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杀了罢。”
第82章只有小狗才喜欢咬人
初夏的夜, 深邃如绸缎,缀满了星。
院里茉莉花开得极盛,藏在绿叶中皎洁如玉, 香味更浓。
灯笼点了颇多,烛火摇曳,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
“玉姐儿喜欢这个嘛。”
沈锦书手里执着一面小鼓, 坐在摇篮的一旁逗妹妹。
竹编的摇篮在凉亭旁摇摇晃晃, 其上打磨得光滑, 没有一点儿毛刺,坠着的几根络子下, 是一张咯咯笑的小脸。
“雁雁画的图纸再配上李老头的手艺, 省了好些麻烦。”
陈莲伸手摇摇篮,满心欢喜, 时不时与沈锦书一块逗弄。
沈丽娘坐在一旁喝茶,十分悠闲。
她的脸颊圆润了不少,但面色红润, 气色极好。这些日子,被沈雁回哄着喝了不少滋补的药膳,没有落下月子中的任何病痛。
新鲜的西瓜被沈长生从水井中打捞起来,墨绿色的条纹互相交织。
他轻轻拍了拍, 下刀便切。西瓜极脆,刀刃只是稍微一碰, “卡”得一声,裂开一条缝, 映出鲜红的瓜瓤。“沙啦沙啦”, 一块块西瓜被切得规整,时不时迸溅出艳红的汁水。
“点不着啊, 这根本点不着!”
明成面前堆了好些木柴,一个火折子几乎都燃尽了,却未升起一团火,只有滚滚浓烟。风一吹,全往他身后的捕快那儿飘,将众人迷得呛了个好歹。
“明叔叔,不是这样点的嘛。”
阿福无奈叹了口气,用木棍使劲戳了戳这堆木柴,在下头捣出好些空隙。他将一些枯树枝屈在手心,接过明成手中的火折子轻轻一吹,先点燃枯树枝,放入戳着好的空隙下,再用木棍戳了戳。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面前这堆木柴便都被点燃了。
“还得是术业有专攻,阿福真厉害啊。”
牛大志毫不客气地嚼了一块西瓜,躺在一旁的藤椅上。他一垫脚,藤椅吱呀摇晃,“霍,真甜!”
众人齐聚在沈雁回家,在初夏的夜里,篝火烧烤。
“怀风,你在青云县日日都做这些事吗?”
宋序坐在石凳上,不停地忙活着往手中的竹签子上串切好的羊肉、鸡翅与各类新鲜瓜果。他一边念叨,一边盯着谢婴拿马毛刷子往串好的肉串上刷料汁。
自他来了青云县,觉得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个个热情。
谢婴并不常在县衙,更多是在嫂嫂的如意小馆中,或是帮忙摘些菜,或是坐着喝茶,更或是在忙碌的时候,搭把手洗碗。
从前饭总是忘记吃的他,嫂嫂一喊,直接动筷。
啊?
好想让他爹来瞧瞧。
“嗯,我很喜欢做这些事。”
谢婴瞥了一眼宋序的手,“多串两个鸡翅膀,你嫂嫂爱吃。”
“那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过两日我要回汴梁了,你与我一同回去吗?”
“我夜里同她说,与你回汴梁。”
紫藤花缀满的秋千上,沈雁回坐在那里,垫着脚荡秋千。
她那样美好。
谢婴不会让她沾染一点儿朝堂之事。
“交给我们罢!”
烤串足足串了有好几个竹篮,捕快们一人拿了一只竹篮,跃跃欲试。
阿福正忙着教明成如何点燃一堆木柴,数十口浓烟吃下去,面前的木柴可算跳动起它的火苗。
“我又学会了一项技术!”
明成熏了一脸灰,但依旧自豪地戳了戳面前的火堆。他最近许是要再复习复习点茶,不知眼下还会不会击拂抹茶。
如今有两堆火,足够众人围着一块烤。
“小饼,你去一旁歇着吃西瓜去,让我们来就行了。”
“瞧不起谁呢!”
王饼怒啃西瓜数块,虽有一点儿委屈,但依旧被西瓜甜得直笑,吃了满脸的西瓜汁。
串好的肉串在火焰的跳动下滋滋作响,油脂落进炭火里,溅起一阵细密的火花。五花与羊肉肥瘦相间,其上冒着细微的小泡。撒一把碾碎的料下去,“刺啦刺啦。”
“没过过井水的西瓜与丽娘喜欢的羊肉。”
沈长生将西瓜切成小块,装在碟子中,又烤了一大半的羊肉,端到沈丽娘面前献慇勤。
“去烤个茄子,多放些蒜。”
“得勒!”
宋序还是喜欢与谢婴谈些学问的,如今烤串与百花香上了桌,岂不是来得正好,谁料他才一转身,谢婴人都没了。
谢婴此刻正在秋千旁,正用筷子挑鸡翅膀里的骨头。
竟还做到这份上!
宋序使劲揉了揉眼。
罢了。
“凤姐儿,与子游哥哥一块儿烤串吗?”
“凤姐儿在与高手明叔叔比赛挑竹签呢。”
沈锦书捧了一把干净的竹签,握在手心,轻轻一散,竹签便奇形怪状地倒在桌上。
取竹签时,不能让其他竹签有丝毫的动弹,不然便换人,若取时竹签不动,便能继续取下一根。待桌上竹签取尽,数一数谁的手里竹签多,谁就算赢。
二人眼下正玩得抓耳挠腮,不相上下。
罢了,无人理他。
宋序默默端了一盘烤串,对月吃酒。
“小饼,不要偷偷烤啊!交给你龙哥成不。住手,放开那把五花!”
王饼手里拿着一把五花,被牛大志追得满院子乱跑。
“喜洋洋,你不要将火踹翻,烧着你尾巴毛了吧,叫软绵绵打些水给你。”
喜洋洋纵声一跃,进了莲花池,软绵绵如何能打水。
篝火晃动,院里尽是欢笑吵闹声。
到了戌时三刻,人渐渐都散去,炭火也熄灭,只有淡淡余光。
沈雁回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身旁摆了盘西瓜。她伸手拿了一块,盯着面前的谢婴叮叮当当地收拾着碗筷。
待一切收拾妥当,谢婴甩了甩手上的水,见沈雁回依旧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手中的那块西瓜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
“雁雁不去睡吗?”
他擦干净手,走到她身旁,“到了这个点,外头还是有一些凉的。”
秋千上盘着的紫藤花盘得如瀑布般又浓又密,她亦是穿了件紫色袄裙坐在那儿倚着藤蔓,谢婴看得有些失神。
“真不打算与我说?”
沈雁回抬眸望他。
月色下的她眼眸清亮,眸中映了弯月。
“雁雁”
谢婴一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我。”
“你还会回来吗?”
沈雁回轻哼了一声,咬了一口手中的西瓜,“谢大人还说不会骗我呢。届时宋序一走,你亦是要跟他一块走的罢。”
“我会回来的雁雁,你相信我!”
见她如此,谢婴想伸手,又不敢,的确是自己隐瞒在先。
她这样聪明,怎么会不知其中缘由,怕是他平日里随意做出个稍稍失神的行为,她都能猜的一清二楚。
“你怎么一副我欺负了你的模样。”
沈雁回假装绷着的脸登时装不住了,瞧着谢婴这副姿态她就忍不住想笑。
她轻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坐过来。”
“好。”
谢婴挪了挪步子,乖巧地坐在了沈雁回身旁,小声喃喃,“我错了。”
“那罚一罚你。”
紫藤花影摇晃,小花簌簌落下,淹没浓重的心跳声。
“什么时候回来?”
方才握着西瓜的指节极有节奏,冰凉的西瓜汁能更好地对它进行润色。
谢婴吻得很急,呼吸格外浓密,喉间溢出闷哼,沙哑异常,“雁雁学得好快。给我三个月时间,好不好”
紫藤花落进二人的鬓发,玉簪朱钗丢了一地。
“谢大人,日后还要瞒着我吗?”
明明是她在审讯,身旁的谢婴却又啃又咬,在脖颈处留下一连串莓色痕迹。
“错了,再也不会了。雁雁好厉害,再捏捏这儿好不好。”
谢婴呢喃着指挥,搂着她睁眼,一双眼睛几乎氤满水汽,眼角绯红一片,全是讨饶,“雁雁,你亲亲我。”
月色如水,唇间勾出银丝不断。
“雁雁再亲亲这里。”
沈雁回无奈轻笑,只好遂了他的心愿,去吻他唇角的小痣。
“我好喜欢雁雁。”
谢婴将她搂得极紧,在她脖颈处轻哼,指尖亦是察觉到丝丝颤抖。
“不可以。”
沈雁回笑着开口,盯着他那双浑浊的眸子,“不准。”
“好,不准。”
谢婴大口地喘着气,坠着的紫藤花落进他的手心,被他掐出紫色的汁液。
她坐了上去。
紫色的裙摆飞扬,秋千晃,紫藤花抖动不断。
花落满鬓发。
“雁雁。”
谢婴极尽疯狂似的去吮/咬她的舌尖,尾椎霎时传来阵阵颤栗,嗓音沙哑到极致,“雁雁对不起,对不起”
喜欢雁雁。
好喜欢雁雁。
控制不住,无法控制。
浓郁的石楠花香在周遭散开,花液满溢。
“我日后有事再也不会瞒着雁雁了,我去给你擦擦。”
谢婴回过神来,依旧有些慌张地想从秋千上起身。
“你就这样起来,是要我挂在你身上?”
沈雁回蹭了蹭他的鼻尖。
谢婴的脸上残余着潮红,她觉得,漂亮极了。
“就三个月,我会回来。”
谢婴身子一动,花液缓缓淌下,“过了这次。日后雁雁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行……那你先让我下来,坐下行吗。”
沈雁回整个身子都腾空,真挂在了他身上。
她不是生气,是他总是试图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
还一句话不说。
“其实,这样,也可以,雁雁你说对吗?”
得到了原谅的谢婴得寸进尺。
似乎……热意又有些不对劲。
“可以继续吗?雁雁方才,好厉害。”
“嗯?”
沈雁回觉得,她又着道了。
难道一开始不是她占得上风吗?
“雁雁,我最近很努力学了话本子。”
谢婴将她抱住。
“我不会再瞒着雁雁。”
开满紫藤花的秋千前后摇摆,谢婴又一次咬上了她的脖颈。
不会了。
“谢婴,只有小狗才喜欢咬人!”
他抵住她的下巴,抬眸。
夜色太寂静,能听见二人砰砰的心跳声。
“汪。”
第83章雪泡豆儿水,神仙鸡
到了七月初, 天气愈发得热。
阳光倾洒过小河中莲花上的晨露,似有淡淡虹光。孩童们不再执着于用木棍去勾莲蓬,而是一头扎进河中捉鱼嬉闹, 比赛各种姿态的鲤鱼跃龙门与憋大气。
枝上蝉鸣。
如意小馆倒是热闹。
门口的鞭炮又放了一串又一串,辟里啪啦的,将整个街道都炸响。
只不过眼下的它不再似从前那般格局。沈雁回将如意小馆左右两边的铺子全部盘下, 再请泥瓦匠将两边的墙面打通, 做成了一间大店铺。
内里添了不少桌椅板凳, 八仙桌亦是摆了多张。单人座位的吧台依旧在,还多了一栏。
墙上挂着几幅丹青水墨, 是苏玉环亲自所画, 笔酣墨饱,栩栩如生, 给如意小馆增添了几分雅致。窗户倒是大了些,装了几张用芦苇秸秆编织的席,可垂下遮挡洒进来的阳光又不会太暗。
大堂之内多了几张与阿福一块忙活的生面孔, 由沈雁回亲自挑选所聘,个个笑容满面,小嘴抹了蜜一般甜。
“雁雁,这样将人家的墙头给砸了, 那主家愿意吗。”
前来祝贺喝茶的周艳进了里头环了一圈,发出一声微叹, “这样大,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仅一个月, 就已经从小饭馆变成酒楼了。”
今日如意小馆重新开张, 柜台前菜牌挂得更甚,南北菜系应有尽有, 就连门外的小推车处亦是多了不少新酒与饮子。
“我是主家。”
沈雁回手执一把绣着蝴蝶的团扇,扇了扇风,鬓边的垂下的珠翠跟着摇晃。
“我将这几间铺子买了下来。”
当了掌柜的她不用亲自再颠勺摘菜,梳了个云鬓发髻,簪两支发钗,穿着一件碧绿的袄裙,一举一动间十分精明干练。
十九岁的酒楼掌柜。
“花了不少钱罢。这条街热闹,我听闻这儿的地价贵着。”
周艳啧啧感叹,用羹尝着一口桌上的新饮子,眉头一挑,“这是在雪泡豆儿水中,加了酪子?”
井水浸过的雪泡豆儿水上挤了一层香甜的酪子,底下的绿豆出了沙,味道清新,二者尝起来相得益彰。
若是捧着碗大喝一口,便会在唇边染上一层白色的“胡须”。
“嗯,好喝吧。”
沈雁回热情地指了指一旁,“艳艳姐试试糕点。”
一旁碧玉似的盘子中装了几块精致的花糕,是沈雁回专门请人篆刻的匣子所做。春之桃、夏之莲、秋之菊、冬之梅,姿态各异,应有尽有。
花糕内里裹挟着红豆沙、枣泥、山药等内陷,每一块都是不同滋味。
“阿娘,这糕的形状是小兔子。”
一旁桌边的孩童捧着一块糕点瞪大眼睛,咬了一口后酥得直掉碎屑。
“甜甜的,好吃!”
她端起乳茶咕嘟咕嘟地大饮了几口。
“少吃些,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食客笑着给自家孩子擦了擦嘴,唤来小二点菜。
谈笑间,馆内的人更多了,点菜的声音此起彼伏。
“雁雁,大手笔。”
周艳被糕点的味道吸引,尝了好几块,“竟直接买了铺子。”
“谢婴的,他将所有的家当都给我了。”
沈雁回懒散地去瞧窗外的莲花。
实则眼下的如意小馆,她付了一半,谢婴付了一半。
若是他不回来。
她就花光他的钱!
“谢大人走了已有一月了罢。”
“嗯。”
二人聊到谢婴,沈雁回眉头微皱,亦有些咬牙切齿。
谢婴确实是个混蛋。说是去汴梁办些旧事,办着办着怎么突然传来了他去边境的消息。
不是文官吗!真觉得自己有多文韬武略,多厉害的人去那里,难免要带一身伤回来她才不给他治。
“雁雁放心,谢大人吉人有天相,很快便会回来的。”
“我懒得再搭理他。”
沈雁回尝了一块花糕,大口咀嚼,似在嚼谢婴。
周艳瞧着她这副心口不一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是吗?”
阿福攥着抹巾路过,揭发出事情的真相,“这已经雁雁姐姐今日第六次对着门口叹气了。”
每叹一次,就要骂一次。
“是啊,混蛋谢婴!”
沈雁回这才发觉自己忍不住叹气,只好怒骂。
如意小馆内的食客们听了纷纷侧目。
“哎呀,沈掌柜又在骂谢大人呢。”
“没办法,谁叫谢大人新婚燕尔还有跑汴梁去,我支持沈掌柜骂谢大人。”
“我也支持。”
“”
食客们议论纷纷,但也不敢太过大声,只好小声与沈雁回一块儿编排谢婴。
自从成亲后,谢婴愈发的粘人,除了在县衙处理公务的时间段,几乎总要在沈雁回身边。
眼下忽然一走,她确实是有些不习惯。
但不习惯归不习惯,钱还是要赚。
谢婴的钱,用!扩大门面提上日程。
“雁雁要改店名吗?眼下的如意小馆可不小了。”
如今的如意小馆可算是一间酒楼,那块曾经的匾额挂在那里,瞧着倒是有些小,并不相称。
“不改。”
沈雁回抬眼望了那匾额一眼,字迹龙飞凤舞。
“浪费钱。”
在场的熟人无人不捂嘴偷笑的。
是谁总是嘴硬心软。
“来来来,尝尝我才做好的鸡。”
一熟悉身影从后院的厨房飞奔出来,手上用抹巾端了一大锅鸡肉。
“张大人,您又来抢您又来走亲戚啊。”
王翠兰给与刘海坐在另一张桌前,才点了一道肉苁蓉乌鸡汤,一抬头就瞧见了熟人。
较去年相比,刘海的精神许多,虽腿还是有些不方便,走路需拿根拐杖扶着,但可算是将养回来了。
春日至今,家中兔子一窝一窝得出,兔子生意亦是不错,是不少酒楼食肆的供货商人,包括如意小馆。
沈雁回这月并未闲着,与赵茯苓共同研究些药膳,赵茯苓欣然接受。
一来她有不少药膳方子,一直不用也不是办法,二来沈雁回如意小馆中的药膳是从赵氏医馆中拿药的,这两样结合,不仅能将祖上留下的方子好好发扬出去,还能挣钱。
“这不,怀风兄不在,我替他来照顾照顾”
张伟假咳了一声,“本官实在有些想念青云县的风土人情。”
他是喜欢沈姑娘,但还不至于趁人之危,眼下来青云县,是受谢婴所托。
虽然,谢婴在信上对他进行了“狠狠的警告”。
在燃尽那封信之前,张伟不禁对谢婴无限鄙夷,威胁着求人办事,世上仅有谢婴。
“神仙鸡?”
砂锅中的鸡肉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我店中的厨子亦会做,张大人何必这样麻烦,赶紧坐下来吃茶。”
沈雁回伸了伸手,小二就给张伟端来了一碗加了酪子雪泡豆儿水。
这种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的感觉。
太爽了。
“铜锣县的鸡自然是要本官来做,滋味更好。”
张伟低头饮了一碗雪泡豆儿水,上头的酪子在张伟的嘴边围了一圈,他浑然不觉,“快试试,这次可真是神仙鸡。”
这道神仙鸡非黄金鸡,而是与蹄膀同煮的一道菜。
除毛去腥的蹄膀与整只鸡一块进锅,慢炖上一个时辰,直至二者都软烂无比。
鸡肉脱了骨,酥烂无比,满口是蹄膀的酱香味,却是鸡的口感;蹄膀的肉皮晃动,轻轻一挑,就连其上的蹄筋都耙烂了。
“好吃。”
沈雁回夹起来尝了尝,但并没有什么胃口,她伸手拣了一块蜜煎梅子。
“沈姑娘,不必这样担心怀风兄。”
张伟看出了她的心思,“边境苦寒,但汴梁好风光,文官可不适合那儿。圣上,不是从前的太祖。”
明明以前她很喜欢铜锣县的鸡,眼下竟因为谢婴这混蛋连吃饭都不香了!
为了不让她沾染汴梁那些破事,谢婴估计又当哑巴。
自从被谢婴知晓两年前小苍山的事是他干的后,谢婴是愈查愈多,几乎将他张伟整个人摸清。
为了避免汴梁那儿又找人来如意小馆,他被“请”来青云县当差。
他确实是帮着除掉了一些人。
故无论眼下汴梁那儿如何诡谲多事,如意小馆始终一派祥和。
“嗯?”
沈雁回一抬头,见张伟注视着她,似是
话中有话。
文官不适合边境吗。
“谢婴,从不食言。”
张伟一偏头,眨了眨眼,将一碗饭推到沈雁回桌前,“沈姑娘,吃鸡吗?”
“吃。”
谢婴又瞒了人,偷偷地不知晓在策划着什么。
沈雁回从张伟的眼神与话中,品出了几分真相。
即便是他回来,她亦不会理他。
至少几日都不理他。
“阿福,帮我盛碗香橙水来,雪泡豆儿水,太甜了。”
沈雁回嚼了几口饭。
周艳盯了沈雁回一眼,雪泡豆儿水,并不是很甜。
雁雁从前不是最爱吃甜的吗,总要去买码头上的海棠糕来吃。
“贤弟哦不,周小娘子!”
周艳正疑惑着,熟悉的声音一响,她满脸浮上痛苦之色。
“周小娘子,你吃了吗?”
沈云飞怀中抱着一只狸奴,踏进了如意小馆,他确实是一副书生模样。
“你觉得我吃了吗?”
周艳嘴角微微扯动,“我是来如意小馆散步的,对吗?”
“周小娘子竟有这般闲情雅致!”
“哈哈哈”
沈雁回嚼着米饭,在一旁咯咯直笑,连腰都笑弯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金句达人吗,确实是金句频出。
“我再说一遍,我喜欢读书,我不喜欢看狸奴翻筋斗。”
桌下的软绵绵喵了一声。
“除了软绵绵以外。”
“我也喜欢读书。”
“我要考科举。”
“天下竟有这般的巧事,我也要考科举。”
“我吃过了,我眼下的心思,只有科举。”
“我还没吃,我眼下的心思,亦是科举但若我们一同考上,我有机会吗?”
“你中了进士再说吧。”
这可是件难事,足以劝退。
“好!”
第84章炸知了猴,苞鲊新荷
即便到了夏日的傍晚, 如意小馆的食客依旧不少。
花糕与茶,果干脯与冰饮子,混着搭配只需十八文或二十八文, 全凭来了多少人,点不同价钱的套餐,极为实惠。
坐在里头与好友闲谈, 用饭吃茶, 十分惬意。
一旁河畔蝉鸣声不断, 吵得沈锦书无心翻书,索性端一碗鸡头穣, 又拿两片西瓜, 坐在门槛处逗喜洋洋。
天气一热,软绵绵精神气十足, 早就一溜烟跑到河畔的草堆里捉虫玩。喜洋洋倒是不太活泼,趴在地上觉得肚皮太热,亦是直吐舌头, 就等着沈锦书将井水拿来与它喝。
“喜洋洋连西瓜都喜欢吃。”
沈锦书将过了井水的西瓜分了一块给喜洋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连西瓜皮一块都进了它的肚。得了片刻凉意的喜洋洋躺在地上,摇着尾巴,让沈锦书在它的肚皮上摸得全是西瓜的汁水。
“凤姐儿, 去不去抓知了猴?”
眼下店里来了好几位小二,个个活跃的不得了, 揽了阿福平日里好些活计。他帮着盛了几碗饮子,洗了两筐碗后, 无事可做。
几人瞧他年岁小, 叫他去与沈锦书一块去玩,但阿福并不喜欢这样。毕竟他亦是每月要从雁雁姐姐那儿拿工钱的, 可不能做个吃白饭的人。他在与他们争论着明日的菜要给他洗一大半后,才作罢。
“好啊!”
沈锦书早早地将功课做完,恰巧蝉鸣方才搅乱了她的心绪,眼下正是教训它们的时候。
知了猴并不是正在鸣叫的蝉,它们只会在树干上攀爬,未长出翅膀。夏日的傍晚,粗壮的柳树杆子,正是逮它们的好去处。
沈锦书与阿福叫了几位由家人带着一块来用饭的娃娃,捧了个瓷罐,一块飞奔去小河边。
“小心摔着。”
沈雁回给沈锦书系好攀膊,又给她擦了些青草香膏防蚊虫,“喏,这些红李子你们一块拿着吃。”
她今日从挑着担路过如意小馆卖李子的脚夫那儿买的红李子洗了,一人两个分给这些孩童。
七月的红李子不似五月有些酸苦,咬一口又甜又多汁,果肉鲜嫩,就连外头那层红皮亦能嚼了一块吃,没有任何涩味。
“雁雁姐姐最好!”
“不是雁雁姐姐,是沈掌柜!”
“不对,我阿爹说是县令娘子!”
孩童叽叽喳喳地互相争辩着,捧了红李子与瓷罐去抓知了猴。
届时抓上一瓦罐,放油里炸上一炸,酥酥脆脆的,还喷香。
哪有谢婴什么事。
沈雁回嚼着糖渍梅子,心里嘀咕着日后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们称呼。
他日见到谢婴,要唤他为“沈掌柜的老板郎”或是“仵作娘子的夫君”,要他排在她后头。
“雁雁咱们去逛东桥头夜市罢。眼下七月里正热闹着,摆了许多摊子,我听说进了好些汴梁来的时兴首饰与料子。”
芍药与牡丹亦是执着团扇,在如意小馆的门廊处候着沈雁回。
“好。”
沈雁回洗了一把脸,收拾了一翻,“恰好马上要到玉姐儿的百晬了,我想给她打把平安锁,顺道去瞧瞧有什么漂亮的新式样。”
牛俊胭脂铺子的生意极好,挣了不少银钱,全都交给了芍药保管。他嘴里成日念叨着叫她出去多溜溜,甭怕花钱。
世上竟还有求人花钱的人,芍药也不与他客气,日日东逛逛,西逛逛。
牡丹离开了翠微楼,毕竟那儿鱼龙混杂,她也不想成日困在那里。
眼下收了几个学徒,教她们弹琵琶。若是得空了,她还会在午后来如意小馆找沈雁回时弹唱两首。蝉鸣的午后,吃茶听两句琵琶语,惬意得沈雁回都想请她成日来店里了。
“来来来,本官亦去。”
张伟瞬间出现在沈雁回的身后。
“张大人,您也要,买首饰?”
沈雁回抬眼望了张伟一眼,“不过却有玉簪卖,款式挺多。”
她发觉了,最近无论她去哪里,张伟亦去哪里。
铜锣县是无事可做吗?
“我才不簪玉簪,就谢婴爱漂亮,我寻思他的玉簪比女子妆匣里的钗环都多,我每见他一次,都不带重样的。”
张伟正了正发髻上簪着的一截磨得没有一点儿毛刺的柏木枝,“本官天生丽质,无须多装饰。”
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张伟此人,生得一副非常“清官”的模样,明明总是要到稻田里去溜跶,却像是晒不黑似的,又因总爱桌绿衫,那支柏木枝,的确适合他。
故每每来检查的官员,到底是怎么瞧出他“作风问题”的,实在是无法想像他流连瓦子的样子,许是在瓦子里吃席面。
他不升官,大抵还是因为水饭、小咸菜与炙鸡皮。
但他这一番言辞,依旧让周围听见的人偷着笑。
几人路过河畔时,地上的瓷罐已经装了一半。
傍晚的知了猴就喜欢往柳树杆子爬,又因还未生出翅膀,像是生在上头,呆呆的,一抓一捏,就能得手。
“软绵绵好厉害!”
几个孩童拍着手,见软绵绵在柳树上窜来窜起,嘴里还叼着知了猴。抓虫子这件事,小猫咪是最拿手的。
掌声给了软绵绵,阿福也不想被比下去。他不甘示弱地与软绵绵比赛抓知了猴,一只接一只。
“阿福,别爬太高了。”
只不过阿福爬的那棵柳树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岁,生得巨大且挺拔,他身手灵活,“嗖”得一声便上去了。
夏日多雨,柳树枝沾了雨水又嫩又滑,果不其然要掉下来。
泥土松软,即便是摔下去,并没有什么干系。
不过阿福的屁股依旧没有遭了罪。
“张大人,你会武啊?”
沈雁回执着团扇,眼睁睁瞧着张伟“咻”得一声,动了动身子,就将阿福给接住了。其动作之迅速,堪比软绵绵。
“啊?”
张伟放下阿福,理了理脸颊旁的发丝,“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只不过我的反应比常人快一些罢了。”
“你迟迟不回铜锣县,不会是谢婴与你说了什么?”
沈雁回扇了扇风,嘴角露出一抹笑。
“好和平的如意小馆哦。”
“哈,哈哈怎么会呢。”
张伟挠着头,尴尬地笑。
谢婴这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再这样下去,他如何维持住“弱柳扶风、大智如愚张大人”这个形象。
东桥头夜市极为热闹。
有吃食炙猪羊肉、苞鲊新荷、酱香盘兔,亦有比如意小馆还多的饮子、雪水荔枝膏、水晶皂儿,甜瓜鹅梨,金杏红菱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叫人看花了眼。
当然,这实在是吸引了张大人。
他手中端着一碗麻饮鸡皮,正痛快地大快朵颐。
摊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钗环首饰,吸引了不少女孩子。
“雁雁,你瞧瞧这枚平安锁如何?”
芍药摆弄着一枚垂着银铃铛的平安锁,其上刻有莲花与祥云纹路,正中央是一只可爱的小老虎,周围打磨光滑,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尖锐棱角。
“好合适。”
沈雁回将这枚平安锁拿着反覆摩挲,眼里尽是欣喜之色,“玉姐儿就是夏日的小老虎,她出生的时候,家里的莲花池恰好开了一朵并蒂莲呢。”
再也找不出这样合适的平安锁了。
沈雁回付了银钱,将平安锁小心地放进挎包之中。
虽然到了夏日,她们穿得单薄,一件藕色抹胸搭上百迭裙,再套一件莲青色的直领对襟短衫,但沈雁回依旧背着她叮叮当当的挎包。
漂亮的钗环首饰自然是少不了,莲花钗优雅,金累丝双鸾步摇亦是引人注目,蝴蝶穿花碧玉簪栩栩如生,就连缠花们都扭得十分精致。
沈雁回挑了两支,花起银钱来一点都不心疼。她眼下挣的银钱足以满足自己小小的欲望,还能给家人买些。
她顺道买了一支颜色通透的碧玉簪。
买着玩玩。
“雁雁,吃苞鲊新荷吗?”
牡丹托着一块绿色的荷叶,用竹签挑了一块咬进嘴里,“又鲜又香,你试试。”
她递给了沈雁回一根竹签。
苞鲊新荷可以称得上是鲜红嫩绿。
碧绿的荷叶里头裹着用红曲与盐腌制的鲜鱼,风味独特。
“腥的。”
沈雁回皱了皱眉,将才放进嘴里的鱼肉吐在一旁。
“有吗?”
芍药亦是挑了一块尝一尝,并未察觉到怪味,只有阵阵鱼香。
她笑道,“许是雁雁吃不惯生食,我记得春日里雁雁只开鱼脍,却从不吃鱼脍那喝口荔枝膏漱漱口,这东西,确实是喜欢的人爱不释手,不爱的人一点儿都接受不了。”
酸甜可口的雪水荔枝膏饮了好几口,沈雁回才压下去嘴里那股怪味。
她确实是吃不来一点儿鱼生,即便是说它鲜得天花乱坠,她也是个纯熟食爱好者。
东桥头夜市人挤人,亦有许多演百戏的人来讨营生。
击丸、蹴鞠、筑球、口喷火各式各样,奇妙异常。七月的夜里,卖爆竹的试放焰火,为接下来的乞巧做准备。
斑斓的焰火在空中骤然绽放,璀璨夺目,似星星般划过天际,再散落开来。
然,人实在是太多。
各式各样的推车挤在一起,亦有卖牛羊的棚架,堆了不少草垛。散落的焰火掉落在草垛上,很快便悄无声息地点燃。一旁干柴杂货堆积,待发现时已蔓延出熊熊烈火。
“我,我的孩子还在里面!”
妇人辛苦养了一整年的牛,终于养了个膘肥体壮,牵来夜市中卖,妄想卖个好价钱。
孩子与她赶了一大段路,非常疲累。她给她买了一碗麻饮细粉,吃累了才睡下。夏日里的草垛有淡淡的干草香,最好入睡。
“我得进去救我的孩子!”
妇人嚎得撕心裂肺,却被拉扯住,还能听见孩童在里面的哭喊声。
火实在是烧得太大了,这样冲进去太危险了。
火吗。
好大的火。
面前熊熊的火焰映在沈雁回的眼眸中,点燃了她的情绪,就像带走他们的那场大火一样。
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隐藏在心底里的强烈痛苦让沈雁回止不住干呕。
火是给人带来温暖的,就像他们与她一样,用火给大家烹饪每一道食物。
是不可以烧死人的!
源源不断的回忆在她脑海中炸裂,哭叫声,嘶喊声,难闻的管道气味,医院的消毒水味
“火太大了,送到医院时已经您节哀。”
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她后悔为了躲避他们的唠叨搬出了家,后悔在大火前还在与他们争吵
火,不能烧死人。
“雁雁!”
“沈姑娘!”
一个莲青色的身影夺过一旁他人救火的水桶,从头浇下,奔进了棚架中。
火不能烧死人。
疯了,她疯了!
张伟眼睁睁地看着沈雁回冲了进去,在场根本无人能反应过来。
太危险了!他要如何与谢婴交代!
火愈发得大,干燥的木柴被火焰吞噬,发出爆裂的声响。即便是大家源源不断地拿水桶去救火,也止不住漫天大火。
很快连孩童的哭喊声都消失殆尽。
棚架旁的木头一根一根地断裂,不断倒塌,轰隆作响。
“沈雁回!”
张伟往身上倒了一桶水,亦是想冲进火海中。
在棚架全然倒塌之前,他终于瞧见了那个抱着个孩子的身影从火中跃出。
她没有事,太好了。
巨大的热气将她裙衫上的水迹烘得一干二净。
身后的大火弥漫,她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似一只扑火的青蛾。
这一刻。
他终于知晓了谢婴为什么这样热烈地爱她。
第85章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好黑。
浑身似是被什么包裹住了。
沈雁回想要努力地睁开眼睛, 眼皮却极为沉重,湿湿哒的,被黏在了一块儿。
面前像是出现了一扇带锁的门, 怎么也推不开。
“雁雁,今年过年回来吗?”
“沈法医,这次的尸体是被火烧过的, 处理起来确实麻烦, 实在是辛苦您了。”
“这么快验好了吗, 您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验尸报告不急,唉我扶您, 您真敬业。”
“师父, 您回去休息休息吧,一会儿我把验尸报告打出来交给王警官。”
“雁雁, 妈妈不再说你了,今年回来好吗?”
耳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好热,周围太热了。
就像那场大火, 将她变成了一个孤儿,而她要亲手站在解刨台上,解刨他们。
又是尸体,被火烧过的尸体, 送来时也被烧成了那个样子,她要找出真相。
可这次, 不可以有人再被烧死了。
“嫁给我儿子有什么不好,上什么吊!你给我下来!”
“婶婶, 她死了吗?这么晦气”
“新娘子, 新娘子,娘, 我要新娘子!”
“日后她姓沈,再也不跟着你们姓孙!雁雁,咱们回家。”
“雁雁是凤姐儿的姐姐啊,凤姐儿会一直对雁雁好的。”
“雁雁,嫁给我好不好。”
“雁雁,等我三个月谢婴,不会骗雁雁。”
“”
那是谁?
沈雁回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
她记得她倒在了办公室后,便只有来大雍的记忆,她为什么能看见之后的事情?
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正握着一份报告,与他人侃侃而谈。她似乎察觉到了她在看她,视线扫了过来。
“谢谢你替我照顾她们。”
她抚上了沈雁回的脸,浅浅一笑,“我亦很喜欢这里,你快回去罢。”
无边的黑暗再次袭来,沈雁回猛地睁开眼睛。
“雁雁醒了。”
一旁是给她擦汗的赵茯苓。
周围很安静,桌上点了壶柑味的安神香,正缓慢地散发着淡淡的烟,明白过来的沈雁回飞快地搭上了自己的脉搏。
在察觉到脉搏有力地跳动后,她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我都瞧过了,一切都好。你没事,那个孩童也没事。”
赵茯苓轻叹了一口气,将手巾放进温水中搓洗,“就是你自己吸了不少烟进去。雁雁,你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冲进火里,万一除了什么差错,那可怎么办,还好老天开眼。”
众人来叫请大夫时,赵茯苓听了这事,整个人几乎目瞪口呆。她知晓沈雁回这个人平日做事爽利,但哪有素不相识冲进火海里去救人的。
好在大人与孩童都没有事,多吸了几口浓烟,好好将养几天便好。
“我睡了多久?”
“两天。”
“我的如意小馆!”
沈雁回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身。她的酒楼茶肆才试营没多久,她却在这里睡起了大觉。
“雁雁,你可叫我们省省心吧。”
赵茯苓一把就将沈雁回给重新按回了床上,“如意小馆眼下开得好好的,沈掌柜您放一百个心好好在这里休息,成不?”
她继续搭了搭她的脉搏,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还有,你就准备接受着我最近这两日的大补汤吧瞒瞒瞒,将我们都瞒了,不把我们当好姐妹。”
“才不是。”
沈雁回讪讪地躺回了床上,她眼下没有一点儿力气,赵茯苓能轻松地将她按回去。
这场大火将所有的回忆都引了出来,像是潮水般将她淹没。
冲进火里救人,是她陷入了回忆中身体不由自主出现的本能,眼下想起来,她还是有些后怕。
毕竟,她如今有许多家人,不可以这样不计后果。
听到了房里发出的动静,原本在院子里攀谈的几位被吸引过来。
荆三娘端着一碗米粥与两碟清淡小菜,见沈雁回醒了,忙快步走到床沿旁。
她才出去玩了一遭,还想回青云县避个暑,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这要是叫他儿子知晓了,非气得将汴梁捅个窟窿不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将沈雁回围了一圈,纷纷冲着她,与她一块儿大眼瞪小眼。
“大,大家,不用这样看着我吧。”
沈雁回端着米粥,带着些许心虚。
米粥温热,煮得很糯,慢慢滑入喉咙,让她浑身畅快不好,就是围着的人都盯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周遭充斥着一股怒意。
“雁雁,你想要吓死我们吗?”
沈锦书年岁小,但说话是几人中最老成的。她眼眶通红,眼睫处还挂着淡淡泪珠,率先开口,“是打算不要我们了,做扑火的蛾子去。”
原本比较注重打扮的沈锦书,眼下头上的发髻乱糟糟的,连书院那儿都告了好几日假,不愿意去。
雁雁成日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怎么轮到她自己时,竟这样地不惜命。
“没有的事,雁雁最喜欢凤姐儿了。”
沈雁回将碗放在一旁,捏了捏沈锦书的小脸,“雁雁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雁雁哪里都不会去。”
“骗人。”
沈锦书依旧噘着嘴,反驳道,“凤姐儿才不信,眼下雁雁是尊贵的一等国夫人,便可以随便哄小孩,不负责了。”
“我不哄凤等,等一下。”
沈雁回抓到了重点,结巴道,“什,什么一等国夫人?”
什么夫人?
“雁雁,你得诰命了。”
沈丽娘将收好的诰命文书拿出来递给了沈雁回,“是一品的诰命夫人。”
手中的诰命文书为丝织,摸起来极为柔软,由五色丝线织成,色泽艳丽,富贵异常。
这是极大的尊荣。
可,沈雁回当场哭了。
“母,母亲,谢婴,谢婴他出什么事了吗?”
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丝毫停不下来。
她不断抽泣着,紧紧攥着那文书。
谢婴他从前不是正三品吗?就算回去官复原职了,也不可能一个多月升这样快罢!为什么她会得了一品的诰命他他他,他是不是战死
沙场了?
这是,这是什么
抚慰追封!
“母亲,母亲他怎么了?”
沈雁回一下子搂住了荆三娘,几乎哭嚎。
他不是说就三个月,一定会回来的不会到时候回来个棺材吧?
混蛋谢婴不是说会护好他自己的!
谢婴混蛋!
沈雁回愈想愈急,一急,眼泪就停不下来。
“哎唷我的雁雁你别哭啊。”
荆三娘拿着手巾给沈雁回擦眼泪,“没事,他一点事都没有,真没事。”
“他若是没事,朝,朝廷怎么会给我个一品诰命。”
沈雁回将那文书扔的远远的,似是在上面见到了谢婴染的血。
她从前见过前辈牺牲,他的家属她太懂这些了。
“真没事。”
荆三娘眼下不知是哭还是笑,只觉得她的儿子与她的儿媳妇就是一对活宝。
一个在汴梁拼了命地为圣上做事,就想给妻子无限尊荣,一个拿到了这份尊荣,还以为是人家用命换来的。
她不停地给怀里的人擦眼泪。
“雁雁,没事的,那小子封侯了。”
虽是活得好好的,也算是用命换来的爵位吧。
“啊?”
沈雁回从荆三娘的怀中钻出来,“封侯了?”
她就睡了两天吧。
两日就这样了?
不对。
“母亲,这文书刺绣与送来青云县,哪能才两日。”
沈雁回断断续续道,“不,不要哄我。”
“说明那小子早就备着了呗,我不是早与你说过,不要被他外表给蒙蔽了。我儿惯会装可怜,表面与人笑着攀谈两句,背后指不定捅刀子。”
荆三娘揉了揉沈雁回的发丝,“说不定,此番被贬来青云县,都是他与圣上设的局呢至于这文书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绣的,母亲也不知晓啊,那得问雁雁咯。”
她真是太懂她的儿子了,狼崽子要是认定了哪个人,便再也不会换。
在沈雁回昏睡的这两日,汴梁大换血。以前殿下遗留下来的党羽们,全部被剿灭,不留一个活口。
至于谢婴去边境这件事,根本就是假的,全是为了引蠢蠢欲动的他们现身。
谢婴偷偷地谋划,连沈雁回也瞒了,并在青云县布了不少眼线,怕她如上次那样因他受到伤害。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还将情敌张伟给请来。
从前扶圣上登宝座时,谢婴用命救过圣上,如今这次清君侧,亦是拼了命。古往今来,这样的开国大臣,正三品的职位根本就是低了。这一次,封侯拜相,是他应得的。
至于谢婴被贬来青云县,到底是真贬,还是为了使他人放松警惕,只有他自己与圣上知晓。
“那他还回来吗?”
沈雁回相信谢婴,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可以自己选封地。”
他做了一个主动放权的地方侯,不会留在繁华的汴梁。
“母亲,能帮我将那文书捡回来吗?”
沈雁回抹了一把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荆三娘的怀中出来。
文书被她从床上,扔到了卧房门口。它静静地躺在地上,着实有些可怜。
许是古往今来,第一次有人这样扔尊贵的文书。
方才还生沈雁回气的众人,如今逗被她这一套流畅的操作给气笑了。
若是要谢大人知晓他费尽心思护着的人,不仅扔了他拼了老命得来的文书,还不顾自己的性命只身冲进火力救人,不知会做些什么。
许是已经知晓了。
许是在赶来的路上了
“母亲,我饿了。”
沈雁回一下从床上起身,自己蹦跶着去门口将那文书捡起来。
一头小牛被拴在树干旁吃草,继送兔子、鸡、小猪仔后,亦有人送来了小牛。
软绵绵与喜洋洋好奇地蹲在一旁,盯着这位新来的客人。
院子里紫藤花开得更盛,茉莉花香袭人,池子里不知晓什么时候又开出了一朵并蒂莲。
谢婴种了满院子的花,春夏秋冬,见花,亦见人。
“桐皮面吃吗?那小子最喜欢吃我做的桐皮面。”
荆三娘望着那个坐在秋千上的紫色身影,笑道,“怎么雁雁今日一直在叫我母亲?”
“吃!我日后要叫一辈子母亲的,母亲可要习惯。”
沈雁回拨弄着一旁的紫藤花,执着团扇躲懒。周围的人烹茶的烹茶,煮药的煮药,不生她气的沈锦书,正拔了些嫩草喂小牛。
“还有祖母、舅母、妹妹,以及我的姐妹们,日后我们是要一直呆在一起的。”
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重新有了家人。
她在她的那边,亦是过得很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