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翌日,朝阳才跃上山头,一缕莹白月光便悄无声息融入了金黄色霞辉之间。
借着浓郁多彩的云霞掩映,浅淡月色在东胜神洲上空盘旋了片刻后,却是忽而一顿,尔后不敢再在天际徘徊,极速降落在了一处青山绿水里。
心有余悸地站定在一棵碧树下,嫦娥抬眸望向上空,双唇不觉抿起。
前世她虽喜欢看东胜神洲仙凡相处的和谐场景,可多是在广寒宫中遥遥远观,几乎不曾亲自下凡踏入此地。
不料今日到此,仅仅只是在云上逗留片刻,竟就感受到了如此多道威压深重的气息。
哪怕是和她前世守阵时感受到的圣人气息相比,怕也差不了多少。
且这些气息多清正平和,一呼一吸的吞吐间隐含自然道韵,可见此地修士果真不愧是曾在紫霄宫听讲的道门高徒。
而这些气息也与这东胜神洲上的千山万水彼此应和,以一种泾渭分明又井然有序的格局,将部洲上东南西北各方区域皆烙印上了这些道统、仙门的气息。
至少她刚刚在云端匆忙一扫之下,就发觉了整片东胜神洲几乎都已被不同仙门所占据,倘若下辖地界有所动荡,这些仙门应当会第一时间知晓。
甚至若非她此行有意隐匿自身,驱使着月辉特意藏在了日色里,怕是甫一飞上此地天空,就会被这些仙门察觉了行踪,暴露了她要送云华之女入仙门的意图。
轻轻松了一口气后,嫦娥凤眸微凝,环顾着周围这片灵山秀水,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既然这些仙门还坐镇着如此多的得道老祖,那为何前世他们竟会漠视东胜神洲上的仙凡动乱?
而在三界神仙有志一同抵御末法绝境之时,修为高深的他们又去了哪里?
羽睫轻轻扫落,隔开上空投落的日光,为清眸覆上了一层淡淡阴翳。
将此事默默记在了心中,嫦娥不再如来时那般心情轻松。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杨舒,她挥手取出了一片不带仙灵之气的丝布,沉默着并指在丝布上绘制一番后,才指着丝布上几处圆点道:“这几个门派,是我方才在云上观察时,看到其中弟子们身上孽果较少,修为也不弱的。”
“你既已决定要在东胜神洲拜师,它们是最好的选择。”
今早杨舒一起来,就顶着一双重重的黑眼圈来找她,郑重又坚决地表示就按她的建议来,到东胜神洲拜师。
这才有她带着杨舒飞入此地,再为她挑选宗门之事。
不过——
目光在丝布上的地图间转了一圈儿,嫦娥没有对杨舒说的是,除了以孽果多少、修为高低筛选仙门外,她还暗自将前世曾卷入仙凡之争的几个仙门也给剔除了出去。
无论今生这些仙门是否会重蹈覆辙,就为了以防万一,她也不愿杨舒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败类们为伍。
好好一个善良正直的小姑娘,可别被他们教坏了!
杨舒不知嫦娥姨母为自己想了这么多,小心翼翼从对方手中接过丝布后,就认真看了起来。
见其中几处仙门似乎彼此临近,姨母标注的其门中擅长道统却是各有所异,她不由深思起来。
俄顷,才指着其中一处试探着问:“姨母,可否劳烦您将我送去这红秋宗?”
“我瞧着这片地界上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个门派,红秋宗恰在正中。若是我拜师此宗无果,再去其它门派,想来脚程也不远。”
见杨舒果真选定了这红秋宗,嫦娥淡淡一笑,颔首应道:“这又何妨?你既选定了,咱们就动身罢。”
事实上,就算杨舒自己没选,她也是要建议对方考虑这红秋宗的。
只看这红秋宗的“红秋”之名,便知顾名思义,此宗修的乃是道祖曾在紫霄宫中传下的动门之道。
按前世老子圣人曾教过她的,说是此道“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云云。
即便比不上圣人道统,到底也可叫人一窥大道,求取长生延寿之道。
尤其是其中炼丹之法,倘若能炼得九转金丹那等仙物,服下之后,就是如她一般立地成仙也未尝不可。
再加上她方才也看过了,这宗门之中不乏有弟子入山降妖的,想来是为了收集炼丹所需的种种材料。
如此有了降妖任务,应当也能满足杨舒锻炼自身武艺的心愿。
总之,选这红秋宗,嫦娥与杨舒可谓是一拍即合,她当即就带杨舒飞掠到了红秋宗山门不远处的山脚下:“你走到山门前报名便是了,我会在外面接应你,免得你有什么危险。”
“如果你顺利拜师,不必管我,我自会离去。如果你要去其它山门试一试,到此处找我便是。”
身为天庭神仙,她自然不可能大喇喇出现在这仙门之外带人拜师。
不然怕是就像当初廉贞星君质疑云华带红燕拜师时所言,会有仙门为了讨好她这天庭上仙而收徒。
若是如此以权谋私,不仅她自己心中过不去,怕还会牵连身为杨舒之母的云华。
当然,要是她都亲自上门了,人家仙门都不愿意收杨舒,那对她的颜面又是一重羞辱了。
偏偏此事不可声张,她就算被羞辱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自作自受。
是以,无论是为了让仙门公平收徒,还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嫦娥将杨舒放在了红秋宗山门附近后,自己却是隐匿进了不远处的山林中。
忽然就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杨舒:“……”
嫦娥姨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人却已没了身影,她独自站在山脚处,胸中不觉怅然又迷茫。
尽管早知姨母不会亲自带自己拜师,但真的没了她的陪伴,自己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这片陌生土地上,还是难免畏缩。
怔然注视着嫦娥消失的方向,少顷,杨舒把那块绘制了东胜神洲各仙门分布的丝布收入怀中,深吸一口气,沉默着走下了山。
走吧,当初明知回山就是死,为了救下那些乌鸦妖,自己不也都敢进山吗?
如今不过就是要独自去拜师,虽人生地不熟,但这门派是嫦娥姨母筛选出的好门派,自己又迟早要习惯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单独生存……
反正都这样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拜师再难,难道还能又有被妖怪捉住放在锅里煮难熬?
拜师不成再丢人,难道还能有被天庭审判绑在柱上劈丢人?
回忆起不久前的几番磨难,杨舒深觉恍如隔世之余,胸膛里也随之升起了无穷的勇气。
踏在山间土路上的步伐逐渐从容,空无一物的双手不再紧握,身后又黑又亮的长辫子也甩得越发洒脱。
金灿灿的晨光透过茂盛翠叶的缝隙投落下来,跃进了一双桃花眼中,却没有被温柔深情的底色柔化为盈盈春水,而是在炽热的眸光中化作了如宝石般坚毅的明亮星辰,随着油然而生的兴奋之情不断跃动……
走的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在额间即将泛起一层薄汗之时,杨舒终于走到了红秋宗山门外。
之所以她一个凡人都能精准识别出此处为红秋宗山门,只因这门派不似她曾见过的昆仑山那般为避世而设了凡俗生灵难以察觉的阵法,反倒在山门口大张旗鼓升起了一面金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的巨大旗面上写有“红秋宗”三字。
同时,就在这几乎要插入云霄的巨型旗杆之下,还有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外面。
杨舒走近一瞧,就发觉这群人虽人数众多,男女老少各异,甚至还有些一看模样就不是纯粹人族的存在,可他们一个个却都缄默其口,只乖乖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她看了看面前的一条长龙,思索片刻后,走上前去,凑近没有上去排队的一位灰裙女子,笑盈盈拱手道:“见过姐姐,不知这队是为何而排,还请姐姐指教一二。”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灰裙女子见她脸上笑容真挚、浑身稚气未脱,虽衣衫朴素,却也叫人看着心生欢喜,当下也笑了:“妹妹不必多礼,指教谈不上,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不过就是红秋宗在招新弟子,让有心拜师的都入列报名罢了。”
“原是如此,”杨舒故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后又不解道,“我看姐姐气质脱俗不似凡人,如何不入列报名,也进入仙门求得长生之道?”
那灰裙女子闻言,瞥了眼长得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和天边越发炽烈的太阳,却是洒脱一笑:“拜师也要看缘分,我素来耐不住酷暑,如果要入列,说不得连名都没报上,就要先晒晕过去了,可见我与红秋宗之间缘分没什么缘分。”
“这队我就不排了,还是去其它门派看看吧。”
说罢,她向杨舒一摆手,竟是丝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了。
杨舒望着灰裙女子大步离开的背影,惊愕之余,心中的紧张情绪倒是顷刻间消解了大半——这当地人能如此洒脱地离开,可见东胜神洲上仙门众多,拜入师门不是个什么错过就再也没机会的珍惜机缘。
不过这灰裙女子怕酷暑,杨舒身为堂堂的蜀地中人,却是早已习惯了炎热气候,站在烈阳下也不觉多难熬。
既已打听好了,她当即就排在了队尾,等着报名拜师。
等到太阳从东面升到头顶之时,她终于排到了门口。
就见那根巨型旗杆下,一红袍青年左手拿着一面小木牌,右手两指竖起,指尖直指空白木牌,正施法在木牌上刻着什么。
待她走近,红袍青年似乎也刻好了,随手就将木牌递给了她:“若要报名拜师,拿着木牌进山等候考验。”
“认字的话,自己看木牌,考验规则都在上面。”
“不认的话,进山后找和我衣服一样的人请教。”
上来就被丢了个木牌的杨舒勉强跟上红袍青年的话,懵懵懂懂地点头后,就顺着对方所指方向,走进了他身后的山门。
而她一踏入红秋宗山门,就有一股清凉水气扑面而来,轻而易举扑灭了她身上的燥热之气。
便连在山外排队之时被炙烤得有些发烫的肌肤也恍若久旱逢甘霖一般,在舒缓湿润的环境中很快清爽了起来。
讶异之下,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似是见惯了拜师之人这样惊讶的样子,等候在一旁的红袍女子微微一笑:“让你们在山外排长队,是为了筛选出能够耐得住酷热的弟子,免得今后受不住丹炉炎热。”
“但我红秋宗家大业大,还不至于连给道场设个消暑的阵法都做不到。”
听了这话,杨舒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通过了第一重考验。
而红袍女子简单解释一句后,又抬手示意杨舒:“第二重考验就在前方高台,你若看得懂木牌上所言,自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西游记》
祖师道:“教你‘动’字门中之道,如何?”
悟空道:“动门之道,却又怎么?”
祖师道:“此是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
第242章
杨舒自然是认字的。
云华就算再没打算将儿女们培养成什么声名远扬的才子、才女,到底也不会容忍他们成为文盲。故而杨舒自小,也是和兄长们一并跟随娘亲学过读书写字的。
然而在红袍女子说出她若识字即可自行依照木牌上所写行事之后,她脚步却没移动半分。
只因她一向心细,在天庭时就诧异发觉了自己竟看不大懂南天门、灵霄宝殿等门庭牌匾上的文字,方才在山门外排队时也敏锐察觉到了红秋宗金红旗帜上的三个大字与自己所学并不全然一致……
故而,从红袍男子手中接过木牌后,她就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头极快地浏览了一遍木牌。
不出她所料,这木牌上的字她虽都大致识得,可几乎每个字都与她熟识的样子有所出入,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多眼睛少嘴。
杨舒当然不至于盲目自信到以为自己所识才是正确的,而红秋宗这个偌大仙门,会连个能写出正确文字的人都寻不出。
依她猜想,这或许是地域不同所造成的文字不同。
毕竟就连在南瞻部洲内部,都会出现十里不同音,蜀地与大商两地文字截然不同的情况,那更遑论远隔重洋的东胜神洲与南瞻部洲了。
也是因此,即便自己能够勉强辨认出并且读懂木牌上所写规则,为防解读有误耽搁了拜师的大事,在红袍女子语罢就不再看她之后,她还是客客气气地递上木牌,低头请教道:“实不相瞒,这木牌上所书内容我不太确定,还请姐姐不吝指教,有劳了。”
闻言,红袍女子接过木牌后,却是先打量了她一眼,尔后才勾唇一笑:“指教谈不上,我既站在这里负责指引拜师之人,这就在我职责之内。”
“说来我们红秋宗的文字脱胎于洪荒天书之文,几千年来又多次与东胜神洲本地凡俗文字相融合,听你口音并非本地人,认不完全才是应有之义。”
“咱们学道的,今后无论是领悟道法,还是辅修炼丹、锻器,要接触的晦涩功法何止千千万?你能坦然求知发问,这就很好。”
似乎不过仅是随口称赞一句,红袍女子说完,就引着杨舒坐到了旁侧长凳上,温声为她一字一句地解释起了木牌上的规则。
不敢错神地听红袍女子讲解完,杨舒感激不已,对其连连拱手谢过一番,才起身告辞。
只是转身背对着红袍女子走了片刻后,她却是长长舒出一口气,神情恍惚难定。
直至被清风那么一吹,背后一冷,蓦然回神的杨舒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是冷汗涔涔。被天雷劈出的伤痕,更是被汗水蛰得隐隐刺痛。
不怪她神思不属,实是从排队到认字,她细细想来,竟都算得上是红秋宗的考验——前者测试了拜师之人是否有承受炎热的耐性,后者则测试了拜师之人是否有能坦然承认己身不足并请人解疑的求知之心。
假使她刚刚不懂装懂,仅因羞于请教就径直进考场,那想来便要错过红袍女子的解释,进而误会木牌上的某些规则了。
譬如每项测试前,要求考生根据旗语来行动。偏偏木牌上的规则写的不是“降旗”“升旗”这两个形状迥异的词语,而是“旗上”“旗下”。
木牌上的“上”“下”二字看着很好分辨,但若非红袍女子提示,她根本不会知道——蜀地的这两字,和东胜神洲的竟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在发现这一点后,她登时就心神一震。自此更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地将红袍女子一字一句皆牢记于心,不懂之处还厚着脸皮谨慎追问了数遍。
直到翻来覆去和红袍女子确认过自己对每一句的规则都不曾有误后,杨舒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敢于告辞去上考场。
而就在她心有余悸之下抓着木牌反复研究时,她也走到了两位红袍人口中的高台上。
说是高台,其实叫她看来,说为看台倒是更合适。
她不过走上了几层台阶,面前的视野就骤然一阔。
从她所在之处向下延伸了几十层,左右两侧皆是供人休憩的长椅。此时有许多生灵三三两两地坐在长椅上,有看起来衣着举止像人族的,也有明晃晃把羽翼、长尾亮出来的妖族。
他们虽分坐在两侧长椅上,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向下望去。
杨舒顺着他们的目光向下看,就见她自己的脚下阶梯尽头处,乃是一片广阔的平台。
说是平台,但结合她刚刚不过才上了几步的台阶,和四面环绕平台的几十层台阶,这倒更像一个山谷底部。只是被人为清扫干净了周遭的花草树木,又用石头一层层垒出了台阶,才成了如今不似在自然之中的模样。
而平台虽广阔,此刻却是站满了生灵、放满了物品,故此她自上而下俯瞰,竟是不觉宽敞反觉人潮熙攘。
不太适应地微微蹙眉,她下意识喃喃自语:“好多人啊。”
“这才多少生灵啊,”耳畔传来“噗嗤”一声笑,杨舒茫然转过头去,就见是一个妖族姑娘在笑她。
之所以她一个凡人也能轻易判断这姑娘乃是妖族,只因对方虽然声若银铃般清脆悦耳,脸上却遍布了黄色短毛,背上还有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更令她惊骇的是,这看着瘦瘦小小的姑娘,谈笑间,竟然就把一颗长满了尖锐白刺的绿球放到了凸嘴中!
而还不待她加以阻拦,就见这姑娘只是“咔吧咔吧”嚼巴了几下,那刺球就在她口中分崩离析,接着被她仰头咽下去了!
这牙口,怎么可能是人啊?!
目睹完了黄毛姑娘进食的过程,杨舒并不理解,且大为震惊。
或许是被她的震惊取悦到了,黄毛姑娘黄色短毛下的脸庞露出几分红晕,大眼睛闪了两下,厚实的大掌拍拍身旁位置,邀请她坐下:“你是外地的人族吧?第一次来红秋宗是不是?”
听出了黄毛姑娘似乎并无恶意,杨舒迟疑一秒后,含笑坐到了对方身边:“是,我姓杨,第一次来红秋宗拜师。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听这妖族姑娘的口吻,她要不就是当地妖族,要不就是红秋宗里的妖族弟子。总之比起自己这个来自南瞻部洲的外乡人,对方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土著。
自己和她攀谈一番,或许能打听到更多利于拜师的消息。左右看底下正进行着考试,自己此时下去定然也是要先在外等待的,倒不如先和她聊聊。
那姑娘也很爽利,立即答道:“我姓骆,骆驼的骆。方才不是在笑你,只是我们一族打响鼻看起来就像在笑话别人,你可别误会。”
说罢,骆姑娘又掏出一颗绿球,不舍地抿抿唇后,半点不怕刺扎手得将其盛在手心,递向杨舒:“呐,给你一个翅翅球,是我们族地的特产,可好吃了,嘎嘣脆!”
瞧瞧骆姑娘笑意纯挚的双眸,再看看她掌心一根刺就能把自己喉咙捅穿的小绿球,杨舒不由一窒。
扯出一抹笑,她恭恭敬敬地将骆姑娘的手推了回去:“不,不必了。我牙口不好,应该是吃不下。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放心吧,不会误会你的。”
“对了,你方才说现在的生灵不太多,难道还有更多的时候?”
似乎是因没赔出去自己心爱的翅翅球,骆姑娘脸上笑意更甚,再看杨舒也是格外顺眼,当即就兴高采烈地给她讲解了起来:“是啊,这会儿是红秋宗收徒淡季,只有零零散散的生灵来此拜师。”
“要是到了冬日,那些怕热的外乡生灵都赶来了——唉,别说底下的考场是一波儿考生接着一波儿考生,就咱们现在坐这地儿,那都是妖山妖海一眼望不到头的!”
说着,她脸上笑容又添几分得意:“也就是我们骆驼不怕热,就算一会儿考试时红秋宗把所有地火都引上来让考生炼丹,我也都不会被吓退,才敢趁着这时候来拜师……”
就在骆姑娘滔滔不绝说着往年红秋宗收徒盛况之时,杨舒手中木牌倏然一亮,却是提醒她该进考场了。
尽管有些遗憾不能听骆姑娘说完,但她还是以大事为重,与意犹未尽的骆姑娘告辞一声后,就沿着台阶而下,疾步向尽头的平地赶去。
在她身影才进入考场之时,坐在骆姑娘另一侧的方脸姑娘就眯起一双狭长细眼,抖着小小的尖耳朵笑问道:“师姐,如何?”
掂掂手中的翅翅球,骆姑娘起身,脱掉身上黄衣,露出下面的红袍后,慢悠悠回答:“还可以,没因为我一句笑就恼羞成怒,也没因为我这本地生灵的夸夸其谈而心生不耐乃至怨怼。”
“这样的心性,倒是不容易炸炉子。”
随手将翅翅球丢向身旁的藏狐族师妹,她敞开双臂,翘着二郎腿,大喇喇歪躺长椅上:“后面儿的考生应该都是从南门进了,胡师妹,咱们今日任务是干完了。”
“哼,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想的,就因为咱们几族看着脾气不好,就老给咱们安排这动辄得罪人的活儿。”
说起此事,藏狐族的胡师妹也是满肚子辛酸泪:“可不是,就上回,我就对着一人笑了一下,那人就嚷嚷起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不是有同门们拦着,我差点儿被他拿法宝揍成死狐狸!”
“就这样,他还倒打一耙,说是我先挑衅的他!”
“嗨,别气了别气了,你看这后来不也没收他入门嘛,”揉揉自家师妹的方脑壳,骆师姐安慰道,“行了,歇歇,歇歇,瞧瞧今儿个咱红秋宗能捞着几个好苗子。”
藏狐族胡师妹接住翅翅球,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就见那浑然不知自己又通过了一层测试的人族姑娘,已经进入了正式考场。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你们红秋宗,真是一层套路接着一层套路啊!
第243章
走进考场后,杨舒就在又一位红秋宗红袍弟子的统筹下,与其他上百号考生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进入了位于最低处的平台上。
方才将平台站得满满当当的前一批考生已尽数退去,她放眼望去,就见面前有上百张桌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台上。被法术清理过的桌面上几乎都是空无一物,唯有每个右前方的桌角,插有一支微型的红秋宗旗帜。
——这应当就是木牌上所说的,会对考生发号施令的旗子了。
目光从平台上掠过,她若有所思地想。
边想边继续观察考场时,杨舒也已听从红袍弟子的指令,站定到了一张大木桌前。
不料,她身子才站稳,身外就有一道银光乍然流过。
紧接着,她连同面前木桌就都被包裹在了一圈银色水波之中。
幸好,那水波没有进一步缩紧将她手脚束缚住,似乎也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
它只是牢牢圈住了她,保持着比她额头还高的高度,以一层浓郁的银色拦住了她四面视野,用潺潺流动的声音阻隔了外界声音。
眼见水波的流势逐渐稳定住了,方才差点被吓得惊呼出声的杨舒悄悄松了一口气,扶住身后的椅子缓缓坐了下去。
不过即使被吓了一跳,她脸上却没有多少诧异之色。
尽管红秋宗的这银色水波她未曾见过,但相似的神仙手段她也是领教过的。
在她幼年时,若是跟着二哥调皮捣蛋,娘亲就会在施法让二哥围着家里庭院跑圈后,再施法将她困在一圈白云里,罚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无声无色的云里头反思。
想到那些一家人嬉嬉闹闹的旧日时光,杨舒眸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可仅仅才过了一瞬,她就很快清醒起来,垂眸收敛起所有情绪,目光平静地看向了桌面。
也就在这时,桌角处的金红色小旗骤然一升,她面前就浮现出了不多不少整三十个花草的图样。
那些图样悬浮在银色水波之上,纤毫毕现,色彩鲜艳,甚至还有隐约的各类气味逸出在这小空间里,着实是栩栩如生。
若非木牌上早写了它们只是图样,兼之她试探性地一伸手后也果真什么都没摸到,她怕是还真以为自己面前是货真价实的花草本草了。
而随手一试探完,杨舒也不再耽搁,双眼紧盯起花草图样及其下的文字简介,口中也开始不自觉地将自己观察花草时发现的种种特征喃喃自语了出来。
依木牌所言,她要经历的第一关,乃是考验她的记忆力。
在有限时间内,她需要牢记住所有花草的形貌、名称以及药性,接着在图文说明被撤下后,在相同时间内回答关于它们的问题。
但对她而言,最值得紧张的还不是要记住这三十种花草,而是木牌上对时间限制的一切都语焉不详,此处也没有任何能够计时之物。
所以哪怕她人已经开始了测试,却也难以把握自己还能拥有多少时间,更难对自己的每个步骤做出精准安排。
一时间,望着眼前陌生又复杂的花草,念着难以捉摸的剩余时间,杨舒双唇紧抿,额间不觉生出了一层薄汗。
没办法,为今之计,唯有能记多少记多少了!
贝齿狠狠咬住下唇,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她骤然掀开自己左袖袒露出小臂,竟是以右手指甲为刀,在左臂上留下了一道道或轻或浅的划痕。
——不止是要留下笔记,也是因着被困妖寨的那段日子,让她发现自己在痛苦中似乎记忆力格外好些。
视线紧盯图样,手下挥舞不停,她唇角微勾。
素来恬静婉约的面容上,竟出现了叫人见之心惊的狠厉神色。
考场外看台上,红秋宗胡师妹目光正巧掠过她所在银圈中,一见她这宁愿自残也要多记花草的行为,登时双眼瞪圆,惊愕地坐直了身体:“嗷!现在拜师都这么拼了吗?!”
骆师姐被她叫声吸引过去,瞧了也双眉蹙起:“这样执着……”
“执着不好吗?”胡师妹不太懂骆师姐为何这等反应,她自己虽很惊愕,但对这样能狠下心的人却也不由感到敬佩,“以她这般毅力,若是学习炼丹术,说不得咱们宗门又能出个宁愿炸炉千万次,也要将新丹方钻研出来的大佬呢。”
“这岂不是一桩好事?”
“有毅力自然是桩好事,”骆师姐点点头,却叹道,“可就怕她连自己都能舍得,来日为了炼丹,也会不惜牺牲其他生灵。从前又不是没出过这档子事……”
微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后,她摇了摇头,又莞尔一笑,示意师妹接着看:“罢了,不过才是第一关,接着看吧。”
“还有许多关呢,总能测出来她适不适合咱们红秋宗。”
台上红秋宗师姐妹的议论传不进下方考场之中,周围无声无色的杨舒不被打扰,终于在桌角小旗骤然降下之时,堪堪将面前三十种花草都勉强记住了。
待花草图文从银色水波上退去,就见水波微动,一道声音忽而从水波后传来:“功效为‘清热止咳,凉血解毒,消肿止痛’的是什么?”
“翅翅球!”
杨舒不假思索地答道。
水波又动,银幕上出现了一根淡黄褐色长枝,其上缀有数朵黄色小花,花瓣呈纤长椭圆形,顶端尖锐,底部花萼为绿色。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说出此药材的名称、功效。”
杨舒再次快速答出:“连翘,可消肿散结、清热解毒……”
就这样,时间在一问一答中不知不觉过去,这小小空间内的气氛亦是越发焦灼。
杨舒为了能够过关,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道题也不敢错。
而那道声音为了能难住她,也可谓是千方百计,不仅会反复以单一图样或文字描述来让她说出其余对应特征,甚至还会将许多图样混合在一起,再让她在限定时间内立即说出其中几个的对应描述……
等她好不容易将所有题目全都答完,水波上浮起一个代表过关的“上”字后,她整个人顿时就喘着粗气瘫软下去,像是泡过了一遍水,大汗淋漓地躺倒在了椅子上。
可时间不等人,她才稍微喘得不那么剧烈,下一关就随着金红色小旗再次上升而开始。
第二关,木牌之上没有明说到底是要考验她哪方面的能力,只说她需要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为对方寻找出最适合的一副药材。
依杨舒短时间内的仓促推断,这关难在两处,一是如何探查出病人的所有病情,二是如何为人家诊脉开方。
前者还好说,即便她不通医理,好歹还能尝试着与人沟通,可后者……
——她是真的没底啊!
别说她从小不曾修习过什么医理知识,就连身为病人久病成医的生活经历,她也是完全不曾有过啊!
从小到大,拥有半神之体的她就身体健康。若非她是个女娃,怕是还会和大哥、二哥那样的男娃子一样,长得又高又健硕呢!
至于她家中唯一会生病的人——也就是她爹,一旦病倒了,也向来是由她娘施展法术,轻轻松松地把人瞬间医治好。她这个女儿,是从不曾有过侍疾的机会的。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那是连药房都没进去过。
第一次用药,也就是遭天庭雷劈后,被六表姐和七表姐偷偷塞入手中的那些了……
自知脑子里没有半点儿医理,杨舒心中不由沉重起来,双唇再次紧抿,神情严峻地抬眸看向正幻化出病人的银色水波。
——为今之计,只能碰碰运气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面对着出现在水幕上的白发老妪,她脸上荡漾开亲切的微笑,柔声问道:“婆婆,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您有哪里不舒服,都可以和我说的~”
她自以为自己的言语毫无问题,谁知话音落下半晌,对面的白发老妪竟仍是神色迷茫地看着侧面,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声音。
杨舒:“……”
深吸一口气,她笔走龙蛇在突然出现的竹简上刻下个“耳”字后,提高了音量,继续尝试:“婆婆?您听得到我说的话吗婆婆?”
询问间,她还同时抬手示意。甚至直接站起来,跑到侧面又蹦又跳。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白发老妪才可算是注意到了她,以她勉强能听懂的口音磕磕绊绊说道:“诶,诶,俺听得懂嘞。姑娘,姑娘你别跳啦,老婆子心受不得惊,你这么跳我害怕得嘞!”
闻言,杨舒双眼一亮,一面在手中竹简刻下“心”字,一面继续扯着嗓子询问。
也是因方才她起身这么一跳,她才惊喜发现自己的活动区域不再仅限于银色水波前。尽管她手碰上水波后还是无法直接触摸到白发老妪的身体,但好歹能围绕着对方来回查看对方的气色了。
就这样,又是观察气色,又是询问病痛,在小旗降下时,她总算基本掌握了白发老妪的病情。
再加上此前背过的三十种花草的功效,她虽不通医理,却也起码知道,哪些药材能尝试着拿,那些却是碰也不可碰的了。
如此,当银色水波上的画面从病人转为花草图样后,斟酌了片刻,杨舒试探着选择了其中九味。
只是这次,她的成绩就没那么好了。一个仅代表勉强过关的“下”字,不讲情面地浮现在了水波上。
看着面前还算及格的成绩,心里全然没底的杨舒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稍稍休整一番话,随着小旗第三次升起,她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考试好难啊呜呜呜呜!
第244章
第三关,如木牌上所言,是要仿照红秋宗给予的演示,亲手炼一颗丹。
当桌角上的金红色小旗再次升起之后,杨舒就见面前的银色水幕上涟漪再起,一尊青铜鼎出现在了水幕之上。
尔后,随着熟悉的讲解声,十数种药材逐个浮现于青铜鼎上方,被以精准的分量、顺序和时差逐一放入了鼎中。
也是当药材出现了大半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竟与自己在前一关中选择的药材重合了十之六七。而那比自己多出的十之三四,或许就是自己仅得了个勉强过关的下等评价的缘由。
意识到这点后,她更不敢放松大意,双眼一错不错地紧盯银幕去记动作,心中亦默默计算着每一步骤之间所差的时间……
就这样,在第三遍也就是木牌提示过的最后一遍演示后,杨舒终于基本记下了炼这一炉丹的方法。
就在她垂眸暗自在心里复习之时,金红色小旗已缓缓降下。
银幕上水波微动,炼丹的演示画面随着阵阵涟漪无声淡去。
她见了不由心中一紧——不让她在银色水幕上炼丹,难道竟是要……
这……木牌上可没说过啊!
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心里暗自打鼓的杨舒只见青光一闪,她面前的桌上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青铜鼎和一旁的数盘药材。
这意思,已不必多言了,分明就是让她实打实地亲手炼丹!
杨舒:“……”
难怪啊,她还说怎么每次演示不仅会展示加药的步骤,竟还有点火这一步呢!
被这木牌上没有提及的一步打了个猝不及防,可青铜鼎与药材都摆在这里了,她也唯有勉力一试了。
如此想着,杨舒起身走过去弯下腰,就打算按着演示抽开地面上的隔火盖,放出此下地火。
据方才演示中的旁白所言,这地火乃是闻名东胜神洲的一种先天灵火,出自此地万年前自然形成的一座火山,整个红秋宗也是围绕着这座火山而建。
边在心里暗自感慨着这门派真是财大气粗,竟舍得用先天灵火来给考试,她边伸手猛地一使劲,将青铜鼎下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隔火盖抽了出来。
“呼——”
“啊!”
“咚——”
不料,就在火焰从地下涌出的一瞬,她的手竟不受控制地猛然一抖,将隔火盖给扔了回去!
隔火盖骤然间被大力甩飞回去,才冒了个头的火焰瞬间熄灭,“咚”得一声后,盖边只余下一抹烟灰,在地面上飘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青黑色烟丝。
而杨舒本人,则是已瘫倒在了椅子上,望着地上那一点余烬,露出了骇然不已的神情。
其实,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要放个火而已。
可就在微弱火光亮起,火舌从地上猛然窜出时,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那一刹那,她恍若又回到了自己被妖怪们丢进盛有浓绿色药汤的锅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要点火煮自己的场景。
最初出现在下面柴火上的,只是不起眼的火星子,可很快,那妖冶的火焰就吞噬了所有的柴火,沿着大锅底部一路向上,肆无忌惮地充斥了她的视线。
漫天火光中,她感受着身外越发滚烫的药汤,听着气泡从下面“咕噜噜”滚上又于水面上悄然破碎的声音,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重。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妖寨,成为灰豹妖它们的口中餐了……
颤抖着摸上椅子扶手,指尖紧扣在扶手上,杨舒手背青筋毕现,眸中暗色沉沉。
被芜仙子从妖寨救出来后,她跟着家人前往天庭受审受刑,这一路来跌宕起伏,她竟没发现,自己被妖怪们那么一煮,如今竟会变得这般怕烫!
分明、分明昨夜嫦娥姨母升起篝火时,和刚刚银色水幕上出现放火场景时,她都只是心里微微一紧,身体却仍处于可自控的状态。
偏偏、偏偏她自己一实打实接近了火焰,感受到了那隐藏危险的滚烫之时,竟就再也难以自抑,下意识地就扔掉隔火盖想要逃离此处!
心好似被一只大掌揉碎了般剧痛,杨舒按住自己因剧烈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口,盯着地上那星星点点的青黑色余烬,一时无言。
如此惧怕火焰的她,当真能强忍住恐惧,给青铜鼎放出火,继续下一步吗?
而即便自己能勉强放出火,当见到青铜鼎内药汤滚滚犹如自己被煮之时的场景后,自己又还能再次保持理智吗?
太多太多的疑问,从心底里争先恐后冒出来,在她脑中横冲直撞,撞得她头昏脑涨不知所措。
“她这是怎么了?”
考场外的看台上,红秋宗胡师妹再次坐直身体,透过只能隔绝考生视线的银色水波,瞧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知道盯着地面的杨舒,发出了不解的疑问。
在她身旁,正懒懒咀嚼着翅翅球的骆师姐闻言,歪头斜了场下一眼,“咔吧咔吧”把翅翅球咽下去后,才淡淡道:“看来是怕火。”
“怕火?!”胡师妹不可置信,“怕火?那她还敢来咱们宗拜师?”
她们红秋宗可是周围远近闻名的炼丹门派,而炼丹又是修仙界生灵皆知的必要整日与火为伍的道法。
为了方便弟子们修炼,整个宗门都是建立在了火山之上,此刻门中所有人脚底下就是滚滚涌动的火浆……
——这人族小姑娘要是怕火,是怎么敢来红秋宗的啊?!
自己在外面见过的怕火之妖,像什么鱼妖啊蚌精的,可是连红秋宗百里之内都不敢踏足的!
比起胡师妹的大惊小怪,骆师姐则淡定了许多:“你看她那脸色,比你还要震惊。或许,她也是才发现自己怕火呢。”
“咱们是从小生活在这附近,几乎日日都要见火,才早知道自己怕不怕火。可这小姑娘一瞧就是外乡人,没准儿她从小生活在海边,根本就没见过火呢?”
被她这么一解释,胡师妹才算是理解了几分——她自己也是在某次出宗门任务,去到海边狩猎水族作为炼丹材料时,才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怕水!
低头瞧瞧下面还一脸惊讶的人族小姑娘,她狭长的狐狸眼中流露出了同情:“那她今天算是耽误了,白白跑了这么一趟。”
她们红秋宗每个弟子都要修习炼丹,所以弟子们不仅不能怕火,还得能有胆气耍弄火焰,让火焰能随他们心意变大变小、变换出各种形态……
也是因此,在收徒之时,门派长老们也会更青睐于擅于御火的种族,例如骆师姐所在的骆驼一族,以及早已在刀耕火种中锻炼出了运用火的能力的人族。
而这人族小姑娘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克制心中恐惧,单单这一条,就足够她被筛选出今日收徒名列了的。
见状,胡师妹方方的狐狸脸上竟莫名显出几分遗憾。
也是奇怪,分明她和这人族小姑娘不过才只是一面之缘,她还是光在一旁看着骆师姐考验对方,细细一想两人根本连句话都没说上。
但莫名的,她就是对她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不仅会期待着她能顺利通过考验,在意识到彼此不能成为同门师姐妹之后,竟还很是失落。
这可真是稀奇,像她们藏狐这种警惕性极高的妖族,可很少会对第一次见面的生灵有这般好感的!
骆师姐心中也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掂了下手中翅翅球,她没了吃零嘴的兴致,只恹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强求不来。”
“这几关下来,你看她既没医理底子,又还怕火,可见与咱们红秋宗的缘分着实浅薄,也不知为何会来咱们这里拜师。”
“要我说啊,还不如去别的门派试试。她既然怕火的话,说不得就喜水呢?”
可惜,要叫这位红秋宗骆师姐失望了。
杨舒怔怔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盯着隔火盖,半晌后,她缓缓起身,一步又一步,靠近了隔火盖。
还有时间,她不能就此放弃,总要再试一试,才能甘心。
说不定熬一会儿,就能熬过去呢?
怀揣着微弱的希望,她拿起地上一根材质坚硬又很长的药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轻轻将隔火盖挑开了去。
“呼——”
被盖住的火焰再次涌出,活跃的火焰缠绕上青铜鼎四脚,不多时,就将其中的半鼎清水煮沸了。
杨舒、杨舒踉跄坐回椅子上,捂住胸口,心如死灰地阖上了双眼。
——看来,她是真的不适合红秋宗。
如果是单单的怕火,或许她还能强行克制。从离得远一些,再慢慢拉进距离,日积月累之下,她总有能克服的一天。
可再加上炼丹……
青铜鼎里汤水滚滚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清澈水波透出鼎壁碧绿的颜色,她刚刚只不过朝着仅到她腰间的青铜鼎内低头一看,就觉绿波翻涌之态,几乎要和当日锅里“咕咕”冒泡险些将她煮熟的药汤完美重合!
心尖儿一发颤,她登时就连退数步,退回了椅子上。
阖上双眼,杨舒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怕火又怕水,以她此刻的境况,哪个仙门能看得上她?
原本她还打算若是在红秋宗拜师不成,就去离此地最近的另一个门派试试。
按嫦娥姨母在地图上标注的,和需要弟子擅长御火的红秋宗截然相反,那门派建于绿洲边,需要弟子擅长御水。
她本想着自己出身灌江口,幼时没少被兄长们带到河边,也是跟随其他家的姐姐们学过泅水的,或许参试时倒更有优势呢。
谁能想到,被那火光勾起心中恐惧后,她此刻再看水,竟也不禁心生胆怯之意了。
虚握两下自己发软的手掌,杨舒苦笑一声,勉强支起身子,听从红袍弟子的统筹,离开了正要迎接新一批考生的考场。
就在刚刚她手脚发软瘫坐椅上之时,从桌角转移到青铜鼎上的金红色旗帜已严格遵守规则降了下去,昭示着考试结束。
与此同时,象征没过关的“缘分已尽,还请道友另寻仙门”一行大字,也以格外刺眼的红色,大喇喇出现在了银色水幕之上。
连等她缓一缓再试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她再留在这里,不过是平白得罪给人家仙门弟子添麻烦罢了。
怔忪站在出口处的台阶上,杨舒视线飘过低处已又上了一批考生的考场,神情悲苦又茫然。
怕火又怕水,有哪个门派肯要这样的弟子?
就是嫦娥姨母,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愿意等她先克制了心中恐惧,再带她去找仙门吧……
缓缓垂眸,她喃喃低语:“我还能去何处拜师呢?”
“要不,你去抚灵谷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呜呜呜,写这么现实干什么?第一志愿上不了真的好难受呜呜呜!就不能给我写个逆风翻盘惊艳全场的爽文情节吗?!!!
第245章
“要不,你去抚灵谷试试?”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杨舒的思绪。
她怔怔转头,就见自己入考场前聊过几句的妖族骆姑娘正笑吟吟站在身后。
只是比起两人闲聊时对方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此刻骆姑娘虽嗓音未变,但整句话的语气乃至整个人的气质都莫名沉静下来。
那张已经收敛起原形棕黄色毛发的女子脸上,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的包容与欣赏。
就好像,这骆姑娘与她不是年岁相近的同龄人,而是比她大了许多的前辈一般。
再者——
对眼前人的身份似懂非懂,什么话本中的“大佬为寻找有缘人做弟子于是微服私访”的猜测都从脑子里冒出来后,杨舒羽睫轻颤,轻声:“骆——姑娘?”
倘若对方真是个修仙界的大佬,那或许都已是几千几万岁的高龄了。自己这个才不到二十岁的人族,莫不是叫她一声“祖宗”才更合适?
可瞧着对面骆姑娘那不显丝毫苍老的光洁脸颊,和那不夹杂一丝白发的满头黄毛,这“祖宗”二字到了嘴边,他却是怎么都喊不出口。
而骆师姐听出了面前人族小姑娘的迟疑,又顺着对方更迟疑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红秋宗弟子红袍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掉马了。
轻笑一声,她摆摆手:“叫我骆温就好,‘温热’的‘温’。我只是受宗门之命,来当个测试尔等心性的助考官罢了。”
“当然,要是你日后拜入了其它仙门,咱们东胜神洲的正道门派同气连枝,你叫我一声‘师姐’,也是使得的。”
“是,骆温姑娘。我名杨舒,‘舒适’的‘舒’,”消化着竟连骆温的出现都是一场考验的消息,杨舒心中一惊,更觉这东胜神洲上的仙门果真深不可测,测试考生的手段简直是层出不穷。
“哦,对了,”想起对方刚刚的话,她面露不解,从袖中掏出嫦娥姨母留下的丝布,展开指着其上地图里的一处,诚心请教,“你说的可是这个抚灵谷?”
比起自己看中的红秋宗和另一个建立在绿洲之上的门派清瑶湖,骆温建议她去的这抚灵谷离此处倒是稍远了些。按她原本的计划,起码是要试过最近的两个仙门,才可能再考虑请姨母带她去抚灵谷等较远的地方试一试。
因此,与姨母分开前,她便没有请教过关于这抚灵谷的消息。此时听骆温一说,除了勉强记得此派位置外,旁的却是一无所知,更无从猜测自己被推荐去此的缘由。
而骆温站在上处台阶上,先是眼瞧着这人族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了张破破烂烂不带一点儿仙灵之气的布,又见那布上只歪歪扭扭画了极其粗略的仙门分布,心中更确信对方就是个毫无修仙界背景的凡俗之人了。
再对上小姑娘那一眨不眨的大眼睛,注视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庞,骆温不由心中一软,牵着小姑娘坐到一旁长椅上,语气更为温和:“我刚刚在上面看,你似乎是怕火、怕水。既如此,这附近的几个仙门,大抵都不适合你了。”
说着,她手指接连划过丝布上数个圆点:“我们红秋宗擅炼丹,故而要求弟子得会御火。阳燧门擅制器,恒辉派观天地之光……弟子们也都少不了与火接触,这些就都不适合你了。”
“而碧烟池弟子为修习驭云之术总要在湖上试飞,清瑶湖弟子主修的就是御水之法……这几派都离不开水,你也去不了。”
杨舒在一边听着,只见随着骆温手指划过,大半仙门都被剔除了出去,由是茫然之中不禁更添消沉。
就在这时,她肩上一沉,却是一直跟在骆温身旁的另一位红秋宗女弟子凑过来拍了她肩头一下:“莫要气馁嘛,东胜神洲这么多仙门呢,总能找到一个适合你的。”
“骆师姐说的抚灵谷,就很合适啊。”
见她面露不解,那女弟子反应过来,方方的脸上细眼弯起,笑眯眯对她抱拳拱手:“我叫胡圆,‘天圆地方’的‘圆’,也是红秋宗今日负责测验考生的弟子。”
这胡圆正是方才为杨舒担忧不已的藏狐族胡师妹,简单一句介绍了自己后,她也坐下来为杨舒解释道:“抚灵谷,顾名思义,弟子们修习的是安抚世间生灵,即御兽之道。”
“修习此道并不必要接触水火,只要你自己不选水里头的生灵,没准儿入门几十年都不会接触水火呢。”
“尤其是洪荒许多生灵天性就怕火,在抚灵谷,‘无事不得生火’可是被明明白白写进了门规里的。你要是进了抚灵谷,那是全然不必担心有谁要捉弄你,会故意在你身旁点火吓你的。”
这忽然冒出来的胡圆虽表情莫名其妙看起来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奸诈感,可语气温和,话也在实打实地为自己考虑,杨舒听了,不觉心中感激,当即学着她的样子,拱手谢道:“多谢胡姑娘指点!”
胡圆忙扶起她的手,笑道:“嗨,这没什么!”
“还是师姐慧眼识珠,看出来的你很有潜力修习御兽之道呢!”
闻言,杨舒又是一愣。
经历了在红秋宗这一轮考验,又被骆温接二连三划掉了自己心仪的拜师仙门后,她几近信心全无,已不指望自己有何潜力能被仙门青睐了,只盼望自己惧火、惧水之事不会成为自己的拖累才好。
这倒也不是她心志不坚,只受一次打击就将自己放在了无比卑微的位置。实在是她如今境况窘迫,很难寻到转圜之处。
——就如同方才在第三关考验中,她其实也并未打算就此放弃的。
她既敢于离开父兄、离开从小生活的南瞻部洲,独自背井离乡在人生地不熟的东胜神洲修道,自然是早做好了百折不挠的准备。
再多的挫折,再措手不及的打击,她都下定了决心,迟早能将它们克服。
可谁知,刚刚她才在脑海里开始尝试给自己打气,企图让自己继鼓起勇气放出地火后能再试着走到青铜鼎旁直面其中滚烫药汤,考试就到时间了!
那金红色小旗降得毫不犹豫,继昭示开始炼丹时的降至青铜鼎上后,又再次下降。
她只是一晃神,它就从鼎上一下子钻进了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等她缓过神来,面前的青铜鼎、药材就也都消失不见,只剩一行宣布她没通过考试的红色大字了。
这番变故,着实出乎了杨舒的意料,也叫她不由忐忑起来——她是有坚持不懈解决一切艰难险阻的决心,可人家仙门,有等她解决完的耐心吗?
就如同红秋宗不会等她克服恐惧炼完丹药,恐怕其它的仙门,也不会愿意接受她这个怕水、怕火之人,容她一边修道一边慢慢调整。
而如果她想先克服完自身恐惧再去求道,那前些日子才在灵霄宝殿接下了玉帝舅舅新赐神职的嫦娥姨母,怕是也不可耽搁职责在此与她蹉跎。
即便姨母不介意,但自己如果得花个好几年才能克服恐惧……
——拜入师门后,自己又还剩多少寿命能够修炼?
身为凡人的爹爹和大哥,又等得起自己吗?
怀着难以顺利返乡尽孝的担忧,不可避免地,杨舒甚至产生过无论什么仙门,只要是正道、愿意收自己,就都就此拜师的想法。
爹娘已无法将她捧在手心当掌上明珠,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心高气傲挑三拣四?
索性自己跳到地上,先占个位子,也别管脚下是玉石还是草木了。
就是在如此无可奈何的悲苦情绪中,她乍一听胡圆说自己有御兽的潜力,第一反应竟不是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而是不敢置信的怔忪失语。
只是杨舒到底灵秀聪慧,不过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欢喜地请教:“胡姑娘,还请赐教,这是从何说起啊?”
她进入红秋宗山门之后也没接触过什么小动物,她们如何就觉得她会擅长御兽了呢?
难道是像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她体内有什么东西?还是红秋宗有什么法宝,能一眼看出人的修道潜力来?
又是激动又是好奇,桃花眼顿时睁大,求知若渴地望着胡圆。
纵然从小到大见惯了大眼睛的生灵,例如自家骆师姐的骆驼眼就又大又圆又清澈,可被这人族小姑娘满眼感激与崇拜地一看,胡圆还是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心中更添欢喜。
轻咳一声,她笑眯眯揽住小姑娘的肩:“我不知你以前有没有与妖族或是已开智的灵兽接触过,但你这个人,就是让其它生灵一看就觉得很有亲切感,不自觉就想和你亲近。”
侧头瞟了眼坐在另一侧的自家师姐,她继续说:“你应当看出来了,我和骆师姐都非人族。就以我们两个来说,近来负责门派招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生灵。在这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本不应闲到能对哪个生灵另眼相看的。”
“唔——就连前些日子新拜入三长老门下的那个弟子,一瞧就有成为炼丹大师的潜力,我们见了她,也不像看见你这样欢喜。”
“所以你想想啊,”揽着人族小姑娘的手微微使力,胡圆近乎将人拥入自己怀抱后,以浑似诱惑的声音低语,“连我们这些修炼小有所成的妖族修士,都情不自禁地对你心怀善意。”
“那抚灵谷那些才只开了灵智的灵兽,能不对你服服帖帖,任你驱使?”
一听这话,杨舒登时双眼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杨舒对生灵有亲和力即她有御兽潜力了!从五十几章云华烧香带杨家人见玉帝、王母时就开始铺垫了,还有杨家俩兄妹被灰豹妖捉住后也是杨舒去和乌鸦妖们套近乎等情节……谁懂啊家人们,快两百章了,埋得伏笔终于要揭露了,好激动!这么久甚至我自己都在犹豫要不要干脆放弃,就不让杨舒修仙了(捂脸)我是真能埋伏笔啊哈哈哈哈。
第246章
“噔噔噔……”
“姨母!”
一道雀跃呼唤从远处传来,正盘膝坐于青石上,阖目神游东胜神洲的嫦娥耳尖一动,旋即轻松收回已悄然游荡到了部洲另一端的神识,缓缓睁开了眼。
就见考了一日试的杨舒兴冲冲跑过来,或许是因从红秋宗到这处山脚已跑了一段距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姑娘不由气喘吁吁,步子也放慢了下来。
而她着意打量之下,见小姑娘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上不带半点儿沮丧失落之意,提了几个时辰的心也悄然放了下来——看这脸色,应是通过考核了吧?
尽管嫦娥这几个时辰放出神识在东胜神洲逛了个来回,然为了保持低调原则,她只用神识瞧了瞧此地凡俗生灵生活水平如何,凡遇仙门道场皆绕了过去,免得惊动哪位仙门老祖。
故而这红秋宗之内杨舒遭遇了什么,她亦是并未刻意监视,只借着自己留在杨舒身上的印记,确认了她人还在红秋宗属地范围内,且并未有性命之忧罢了。
此刻见小姑娘脸上未有不愉,她也就面露笑容,施施然从青石上站起身,给跑得额头冒汗的杨舒递上一面手帕:“别急,先擦擦汗。”
反正她也不急着走,等小姑娘擦完汗说说今日的经历再回神庙,倒也不迟。
然而出乎意料的,擦完汗后,杨舒带给她的两个消息,却是一坏一好——
坏消息是,杨舒在考核时发现自己怕火又怕水,也因此不符合红秋宗的收徒标准,故而今日落选了;
好消息是,杨舒得到了红秋宗弟子让她拜师抚灵谷的提议,并可能身有令生灵感到亲切的御兽天赋。
不得不说,这两件事都让嫦娥很是诧异——
关于前者,她只知杨舒被妖怪炖煮过,但杨舒因此恐惧水火一事,无论是在天庭还是这一路上,小姑娘都未表现出来,她此前自然也无从知晓;
至于后者,那就更不是她能够预料的了。前世这孩子早早身死,纵然有什么天赋,也根本没有被挖掘的机会。而今生嫦娥自己虽见她就不觉心生怜惜,却也始终只以为这是自己身为长辈的应有之情,倒不曾往什么天赋上去想。
总而言之,被这两个消息打了个猝不及防,她却是无比庆幸还有后一个消息。否则若是只有前者,那她以后可真是不知该如何与云华交代了!
悄悄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叹息一声,摸了摸小姑娘的后脑勺,嫦娥温声安慰:“凡事一饮一啄自有定数,或许今日没拜入红秋宗,正是因上天不忍你浪费天赋错过抚灵谷呢。”
语罢,见小姑娘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又笑问:“怎么?还有何事?”
“姨母,”将擦过汗的手帕捏在手中,杨舒心知自己不该有这么多要求,可面对着神情慈祥宽容的嫦娥仙子,她还是不由请求,“我想明日去抚灵谷拜师,可否请您再等我一日?”
见嫦娥沉吟不语,她心下忐忑,语气亦隐隐透出几分焦急:“就一日,一日就好!我知道,您接了玉帝舅舅的旨意,要巡游凡间,不能为我一个人耽搁太久……”
“可您再陪我一日就好,等明日我去抚灵谷试过了,无论我拜师顺不顺利,我都不会再耽误您的正事了!”
越说越着急,情不自禁之下,她伸手轻轻拽住嫦娥姨母的袖子,如同曾经对待娘亲那样,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晃动了起来。
她亦知自己不该得寸进尺,强求嫦娥姨母为自己来回奔波。可身在异乡无依无靠,若是姨母此刻就要离开,她实在不敢想象,今晚自己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能如何度过。
夹杂着几分惶恐,目光扫过天色降下来后,同灰豹妖囚禁自己的山崖一般无二的苍莽大山,杨舒垂眸抿唇,攥着嫦娥袖子的手指更紧了。
就算是厚着脸皮,至少、至少也请嫦娥姨母留下来陪自己一晚吧。
她不会太贪心的,只要一晚,让她适应一晚,就好了……
独困山洞时的回忆涌上心头,瘦弱的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她垂下的眼眸间,眼眶也渐渐红了。
见小姑娘似乎真急了,嫦娥失笑一声,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好,你别急,我答应你,会等你的。”
顿了顿,想着眼下离封神量劫正式启动还有一段时日,自己倒也不急于一时,她索性承诺杨舒:“你今日也才试了一个门派……这样吧,如果去抚灵谷还不成,我就再陪你走三个门派。”
左右她都是带杨舒飞去这些仙门的,算上赶路的时间,五个门派也不过才要花五日而已,这她陪得起。
不过要是再多的,那就不合适了。
就算她心疼云华的女儿,但在云华已当着天庭众神的面宣布就此与杨家人了断因果的前情下,她也不该与杨家人纠缠过多。
不然到时候,不仅她可能会被天庭众神质疑私通凡人,还可能会使其他神仙怀疑是云华暗中授意,进而怀疑云华并未忘情,反倒欲借她之手暗度陈仓,最后连累了云华。
再者说——
注视着听到自己话后惊喜抬眸的小姑娘身上,嫦娥唇角含笑,却是笑意不及眼底。
当日杨天佑的心头血喂给云华,于是有了云华性情大变之事。那杨舒这能使妖族修士对她心生好感的能力,到底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什么阴谋的产物?
无论是哪种,自己都不能随意对待此事,而是要加强对杨舒的监视,免得她这能力被心怀叵测者利用了才是。
毕竟,天庭可是有很多妖仙呢。
今日只是肉眼凡胎的杨舒都能影响妖族修士,焉知来日她修为大成,不会对天庭之神产生影响?
心思转到此处,嫦娥心中一凛,更不敢掉以轻心。
还是要多做几手准备,倘若真是什么阴谋诡计,最好是能在这孩子被牵连进去之前,就将其无声无息给解决掉。
伸手牵过小姑娘的手,她笑吟吟道:“既然要等到明日再带你拜师,那今晚咱们也别睡在野外了。”
“这东胜神洲的凡间我也没逛过,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吃顿好的,然后你在客栈里好好睡上一顿。”
至于小姑娘入睡后,要给她身上再添几百道监视印记,和深入检查她天赋的事,那就要另说了。
眸色微深,牵着惊喜不已的杨舒,嫦娥架起月光向城镇的方位飞去。
……
东胜神洲上,昏沉夜色渐渐散去,唯留一缕缕雪色行云,悠然飘荡于天地间。
忽而,一声清越鹤鸣从下方山峦间响起,就见几只驮了人的白鹤展翅一振,便扶摇直上钻入了茫茫云烟中,穿梭翱翔好不快活。
这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金红色的晨光破开云雾,落在仙鹤雪色羽翼之间,恍若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光灿灿的仙衣。
适时,又有几只早在山峰上等候多时的老猿攀援上了峰顶青松,把下头笨手笨脚的灰袍小修士们一拉,也不管修士们怎样惊慌失措地尖叫,就径自转头对着天边张口一吸,竟是在借每日太阳升起时的第一缕紫气修炼。
另有些灵兽如老虎、狮子等也眼馋这第一缕紫气,却没有仙鹤飞天、老猿爬树的本领,只得委委屈屈地挤在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峰顶上,扛着同样缩手缩脚的灰袍小修士们开始对日修炼……
嫦娥带着换了一身青色新衫的杨舒从天边隐身飞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天地生灵携手修炼的和谐景象。
伸手向前一拂,将那只险些要撞到自己的仙鹤轻轻拂开,也不管这仙鹤上的小修士发觉自家仙鹤莫名其妙改变晨练路线拐弯有多惊讶,她带着杨舒就降落到了不远处的山下。
“去吧,你也瞧见了,前面就是抚灵谷。”
对着前方山谷抬了抬下巴,嫦娥含笑看向杨舒,温声叮嘱:“放心吧,和昨日一样,我就在此处等你。”
“你拜师成功,我自会离去。不然,你到此地寻我便是。”
闻言,杨舒深吸一口气,对着嫦娥重重点了一下头后,拢了拢肩上的包裹,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
昨晚抵达凡间城镇后,姨母不仅带自己入住了一家极舒适的客栈,还又给自己置办了几套合身的换洗衣物,免得自己空手进入仙门之后太过窘迫。
甚至,她还用她自己攒下的金银,去换了东胜神洲当地的货币,并着她特意买的字典,一起塞给了自己。
洗漱干净,躺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翻开有南瞻部洲蜀地文字和东胜神洲文字对照的字典后,她实在是不觉为姨母的贴心关怀而动容。
从前,也就是娘亲会为她考虑这么多……
抽抽鼻子,将又翻涌上心头的酸涩情绪压下去,面朝朝阳,杨舒抓紧肩上包袱,神情郑重。
自己已经劳烦了嫦娥姨母两日,今日一定要努力考入抚灵谷,免得她再为自己奔波!
心中下定了决心,她踏着清晨灿烂的阳光,脚下步伐沉稳而坚定。
很快,她就走近了抚灵谷山门,随后如同在红秋宗一样,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种种考验。
不同的是,因着她自身天赋极佳,这次她的考试极为顺利,成绩也很好,轻轻松松就成了抚灵谷的新弟子。
在谷外给嫦娥姨母郑重叩首道谢,目送她离去后,杨舒就转身回了抚灵谷。
按着方才引导师姐的提示,明日她会和其他弟子一并参加入门大典,尔后由门内长老挑选他们收入门下。
以她的天赋,就是拜入掌门门下也不为过。
——说这话时,师姐脸上笑意盈盈,甚至带着些讨好……
“嗯?”
山峰上,正要盘膝坐下再神游东胜神洲的嫦娥倏然止住脚步,微微垂眸,视线穿过层层云霭,落在了神情惊喜的小姑娘身上。
就见抚灵谷最外围的一处树荫下,数个考生整整齐齐坐成一排。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交头接耳,均是阖目而坐,脸上不时露出或喜或忧的神情。
而若是有人忽而睁开眼,便会有抚灵谷的弟子走上前来,在睁眼者出声前将人领走,送入谷中或送出谷外。
瞧着抚灵谷弟子那娴熟的一套流程,眸色微深一瞬,嫦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以幻境一梦测验弟子,这倒是与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举办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这抚灵谷比起天赋,倒是更注重弟子的心性呢。
若是如此,那以杨舒的善良正直,应当不会有波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猜猜我这次能顺利拜师吗~
第247章
杨舒还不知晓自己正处于抚灵谷的幻境测试之中。
在她的视野里,她此刻已经通过考核,在入门大典中正式拜入了仙门。
站在仙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她与其他新弟子们排成一列,等待着门内长老的挑选。
因着长老们都还未到,上首的座椅都还空着,故而新弟子们也都颇有几分散漫,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
杨舒由于一个人都不识得,倒是没有主动与人攀谈,而是垂眸沉思,默默复习着今早用嫦娥姨母送的字典新学的东胜神洲文字。
就在这时,她身侧一个少女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杨姑娘,是么?今后咱们就要是同门了,也不晓得你芳龄几许,是师姐还是师妹呢?”
依照昨日门中宣读的门规,弟子们以入门时间分前后辈。但似她们这样同一批入门的,那就要以年龄论大小了。
忽而被拉了一下,杨舒倒也不恼,只将门派统一下发的灰袍轻轻拽回,尔后低声道:“十八……冯姑娘,咱们还是别说话了,保持安静些好。”
她说这话绝不是心高气傲不愿与其他人交谈,而是她想着长老们很快就要来了,若是大家再这样交头接耳下去,让长老们瞧见一群不懂礼数的新弟子,到底不好。
天可怜见,她这一声提示,当真是出于好心。
谁料,她话音刚落,冯姑娘身旁就爆出一声嗤笑,却是个与其面容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年。
杨舒隐约记得,这少年也姓冯,似乎是冯姑娘的同宗亲戚。
就见这冯姓少年大喇喇从队列中走出,转过身来斜睨她一眼,冷笑不已:“杨姑娘好生得意啊,不过是有几分御兽天赋罢了,竟还管人家说不说话!”
“怎么?这是自以为自己能拜入掌门门下,就拿起掌门弟子的架子了?”
狠狠瞪了她一眼,冯姓少年扬声道:“在座如此多英才,可容不得你摆谱!”
被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新弟子们瞬间都望了过来,眼神或怒气冲冲,或不屑一顾,或阴险狠戾……
杨舒也不明白怎么自己那分明是出于好意的一句提醒,竟和戳着这冯少爷肺管子一样,惹来了他这样一番言辞。
就好似,自己是个什么恃才傲物,刚入门就瞧不起同门的人一样。
而这些同批的新弟子也好似没有脑子一般,不过被他挑拨一句,就这样眼神不善地打量自己。
微微拧了拧眉,对着冯少爷,也是对着周围一圈儿新弟子,她淡然一笑,温声道:“冯少爷误会了,我虽侥幸有几分天赋,但此前从不曾接触道法,比起你家学深厚早有修为,我还差得多呢,又如何敢瞧不起诸位同门?”
接着,她对向四周拱拱手:“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姐妹兄弟了,我才疏学浅,还要请大家多多指点才是。”
“不过长老们就要入殿了,私以为,咱们还是保持安静些为好。”
几句话里,杨舒既自谦展示了自己的友好之意,又以长老们即将到来的情况提醒众人不可闹事,还暗暗将冯少爷拱上了可能受人嫉妒的位子,可谓是连消带打,登时就叫其他人噤了声。
这时,姗姗来迟的长老们也终于出现,逐一将弟子们选入了门下。
只是到了分配杨舒之时,却是出现了分歧——掌门欲选她,另一位长老也欲选她。
经过了掌门和长老的一番激烈讨论,最后,选择权落到了她手里。
杨舒:“……”
顶着两位大佬几句威慑力的眼神,她沉默片刻后,躬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多谢掌门厚爱,只是缘分使然,弟子选长老。”
“哦?”掌门眯起双眼,嗓音沉沉,“这是为何?”
杨舒被他眼神刺得瑟缩一下,却还是坦言回答:“如您方才所言,您选弟子,是希望弟子能继承您的衣钵,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可弟子心不在此,恐无法担起这重任。”
掌门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你可要想好了,这位子一旦错过,可就再没了。”
“而且长老只是长老,她能给你的,可比不上我。”
杨舒却仍旧坚定:“掌门虽财大气粗,但长老之道却恰是弟子心中所求。”
“弟子心意已决,还请掌门见谅。”
尽管不知道为何,但在听长老阐述完她所修之道后,杨舒就心头一动,隐隐感觉此道与自己心意契合。
故而,尽管身为掌门弟子的诱惑很大,她还是坚定选择了长老。
既然她要踏上道途,那什么名誉、外物就都应当抛之脑后,除爹娘兄长之外,唯以大道为先。
怀揣追寻大道的一颗热忱之心,顶着掌门不愉的脸色,她最终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长老,成为了其门下弟子。
只是有了这日之事,杨舒在仙门内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在冯公子的有意宣扬下,诸多弟子都知晓了她是何等心高气傲,竟敢当众拒绝掌门。
紧接着,那些真心孺慕掌门或是有意讨好掌门的弟子,就都当她看作了一个突破口,日日纠缠为难于她,只盼以践踏她为阶梯,获得掌门的青睐。
这日,在她又一次赶完被强制安排的铲灵兽粪的杂活儿后,正碰上冯公子晃悠着一袋灵石慢悠悠走来。
见着她疲倦狼狈的模样,冯公子眼中快意不已,掂了掂手中灵石,再次对她冷嘲热讽起来:“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咱们的杨大天才啊!”
“这几日不见,怎么你这堂堂大天才,竟沦落到去给灵兽铲粪的田地了?”
“怎么?你的好师傅,都不护着点儿你?”
过了这么久,杨舒早已对他的明嘲暗讽习以为常了。听见他前几句话,头都没抬一下,就要恍若未闻地绕过他。
然而此次,他竟牵扯到了自己的师傅。身为弟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罢休的。
“哐”得把手中灵铲杵在地上,她抬起头来,冷冷呵斥他:“冯师弟,我劝你谨言慎行!”
“你总是找我麻烦,我懒得搭理你。可你要是敢非议我师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焉知,她长久以来的退让早助长了冯公子的嚣张气焰。
此刻见她不再忍气吞声,他不仅不慌张,反倒更加得意兴奋,踏前一步:“哈哈哈,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成日铲粪的家伙,能对我怎么不客气?”
“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你师傅来了,也别想对我不客气。就你们师徒这一脉相承的懦弱劲儿,活该被人欺辱!”
说罢,他就猖狂大笑起来。
杨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就在冯公子张着大嘴笑的时候,一柄还没被清理干净的灵铲从天而降,狠狠拍在了他的脸上。
“呸呸呸!”
冯公子跳着脚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却是连说话都觉得恶心。是以他一面施法引水疯狂漱口,一面则是掏出了各种法宝,朝着杨舒就狠狠砸了下去。
那得意的眼神分明写着——叫你没拜入掌门门下,现下连个法宝都没有,只能任凭我砸了!
可出乎意料的,面对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法宝,杨舒却是不退反进,挥舞着灵铲就向迎了上去……
一阵令人眼光缭乱的战斗之后,她从容拎起灵铲,从冯公子头边踏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冯公子已奄奄一息,却还是颤巍巍伸出手问她:“你、你怎么会这么强?”
脚步一顿,杨舒侧过脸,淡然道:“我只是将你用在挑衅他人的时间,用于修炼罢了。”
最初被人欺辱时,她不是不气,不是不想反抗。
可比起争一时之气,她更明白自己拜入仙门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能够早日返乡尽孝,她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之事上。
左右弟子们再看她不顺眼,也断不了她身为正式弟子能够领的修炼资源,而她师傅也有悉心教导她……
——只要她自己静得下心,就迟早能够修炼有成。
淡然自若地一笑,她收起灵铲,不再将时间浪费在冯公子身上。
她早试过了好心提醒,可既然对方并非能理解她好心之人,那她也就没必要徒费口舌了。
但杨舒不在意今日之事,却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很快,她轻松击败冯公子一事就传遍了仙门。随之而来的,是再次被称为“修炼天才”的赞誉,和许许多多弟子带着讨好的致歉与追捧。
就连掌门,也亲自下令,将她的弟子待遇直提三档,给予了她更多的修炼资源。
被一群师姐妹兄弟簇拥着离开大殿,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她再三推辞不得,只得做东定下了门内酒楼的一副席面,宴请为她庆贺的众人。
酒过三巡,忽而有个师妹抱着她痛哭起来。细细听了师妹之言,她才知晓,原来冯公子不光欺负了她一人。
甚至,他是纠结了一大帮门内的修仙二代纨绔,整日以欺辱无依无靠的小弟子们为乐。
这位师妹,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抱着她的肩,那师妹无比激动:“杨师姐你真是我辈楷模!要是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那就好了!”
但转而,师妹又黯然神伤起来:“可惜我天赋有限……师姐,你能不能帮帮我?就帮帮我,揍姓冯的一顿,让他不敢再欺负我就好了!”
对上师妹期许的目光,拍拍师妹的肩,杨舒若有所思——
“帮你,自然是可以。”
“但人,贵在自立。”
“我帮你揍冯师弟一次,未必能彻底解决问题。”
“师妹,从明日起,你随我一起修炼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冯公子:咱这样降智的反派,本书里也就是不用太讲逻辑的幻境中会出现了,观众老爷们珍惜我啊哈哈哈哈
第248章
“从明日起,你随我一起修炼吧。”
平平淡淡说完这么一句话,杨舒自觉自己思量周全,不由心下松快,眉眼含笑。
孰料,她话音落下后,酒楼中竟是倏然静默一瞬。
转瞬间,无论是吃酒的、夹菜的师姐妹,还是窃窃私语的师兄弟们,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动作,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她不解其意,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对上那一双双意味莫名的眼睛,只平静着与其对视。
尔后,就犹如热油中滴入了水一般,酒楼里霎时炸开了锅。
那抱着她肩头痛哭的师妹,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师姐你怎能如此奚落我?!”
“既然不愿帮我,你直说便是!明知我天赋有限,你这么说,那不是成心往我心上捅刀子嘛?!”
另有一位提着酒壶的师兄,整个人醉醺醺的,站起来都东倒西歪了,却还是大声嚷嚷着:“杨舒!我真是看错你了!”
“还以为你是我们普通弟子的救星,谁知道你竟也胆小怕事,不敢对上那帮祸害!”
接连被两人诋毁,杨舒轻轻蹙起了眉。
可还不等她解释,又有位师姐“蹭”得站起身,一掌拍在师兄后脑勺上,怒不可遏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师妹只有一个人,对上那些祸害何其难,想多些帮手有什么错?!”
一掌将师兄拍得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后,这位师姐又转过来对她抱拳拱手:“杨师妹不要被这糊涂蛋搅了心情,你的苦衷师姐明白!”
“放心吧,只要你说一句话,咱们现下就跟着你一起上山,把那帮祸害一锅端了,绝不叫你势单力薄孤军奋战!”
随着师姐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响起,酒楼中的声音再次嘈杂了起来,一句句大义凛然又铿锵有力的话语从师姐妹兄弟口中传来——
“是啊师妹,你说句话,我们这就杀上山!”
“师姐你慈悲为怀,定不会容忍那帮祸害再为祸师门对不对?!”
“只要你带咱们打杀了他们,咱们以后定以你为首,凡事你说东咱们绝不敢往西!”
——诸如此类的种种言论,慷慨激昂地在她耳旁炸开,旋即化作一股股滚滚奔涌的浪潮,强有力地推搡着杨舒,企图将她推向拿起法宝再冲向冯公子的路上去。
而杨舒,在这种浪潮中,却是岿然不动。
平静地用视线扫过了酒楼上的众生百态,她目光中浮现起浓重的悲悯之色。
但在众人或饱含期盼或隐□□迫的眼神下,她说出的话,仍旧是——“你们随我一同修炼吧。”
“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自身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酒楼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她的话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酷冰霜,无声无息间冻住了在座众人,使得他们或激动或讶异或狰狞的种种神情,皆定格在了这一瞬。
就在杨舒想要宽慰鼓励大家几句,叫他们不要妄自菲薄,相信只要努力就多少能够有收获之时,酒楼中再次炸开了锅。
方才还帮她说话的师姐一拍桌子,痛心疾首地质问她:“杨师妹,你怎么竟是这样一个人?我好心好意帮你解围,你竟还不下梯子应承下来?”
“本以为你是能带我们创造辉煌的弟子领袖,现在看来,我可真是瞎了眼!”
劈头盖脸一顿批判完杨舒,她恨铁不成钢地对她摇了摇头,转身飞下了酒楼。
那师兄又提着酒壶,踉踉跄跄站起来,讥讽地斜睨她:“哈哈哈,让我说中了!你果真就是个胆小怕事之徒!”
“胆小怕事就胆小怕事,你又何必巧言令色给自己找借口?直说自己不敢也就是了!”
冷嘲热讽完了,他嗤笑一声,也纵身飞出了酒楼。
而那引出此事的师妹,早默默松开了抱着她肩头的手,悄悄站远了。
对上她的目光,这师妹抿抿嘴后,还是难掩愤懑地掩面哽咽:“你瞧我干什么?瞧我狼狈,你很开怀是不是?”
“你是得意了,修炼有成还得了掌门青眼,从今往后不必再怕任何人了。”
“自然,我们这些小弟子的苦难,哪里进得了你的法眼呢?”
师妹还要絮絮叨叨地再怨怼下去,倒是其他师姐妹急匆匆捂住了她的嘴,对她低声说了诸如“你惹她干什么呢,怕她不会像冯公子一样欺压你么”的锥心之语后,给杨舒赔了个笑,将脸色煞白、眼角带泪的人拽出了酒楼。
随着这三波人的退场,酒楼其他人也没了吃酒作乐的兴致,要么脸色难堪地给杨舒告罪一声,要么捂着脸匆匆走过,皆离开了酒楼。
不过三言两语间,人声鼎沸的酒楼就再次沉寂了下来。
杨舒一个人孑然独立在空旷的大堂内,目光扫过一屋冷饭残羹,恍觉这被众人簇拥着度过的短短几个时辰,竟仿若一场幻梦般。
低下头,她握了握自己的手。在确认自己辛苦修炼出的灵力还在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可她这口气舒得太早了。
从这日过后,她又陷入了被孤立的境地。
只是比起冯公子等人有恃无恐的欺凌,当日酒楼里的这些人做事还要更隐晦些——
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与她作对,甚至在与她面对面遇见时,还会露出讨好卑微的笑容;
只是在她背后,他们悄悄传起了她“心硬如铁不顾同门之谊”“胆小怕事不敢行侠仗义”的闲话,不时就在远处对着她面露不屑窃窃私语,等到她看过去时又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仿若怕也被她欺凌了一般如鸟兽散纷纷逃远。
若说心中不难过,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排挤孤立,这样的翻脸不认人,是从前饱受爹娘兄长们疼爱的杨舒,从未经历过的。
可她还是没有主动上前,提出要带他们一起去打倒冯公子。
在远远瞧见了那帮人宁愿围在一起说自己闲话,也不肯利用这时间修炼的身影后,她沉默着跃上山崖,独坐了一整晚。
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抖落了肩头冷霜。
此后,她不再理睬那些同门,在他们无处不在的异样目光中,只自顾自地埋头修炼。
直到再次突破一层大境界后,杨舒拿起法宝,避开所有同门,独自找上了正寻欢作乐的冯公子等人。
“哎呦!”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落下,最后一个纨绔也被她打落在了地上。
终于打败了所有曾欺辱同门的纨绔,她冷峻的脸庞浮起几分笑意。
抬手抹掉唇畔血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冯公子,警告道:“从今往后,不可再恃强凌弱,欺辱同门!”
“哈哈哈哈,”孰料,她这一句话换来的,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
笑够了,冯公子以手肘在地面撑起上半身,歪头打量她:“哟,我们杨大善人,这是来行侠仗义来了?”
“那你怎么不带上那群喽啰啊?看他们整日在背后蛐蛐你的样子,要是知道你来揍我们了,那不得立刻给你赔礼道歉,再欢欢喜喜地将你捧上神坛啊?”
“你此刻这样一个人杀上来,不叫他们知道,说不得回去还得再被他们说三道四,继续怨怼你自私薄情呢!”
闻言,杨舒脸上笑意退去,收起法宝,转身向外走去:“那就不用你管了,我本也不是为了被人吹捧才来的。”
在她身后,冯公子还不肯放弃,大喊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群藏头路面的小人?他们值得吗?!”
闻言,杨舒没有回头,脚步也不曾停下。
只丢下一句——“为了我问心无愧,值得。”
就如同被乌鸦妖们以苦肉计威胁时,她明知可能有诈,却还是为了无愧于心,选择了返身回妖寨中换乌鸦妖们的命。
这一次,为了自己问心无愧,她也不会怕得罪了冯公子这群修仙二代。
——唯有她心光明,前路道途才会灿烂辉煌。
唇畔勾起一抹笑,杨舒步子愈发稳健,迈过冯公子院中的门槛,缓缓走入了明媚晨光之中。
在她身后,冯公子望着她被朝阳笼上了一层金灿灿光晕的背影,坐直身子,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阳光柔和了冯公子棱角分明的脸颊,远远看去,这张笑意淡然的脸,竟和那日拜师前笑意盈盈主动与杨舒攀谈的冯家少女一般无二。
隔日,杨舒就听闻,冯公子等修二代因素日行事猖獗,引起众多弟子怨声载道,被门派罚去后山关禁闭了。
据说没有个几十年,怕是出不来。
这消息一出,整个仙门顿时欢腾一片,所有弟子们脸上都喜气洋洋,洋溢着扬眉吐气的笑意。
就是还有不少人专门跑来找她,对她叉着腰得意洋洋道:“哈哈,你不管这事,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
“看看,那些祸害可都被门派给罚了!我看你啊,也小心这点儿吧!”
当然,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听闻了背后隐情,知道是她出手了,于是面色羞愧地找上门来:“好师姐/师妹,真是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
“你放心,今后我定唯你马首是瞻,你指东我绝不打西!”
自然,也不乏有人听了,惶恐不安地来请罪的:“杨师姐/师妹,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我这有眼无珠之人计较,放过我吧!”
而无论是面对以上哪些人,她都只是轻轻抬手,施法将他们送出了自己的院门外。
见他们毫无反抗之力,被自己控制住了身体惊慌失措尖叫着的样子,她眸中闪过一丝悲悯,面色却仍是平淡。
这群人,她劝过他们该专心修行,也为他们扫除了恶人。对于他们,她已是问心无愧了。
至于他们若还是冥顽不灵,沉迷于其他事情而荒废修炼,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是从小就被爹娘教导着要善良,但这善良不是无底线的包容。
心平气和地关上院门,杨舒转身回到青石之上,再次阖目修炼了起来。
据说过些日子,门派就要安排自己这波新弟子去选灵兽了。
这可是会关乎她今后修行的大事,她得早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冯公子:猜猜我是谁?
第249章
杨舒记得,自己拜入的仙门,主修御兽。
既要修御兽,那门下弟子,自然也要学着抚育灵兽,尔后在漫漫仙途中,将其培养成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
是以,每年新入门的弟子,都有一次挑选门派内灵兽幼崽缔结契约的机会。
对于她这样孤身拜师、身无家资又才初入仙途的修仙一代而言,门派无偿下发的灵兽幼崽,已是能平安获得结契灵兽最好的机缘了。
这日,她正盘坐在院中青石上读着一卷灵锦,就听一道沉沉鼓声从远处传来,余波阵阵回荡在山谷间。
心知这是门派召集新弟子们去选灵兽幼崽,期盼了许久的杨舒心中欢喜,忙将手头薄锦收拢在袖中,又利索整理了一番仪容后,才不急不缓地向幼兽园的方位而去。
——据长老师傅教导,保持整洁无异味,是不遭那些嗅觉灵敏的灵兽们嫌弃的第一准则。
踏着仍未停歇的钟鼓声,杨舒从容不迫抵达了幼兽园前。
说是幼兽园,其实乃是她门派里一座格外别致的小山。
刚入仙门之时,许多如她一般初次到此的同门见这座小山着实袖珍,挤在其它绵延千里的苍茫大山之间显得格外矮小憋屈,好奇之下还不由探讨过一阵。
还是引他们入门的师姐随口解释,他们才知这山名为“幼兽园”,是门中大能为保灵兽幼崽们能够茁壮成长,特意施展移海挪山的神通,从他处挪来的一座山。
别看这山小,其间也因怕幼兽们不懂事随意瞎咬而没栽种什么灵植,但仅仅是遍布期间的幼兽本身,就已是东胜神洲许多修仙者终生难求的稀世珍宝了。
——据某位有意讨好她的师兄透露,这些幼兽中,甚至还有传承了上古神兽血脉的!
要知道,在巫妖大战之后,许多上古神兽都已陨落在了量劫之中。传承了它们血脉的灵兽,那就可是洪荒之中为数不多的珍稀物种了!
想到师兄手舞足蹈说出的那些物种名,杨舒眸中闪过一丝火热。拢了拢袖子,好整以暇等待着负责幼兽园的师兄将阵法打开。
她已做了诸多准备,待进入幼兽园后,应当能吸引不少幼兽吧~
如此想着,她眉眼微弯。
因饱受排挤而冷淡了许久的脸庞,终于透出了几分这个年纪常有的稚嫩娇俏。
就在这时,又有几道灰色身影结伴抵达。
其中一位,正是当日在拜师大典之前与她搭话的冯姑娘,也就是冯公子的同宗亲戚。
不过虽与冯公子有一层亲戚关系,这位冯姑娘却从来不似冯公子一般盛气凌人。这厢见了杨舒,也是含笑颔首,一副丝毫未因冯公子而对她心存芥蒂的样子。
见状,杨舒一面微笑点头回礼,一面暗暗松了口气。
她到底不是如娘亲、嫦娥姨母那样内心强大的人,反倒因心思细腻而素来比其它同龄人性格敏感许多。
否则上酒楼那次,她就不会因突然感受到同门们的热情,而不好意思再三拒绝他们的庆贺邀请。更不会因难以忍受内心的道德谴责,而无法对同门们被冯公子欺凌一事袖手旁观。
这些日子以来的独来独往,说到底,不过是被人排挤后的被动选择罢了。可即便已将其当作一场对心境的磨炼,她心中终究还是不愿与人交恶的。
如今见冯姑娘对她心无嫌隙,哪怕她并不敢奢望这位冯公子的亲戚能对自己心存善念,也还是不免松了一口气。
就在杨舒默然思量之时,今年这批要选择灵兽幼崽的新弟子们也都尽皆到齐了。
今日负责幼兽园开启阵法的陈师兄,正是当日酒楼上与杨舒不欢而散的醉酒师兄。接了宗门任务的他神思虽瞧着比那时清醒了许多,然不时瞥向杨舒的眼神,却还是隐含不屑。
杨舒瞧出了他眼神中的不屑,但谅他也不敢在门派任务上做手脚,故而迈入阵法前,仍旧步履从容,还不忘如其他同门一样礼貌说上一句“有劳师兄”。
可惜,比起对其他普通弟子的无视,对她,这位陈师兄却是反应激烈——
理应掐诀启动阵法打开幼兽园的手一动不动,反倒是嘴上冷哼一声,斜着眼扫过她:“呵,这声‘师兄’我可不敢当!”
“杨师妹可是我们这些弱小弟子的大英雄,不过一人一铲就扫平了姓冯的和他手下的喽啰!”
“这样威风,倒是叫我这个无能的前辈无颜以对了!”
口中阴阳怪气地说着“无颜以对”,陈师兄打量着她的眼神却是肆无忌惮,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就是不知今日师妹大展神威,又能拿下哪只幼崽了。”
“以师妹的能耐,怕是有上古神兽血脉的幼崽,都不在话下吧!”
最后一句话,他刻意提高了声音,以无论是阵法外诸位同门们,还是阵法内所有幼兽们,都能轻而易举听清的嗓音,洪亮喊了出来。
尔后不等杨舒张口,他便手上施诀,一把将人给送进了幼兽园。
这也就导致了,她才一进山,就对上了许多双不愉的眼神。
——有属于几位同门的,也有属于园中幼兽的。
虽说是以“幼兽”相称,但既为灵兽,这些小幼崽们自然早开了灵智,能够听得懂人话。
只是因年纪尚小,他们不仅性情如同凡人小孩儿,就是对话语的理解力也如凡人小孩儿一般。
这也就导致了,人类能轻而易举理解的挑拨之语,到了它们耳中,就是杨舒已大言不惭地跟其他修仙者夸下海口,说要找它们中最厉害的那几个结契了!
这可就遭了——
莫说最厉害的那几个,因而觉得这人类弟子太过狂妄,竟敢放言她能把自己堂堂幼兽之王给收服;
就是其余的幼兽,也觉得此人眼中只有拥有上古神兽血脉的灵兽,没有它们这些普通灵兽,实在眼高于顶令兽不喜。
这不,杨舒才迈出阵法在幼兽园里站稳了身子,就被好几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气鼓鼓地一瞪。
旋即就见林中草木一阵摇曳,许多只幼兽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是幼兽们生怕被这狂妄之人结契,纷纷躲避进山林了!
杨舒:“……”
转头瞧了瞧受自己连累也无法在门口就选定灵兽幼崽的同门们,她歉然拱了拱手,轻叹一声,认命地纵身向山林中掠去。
没法子,和一群灵智才如同人类小孩儿水平的幼兽能讲什么道理呢?
哄吧,为今之计,只能顺毛哄了。
幸而,这些幼崽们还算好哄。
在杨舒用几个月以来修炼出的法术,寻找到正聚集在一起,义愤填膺地打算给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一个教训的小幼兽们后,她熟稔地开始了她自己多年经验总结出的捋毛大法——
先是摆事实讲道理,如同幼时给打算一起罚兄妹二人的爹娘告状,解释说惹祸的不是自己而是二哥一般,她三言两语间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以一句“你们这么聪明定然不会上坏人的当对不对”,成功堵住了幼兽们的嘴;
再是示弱卖惨,如同数次上香和在灵霄宝殿上面对玉帝舅舅时展现乖巧柔弱一般,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自己孤身拜师、受人排挤的种种可怜旧事与幼崽们推心置腹,随后以一句“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凭实力赢得你们的青睐而非同情”,顺利收获了幼兽们的同情;
最后是撒娇利诱,如同每次想求二哥带自己出府游玩一般,她又是按着早准备好的内容将自己对各族灵兽们的憧憬之情娓娓道来,又是兴致勃勃地细数自己决心为结契灵兽提供多少灵果、甜浆……
总之,经过了这样一番真情实感、真材实料的唱念做打,杨舒几乎是俘获了在座所有幼崽的心。
在钟鼓声再次回响,她需到幼兽园外等待幼兽们选择时,那些幼崽送别她的眼神当真是依依不舍到了极点,甚至一路将她送到了阵法门口,趴在她怀中打滚撒娇不肯下去。
柔声细气地将小家伙劝下去,在陈师兄阴沉的脸色中,杨舒施施然出了幼兽园。
依照门派规定,弟子与灵兽结契乃是双向选择,因而要幼兽们先在园中选择,才轮得到他们这些弟子来选。
方才那一番接触下来,她应当至少能被三个灵兽幼崽选中吧?
想起小家伙们恋恋不舍的眼神,她弯了弯桃花眼,眸中笑意更甚。
不出所料地、不,不!
是大出所料的,最后选了她的,竟有足足二十多只灵兽幼崽!
倏然一顿,杨舒仔细回想了方才听过自己说话的幼崽,还真就是这个数量。
合着好多只看上去对她冷冷淡淡,结果一到了选人的时候,竟都选了她?
那其中可还有许多没到出园年龄的幼崽,她分明都说了今后再来看它们,没想到,它们竟就这样选择了她!
眼风淡淡扫过陈师兄铁青的脸色,她哑然失笑之余,又倍感熨帖。
想来,小家伙们多半是听了她被孤立、算计的经历,所以想要以此声援她,为她出一口气。
不过……
目光又转移向那些正面按了不同幼兽爪印,背面却皆是自己名字的小木牌,她脸上浮起淡淡苦笑。
它们都是为她着想,但行事终究还是孩子气了些。
这下子,它们是要把事情搞大了啊!
果不其然,就在杨舒暗自苦笑之时,那陈师兄也回过了味儿来。
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将二十多个木牌“哐当”丢在杨舒身前,冷笑道:“不愧是杨师妹啊,短短一日,竟讨得了这么多灵兽的欢心。”
“可二十多个你怕也养不起,说罢,你是打算辜负哪个,选择哪个啊?”
——选哪个?
陈师兄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瞬间均陷入了沉默。
是啊,二十多个呢,杨舒这可怎么选啊?!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杨舒身上,或紧张或羡艳或嫉妒……不一而同。
而杨舒面对着如此多不加掩饰的审视之色,倒还算得上气定神闲。
施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灵锦,极快扫视完后,她抬眸正正对上陈师兄阴沉的目光。
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她淡然一笑:“敢问师兄,依门派规定,我等弟子可领取多只灵兽幼崽,是也不是?”
陈师兄亦是咧嘴一笑,笑容中讥讽之色愈发肆无忌惮:“哟,听杨师妹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带走多只幼崽?”
“呵,话是这么说,可师兄我好心劝师妹你一句——还是要量力而行。别现下贪多领了太多只回去,结果最后养不过来啊!”
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他又状似恍然大悟地一拊掌:“倒是师兄我忘了,师妹你可是不出世的天才,区区几只灵兽幼崽而已,对你又算得上什么?”
“你说是吧,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捋毛虽然累,但真的很舒服啊!!!
第250章
“师兄谬赞了。”
面对着陈师兄的步步紧逼,杨舒微微抿起唇,再开口后,嗓音已无比冷淡:“不过灵兽幼崽们都聪慧非常,这样的话还请你莫再多言,否则怕是要被它们误以为你乃挑拨是非的小人了。”
“何况你自己也有结契灵兽,平日里还是慎言些,免得被误会你对它有何不满,才如此关心其它灵兽的去向。”
她是想与人为善,可还不至于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都还能无动于衷。
这陈师兄既然这般想挑拨她与灵兽幼崽们的关系,那不妨就让他自己先领教一番,看看被灵兽们不喜的滋味如何。
他比自己早入门也就一两年,结契的灵兽尚且仍处于幼年期,恐怕对人类语言的理解力也还和幼兽园中的小家伙们同一水平呢。
果然,杨舒话音方方落下,就见那陈师兄面色一紧。
而被他放养在地上的小兽,瞥了他一眼后,当场尾巴一甩,便“哒哒”跑进了幼兽园,任他怎么叫都不回头。
这下子,陈师兄是无暇对杨舒阴阳怪气了。冲着她恨恨瞪了一眼后,就转身进阵入幼兽园,低声下气哄自家幼兽去了。
修士与灵兽结契后只是不可轻易解契,但仙门延绵千万年,自然早有能解契的法子。倘若他得罪了自家灵兽,那说不得哪天就要被拉去解契,落得个无兽可依的下场。
这些灵兽多出自在门派中繁衍了多年的种族,早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更有数只活得久、修为高的灵兽化成了人形,在门中担任长老。
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弟子,可惹不起它们。
何况就算没有解契,倘若自家灵兽心怀芥蒂之下在危险任务中摆烂,那他一个人面对不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妖兽,可说不定就是什么下场了……
所以比起阴阳怪气杨舒,哄好自家灵兽幼崽,对陈师兄而言才是当务之急。
目送着陈师兄急急忙忙跑进幼兽园的背影,杨舒唇角微微一翘,朝另一位负责今日领幼兽的师姐递出两枚木牌:“师姐,我申请领两只幼崽。”
“好,”有陈师兄之事在前,这位师姐似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登记前按照流程提示了一句,“同时抚养两只幼崽不易,师妹今后若难以承担,还需及时将灵兽归还师门。”
心思敏感如杨舒,既能察觉到陈师兄莫名其妙的恶意,自然也能听出师姐此言只是依照门规的例行劝诫,故而心中并未有丝毫不愉,反对师姐轻轻颔首感谢:“多谢师姐提醒,我心中有数。”
瞧了瞧在场其他同门,她眼波微转,掏出袖中灵锦朝众人展开,启唇解释道:“依照门中灵锦记载,竹熊齿硬、爪利、肢掌粗壮、皮毛厚实,几乎全身皆可战斗,还不冬眠,又有当年跟随蚩尤出征的战绩……”
“有了能攻能守的它,即便是到众多灵兽休眠的冬日,也不必担心无法出凶险些的门派任务了。”
“而竹熊常吃的竹子生长快速,咱们门中就栽种了好几座山头,且无偿对门中所有人开放,并不需弟子特意出谷寻找,这就能够节省大把时间、精力和灵石。兼之它性情温顺,素日多眠,平日相处起来也不必担心灵兽随意发脾气。”
“若是各位如我一般囊中羞涩,又需要时间来专注自身修行,又想今后出谷出些危险的任务……那这竹熊,未尝不是一种好选择。”
语罢,无视了大多数人脸上那明晃晃写着“竹熊是我们想选就能选上的吗”的无语表情,对着其他神色恍然大悟的同门,她又抖了抖灵锦:“只是按照记载,竹熊视力上略有缺陷,且按天赋在修炼有成之前也不都擅长飞行。”
“故而,我还打算选一只乌鸦幼崽——开了灵智的乌鸦视力非凡、能飞能走、智力超群、性情凶悍,正可与竹熊相互弥补。再则乌鸦一族向来喜群栖,养了一只灵鸟,就相当于拥有了一群凡鸟做耳目。”
“至于它们的饮食,乌鸦灵兽喜爱的口粮是带有一点灵气的谷米和浆果,在门中换取所耗不多,养起来也并不难。加上乌鸦乃是吉祥孝鸟,与其结契,说不得还能沾点儿运气。”
故作轻快地说笑一句,杨舒没有和眼前只有数面之缘的同门们说的,却是她选乌鸦灵兽幼崽最重要的缘由,还是出于她的一桩执念——
当初在妖寨中,她虽被乌大和乌七设下的苦肉计算计了,但乌二和乌六舍命相救的情谊,她也从不敢忘。
只是当初乌鸦妖们的内部厮杀太过惨烈,她后来又被囚禁在了山洞里,根本没有机会去给它们收尸,只能藏着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几片黑羽,当做是它们的遗羽以作缅怀。
而如今有了能选灵兽结契的机缘,她就不由自主地想选一只乌鸦妖。
虽然有乌七背刺的事在先,她不会将别的乌鸦当做乌六的替身。可若能照顾好一只小乌鸦,将其抚养长大,她心中终究能够慰藉一二……
心情复杂地轻颤了一下羽睫,杨舒收敛起心中千般思绪,抬眸向同门们微笑:“我选灵兽幼崽的思路便是如此,大家若与我情况相似,尽可参考。”
“自然,幼兽园中每一只灵兽幼崽都很可爱乖巧,也各有种族优势,诸位同门还是要根据自身需求选择。”
转头瞧向阵法内满头大汗哄着自家灵兽的陈师兄,她耸耸肩:“像我这样,依据自身能力和需求来选灵兽,应该还算不上贪得无厌,小瞧了灵兽们吧?”
闻言,许多同门都笑容舒缓,纷纷道:“自然算不上。”
更有师妹拊掌赞叹道:“师姐你选的竹熊和乌鸦虽都不错,可却也都不是身负上古神兽血脉的灵兽。咱们刚刚可是看见了,好几只身负上古神兽血脉的灵兽都选了你,如今还在幼兽园里眼巴巴望着你呢。”
“这种诱惑下,你竟能坚持自己的想法,选择更适合自己的竹熊与乌鸦,而非养起来所费不赀的神兽血脉。可见师姐头脑清醒,为人冷静自持,不是会被贪欲驱使之徒,亦非自诩能将所有灵兽一锅端的眼高于顶之辈。”
“而你没有选神兽血脉,也算是给诸位同门们留下一些机会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是呀,我早盯上了神兽血脉,师妹你这可是叫我松了一口气,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我本来整个人还茫茫然想不明白该怎么选择呢,你这也是给了我新思路,多谢啦。”
大抵是心中感念颇深,此时他们望向杨舒的脸上,皆盛着浅浅善意。
只是经历了酒楼上那一番人情冷暖后,杨舒已经不会再为这动辄变化的善意或恶念而如何动容了。
先接过师姐从幼兽园中抱出的竹熊和乌鸦幼崽,又对阵法内其它神情恹恹的幼崽们挥手示意以作安抚,再和其他同门们含笑作别后,她就转身离开了幼兽园。
从今往后,有了小竹熊和小乌鸦的陪伴,她在这东胜神洲,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了。
就算日后再有什么事,让今日这些对自己大加赞扬的同门们又对自己心生介怀……
起码,她还有它们。
默默搂紧了怀中的两只幼崽,感受着手下温软的触感,因饱受孤立而日渐冷凝的眉眼微微舒展,杨舒稚嫩的脸上笑意更加真切。
她一定会努力做任务,挣灵石养它们的!
为了养活自己和两只幼兽,杨舒修炼无比勤勉。
终于,几年之后,两只幼兽长到了即将化作人形的地步,她的修为也到了能出山门做任务的水平。
怀抱小竹熊,肩盛小乌鸦,拿上自己的包袱和灵铲,她就随着宗门队伍,来到了一处山前。
这山和她门派内的山相差无几,皆是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大山。
只是比起仙门之山的清正灵秀,这座山峰峦险峻,密林幽寂,林木枯朽,花草腐烂,却是透着一股森然阴冷的气息。
杨舒只是远远望去,就不觉心中发怵。
带队的师姐介绍道:“有如此诡谲气息的,便是不折不扣的妖山了。”
“咱们东胜神洲上虽有万千仙山,但这样的妖山却也不少,其中多隐匿着一些堕仙为妖的仙门叛逆妖修,或是聚居着种群实力庞大难以彻底清剿的妖族。”
“咱们这几日的任务,便是将跑到外围的小妖驱赶回深山,确保它们不会下山侵扰凡人。”
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后辈们,师姐提醒道:“如无意外,大家只需按着口诀,施法安抚小妖们,将其驱赶即可。你们多是第一次出任务,还是要保全自身为上。”
“不过大家应当也都领了任务说明,知晓这山里有许多唯有妖族才能培育出的草药、矿石。若是遇见了,倒可以随手收集一些,带回门派也能换取灵石……”
零零碎碎交代完了一堆注意事项后,师姐瞧着几乎要压抑不住兴奋的师妹、师弟们,失笑一声,大手一挥:“走,咱们进山!”
随着师姐一声令下,一帮首次出任务的仙门弟子就如同跟随在鸭妈妈身后的小鸭子一样,成群结队欢欢喜喜进入了妖山。
杨舒掂掂身上的两只小家伙,也满怀期待跟了上去。
这次任务并不难,她与同门们游刃有余地将一只小猪妖、两只小犬妖和五只小象妖赶进内围之后,就各自分散开,去搜集山中资源了。
虽说外围里也不会有什么稀世珍宝,但对他们这些才修炼了几年的仙门小弟子而言,说不定就能获得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拍拍黑白相间、圆滚滚的小竹熊)(微笑):身为一个四川女娃,我上学咋能没熊猫陪伴呢~
第251章
因着小乌鸦飞得高看得远,杨舒寻找起宝物来可谓事半功倍,轻轻松松就收集了一大包灵草。
将灵草妥善保存在包袱里,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子,余光一扫,才发觉天色已晚。
而她跟着小乌鸦的指引一路深入,竟是即将进入妖山内围了。
“吼——”
就在她怔忪的一瞬,忽而一道恶风从身后袭来。
随之而至的,是一道凶恶黑影!
猝不及防下,她唯有仓促躲闪,险而又险地避过后,才悚然发觉那竟是一只成年的吊睛白虎妖!
虎妖来势汹汹,修为又比她们一人两兽加起来都高,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将她们仨击倒在地了。便是盘旋于空中的小乌鸦也没逃过毒手,在试图嘶鸣求救时被一掌打落下来。
“吼~”
得意地落回地面,虎妖先摇头摆尾抖落一身尘土后,才打量起自己的战利品,口吐人言,声若人族壮年男子:“人族修士?吼,还有小竹熊和小乌鸦。”
“这样吧,你俩都是妖族小辈,只要你们亲手宰了这人族,我就不计较你们同她结过契的案底,留你们条性命跟我回去当妖。”
“咣当”一声,他丢下一柄匕首,施施然等待着小竹熊或小乌鸦拾起,与杨舒自相残杀。
然而两只小幼崽同杨舒情非泛泛,更自幼在仙门中接受道德教育,又岂会为了苟且偷生便与杨舒反目成仇?
匕首落在地上半晌,终究是无人来拾。
虎妖见了怒极反笑,走上前抬起爪就要扇在小竹熊头颅上:“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哇,那你们就先下无间地狱去等她吧!”
虎目中杀气腾腾,高高举起蓄势待发的掌间利爪亦是锋芒毕露——
“慢!”
飞身扑在两只视死如归的幼崽身前,气血翻涌不息,又硬生生挨了虎妖一掌的杨舒“哇”得吐出一口血。
可她连擦嘴都顾不上,为救下两只幼崽的性命,按住心口强忍着剧痛与虎妖周旋:“您修为高深,必然也是出过山见过世面的,定然听闻过仙门对杀害门下弟子之妖的报复手段。”
“我们仨修为低下,死不足惜,可要是因为我们陷入追杀,对您来说也不是桩划算的买卖吧?”
“何不放了我们?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您来过外围的事!”
虎妖这才正眼看向杨舒:“好一个巧言令色的人族娃娃!”
好整以暇的笑容阴沉下去,定定注视杨舒半晌,他脸上忽而绽放出更深的笑容:“好哇,我可以不杀你。”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杨舒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一抹阴霾从眸中闪过,她只觉自己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果不其然,虎妖裂开血盆大口,笑容狰狞:“但你这仙门弟子能活命,它们两个与你勾结的妖族叛逆却不成!”
“咣当”一声,匕首被虎尾扫到杨舒面前。
紧盯在杨舒身上的虎目里尽是嗜血与兴奋,虎尾打在地上“啪啪”作响,虎妖狞笑不已:“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杀了它们,我放你走!”
虎妖话音落下,还不待杨舒作何反应,小竹熊和小乌鸦就纷纷面露喜色。
小乌鸦扑腾过去捡起匕首塞进她手中:“快,动手!”
小竹熊抓住她手就冲着自己心口扎:“来!”
“不!不可以!”死死攥紧匕首,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手从小竹熊掌中抽出去,杨舒疯狂摇头,“我怎么可能伤害你们?!”
几年的相伴,她早已将它们看作了除家人、师傅外最重要的存在,她绝不可能伤害它们!
但小乌鸦和小竹熊依旧坚持:“我们打不过他!不听他的,咱们都会没命!”
“我们一直被你照顾,现在还你一命理所应当!”
到了最后,它们的语气已从决然软化成了哀求,在抵不过杨舒的力道被她抽走匕首后,两只幼崽更是仰天痛哭,撕心裂肺:“杀了我们,你才能活下去!”
“快杀了我们啊!!!”
紧紧将匕首攥住,杨舒抬眸,看向两只幼崽的目光饱含眷恋之色。
“你们,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眼角珠泪凄然落下,她转头起身,无比决然地冲向了虎妖。
见这人族竟不自量力敢冲向自己,虎妖神情玩味,龇牙张开血盆大口——
“嗷——”
“嗷?”
“嗷!”
好消息,凭借着牢固的基础草药知识,杨舒顺利用一把毒草放出的滚滚浓烟迷住了虎妖的眼,吸引来了寻找她已久的师姐,一人两兽都最终保全了性命。
坏消息,虎妖的袭击对于小乌鸦而言着实过于猛烈,即使有门派医道修士的全力救治,沉重的伤势也令它难以立即痊愈恢复健硕了。
“唉,”医修师妹缓缓收回施法的手,脸色沉痛又惋惜,“杨师姐,它这一养伤,起码得有几十年不能修炼,更别提动武……今后怕是难以同你并肩作战了。”
“倘若你要强留它在身边,那为它买丹药就得花费你大半积蓄。就算你能把它治好了,但它几十年不能修炼,那时很可能已垂垂老矣,根本来不及修炼到延寿之时。”
“而你的修炼进度也会被它拖累……师姐,你还是早做打算,不要耽误了自己。将它送回幼兽园,对你们都好。”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医修师妹早收拾了药箱离去,可她的话却如一道阴霾,笼罩在了小院之中。
当最后一抹日光消散,小乌鸦眼中的光也随之泯灭,苦笑一声,它嗓音嘶哑,语气却故作轻松:“好啦,都别苦着脸啦。”
“我就要回幼兽园了,以后还能不用出任务,整日赖在门派里白吃白喝……你们该为我高兴的。”
小竹熊正窝在鸟巢下的竹椅上默默垂泪,闻言“嘤嘤”哀叹一声,站起来慢吞吞蹭到地上:“你这鸟巢都旧了,就别带回幼兽园了,我去用竹子给你编个新的。”
“现在这个,就给我们留下来吧,好歹是个念想。”
越说,它越难压抑哽咽之音。最后冲进屋中,只留给小乌鸦和杨舒一个悲伤背影。
而杨舒看着它俩这副近乎要生离死别的模样,咬咬牙,沉声道:“留下来吧。”
小乌鸦虚弱地淡淡一笑:“真没想到,就一个鸟巢,你们都想要。好,那就——”
“不只鸟巢,”手伸进鸟巢里,轻轻点了点小乌鸦的头,杨舒笑中带泪,“你也要留下来。”
“什么?”小乌鸦震惊地睁大了眼,“可我——”
杨舒止住了它的自贬之言,温柔反问:“我们是伙伴,不是么?”
“何况你还是随我出任务时,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无论是为了同伴之情,还是为了救命之恩,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事在人为,我昨日既然能带你们从虎口下逃生,这次,就也相信我一回吧。”
“我会尽早治好你的!”
一下下抚过小乌鸦的羽片,杨舒眼前浮现的,是乌六为了救她和二哥英勇冲向乌大的背影,是小乌鸦为了救她和小竹熊英勇冲向虎妖的背影。
两道背影一大一小,可每一道的远去,都那般决绝,那般令她痛彻心扉……
默默垂下眸,她暗暗发誓,这一次,她不会再留遗憾了。
从这天起,杨舒更沉默了。
小院中不再响起欢声笑语,无论是她还是小竹熊,都以一种近乎在自虐的勤奋刻苦,拼命修炼,拼命做任务,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巍峨险峻的悬崖她们爬过,虎豹环伺的幽林她们钻过,毒雾弥漫的深谷她们探过,暗藏蛇蝎的沼泽她们淌过,岩浆滚烫的火山她们进过,波涛汹涌的冷海她们下过……
偌大的东胜神洲,几乎被她们闯了个遍。
而杨舒入门前几年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在天雷疤痕淡去后,却是又添了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其中,有树妖用乱枝拍打留下的,有熊妖用巨掌捏住留下的,有鸟妖用鸟喙啄咬留下的……
便是见惯了伤患的医修瞧了,也深觉触目惊心。
饶是如此,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做的已足够多,劝她可以放弃小乌鸦的时候,她仍旧坚持着,为给小乌鸦买灵药而十几年如一日地做任务挣灵石。
终于,这一日,杨舒攒够了医修长老所说的灵药,能够彻底医治好小乌鸦了!
小心翼翼地将长老炼制出的丹药送进小乌鸦巢穴里,她和已化作人形的小竹熊一起站在树下,抻长了脖子,大气都不敢喘,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一个奇迹。
小院里,静默许久之后,一阵阵蕴含浓郁灵气的风以鸟巢为中心,向周围飘散开。
金光从鸟巢里冒出,半晌后,一道惬意的呻吟徐徐飘落。
紧接着,巨大的鸟巢边缘,垂落下一片玄色长袖。
再往上看,沐浴在金光中的,是一只逐渐化作人手的鸟爪。
最终,在杨舒和小竹熊欣喜不已的神情中,一个黑裙少女展臂拂袖,从鸟巢中盈盈掠下,落在了她们面前。
“太好了!你竟都直接化出人形了!”
杨舒欢喜地看着小乌鸦的人形,只觉怎么都看不够。
而小乌鸦则是微微屈膝,就要对她跪拜下去:“这些年辛苦你了,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小竹熊见了,面色欣慰,笑吟吟点头:“算你小乌鸦有良心,不枉舒娘给你辛苦这么久!”
杨舒却是不见喜色,伸手搀住小乌鸦,牢牢拦住她下跪的姿势后,郑重道:“不许再说这种话了,咱们是结了契的伙伴,为你治伤本就是我份内之事。且此事非我一人之功,还有小竹熊和许多同门的共同努力。”
“你今后平安喜乐,才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诚恳地说完心中肺腑之言,她就要拉起小乌鸦。
谁知这时,又是一阵光芒大作——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握拳):不抛弃不放弃!
第252章
被乍然间爆出的耀眼光芒晃着了眼,杨舒不禁下意识侧脸躲避,直至察觉光芒减弱,方才恍惚睁开了眸子。
而只不过是在这一刹那间,小乌鸦、小竹熊连带着她们一并居住了十几年的小院子,就都消失不见了。
哪怕一道残影,都未得遗留。
羽睫轻颤两下,视线扫过整整齐齐坐了许多考生的树荫下,她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眸。
——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抚灵谷的一场考核。
而和她相伴多年的小乌鸦、小竹熊,也不过只是她梦中的存在罢了。
酸涩的情绪在心头翻涌不息,一时间,她甚至无心去想自己到底通没通过考验。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杨舒怔怔抬起头来,才终于有了惆怅之外的情绪。
瞧着那唇畔含笑,眉眼却和考核中冯姑娘一般无二的灰衣女子,她睁大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梦里的冯姑娘会出现在眼前?
如果她都能出现,那小乌鸦和小竹熊……
杨舒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张张嘴,欲言又止地望向灰衣女子。
感受到了她的激动之情,灰衣女子却是竖指于唇边,示意她噤声不得打扰其余考生,尔后才牵起她的手,带她穿过与梦中一般无二的仙门外部阵法,又绕了几圈陌生的回廊,最终走进了一座古朴大气的宫殿。
待引着她落座于一众考生之间后,灰衣女子微微一笑:“恭喜师妹,通过了咱们抚灵谷的考核。你若愿入谷为徒,今后,咱们便是同门师姐妹了。”
“我姓冯,是今日负责考核你的内门弟子。考核之中多有得罪,还望原谅则个。”
杨舒闻言,忙起身道:“师姐言重了,我自然是愿拜入抚灵谷的,还要多谢师姐今日费心才是。”
“只是——”
走了这么一路,被回廊里清凉的穿堂风一吹,杨舒脑子也清醒了不少,知晓自己的期盼是何等奢侈。
可十几年的相依相伴历历在目,她和小乌鸦、小竹熊的情谊绝非一句简简单单的“梦境考核”就可轻易抹除的。
若不问个明白,她绝无法释然。
抿抿唇,她终究还是低声问了出来:“还有一事必得请教师姐——不知我梦中结契的伙伴……”
她的声音很低,饶是如此,冯师姐还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颤抖。
至于她的意思,也并不难懂。
毕竟抚灵谷的弟子,哪个又不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呢。
轻轻拍上新师妹的肩,以温柔力道将她按回座位上,冯师姐含笑回答:“咱们抚灵谷的招生考核,本就包含了叫弟子同灵兽幼崽彼此选择这一项。你见到的,自然是入梦了的真灵兽幼崽了。”
“待你安顿好后,即可去幼兽园见它们。”
“你在考核中历经艰险却仍对它们不离不弃,想来它们会很愿意同你再续前缘。”
闻言,杨舒感激地看向冯师姐。
激动哽咽之中,灵慧如她竟也不知说什么好,唯有重重点头,任凭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
“竟是如此。”
一声喟叹从口里逸出,乘着林中清风,缓缓散于青松、白云之间。
孑然而立的白衣女子眼眉低垂,清风吹拂而过,搅乱了她的发丝,摇曳起她的长摆,却吹不散她眸中的清明之色。
眼见杨舒已被抚灵谷弟子引入殿中,嫦娥收回窥探的目光,盘膝坐回了山巅青石上。
最初窥视杨舒考核,只是为防这孩子受到什么伤害,故而在旁策应罢了。
可看着看着,她竟也觉大有裨益——这抚灵谷的考核之法,岂不正和天庭的公务员考试大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自然,比起她们将三界苍生同时拉入梦境体验全新一生的大手笔,抚灵谷只能拉寥寥几个考生入梦度过十几年的法术,看上去是有些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但叫嫦娥看了,却觉也称得上一句“别出心裁”——
先是方式,不同于她们是借助山河社稷图摆阵的手段,嫦娥细细观察,才发觉抚灵谷竟是借助了神兽的力量。
她虽没亲眼见过多少上古神兽,但也是看过天庭建筑上各种雕刻的。
——那隐匿在深谷中吞云吐雾的,可不正是上古神兽梦貘么!
不过从前只听说过梦貘有能吞噬生灵噩梦的神通,抚灵谷是如何令其能够编织梦境的,就不得而知了。
再是普适性,抚灵谷虽达不到她们一人即可操控亿万生灵梦境的上限,但却将下限拉得够低。
须知,当初她们之所以要七位天庭公主和百位人族女仙一并祭起山河社稷图,就是因那阵法所需法力庞然,绝非一仙可轻易施展的。
但抚灵谷这法术,在梦貘的协助下,竟只需一名初入道途的小弟子,就能操纵一人梦境。
——这对于施法者的修为要求,可是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眸色微深,嫦娥默默将这别出心裁的创意记在了心里。
天庭不会只举办这一次公务员考试大典,待她得闲了,倒可以琢磨琢磨借鉴一二。
如此,也就不必总上娲皇宫打扰女娲娘娘了。
就在她暗自思量此事时,抚灵谷中,杨舒也终于走完了一通拜师流程,成为抚灵谷这一批的外门弟子了。
虽是外门弟子,但不过是碍于她身无灵力又不懂得修真界基础常识,才暂且依照门规将她并入外门,让她随其他新弟子们一并上些时日的基础学堂而已。
但清风入怀,也将抚灵谷内的窃窃私语送入了嫦娥耳中。
就听正主持着今日招生典礼的抚灵谷长老淡淡一笑,温声勉励上前来领取弟子腰牌的杨舒:“面对诸多是非磨难,你都能不骄不躁、不气不馁,坚守初心善待同伴,可见你合该是我抚灵谷的弟子。”
“今后无论道途如何跌宕凶险,你也都应不忘今日,视你的结契灵兽如亲如友,与其同心协力不离不弃。”
微微收敛笑容,她注视着杨舒,郑重叮嘱:“切记,我抚灵谷弟子虽修的是御兽之道,但应以抚育灵兽促进万族和谐相处为己任。”
“绝不可借功法之利奴役压迫灵兽,否则来日孽果缠身,任你是大罗金仙也绝逃不掉天道惩戒!”
闻言,才刚受过天庭雷劫的杨舒登时神情严肃起来,学着师姐适才的姿势抱拳行礼:“多谢长老教诲,弟子必定铭记于心!”
瞧着她凛然道谢的模样,长老心知她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由欣慰地捻须而笑:“其实以你的心性与潜力,就是直接进入内门也使得。”
“不过左右外门的考核都很简单,多半不到一年你就可升入内门。这些时日你且好好打基础,多了解了解咱们抚灵谷,尤其是各个长老的教习方向……”
似乎是因难得遇到这样一棵好苗子,她欣赏不已地注视着杨舒,口中叮嘱简直是滔滔不绝。
等她终于交代完,抚灵谷外的天色已由明转暗,日近黄昏时分。
随新弟子们一道告退的杨舒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出了大殿便请教师姐,自己可否先出谷与亲友作别。
盘膝青石上的嫦娥睁开眼,定定看了神态疲倦的小姑娘一眼,轻叹一声,传音道:“我这就走了,天色已深,你不必出谷。”
“从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她素手一拂招来道月光,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唉,素来离别惹人恼。既如此,不如不见。
漫漫仙途,终究是要自己走的。
倘若杨舒从始至终都未曾被卷入云华猜测的那桩阴谋之中,那么,她和自己这个今生必定会陷入种种风谲云诡里的人,从此之后再也不见,对她而言或许才是一种幸运。
回忆着前世从封神量劫到末法绝境期间,三界里的重重动荡,以及重生以来发觉的桩桩隐秘,嫦娥脸色深沉。
原以为解决了云华与杨天佑的仙凡恋一事,就可阻止众神思凡懈怠神职引发的末法绝境,拯救苍生于水火。
此时看来,前世记忆不过是雾里看花,其中蹊跷之处众多,还需多番查验抽丝剥茧,确定了内情才可妥善应对,着实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罢罢罢,也别想着借机在这东胜神洲游山玩水一番了,还是踏踏实实回神庙去吧。
起码得把小灵詝教导好了,让她不沾孽果,顺利渡过封神劫。
还得探探太乙真人的口风,若能打探到今生阐教会如何布局,那就最好不过了。
对了,也得去西岐城看看紫薇大帝是否真转世成了伯邑考,自己在天罚台外可是应承了王母遣玄悦四公主递来的话……
纷繁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纠缠不休,念着自己的这些差事,嫦娥头痛地哀叹一声,也顾不上什么离别愁绪了,加大法力就驱使着月光加速。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工夫伤春悲秋?
赶紧干活才是正理!
清清浅浅的月光在天边一闪而逝,不过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而匆匆忙忙飞离东胜神洲的嫦娥没有看见,这一晚,抚灵谷中被分配了一间小屋的杨舒,打开窗子,对着月光跪下,正正经经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也不会察觉,在东胜神洲的几处仙门里,芜等才与她告别不久的人族女仙们,各自占了各种唯有仙门客座长老可享用的地盘,正与来贺嘉宾们对月长歌,肆意潇洒,好不快活。
同样的,正身处东胜神洲的她不会知晓,神庙里正有一群客人等她等得坐立不安,而天庭上玉帝、王母举办的家宴也正在围绕着她展开一场激烈讨论。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杨舒的故事到此为止,至于她以后会在娥姐救世的路上扮演什么角色,尽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53章
杨舒对月而拜,既是出自于对嫦娥的一片感念之心,也是为了提醒她自己需得做个知恩图报的人,不可只因嫦娥姨母未挟恩图报,便忘了姨母为自己拜师一事奔波数日的操劳之恩。
如今自己身无长物难以报答,未来总是要找机会偿还的。
待行过了礼,她倚在窗边,又怔怔望了会儿天。
入门仪式结束时,已近黄昏。等她在住处安顿好,又拜完月亮之后,天色更是昏沉。
同院其他新弟子许是累了,均早早熄灯歇下,故而小院里此刻幽寂冷清,黑茫茫一片中不见灯火,唯有细微的风声夹杂着寥寥蝉鸣。
如此静夜,夜幕上亦是月明星稀,皎皎明月旁唯有星星点点三两颗稀疏星子。
怔怔望了昆仑山的方向半晌,杨舒目光被时隐时现的星光吸引,遂睁大了眼睛去寻。
可寻了许久,寻到她双目干涩,视线恍惚,眼中星芒闪烁出了重影……
——还是寻不到娘亲所在的斗牛宫。
苦笑一声,她沉默着合上窗子,自去休息了。
是她着相了。
纵然能找到,又如何呢?
以她这身凡俗之躯,难道还能有双千里眼,看得到仙宫里的人影?
何况即便修炼有成,她终究还是下界之仙,仍旧与仙宫神女隔着天壤之别。
窥视天庭之神,始终是桩不为天庭所容的违逆之举……
一抹清泪顺着小姑娘眼角滑落,悄无声息沾湿了枕巾。
……
抚灵谷新弟子们居住的小院子静寂无声,东胜神洲另一座仙山上,开阔的庭院里,却是繁华方歇。
芜笑吟吟送走了最后一批来贺宾客,一转身,就见一个青衫女子仍端坐席上。
只是那双适才还醉意朦胧的眸子里,此时却是无比清澈,不含半分醉意。
见状,她也散去一身酒气,迈着疏阔洒脱的步子,悠然行到了青衫女子旁座:“菁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莫不是今晚又要赖在姐姐我床上,缠着我给你讲故事?”
“几千年不见我倒是积攒了些新故事,不过你堂堂一个仙门老祖,可不该还像小时候一样,就知道和姐姐撒娇耍懒了。”
拎起壶仙酿给菁倒上,她失笑摇头:“人家家里开宴,老人家们素来是开宴不久就先行退场,好叫底下小孩子们不必顾及长辈,能耍弄得痛快。”
“偏偏你这个开山老祖,今日坐在这里是动也不动,倒叫底下小孩子们以为我有什么大来头,不敢与我亲近了。”
“瞧他们一个个乖乖巧巧的样子,谁能相信他们是座下弟子万千的掌门、长老?”
菁闻言却很不服气,一改方才人多时不苟言笑的模样,更不一本正经端坐着了,扭过身子撅起嘴嗔道:“他们一群小娃娃,有什么好亲近的?!”
“你光知咱们几千年都未见了,怎么不想想我这几千年盼你下凡,是如何盼星星盼月亮的?”
“你倒好,不想着要先与我这个同母同父的亲妹妹亲热亲热,反而净想着逗小孩儿了!”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见妹妹气得急了,芜连忙拿起酒杯,伸出指头戳了戳菁肩头,把酒杯递了过去,故作讨好地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们两个来日方长,并不急于一时嘛!”
“呐,你莫气了,姐姐给你赔罪。”
“哼,”菁抖了下肩,噘着嘴气鼓鼓接过酒杯,“就知道敷衍我!”
尽管嘴上不甘不愿,但她喝酒倒是喝得快,一口就把芜递的酒闷了下去。
温酒入喉,菁脸色稍霁。
瞟了两眼自斟自饮怡然自得的亲姐姐,沉吟片刻后,先施了个隔音法术,才凑过去难掩关切地低声问:“你同我实话实说,你怎么忽然下凡来了?莫不是在娘娘宫里惹了乱子,被赶下来了?”
芜原本见自家妹子神神秘秘地凑近过来,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谁想竟是怀疑自己闯了祸。
失笑一声,她无奈反问:“怀疑我闯了祸,你竟还敢留我在你门中当长老?就不怕被我带累了去?”
“你是我亲姐姐!”菁瞪大了眼,“咚”得一声放下酒杯,“我要是连庇护你都不敢,还开什么门派?修什么仙?”
“索性遣散弟子,回老家继续种大头菜好了!”
“好好好,你莫急,”芜被妹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无奈放下酒杯,安抚道,“你就放心吧,我好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那你怎么忽然下凡来了?”菁却不信,“我开山立派后,你自己数数,我上娲皇宫劝了你多少次,叫你下凡来同我一并逍遥?”
“可任凭我怎么劝,你竟都不肯……”
抿抿唇,她倏然抬眸,定定注视着芜:“你说,你是不是被其他人排挤了?是不是嫦娥干的?”
“我看她办的那劳什子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玄、火她们都在列,就你不见踪影……”
越说,她心情就越是激动,不仅声音尖锐起来,就连眼圈也红了:“你不要怕,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你要是受了委屈,只管和我说,我带你去广寒宫讨公道!”
“得得得!”本来芜还颇有闲情地想听听看自家这从小就爱听故事的妹妹能掰扯出多少猜想来,可耳听着妹妹越说越离谱,甚至都恨不得要祭起法宝去找娥姐麻烦了,当即把这话头给截住,“别胡思乱想,没有这回事!”
眼见妹妹不服气,满脸写着“你就息事宁人吧,我才不会被你忽悠过去”,她头疼得扶额:“说起来,是我要感谢娥姐才是。”
说罢,在菁狐疑的目光中,她把自嫦娥上娲皇宫之后的种种事一一道来。
而后,一摆手:“所以啊,你说我是不是得感谢娥姐?”
“以前玄姐她们残魂虚弱,离不得娲皇宫,我纵然无甚大碍,到底不好特立独行,自己一个人下凡来找你。”
“但如今大家都有了功德金光护佑神魂,许多人都下凡了。我这时候下来,便也不显眼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菁却是先笑嗔自家姐姐一句:“说来说去,就是你太谨慎,才不敢随性而为!”
“要我说,你现在又不必再为哪个部落几万人的生死负责,今后大可洒脱一些!”
而后才感慨道:“不过这样说来,倒是我误会嫦娥仙子了。”
“看来下回门中再有弟子被选入天庭当公务员,我该叮嘱他们,要格外尊敬些她的。”
芜郑重颔首,抬眸望向天边明月,举杯相敬,目光悠远:“正该如此,不仅为我私人的恩情,就是看娥姐为凡俗生灵开了考试成神这条路子,咱们这些以前是凡人的,也得感念她的良苦用心。”
“凡俗生灵里无需修行就能开灵智的,向来以人族为居多。她这一策,实则是造福了人族的千秋万代啊!”
菁听了,心神震荡之下不觉脸色肃然,当即也举杯敬月:“正是如此,当敬,当敬!”
仰头闷了一口酒后,她神情变换,沉默片刻,竟是在给酒宴散场时便告退的掌门传音。
传完音,对上姐姐的视线,她略有些羞愧地埋下脸,不好意思道:“门里不是有弟子被天庭选中了吗?”
“门中一致决定为那些弟子建庙以示支持后,她又来请示我是否要给嫦娥仙子和其他人族女仙们塑神像、供香火,以表感念之情。”
“可我彼时以为你受了她们排挤,心中不忿,就、就未允。”
怕姐姐和自己生气,她又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竖指发誓:“我已经吩咐好了,定然给她们用最好的料子塑像!”
听得这话,芜无语一噎,放下酒杯抬手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哭笑不得:“你呀你,几千岁了,还这么孩子气。”
“得了,这事儿就由我来管吧。”
反手给自知有错低头不语的妹妹揉着额头,她琢磨道:“料子倒不需多好,左右也不影响收到的功德多寡,太好的还可能不易雕刻,耗时太久耽误完工。”
“最重要还是数量……这东胜神洲起码有一半生灵都出身人族,合该叫姐妹们的神仙遍布此地,受人族修仙者们世世代代的供奉才是!”
说着,她双眼一亮,抚掌而笑:“是了,南瞻部洲多是凡人,寿命不过须臾,几千年下来世代更迭,淡忘了我们也是正常。”
“可东胜神洲不乏你这等出身于上古部落的修仙者,有从前并肩抗妖的交情在,说不得也愿给姐妹们供些香火呢!”
“嚯”得站起身,她两手捏住菁双肩,眼眸亮的惊人:“好妹妹,你可真是立大功!”
“来来来,快给我说说这儿还有谁给我们建庙的,我一个个上门找他们商量去!”
“几千年下来,他们再不济,座下也能有数十弟子差遣吧?!”
不意姐姐才待了几日就又要跑出去,菁呆了一呆,可瞧着姐姐那兴致勃勃的模样,竟不忍拒绝,一时踌躇了起来。
忽而,她眼珠转了转,拉住迫不及待的姐姐,眸中流露出一抹俏皮狡黠之色:“好啦,别着急啦。”
“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何需你一个个找上门去?索性我设个宴,下个帖子,将他们一并请来就是了。”
“就算不是出身人族的,我也能给你请来好多!”
唇角微勾,她面带得色:“你妹妹我这几千年,在东胜神洲也不是白混的。”
“从前是你不愿太过张扬,我才只在我这门中给你收集香火。”
“如今嘛……我和你保证,一月之后,你和嫦娥仙子她们的神像,必遍布东胜神洲上百家正道仙门!”
……
映着一泓春夜月色,芜、菁姐妹两个是越聊越谈兴高涨,从如何雕刻神像到怎样说服其它仙门,聊得两人是倦意尽消、睡意全无乃至于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竟一直聊到东方既白天色破晓。
而一见天亮了,菁就拉着迫不及待的芜出了院落,向本门召开大会的宫殿掠去。
慷慨激昂交代了门下弟子一番,鼓舞众人用心的措辞,自然又落在了嫦娥仙子请众人族女仙出山举办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是何等用心良苦功在千秋之上。
菁作为门派老祖,更是红着眼感慨:“若无嫦娥仙子这番筹谋,还不知我与你们师姨祖要熬多少年才能再见!”
门下弟子听闻,亦尽是深深动容,垂泪不止。
不过无论是芜、菁两姐妹,还是重生后的嫦娥,都不知道在前世,菁这句话可谓一语成谶。
甚至就连她们娘亲当初看着自家田里繁茂茁壮的一地大头菜,用其好听些的“芜菁”别名给这一对女儿取的名儿,都正应和了没有嫦娥相助的前世,这对姐妹的命运。
——芜寿尽后只有一缕残魂,不知何时就会在娲皇宫中彻底消散,只剩菁在这偌大洪荒孑然一身。
千年相思,终是“去芜存菁”。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娥姐又将天降大批信仰和香火!
第254章
凡间仙门宴起宴散各有悲欢,九天之上,传说中早该超脱了七情六欲的神仙,为着嫦娥,却也又是一阵暗流涌动。
当日在天罚台外与嫦娥作别时,云华就随着七位公主侄女上了瑶池独有的彩凤青鸾宝车,一路飞过天庭种种云宫仙殿俱不停歇,径直驶进了瑶池深处。
只是进了瑶池,七位公主却并未急匆匆催促云华去赴宴与玉帝、王母相见,而是放下一应疗伤圣物,便安静离开,留云华一人在瑶池一座几千年来专供她休憩的偏殿中调养一二。
都是自家人,云华自然也不会与她们客气,否则反倒外道了。
配着仙酿服用了数枚一瞧便知是出自老子圣人之手的金丹,又在殿中汤泉里把自己被天雷劈得还在隐隐发麻的身体泡了一泡,才换上自己从前留在殿中的一套衣袍,出殿赴宴去了。
然而因心里惦记着嫦娥建议自己将猜测告知玉帝哥哥、王母姐姐,和自己顾虑哥哥可能也如自己一般被什么人的心头血影响了性情这两桩事,比起轻松自在只一味关切着自己的亲人们,云华这顿酒吃得当真不怎么踏实。
趁着聊家常的工夫,再三确认过哥哥、姐姐记得近万年来一家人大大小小的事情,性情上的变化也都是事出有因能够理解后,她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真叫嫦娥说对了,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哥哥、姐姐怎么说也都是天界至尊,掌控了天庭近万年,近来又不像自己一般下过凡,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妖孽暗算了去。
既如此,自己的那个猜测,也就可以和哥哥、姐姐和盘托出了。
为自己的多心暗自失笑一下,云华定定神,放下手中盛满琼浆的玉杯,抬眸对玉帝、王母道:“哥哥、姐姐,我有一事,还要与你们商议。”
接着,她就将自己刚出天罚台时,和嫦娥说过的猜测又说了一遍:“故而妹妹以为,此事背后疑点重重,杨天佑的心头血能影响我性情,使我下意识抵触回归天庭做神仙,绝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或许又是哪方妖孽作祟,企图借此打击天庭威严,也叫我与你们离心离德。”
说罢,她秀眉微蹙,眸中盛着满满的后怕与担忧:“幸好,那妖孽只是冲着我下手,哥哥你又纳谏嫦娥之策,及时叫我清醒了过来,控制住了事态,没有让我浑浑噩噩之中伤害到你们,铸下大错。”
“否则你们若有个闪失,使得三界动荡苍生受难,那我当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了!”
听她前头说的种种猜测时,玉帝与王母本双双紧锁了眉头,脸色亦是无比严峻。
可再听了她最后的庆幸之语,不约而同地,他们都舒缓了脸色,欣慰地看着自家妹妹翘起了唇角。
——恢复本心的妹妹,果真是贴心惹人爱!
而云华见他们还有心情笑,登时更急了,语气郑重地强调:“可就算如今没出事,你们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倘若我猜测为真,真有妖孽欲以此法颠覆天庭,那它们多半也会将你们视作目标,随时随刻伺机下手!”
“哥哥、姐姐,你们就算是在天庭,也要时刻心怀戒备,不可给妖孽可乘之机啊!”
拍了拍云华的肩,玉帝心中老怀甚慰,温声道:“你放宽心,我们一向谨慎,必不会给妖孽可乘之机。”
简短安抚了云华一句话,他却是将目光转向大女儿龙吉,示意她带着其余六个妹妹先行退下。
之后他要与云华谈及的,乃是涉及三界存亡的大事。
哪怕她们是他的女儿,但在她们修为与心志都难堪大任之时,为三界苍生计,也为她们七个的安危计,他都不会让她们牵扯进来。
在七位公主知机告别之时,都不必王母如何吩咐,她的贴身仙侍即瑶池大总管清琼仙姑,亦知情识趣地躬身告退,领着侍奉酒水的小仙娥们退下了。
不过一会儿,不久前还觥筹交错的家宴,已是酒阑宾散,偌大宫殿里仅剩下玉帝、王母和云华三个分坐于桌前。
温馨和乐的气氛随之淡去,在玉帝与王母若有所思的凝重神色下,云华心情也不免越发沉重,浮现出种种猜测。
可明显心中有所思量的哥哥、姐姐却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反倒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比起当日司法殿的郑深仙官盘问她时还要精细地,反复询问着她和杨天佑相处这些年的所有记忆与感受,以及她自身的变化。
直到又再三确认过当年天河窜逃老龟仙们是如何算计她,使她伤势严重不得不饮下杨天佑心头血后,他们对视一眼,才停止了似乎无止境的问题。
然而他们停下了提问,云华却全然没有松一口气。
作为一个这桩阴谋论的受害者和提出者,她此刻一头雾水地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身边哥哥、姐姐不时默契地交换眼神,传递着她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却怎么都难以揣测他们到底在交流些什么,心里的疑云可谓是越堆越多。
可偏偏他们的交流仅仅依靠多年形成的默契,来回几个眼神就能明了彼此在说什么,根本不必动用传音之术。
这也就导致即便云华急得想用法术强行挤进他们的密语之中,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玉帝与王母停下眼神交流各自陷入沉思后不久,始终等不来一句解释的她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张口询问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为何不能对自己坦言相告。
身为他们的同族妹妹,她认为自己有资格与他们一同面对一切劫难;身为天庭的斗牛宫侍长,她也有自信自己俱有抗衡一切妖魔鬼怪的实力。
和小侄女们不一样,她早已是成家立业的大人,更是修炼有成的神仙,能够与他们并肩而行守卫三界苍生的。
然而不待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沉吟了许久的玉帝眉头越蹙越深,竟抬手一挥,示意王母也先带云华出去:“云华,你暂且先随你姐姐去蟠桃园……”
“让朕想一会儿,想一会儿……”
说着,他声音越来越低。
到了最后微不可闻之时,那仍机械性重复翕动的双唇,显然已不再是对云华解释,而是安抚自我的喃喃自语了。
与此同时,他双肩也渐渐塌陷下去。
到了身形颓唐再无力支撑之时,他只得抬起臂肘支在桌上,以手扶额,低眉阖目,不再言语。
云华于是心中疑云愈深,然而向来神采奕奕,哪怕是和符元仙翁、勾陈大帝勾心斗角近万年都不见颓态,反倒能够愈挫愈勇愈斗志昂扬的哥哥,乍然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样一副为难消沉的模样……
就算心头积攒了万千疑虑想要与他们问个明白,就算胸中意气冲霄恨不能立刻拿起法宝暴揍妖魔……
——她也不舍得再逼问了。
罢了,兹事体大,哥哥要多想想,本也没什么错。
心里沉甸甸地站起身,云华担忧地看了玉帝一眼,终是沉默着转身,随同样愁容满面的王母出了殿。
出殿之后,她见姐姐同样满怀心事,脸上凝重之意不比哥哥少多少,便也复又压下了自己心中不解,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跟在没有如往昔一样但凡出行就会大张旗鼓召出彩凤青鸾宝车的王母身后,无声无息登上了姐姐架起的云,无声无息进入了蟠桃园。
说是无声无息,实因王母不仅是心事沉沉之间无意弄出声响,更是施法收敛了二神气息,又弄出个可隔音可隐身的罩子,再绕过看守此园的土地与一班力士,才带着云华潜进了园中。
蟠桃园于天庭和王母的意义,虽更多是产出壬水蟠桃,供给三界神仙延年益寿,再提拔凡俗英才霞举飞升,以此拉拢人心增长自身势力……
但这桃子不仅食来功效神异,云华随着王母自园侧隐门向深处一路走去,眼前亦是一步一景。
蟠桃园中有三千六百棵壬水蟠桃树,其中又分三千年一熟、六千年一熟与九千年一熟三种品类各一千二百株,可谓是各有胜景——
二女初初入园,迎面便是三千年一熟的。
因花树矮小才到人肩头高低,树干与枝条更是纤细非常不占地,遂紧紧密密栽种在蟠桃园外围。圆润小果白里透粉,串珠串儿一般沉沉缀在枝头。
她们行走间带起清风拂过花枝微颤,嫩绿纤叶在簇簇桃果下轻轻摇动,仿若一碟小巧玉盘呈上如玉糕点,衬得其上小果越发珠圆玉润,显出一种小而精致的秀美气质。
再往里走,即是六千年一熟的。
因花树亭盖已高过人头顶许多,树干与枝条亦向着四周茁壮伸展,遂每棵之间隔有数步之距。手掌大小的扁桃粉若云霞,层云叠霞一般飘飘然挂在枝头。
她们走过之时,被微风带起的花枝徐徐摇摆,浅青圆叶盛着粉桃随之徐徐而动,倒似一汪碧潭上粉莲绽放,于静谧中氤氲清香,显出一种亭亭玉立的温润风韵。
到了最深处,就是九千年一熟的了。
因花树堪称高耸入云,树干与枝条虬结粗壮占地不小,遂棵棵之间均隔着疏朗开阔的空间供其肆意蔓延。一手握不住的浑圆大桃酡颜醉脸,抹了胭脂一般烂漫招展在枝头。
她们缓缓走近,拂散云雾之时带起的风儿全然不足以使得花枝受到影响,碧绿大叶与绯红大桃一动不动稳若泰山,好像一园春色间的牡丹花王,在千娇百媚中傲然孑立,显出一种孤傲雍容的华贵气度。
总之这一路走来,桃花树林绵延万里一望无际,花团锦簇夭夭灼灼,果实香甜灿烂夺目,真可谓入目尽是风景。
只是哪怕这满园桃色再美好,早看惯了的云华也不会有多震撼动容。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独自在瑶池里沉思的玉帝,和天庭之后对于她猜测的可能反应与布局,实在无暇去想哥哥为何忽然就叫姐姐带她来蟠桃园。
所以在接过王母亲手摘下的大红桃后,她只是习惯性地张口啃桃,就如同此前近万年每一次接过姐姐递来的吃食一般。
大抵,就是他们担忧自己伤势未愈,于是有心让自己先吃个新鲜摘取的蟠桃,再议其它吧。
谁知,就在云华神思不属,慢吞吞啃着大桃之时,王母却做出了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着实难以理解更无从预料的举动。
就见王母抬手取下发髻上充作金钗的法宝,旋即素手高扬,在金钗上凝聚起一片形似锋刃的玉色光芒后,狠狠朝着前方劈了下去——
她们面前那棵粗枝大叶的参天大树,竟被她深深剖开了树干!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三界第一富贵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把自家种的蟠桃当零嘴儿吃,不算什么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