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合一 感谢支持晋江正版
贺知煜见到孟云芍, 一时慌了神,手里还剩下的一块软糕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岳舒窈轻笑道:“嫂子怎么来了?贺炎哥哥正同我一起吃软糕呢, 嫂子也尝尝吧?”
孟云芍缓了片刻,微微一笑:“正在准备晚饭,婆母想着请表妹过去看看爱吃些什么菜,却左右找不到表妹。我寻思,表妹也许在这里,便来瞧瞧。走过来远远便看见表妹两个女使在门口候着,还真是猜对了。”
岳舒窈听了, 娇笑道:“也是,我的女使也都是嫂子安排的,必然格外注意我的行踪, 这通风报信自然也是很快的。”这一句话, 说得倒像是孟云芍给她安排了探子在身边,时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孟云芍却不在意, 依旧是和软如柔风:“表妹说笑了。这青天白日的, 有什么通报不通报的?咱们都是清白人家, 行得正坐得直,我便是差女使事事记下你的
行踪, 也没什么可报告的不是?”
岳舒窈见她说话滴水不漏,也不是个能让她在言语上占了上风的, 也就索性闭了嘴, 不再争辩。
她转头对贺知煜嫣然一笑:“贺炎哥哥也一起去看看吧?”
贺知煜心下有些焦急, 想到刚才那一幕被孟云芍看了个干净,有些恼火:“不去。”又对竹安说:“竹安,备些水来,我要洗手, 这手上沾了脏东西。”
岳舒窈却笑道:“不去也不打紧。我知道哥哥素日最爱吃蒸蹄筋和葱丝饼,我让厨房都备上些。晚上,哥哥只管来用饭便是了,保证你喜欢的都有。”
孟云芍瞧她这幅卖力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姑娘还有些摸不清贺知煜的冷淡性子,这样急功近利,只能适得其反。瞧她那努力讨好的样子,打趣添堵:“今日厨房没备这些材料,妹妹却是做不成了。”
贺知煜恨不得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虽则他自己没做什么逾矩之事,可事情落在孟云芍眼里却怕全然是另外一个模样,她定觉得自己举止轻浮,暧昧不清。
贺知煜有些愠怒,对岳舒窈道:“今日我不用晚饭了。”又转脸对孟云芍,语气柔和了几分,道:“我回书房了。”言外之意想让孟云芍晚上去寻他,好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
孟云芍说不明了是假的,可是却又想装作不明了。
不管怎样,她都瞧着有些多事,不愿掺合。
她其实不太信贺知煜能在这种场合公然喂个姑娘吃软糕,想必又是这位表妹的杰作。可那又如何?
他不管喂没喂,这事情也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他许她顶着“平妻”传言出现在这练武场,于孟云芍就已经是事实。
于是她心道你回不回书房同我说什么,这是想要送饭还是送汤?
反正婆母交待了,说最近都不必送了,不去吃饭便饿着吧,反正她回头也有的交待。
贺知煜同竹安回了书房,心绪有些不稳。
本来休沐,也没什么急事。他便来来回回看了数次铜壶滴漏,觉得它今日走得格外慢些,也可以说是极慢。
可一滴一滴沙砾流走,已经堪堪过了日常孟云芍来送汤的时辰一刻又一刻。
却左等右等,都不见孟云芍过来。
况且他晚上都没用饭,换做平时,无论如何她也该来送些。
竹安看贺知煜实在是坐不住,问:“主子,我去清黎阁看看?”
贺知煜怕他不懂,抓不到重点:“去看什么?”
竹安笑了笑,心道我还能不知你在想些什么:“我……去给主子带些菜饭,顺便看看少夫人在忙些什么。”
贺知煜放了心,差他去了。
竹安去了清黎阁,却没见到孟云芍。只见了岳舒窈在同侯夫人说话,侯夫人说让岳舒窈同他一起过来,竹安心道这尊活佛我可惹不起,该拿什么态度,我可还说不好。于是找了个理由说世子正在写奏折,实在是打扰不得,才推脱了过去。
他又询问清黎阁的女使们少夫人去了何处?几个女使皆说没什么异常,用完饭便回去扶摇阁了。
竹安得了消息,提着几样菜饭便回去了。
贺知煜见竹安回来,急切问道:“怎么说?”
竹安见他眉宇间的急切之色,寻思这可有些不好回复世子,恐怕让他失望了,干脆装傻:“菜饭都是热乎的,带回来了,世子用些吧。”
贺知煜嫌他点不透:“我说的不是饭!”
竹安当然知道他是想问孟云芍去哪儿了,怎么还不过来。本想委婉几句,美化些理由,诸如说“少夫人今日有些不舒服便先休息了”,“少夫人陪着侯夫人说话脱不开身”,“少夫人还在给岳表妹准备衣物”之类的。
可竹安转念一想下午见到的情景,世子和那个岳表妹在一起,岳表妹咬了一口世子手里的糕,也不知是世子喂给她的,还是她自顾自吃的,不管怎么样,都是别扭。
竹安一直心里尊着孟云芍是唯一的夫人,少不得有些偏袒。他心道若是少夫人看着膈应不想来,那也是主子着实有些活该。如今这样急切,又有些什么用处?
于是竹安大大方方坦白:“少夫人用完饭便回扶摇阁了,今日汤……也没炖。”
贺知煜有些惊奇:“你确定不是听错了?夫君连饭都没吃,她便回去了?汤都没有炖?是不是还没来得及?”
竹安继续老老实实:“便回去了。世子,你瞧这都几时了,炖没炖的,我都问清楚了。”
贺知煜皱着眉头,想努力找些理由:“可是身体有不舒服?可是……有什么事情?”
竹安垂下眼睛,做出个摊手表示不懂的动作:“什么都没有,就是回去了。”
贺知煜有些无语。停顿了片刻,道:“我今晚去扶摇阁,我瞧着有些不对,许是有什么事情。”
竹安想让他认清现实:“世子,真没什么事情,夫人就是简单的没有过来。”竹安想了想又补充:“再说了,这离上次去扶摇阁才两天,有些……不合世子的规矩。”
贺知煜一阵沉默,最后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今日休沐,自该特例。”
竹安心道你说特例就特例吧,以往休沐也没见你特例。这眼瞅着年节到了,往后休沐只多不少。难道要日日特例?
贺知煜想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开了窍:“竹安,你说她是不是……是不是同我生气?”说完脸上竟浮现了几分喜色。
竹安瞧着世子的脸色,心说今儿是什么日子,事情都有些邪性。少夫人生气了,世子还要高兴?
贺知煜又微微笑了笑,还没等竹安回答,继续宣布自己的合理猜想:“你说,她……是不是醋了?”
竹安心道,哦,原来世子是打这个主意呢,好的吧。这事情这样大,人都快气跑了,世子还寻思着吃醋的事呢。
竹安卖力点了点头,反正世子要去扶摇阁,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努力捧个场:“我觉得是。”
贺知煜难得的笑了,似是已经压不住嘴角,少见地露出两排皓齿:“我得过去看看。”
说完,贺知煜就去了扶摇阁。他大步流星,没多时便到了。
贺知煜进了主屋,瞧见孟云芍正把雕花黄木盒里的东西摊在桌上,细细地数着什么。她专心致志,精神汇聚,连他进来了也没听见。
旁边的小女使想要唤一声少夫人,被他制止了退了出去。
贺知煜看她披了个羊毛毯子,小心翼翼地点数着些银票和珠玉,还拿着账本对照着看,像被金银财宝迷住了眼。一缕细碎的黑发有些松松的散在鬓边也没察觉,和平日一丝不苟的模样有些出入。
贺知煜瞧着这小财迷一样的孟云芍,觉得样子有些可爱,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忽然,他在桌上摊开的物品中,看见了一枚冠玉。
那玉成色极好,在一众珠玉中极为出众,瞧着便不是一般的品质。
贺知煜走上前去,拿起来细细端详,孟云芍才发现他来了。
孟云芍抬头,粉面含笑,柔和宜人,起身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哦,没生气。
贺知煜有些失望。
贺知煜低下头,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轻揉手中的冠玉。
那冠玉浑然天成,不事雕琢。但又玉泽柔和,触手生温,似暖风熏得人醉,似宁夜了无喧嚣。
这玉,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贺知煜脸上又恢复了冷淡神色,问:“这是何物?”
孟云芍有些莫名,这该是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冠玉。”
贺知煜星眸如水,看着孟云芍问:“这是……要送谁么?”
孟云芍似想起了往事,嫣然一笑,也没在意:“以前打算送人的。后来没送出去,便一直留着了。”
贺知煜瞧着那玉名贵,不知要花多少金银,且这种品相一般都是供给王侯公卿,寻常
人便是有钱也难得。也不知孟云芍从前在孟家过得艰难,从哪里省出来钱财,又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
贺知煜全没了来时的愉悦心境,心里有些不好受:“既没送出去,你留着也无用,便给我吧。”
孟云芍勾起嘴角,却正经道:“玉这东西,要与所赠之人相配,方能相得益彰。世子的气质是松上雪,清贵冰洁,却与这玉的温阳性子不甚相同。改日我寻了与世子相配的,再从公中拨了账,为世子采买。”
贺知煜瞧她句句好听,却全是推脱,有些委屈:“哪就那么多讲究了,母亲之前戴着的玉镯,我见她送了你,你也日日戴着。再者说,怎么为我买的,便要从公中拨账?”
孟云芍笑了起来:“怎么,世子还缺这点子金银吗?若是让云芍出,云芍只有摊开在这桌上的一点点体己钱,全给世子看了。便是这么丁点,连侯府的一根毫毛也比不上,可是买不了什么佳品。”
贺知煜无奈:“倒像是苛待了你。你若是缺钱花,同我知会一声,还能短了你不成?”
孟云芍笑道:“缺,刚算了算,确是缺的。”
贺知煜有些奈何不得,便从衣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意丢在桌上,道:“拿去花。有些皇上的细碎赏赐,嫌麻烦也没有入公中账,全堆在我书房的侧屋里,回头全都给你吧。”
孟云芍低头笑了笑,也不客气,说:“那我可得好好数数。”她拿起一看,还竟真是不少,这贺知煜一出手,比她攒上一年的还多,“可还真是不少,那云芍便谢谢世子了。”
贺知煜又拿起冠玉,揉搓半天,不想撒手,最后轻声言语:“那换你这个,够不够?”
孟云芍却从他手中取回,像怕他偷偷拿走似的,似乎认真想了想:“要换这个,却还是不够。”
贺知煜看她放回去,静夜无云般的脸上多了些奇怪神采,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孟云芍,盛了点点明光:“日积月累,总是能够的。”
孟云芍瞧着他,也不知他这话说的无心,还是有意,换了个话题:“世子……怎么今日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贺知煜:“瞧着你晚上没去书房,来看看是不是有何事情。”
孟云芍也不避讳,直言道:“侯夫人说,表妹来的这些日子,云芍便不用送汤了。不过,想来没有云芍,表妹应也会安排的妥。许是今天是第一日,有些没排开吧。”
贺知煜心下了然,知道定是母亲想要撮合自己和表妹,故意为之。一时间心里的话没经过脑子,脱口而出:“我不会娶她。”
孟云芍心里倏地一惊,没说话。
贺知煜有些尴尬:“我……我公务繁忙,无心在此。”
孟云芍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勾了勾嘴角,轻轻笑了:“世子有没有那份心思,云芍都没有二话。世子怎样做,云芍都是能理解,也很支持的。”
贺知煜凑前一步,离孟云芍极近,低沉的磁音就在孟云芍的唇边,温热的呼吸已堪堪落在她脸上,恨恨地说:“你该有个态度。”
孟云芍觉得两人太近,有些越过了常人聊天的距离,她退后了些:“世子,我刚说的,便是我的态度。”
贺知煜有些失了平湖无漪的姿态,拉住她不许退后,几乎咬牙切齿道:“这也好那也好,便不叫态度。”
孟云芍有些无语。心道我左右不了的事情,拿什么态度?我叫你永不纳妾,你做得到吗?我叫你离了侯府分院别居,你又做得到吗?莫说别的,瞧着娶不娶表妹,怕也不是全然由你说了算的。
这世上就是有太多人,在拿不了态度的位子上,却总想拿个态度,才给自己平添忧愁,她孟云芍才不是这种人。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敲门声。
贺知煜放开她,孟云芍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露出了舒窈表妹甜如春蜜的笑容。
舒窈一进门,便瞧见贺知煜面色有些难看,有些好奇:“贺炎哥哥这是怎么了?姑母说,刚没给贺炎哥哥拿餐后的甜点芙蓉糕,叫我送些过来。哥哥尝尝,还是热乎的,舒窈可是用盒子严严实实包起来了。”说着把盒子里的糕饼一一掏出来,果真是精致好看,香气扑鼻。
贺知煜并不想吃什么芙蓉糕,也烦有人打断了自己和孟云芍的聊天,有些愠怒:“我再说一次,叫我表哥。”
岳舒窈看他面色不善,被吓到些许,不敢再造次,规规矩矩道:“表哥。”
贺知煜言语冷冷:“现已入夜。我若在主屋,你是不便过来的。你若要来寻你嫂子,也该提前向下人们询问我是否在。你喊我一声表哥,我便该教你知些礼数。”
岳舒窈脸上青青红红:“表哥怎么忽然如此严厉。是不是刚才嫂子得罪了表哥,表哥便是要来拿我撒气了。”
贺知煜有些不依不饶,继续道:“还有,女儿家名声贵重。你尚未出阁,怎能做出吃其他男子吃过的糕点这般举动?以后莫要再有同下午一般的举动,坏了自己的名声。”
岳舒窈听了如此责备,有些羞臊脸热。可转念一想,八成是孟云芍刚刚因此事同他生气撒泼,他才如此激怒,坏了平日冷静神色。
瞧那孟云芍,下午说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此时却又搬弄是非,真是有些虚伪。
岳舒窈如此想,反而不恼了。笑道:“表哥同舒窈是一家人,自然不算其他男子。舒窈过来,也是有事。除了送芙蓉糕以外,姑母也说这几日嫂子要出门见些铺面的掌柜一并签些契子,也见些庄子上的管事办些事情,叫我同去,开开眼界。我来同嫂子说一声罢了。”
侯夫人为岳舒窈打算的清楚,若是进门,最好还是能一起同孟云芍管着些家事,方能显出身份。倒不是说一定管着多好,只是一味躲在后面不被众人看见,世子又是个性子冷无法宠溺谁的,早晚要被人看轻。
贺知煜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转头问孟云芍:“你要去见谁?”
孟云芍:“左不过都是些侯府生意往来上的人,本来有些是侯府自己人经营着的。婆母嫌啰嗦,让我不必在意进项高低,直接请些人照看便是。这次主要便是办这事的。一并见过也一并挑选了,以后咱们也省些力气。”
贺知煜没听见想听的,知她回避,干脆直言:“只是这些?可有其他?上次未签完的茶铺的契约,可也要见过东家一并办了?”
孟云芍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上次已签了契子,这次不过是要请了人来公证罢了。到场的人多的很。”她这次确是安排了同江时洲一起办契约之事,实在是已经拖不得,再拖便要过了时限了。
贺知煜却不冷静:“不许去!”
孟云芍瞧着他的脸色,觉得他表现实在有些过了,眼神里满是无辜:“若再不签,便要过了时限了……”
贺知煜察觉自己语气带了严厉,收了收情绪,温声言语:“不过一间铺子,过了时限便过了时限,我赔你便是。”
孟云芍皱了皱眉:“虽则侯府势大,可咱们也不能随意毁了契约。况且江大人是内阁之人,侯爷上次还叮嘱世子要牵上关系呢。”
贺知煜知她说的有理,沉默了片刻,又道:“那我同你去。”
孟云芍有些惊奇,若要世子相陪,却又不知要等到哪日了:“世子,这事情已然是拖不得了,明日也不是你的休沐之日,云芍多叫些人去便是了。”
贺知煜沉思片刻,下了决心:“明日城防上也没什么要紧事情,我不若再休沐一日吧。”
孟云芍没想到他竟如此在意。
贺知煜对己极严,几乎从未请假,她认识他的几年间,只有一回侯夫人发热的厉害却缺了一味药,贺知煜亲自骑马去邻城买来才特请休沐一日。
岳舒窈没听明白两人在争些什么,可也暗暗地察觉出必有些隐情在其中。心道必得同去探查个清楚。
她正暗自盘算,忽听到贺知
煜的声音冲着自己:“天已晚了,表妹请回吧,我要安置了。”已全然是送客的意思了。
孟云芍有些奇怪,这才刚刚戌时,世子便说要安置,估计是不想再同岳舒窈周旋,想找个理由打发她走了。
岳舒窈被徒然送客,有些不悦。但又一想时日还久,也不急在这一刻,何必争一时朝夕,勾起了清甜微笑:“那舒窈先回去了。”
岳舒窈关了门,走出去一段,又想起刚才的食盒忘记带走,想去取回来。
她刚走到门口,只听得里面“当啷”一声,似是有杯盏打碎了。
岳舒窈正想推门进去看看究竟,却又听到孟云芍小声“啊”了一声,轻轻叫了声“世子”,声音便被瞬间淹没,了无声息。
岳舒窈有些怔愣,虽还没全然明了,却已直觉有些不妥,收了正准备推门的手。
接着,屋内又不时传来“唔”“唔”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一次她听得真切,是唇齿激烈相交时情难抑制的响动。
那声音低沉压抑而伴着隐秘愉悦,在冰凉夜风里轻弹起巫山云雨的前奏,诉说着屋内悄然绽开的春之秘境。
岳舒窈虽仍在闺中,却也识得一二。瞬间涨红了脸,快步跑开了。
这一夜,贺知煜把孟云芍折腾得不轻。
他心里带了些气,气孟云芍,也气自己。
气她不能干干脆脆拿个态度出来,气自己含含糊糊断不清楚。气这周遭的一切,乌七八糟,纷纷乱乱,条条道路都未朝着他设想的方向铺展。
他要一遍遍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好叫她记得自己才是她的夫君,唯一的夫君。
她答应过他的,此生不能改。
他该是找个机会带她进宫,让她瞧瞧宫里那棵千年的连理枝,遮天蔽日,亭盖苍苍,那才是他模模糊糊想象中他们以后的方向。
上次廖怀春说她体质寒凉,于子嗣上困难些,可也没把话说死。他觉得事在人为,他们都还那么年轻,多努力些,总该是没错的。他不信他们在此事上无缘。
他不贪心,他想要一个长得和他们两人都像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他会好好教导他,不会像父亲一样让他从小尝尽冷漠和严苛。
贺知煜身上好闻的幽兰松柏香,初闻清冷入肺,再嗅雅香及魂,同他的体温和热吻一起,在孟云芍周遭织就了天罗地网,让她逃脱不得,插翅难飞。
孟云芍已受不住,一双杏眼红了又红,却忽然模模糊糊地想,虽然她做这香的时候他还并没出现,但贺知煜却是比旁人都要更适合的。
她想同他说上一句,便开口道:“世子……”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贺知煜却又低声道:“别叫世子。”又用滚热的唇把她的声音堵了回去,只剩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如泣如诉。
别叫世子,叫三郎。
……
翌日,贺知煜陪着孟云芍在贺家一个专门会客的地方瑞雪堂,见了一天的各色人物。
岳舒窈非要跟着,既是婆母发了话,孟云芍也没有阻拦。
岳舒窈其实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只是拗不过姑母,本打算若是孟云芍说句“不便”就顺水推舟不来了,结果贺知煜要来,还有昨日说的江大人,都勾起了她的兴趣。
累了一天,已到傍晚。岳舒窈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江大人,已十分疲乏,昏昏欲睡,对着孟云芍道:“嫂子,我去旁边的屋子吃些东西。”
孟云芍点点头:“好,你先去休息。”
岳舒窈前脚刚走,后脚素月便快步走进了厅堂,同孟云芍道:“少夫人,江大人要到了。”
旁边的贺知煜听闻,对孟云芍做了个示意坐下的动作,独自出门去迎。
走到门口,正巧见江时洲带了几个仆从过来。
他仍是一身白衣,却在飘逸中多了贵气,上面暗绣有节节同样白色的拔竹,靠着层叠密线织造出光影变幻。腰上束着一条浅金腰带,更显身姿挺拔修长。
贺知煜一眼便看见,江时洲的束冠上,装饰着一枚极像孟云芍盒子里那枚的冠玉。颜色、样式都十分相似,只是瞧着没有孟云芍那枚名贵。
江时洲见到贺知煜,收了脸上的春风暖阳的笑,却也并不意外,哂笑一声道:“贺大人,你倒是和我想的有些不同。我以为,你是从不会主动休沐的那种人,今日竟也能出来。”
贺知煜冷淡道:“江大人与我并不相熟,又怎知我是什么性子?”
江时洲经过他,贺知煜留意了他身上的味道。
空无一味。
贺知煜这才心情好些,暗自笑了笑:“那香……终于用完了?”
江时洲斜瞟了他一眼:“没有。只是我与你不同,我不愿在这种地方让她为难。”说完便转身走进了瑞雪堂。
江时洲坐定,摊开几份契约,对孟云芍道:“孟姑娘,这几位都是在官府挂了名的公证师。只要当着诸位的面再确认一次,签过之后,咱们这次的生意就算是成了。”
孟云芍听闻,正要提笔,贺知煜阻拦:“我来代夫人签吧。”
江时洲笑了笑:“贺大人,这本是孟姑娘自己的事情。你又何必代劳?”
贺知煜拿起笔,正色道:“我朝律法第七十六条,女子采买购置商铺者,可由丈夫代为签字。我和孟氏是官府留存公证的结发夫妻,我来代之,十分合理。以后你再有事情,直接寻我便是。”
江时洲似是毫无意外,薄唇依旧含笑:“话虽如此。但律法也规定,若是将来孟姑娘和贺大人和离,需再办转移手续,倒是免不了有许多麻烦之事。”
贺知煜听闻,脸上起了戾色:“江大人!”
江时洲轻笑如风:“不过是贺大人讲了律法,就顺道一提,贺大人不必挂怀。”
孟云芍刚刚默不作声,此刻却突然道:“还是我自己来签吧。”说着未及贺知煜反应,便从他手中接过了笔。
孟云芍瞧着这份契约,倒是比之前厚了不少,询问江时洲:“江二公子,与上次有何不同吗?为何瞧着厚些?”
江时洲客气有礼:“商法规定,公证之时,已是最后敲定。需将个中细节之事全部补于附加条陈之中。孟姑娘,还请你仔细看过,无误再签。”
孟云芍草草翻了一下,前部确与上次基本相同。那附加条陈里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她略略读了几行,也全是些听起来没什么内容的场面话。
她本想再细看看,只听贺知煜道:“还是我来签吧。”说着便要伸手过来拿她手中的笔。
孟云芍听闻,也没顾上再读,草草动了笔,埋头签完了,才微笑道:“不必劳烦世子了。”
旁边的江时洲把一切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贺知煜怔了片刻,心中升起一道难以言喻之感,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好了,这便签完了,江大人你可以走了。”
江时洲对各位公示人道:“感谢各位今日临场见证,江某谢过各位。这就可以回去了。”听完江时洲的话,几个人纷纷离开了。
贺知煜冷言冷语:“他们都走了,你如何不走?”
江时洲瞧他样子有些好笑:“听闻贺大人要同我商量去贺氏学堂讲学之事,不如今日一并聊过?”
贺知煜盯着他看了片刻,脸色没什么变化:“你听谁说的?”
江时洲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笑道:“这倒是奇了。不是贺大人自己同父亲说,知道轻重,要与我交好,请我去贺家学堂讲学吗?”
贺知煜想了想,八成是自己那个脑子不灵光的二哥,听父亲说了要同江氏交好,还真以为自己和江时洲关系不错,便巴巴地赶过去,同江时洲说了许多。
江时洲一脸浪荡无谓:“我是无所谓的,我入朝堂前,常年随父亲游历讲学,多讲几场也是无妨。只是不知道贺大人想听什么,律法,茶道,还是制香?我全都懂。”
贺知煜看着他,目光炯炯:“江大人说笑了,江大人是当朝状元,讲这些又有何兴味?听闻江大人文采飞扬,妙笔生花。想来定是对诗词文章极通的。那不如请江大人讲些夫妻和顺的诗词,也好教族中子弟明白夫妻齐心,方得家族昌盛。比如苏
轼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比如汉乐府的‘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江时洲哂笑一声:“‘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贺大人竟觉得这是好诗?若要讲情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喜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有……”他看向孟云芍,收了面上的笑容,道:“柳永的《雨霖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孟云芍听江时洲这些言语越发于礼不合,低声喝止:“江二公子!”
孟云芍不愿再听,起身道:“两位且先聊着,家里还有诸多事情,孟氏先同表妹回去了。”说着便要离开。
江时洲却喊住了她:“孟姑娘,我还有事情。”
孟云芍转头:“我与江二公子的生意到此已走完了流程。后续去官府备案,孟氏会请府中的师爷代为处理。以后也不必再见了。”
贺知煜听闻,脸上的冰雪瞬间消融了些,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江时洲却依旧笑颜如玉:“孟姑娘,备案虽可代办,但有一事却不行。”
孟云芍奇道:“还有何事?”
江时洲:“请细看这条陈。此中说道,如新东家经营不善,若半年内出现亏损,则前东家有权宣布此约作废。”
孟云芍有些莫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已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这条我看见了。那又如何?这距离半年还早,还未知分晓。”
江时洲不徐不疾,指向契约:“还有这里。为避免此种情况出现,旧东家需准备一十二次讲解,包括茶行门道、铺面以往情况、所售品类介绍等,每次需不低于一个时辰。新东家必须来听,不可由人代劳。”
孟云芍和贺知煜面面相觑。孟云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江时洲耍了,有些怒从心头起。
江时洲继续和风细雨般轻言:“如果出现由夫妻代签契约的情况,则需夫妻均来。若是没有,则只需由当事人来便可。”他对着贺知煜微笑:“贺大人,我已都考虑周全了。”
孟云芍听了终于忍不住,咬着贝齿:“江宛!”她怒目圆睁,却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写进条陈,签了契约,又得了公证。她是无力可改,说什么也无用了。
江时洲确是有激怒她的本事。
今日来之前,孟云芍想起上次贺知煜同她闹气的事情,便是嫌她生江时洲的气。
她虽不明就里,但这次一直暗暗告诫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生气。可是临了,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
她想起少年时,他便总是顶着一张人畜无害温和知礼的脸,对她说过不少谎话,激得她生气。
说是要让她同去听学,其实是骗她去看南城街上戏班子新排的《西厢记》,她生气,最后却还是看了。
说是家中有事不能赴约,其实偷跑去揍了学堂里抢孟云芍香囊的纨绔,弄得浑身是伤,她生气,最后只剩心疼。
便只是这个人,能让自己怒意四起,失了分寸,却又无可奈何。
贺知煜瞧见此间行状,孟云芍面上薄怒,眼中却又似有些哀伤,亦失了平静面色:“江大人!你如此做岂是君子所为?”
江时洲很是无所谓:“君子?我几时说过我是君子?再说了,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我说了要仔细瞧瞧,你非要和孟姑娘抢夺谁来签,自己不让人细看,便要怪我吗?你们永安侯府素来看轻经商,你不懂个中蹊跷,还需我教你吗?不过,”江时洲对着孟云芍道:“孟姑娘我是可以教的。与人签契需注意之事,我会放在一十二次讲解中的一节,定让孟姑娘所得非虚。”
他看着孟云芍满脸得逞的笑意,孟云芍却蹙着柳眉似有愁容,旁边站着的贺知煜更是面色冰冷不悦。
岳舒窈便在此时推门进来了。她听人说江大人来了,便又想过来看看。
一进来,岳舒窈就察觉到厅中气氛微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过岳舒窈看着江时洲,更是有些惊叹。
几乎是一瞬间,她脑中有种“原是世间并非只有贺知煜一个青年才俊”之感,忽然懂了几分孟云芍的劝解。
江大人长得是极能入眼的,丰神俊秀,仪表非凡。但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种和风化雨的气质,仿佛再困难的事情,再冰冷的人,都能在他春风拂槛的笑里消融,叫人安心。
江时洲见到有外人来,收了得意眼神,又端出了和煦公子的作派。但刚刚的一缕异常,终是没逃过岳舒窈探究的眼睛。
孟云芍看见她过来,柔声招呼:“表妹过来了。”又对着贺知煜道:“世子,我家中还有事,咱们这便回去吗?”
贺知煜:“你同表妹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岳舒窈有些不情愿,她想同贺知煜一起走,眼神怯怯地看着他,低声道:“表哥,一会儿我同你一起走吧。”
贺知煜有些不耐,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
岳舒窈瞧他面色冷峻,终是没再开口说什么,同孟云芍一起走了。
江时洲今日目的已全然达到,也对着贺知煜告辞:“今日事已毕,我也回去了。贺大人,朝堂再见。”
贺知煜却伸手拦住了他:“江大人请留步。”
第23章 喜乐 嫂子有何隐疾?
孟云芍已带着表妹走远, 消失在了门外。
江时洲见状,收起了面上最后一丝笑容:“贺大人, 我实与你无话可说,你又有何事?”
贺知煜故意将他留下,是誓要今日同他说个清楚明白:“江大人,我知道你曾经同云芍定过亲。但既已是往事,你何不放手?你如此逼她来相见,除了坏她的名声,给她平添烦恼, 又有何益?”
江时洲也懒得同他再演戏下去:“贺大人也不必给人乱扣帽子。阿笙同我青梅竹马,我视她更是如珠如宝,怎会想要坏她的名声?不过是帮她做些想做的事情罢了。”
贺知煜冷笑一声, 只当他是随口胡说:“你能帮她什么?”
江时洲亦冷冷道:“我托了关系寻了数位京中富商, 想同她讲讲经商之道,免得她在你们贺家窝窝囊囊施展不开, 不得其法, 待了三年所得都买不上几个铺子。难道贺大人以为, 江某是想让阿笙过来,行些龌龊之事?那贺大人也太看轻江某了。”
贺知煜确是没有想到江时洲背后的用意, 但也依然不想让孟云芍掺和这些事:“若她想学,我自会寻人来教, 何必劳烦江大人?江大人是明白人, 该知道进退有度的道理。”
江时洲似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 面上全是讽刺:“江某是个莽夫,只知是非,不懂进退,与贺大人不同。贺大人自是能进能退, 你说会寻人来教她,可你贺氏极重门第阶级,看轻经商之事,若是你母亲不同意你会如何,若是永安侯出来反对你又如何?届时你是否就要‘进退有度’呢?”
贺知煜沉默了半晌,道:“为何一定要经商?便是在家中,清静做个少夫人,安宁喜乐、富贵一世难道就不好吗?”
江时洲哂笑一声,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贺大人为何一定要入军中?侯门高贵,难道缺你的俸禄?一辈子混吃等死不好吗?何必要死守墨于,安定北境。又何必要新婚之夜,擒捕逆党。若不是你非要唱这么一出戏,我与阿笙又怎会分离?你有抱负,旁人就无吗?”
贺知煜哑口无言。
这些事情他从未细想过。
他想说因为他是男子,她是女子,一个建功立业,一个相夫教子,天经地义本该如此。
哪个女子不是安安稳稳从父从夫?
大姐名门闺秀,不一样是夫唱妇随,鲜少抛头露面?大姐出嫁的时候,他记得母亲还拉着她的手说“第一要
务是服侍夫君传宗接代““侍奉公婆礼不可废”。
可是他又模模糊糊觉得有些不对。
易地而处,倘若给他换了身份,让他在内宅里操持一切,同些多事之人日日周旋,那滋味怕也并不是他所说的“安宁喜乐”。
江时洲看他不言,继续道:“再者说,富贵一世或许是吧,安宁喜乐却未必吧?我就不说旁的,今天在她身边那个装乖卖巧的表妹是来干嘛的?我瞧着,看你的眼神很是不同呢。”
贺知煜被戳中了痛处,有些不悦:“表妹就是表妹。”
江时洲一脸不信:“当真只是表妹?还是你要娶的平妻?”
贺知煜定定看着江时洲,不知江时洲如何得来的这些消息。
江时洲却不在意:“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也不是我在你家里有什么眼线。只是我在这朝堂之上人缘太好,什么新鲜消息,旁人都爱说与我听。如今这消息还算是稀罕,可你若再多带这表妹在这汴京城内转上几圈,那可不一定。”
贺知煜否认:“我与她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娶她的。”
江时洲嗤笑一声,似是取笑贺知煜孩子气:“贺大人素不喜多言,于旁人来讲,你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只需看你的行动便罢了。更何况,贺大人说了,自己是个懂得进退之人,定是能顾全你侯府的大局扶保大义的。届时,若是只能委屈了孟姑娘,那只盼贺大人能怜悯江某忤逆了父亲,从熟洲迢迢而来,不知进退的一点苦心,早日与她和离吧。”
贺知煜怒道:“你!”
江时洲不欲再言:“江某告辞。后续课程的请帖,不日便会送到贵府上。贺大人若是不信江某所言,届时也可一同来听。只是,江某并不欢迎。”说完便拂袖而去。
孟云芍同岳舒窈回了侯府,岳舒窈直奔侯夫人处去了。
岳舒窈心里有些急切,她总觉得孟云芍和江时洲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好不容易拿住了一点,虽说是捕风捉影,她也该去姑母面前吹吹耳边风,试探一下她的意思,再看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岳舒窈瞧出来了,别看贺知煜冷心冷面的,但不知是为了侯府清誉还是旁的什么,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似乎知情但还是没有捅破。
那姑母呢?姑母该是蒙在鼓里的。
姑母向来严格,想必得知此事,虽没什么实证,可也定要细察一番,给那孟云芍添添堵。她想起昨晚的事情,心里就越发不痛快。
孟云芍先是假装不在意,然后又勾得贺知煜责备她,最后竟当着她的面同他欢好,叫她难堪。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么?她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岳舒窈急步走进清黎阁,侯夫人刚用过晚饭,正在休息。
侯夫人见她过来,亲近道:“舒窈回来了,云芍怎么如此晚才放你回来,累着了吧?我让小厨房单独给你备些饭。”
岳舒窈笑意盈盈:“姑母,嫂子是想让我多学些东西,才让我多待了些。舒窈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虽是愚笨,可也学到了不少呢。”
侯夫人满目慈爱:“也不必急在一时,慢慢来便罢了。”
岳舒窈走近侯夫人,坐在她旁边,伸手轻轻环住侯夫人,嗔怪道:“就是表哥都不大理舒窈,不知道是不是同舒窈生分了。”
侯夫人都能想象出贺知煜冷淡的表情,但还是要安抚下外甥女:“你别理他。他便是那么个性子,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岳舒窈点点头,似是十分理解:“也是,表哥见谁都是如此。今日表哥见了江大人,我看他也冷淡的很。”
侯夫人心里升腾起一阵不祥:“江大人?可是内阁江时洲江公子?”
岳舒窈悄悄观察着侯夫人的脸色,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些阴沉,必是有些古怪,试探道:“是,正是。听说那江公子年纪轻轻,便入了内阁,还曾是状元。可也真是个人中龙凤,瞧着便是才俊呢。”
侯夫人满脸不悦:“世子去见他做什么?”
岳舒窈笑了笑,装作只是无心之语:“也不是表哥想见的。是嫂子约了江大人,表哥觉得不方便让嫂子一个人见,才同去了。”
侯夫人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岳舒窈看她面色,心道恐怕这孟云芍和江大人之间果真有些牵扯不清,必要抓住此次机会:“姑母,舒窈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舒窈同姑母亲近,还是多嘴一句。今日瞧着,那江大人看嫂子的眼神,着实……有些不对,这还是表哥在呢,若是表哥不在,还不知成什么样子?”
侯夫人不悦,声音提高了些:“舒窈!切莫乱说!”
岳舒窈吓了一跳,没想到侯夫人是如此反应。
侯夫人察觉自己态度过了,缓和温言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你嫂子和江大人并没什么关系,不过上次置办铺子的时候见过一面罢了。女子名声贵重,你虽是关心家里,但也勿要以此事来说项,恐造成家门不宁。舒窈,你该是记着些。”
岳舒窈听侯夫人这话,是不愿因此事掀起波澜。以后若是侯夫人真成了她的婆母,该是她强力的倚仗,她不能做的太过,失了她的支持。
当下岳舒窈便决定,先将此事放下不提。
只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又让姑母觉得她为人轻浮爱搬弄是非,岳舒窈心中仍是有些不服,做出委屈形状:“白白说这些,叫姑母觉得我不知礼数了。舒窈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许是舒窈思慕表哥心切,瞧着表哥对舒窈却是冷冷淡淡,有些失了分寸。”
侯夫人恢复了往日对岳舒窈的慈祥面目,努力笑了笑:“日子还长,你才来了两日,事在人为。”
她严厉多年,面相已改,刻薄严苛之色浮于相貌,这等故作慈态,反显得十分不协调。
岳舒窈心里觉得有些嫌恶膈应,却不便表现出来了。
岳舒窈假作心灰意冷,做出无望神色:“姑母虽厚爱我,我却已到嫁龄,确是等不得了。之前姑母同我说,想让我嫁来当平妻,我心里是十分欢喜的。但若是表哥一直不允,将来,嫂子生下了嫡长子,我却一日大似一日,就算能进门,怕也只能当妾了。舒窈,确是不想落得个如此前程的。”
侯夫人想叫她安心,急切安抚:“你放心,云芍绝不会生下嫡长子。”
岳舒窈闻言心中一惊,有如闪电劈过。
这是何故?她想起昨夜情状,瞧着孟云芍同世子两个人鸳鸯一对,于情爱事上好得很,还不是说有就有了。
可她转念一想,孟云芍嫁来已有三载,确是一直无所出,直接问道:“那是为何?可是嫂子……有何隐疾?”
侯夫人的眼睛如深潭望不见底,幽幽看着她,却没说话。
岳舒窈知她刚刚已是失言,也没再继续问。
侯夫人只模糊了说辞,想叫她安心:“你只要安安稳稳同世子亲近些,这家里自有你该有的位置。旁的姑母都会为你安排好,你不用想。”
岳舒窈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不能再继续追问,又用双臂环住侯夫人,把一张圆脸贴过去在她身上蹭了蹭,笑道:“舒窈知道了,就是姑母对舒窈最好啦。”心里却暗暗盘算起来,若是孟云芍真有什么隐疾,她该找个法子给她捅破。
无法生子,在高门是何等大事。
一朝被发现,莫说是娶个平妻算不得什么,就是休妻再娶也并不稀罕。届时贺知煜知道了,必不会如现在般维护看重她。
只是瞧着姑母的样子,不知为何还想为她隐瞒。她要做这件事,需得做得不留痕迹,手上干净,莫让姑母发现是她故意为之。
至于孟云芍,她生不了,是她福薄,命里接不住侯府的泼天富贵,怨怪不得。
……
孟云芍回了扶摇阁。
这忙忙叨叨的一日,她还没来得及喝避子药。
她换了身衣裳,便唤素月过来,悄悄端了,一饮而尽。
刚刚喝完,孟云芍便觉得腹中有些寒凉,十分不适。
她今日来了葵水,本就有些不舒服。又喝了这药,想是
有些激着了。
素月瞧她微蹙着柳眉,似乎疼痛难忍,给她端了热水,又添了汤婆子,忧心道:“主子,咱们不若停一阵子吧,等开春了再说。瞧着,你今年这身体格外寒,可别把身子折腾坏了。”
孟云芍皱着小脸,腹中逐渐疼痛如搅,确是苦不堪言:“怎会如此难受。按道理,这药也不该有如此烈性。明明是娘以前用过的方子。”
素月劝解道:“便是方子是好方子,也要对人体质,合着节气的。主子天生体寒,又逢这寒天地冻的日子,且终日忙碌不堪没个安闲,需得格外注意着些。上次那宫中的太医不也来看过,当时还问了主子体寒之事,虽没深说什么,可谁知是不是有些影响。”
孟云芍沉思片刻:“你说的也有理。不管因何事,若是把自己的身子作践坏了,那才是真真的不该。”
素月见她被说服,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放下了,面上浮起一层悦色:“那主子先停上一阵,咱们先看看。等开春天暖和起来,主子身子也好些了,再做打算。”
孟云芍却又皱起了眉,想起了一桩麻烦事:“若是停了,可不便让世子再来了。”
素月看着她:“啊?那……那世子由何人伺候?”
孟云芍噗嗤笑了一下,露出些小女孩的调皮面容,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屋子:“那边不是有个现成等着的?你还怕世子缺了人伺候?”
素月脸上却有些愁云:“世子真要娶舒窈小姐?”
孟云芍看了看她,轻叹了一口气:“他说他不娶。不过我瞧着,婆母是铁了心的,只怕世子忤逆不得。”说着又自顾自的笑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巴巴求着,我却还不想让他来我房中呢。等他再来,我非要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就说,素月夜里害怕,非要我陪,这屋里没他的位子!”说着眼中流光莹莹,流露出些娇俏神色,又笑了起来。
素月听闻,瞟了她一眼,笑道:“主子越说越没个形状。”
孟云芍使劲儿搂了一把素月,又笑道:“咱们呀,就过好咱们的日子,他们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婆母成日让我给表妹和世子制造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去泡温泉么?赶明儿我寻个好去处,让大家同去,带上你。”
素月却轻推了她一把,嗔怪一句:“主子我手里有药壶呢!你慢着些,要洒了!”
两个人推推搡搡,亲亲密密,又笑做了一团。
第24章 温泉 他不敢说,怕她仍是拒绝。……
新岁越来越近了。
虽仍是冰天雪地, 却似乎也堪堪快到尽头,温度再也降不下去。反倒总是晴好无风, 碧空万里。
晨钟伴着日晷光阴时刻变幻准时敲响,永安侯府里的一日又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庭院空阔,廊庑曲折,不见一丝杂乱无章。厨娘火热掌勺,园丁修剪草木,洒扫仆妇轻挥扫帚,马夫书童各司其职。
幽深的院, 四方的天。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
却与往日不同,贺知煜少见地在清黎院停留了一个多时辰。
他本是来同母亲问安, 这本不是稀罕事, 往日也只是打个招呼便走了。
多年以来,他同侯夫人之间, 始终难以建立母子间亲密的联系。
他那一点与生俱来渴求母子亲情的人之常情, 早就连同八岁侯夫人生日宴上的那碗面, 一齐碎的干干净净。
往后的岁月,知敬重, 守孝悌,却再难对母亲敞开心扉, 便是面对着刀林剑雨也都变成了一个人的默然忍受。所以每次, 他不过只是在清黎院短短停留, 几乎从未和侯夫人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刻。
侯夫人上午本有些事情,中书令家的王夫人过来给她看些丈夫去云贵办事带回来的翡翠玉镯,有辣绿,有春彩, 有冰白,各个种水极好,都是珍品。说让侯夫人挑选一二,以感谢之前女儿出嫁时请了孟云芍帮忙谋划筹采嫁妆之事。
侯夫人本对这些妆扮之物都无甚兴趣,以往都是孟云芍为她定期添置。
今日却不知怎的来了兴致,挑到了兴头上,仔仔细细对着日光看了半晌,才挑出个含紫春带彩的,那颜色少见,戴在手上光色流转,煞是好看。
王夫人看那颜色鲜嫩年轻,知她定不是为自己挑:“可是给你家儿媳选的?要我看,你家这儿媳可真是个鲜亮人物。这回来我家帮忙我可看出来了,还真是如同外头传的,办事妥贴,温柔可人,长得又天池仙女一般。从前都说她身份低了些,可要我看,却是你有福呢。”
侯夫人笑了笑,却没说话。
王夫人当她默认:“这夫妻和顺的家庭便是蒸蒸日上的,瞧着从前知煜性子冷些,现如今是不是也受了云芍的影响,我看这一上午在你厅里也没动,瞧着倒是比从前同你更亲近了。”
侯夫人一惊:“他还没走?”
王夫人笑了:“合着你是没看见,我还寻思你也不招呼他一下,却原是我打扰你们母子叙话了。正巧你也挑完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我操持,我却没有像你这么能干的儿媳,我是该回了。”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侯夫人走进厅堂,见贺知煜还真是在。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读着一本《甘时星经》。
那书是侯夫人厅堂书架中一套十六册中的一册,他手中拿的已是第三册,显然是为了打发时间随意从书架上取的,却已读了很久。
侯夫人几乎没见过贺知煜因何事主动等她良久,可要说是急事却也显然不像,有些奇怪:“你是有什么事么?早上不是已经问过安。”
贺知煜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周遭的女使。
侯夫人心领神会,吩咐众女使:“这会子没什么事情,都下去吧。”
贺知煜见人已空了,开门见山:“母亲,儿子确是有重要之事。今日终得了空闲,特来同您说一声,儿子还不想纳妾。”
侯夫人不想却是此事,顿时拉下了脸,却也没有马上发作,只是皱着眉没说话。
贺知煜坦诚道:“儿子公务繁忙,无心妻妾之事。您虽未同儿子明说,但府中如今却盛传儿子会与表妹论亲。儿子不愿如此不清不楚叫人猜疑,坏了表妹的名声,也令家宅不安。若只是儿子无端猜测,还请母亲全当未曾听过儿子今日言语。若是母亲确有此意,还请就此打住,儿子自请之前未说清之罪。”
侯夫人沉默半晌,道:“是如今无心,还是一直不想了?”
贺知煜没有说话。
侯夫人明知故问:“可是因为云芍?”
贺知煜淡然如风:“与云芍无关。是儿子自己天生不喜人多,总是独来独往,怕委屈了旁人。”
侯夫人的脸色已开始酝酿骤雨:“知煜,你该知些分寸,懂得进退。”
贺知煜不语,面上拒绝的神色却丝毫未改。
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江时洲同他讲的“贺大人自是能进能退”,便下定决心,既已说出了口,这次便绝不能退。
侯夫人瞧着他的脸色,极少见到贺知煜这般倔强,心里暗暗思忖他这次是打定了主意不放松。本想立马发作,可想到舒窈的前程,还是忍了忍,想着自己不能言语太过严厉,反失了调停的空间。
侯夫人收了厉色,苦口婆心道:“成家立业,绵延子嗣,是男子大事。前者,你已十分出色,此时更该该着意后者。咱们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家,纳起妾来没完没了,不过叫你多娶一个,日后于子嗣上也能多些倚仗。就说你大姐,她短短嫁过去两年,已为丈夫张罗了几房?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为着侯府福泽绵延,你该心宽些,给大事让路。”
贺知煜不解:“二哥为侯府长子,不是也没有纳妾?”
侯夫人不悦:“他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你该知道,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与你兄弟不同。”
贺知煜仍是没有说话。
侯夫人看他这次是要拒绝到底,话锋一转:“另外,你也该为云芍想想。”
果然,贺知煜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何意?”
侯夫人叹了口气:“我也喜爱云芍。只是她已来侯府三年,三年都无所出。且她出身低,与侯府并不相配,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只这两样,她便已十足落了下风。你若有个能在此两样上弥补上缺漏的平妻,你父亲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不能,只怕日子久了,你父亲终会不满。上次你也瞧出来了,你父亲实是不喜欢她这个人,便是她做的再好,于他心中也都是些旁枝末节的事情,也都是无用的。”
贺知煜这次听闻目光闪烁,似有些动摇。
侯夫人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得见好就收:“好了,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母亲也不愿逼你。但于此事上,你却必定要听我的。只一样,这事,不仅是对你好,对于云芍,也是多有裨益的。舒窈那边,你也该是多走动着,你们熟了,自会觉得同云芍一般好的。”
正说着,女使忽然来敲门:“侯夫人,少夫人和舒窈小姐来了。”
侯夫人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叫她们进来吧。”
岳舒窈一进门,见到贺知煜,笑得春花灿烂:“表哥原来在姑母这里,让我好找。我还道是最近日日去你书房,你烦了我,要躲着我呢。”
侯夫人笑了笑:“说什么傻话,正说着要让知煜同你多走动,叫他带你四处逛逛呢。”
岳舒窈撒娇道:“姑母这么说,表哥却不一定依呢。”
侯夫人笑道:“他便是这么个少话的性子。他不说话,就是应了。”
贺知煜却忽然开了口,冷冷道:“我先走了。”
侯夫人对孟云芍使了个眼色,孟云芍赶紧拦住贺知煜:“世子,云芍正有一事要同婆母说,世子一同听听吧。”
贺知煜没说话,脚步却也没再挪动。
孟云芍赶忙拿出手中几本册子,分发给众人:“咱们汴京城北边的小汤谷,温泉是最好,京中的不少高门也都是常去的,听说去年连皇上都同贵妃娘娘去了。往年咱们都是在京中过年,这来来回回也没什么趣味。今年表妹来了,咱们倒是也可学着,一家子去小汤谷住上几天,舒舒服服过个年节。待到过了初三,到了亲戚走动的日子,再回来拜访。”
侯夫人翻开册子细细翻阅着,似是很有兴趣:“皇上也去过,那倒也是新鲜。似乎也不只是汤泉?”
孟云芍点点头:“虽然不在闹市,但那地方经营多年,倒也繁华。有集市、有庙宇、有雪场,周边也有镇子,不是荒芜之地,什么也都方便的。”
岳舒窈笑容覆满的脸上满是期待:“嫂子同我看过了,确是个好地方。舒窈还从没去过,很是喜欢。表哥也同去吧?”
贺知煜翻开看了看,里边的内容有地图和路径指示、有美景城镇圈点、有特色风物推荐等,标注得十分详尽。
他心里不觉升起些不悦,这些人坐享其成,只想着旅途之乐,也不知他的小美妻费了多少功夫才收集了这么多信息,又一笔一笔记在纸上,才合成这么一本她们潦草翻看几眼的册子,一页页全是心血。
如江时洲所言,这与他自己挑灯熬夜做的城防方案又有何不同?
让岳舒窈嫁过来?那是妄想。
他难道还能真信了侯夫人的话,再给夫人塞一个在侯夫人心里当着珠玉宠着的人来添堵。
她们既说不通,他得想个法子亲自同她说清楚。
贺知煜心里有些不爽,又想到届时岳舒窈必定又要惹些麻烦,想说自己不去了,抬头却发现孟云芍一双圆圆杏眼小鹿似的无辜,正求助似的看着他。
那眼神清澈而可怜,似是在说若他不允,自己定是难以交差,求他答应。
贺知煜心神一阵激荡,嘴里有些发干,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上次见了江时洲回来,孟云芍就开始对他去自己房中推三阻四。
他本不常去,上次回来却格外想去。竹安都想笑他又不遵自己的规矩,为着他的身份才苦苦忍下未言,却又全都写在脸上,他瞧得出,可顾不得。
可是她说来了葵水身体不适,无法伺候世子。
他耐着性子忍了几日,她又说忙着清算年货,仍是无法伺候世子。
他想说自己只是想去看看她,想在烛火熄灭时分,摸一摸她的墨色瀑发;在夜色掩盖之下,肆无忌惮地环她入怀,可以不必再顾着白日的规矩礼仪,让一切变得正当合理。
说什么伺候不伺候,又不是非要行周公之礼,能静静一起待着,却也是好的。
可是他不敢说,怕她仍是拒绝。
怕她会如上次问她冠玉的事情一般,那么直白地拒绝,直白得让他难受。
岳舒窈羞涩笑道:“表哥,我听闻那里有一棵千年的连理树,和宫中的那棵不相上下,且许多有情之人都在树上系上红绸许愿,保佑情长岁岁年年。我们比不得你能常常进宫,一起去见见这棵,也是好的。”
连理树……
是该带她去看看。
“好。”贺知煜答应了。
厅中众人都眉开眼笑。
孟云芍可算松了一口气,他若还是不去,婆母又必会再让自己再寻别的法子撮合二人,着实烦得很。侯夫人也暗自心悦,想是自己刚才的劝解起了作用。岳舒窈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下十分爽快。
贺知煜想了想,问:“何日启程?”
孟云芍想的周到:“想着家中无事的哥儿和女眷,收拾妥当,后日便可出发了。世子在朝中事多,等到除夕再去也是可以的。我把你的衣物一并准备好,你当日下了朝快马过去便是,什么都不必操心的。”
贺知煜却唤竹安道:“竹安,送信去宫中吧,说我自今日起开始休沐。”
竹安惊到了:“啊?今日就休沐?这离除夕还有好几日呢。”
侯夫人也惊到了,阻拦道:“其实也不必……”
贺知煜却依旧同竹安道:“辛苦忙碌了一年,也是该好好休息下了。你尽管去送信,就说我同家中女眷一起去泡温泉,放松放松。”
……
宫中。
一双狭长的单凤眼冷冷扫过桌上的奏折。帝王的威压化作实质隐隐流于空气中,空阔的大殿里落针可闻,宫女太监都低垂眉目,不敢言语。
龙椅上的人却伸了个懒腰,又随意翻起了近日官员休沐的统计呈报册,慵懒的嗓音响起:“年节到了,也无甚新鲜事。这帮人虽心里想着新春磨着洋工,告假休沐的倒也不多。”
他又扫了一眼,忽然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知煜这就休沐了?真是奇怪。”
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难道,就是最近了……”
第25章 趣味 四弟刚刚送来一个美人
温泉之行便是敲定了, 可却没有按孟云芍所想,后日便出发。
循着侯夫人的意思, 孟云芍又张罗了贺知煜大姐宁国公府曹家同往。
因着人多事杂,又拖了一日,方才成行。
众人到了小汤谷,看到山野视线开阔,间有汤泉热气涌动,群峰峰顶白雪皑皑,在金阳日照之下熠熠生辉。都感慨与城内景色截然不同, 别有风情。
两家人循着孟云芍早已筹备
好的汤泉府邸先放下了行李,便去用饭。众人欢欢喜喜坐了一大桌,倒也热闹。
孟云芍准备了风物小菜, 一一端上桌, 又差素月上前为众人介绍。
素月嫣然一笑,一一介绍道:“各位主子, 这道炖鱼脍用的是山中冻湖的野鱼, 在冰面上凿了洞现钓上来的, 最是鲜美。这道是用这山中所采野菜制成的风腌小菜,初秋采摘, 经历了九九八十一天腌制方才成味,虽算不上是佳肴大餐, 但酸甜宜人, 别有滋味。还有这个, 便是当地最有名的泉水蛋,是用温泉水煮制而成,嫩滑无比,绝无腥味, 主子们尝个新鲜吧。”
“介绍的好。”一个男声突然响起。
素月循着个陌生声音望去,却是贺知煜大姐的夫君,宁国公府的嫡子曹霖。
曹霖笑道:“亲家府里的丫头也是不一般呢。人打扮得清爽宜人,说起话来也利落干脆,是亲家调教有方。”说完,一双桃花眼笑眯眯,毫不避讳地打量起素月。
孟云芍见状,本打算让素月伺候用饭,却赶紧吩咐道:“素月,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去厨房看看菜吧。”
素月得了令,赶紧走了。曹霖的目光却追随她而去。
“知煜敬姐夫一杯。”贺知煜突然对曹霖说。
曹霖回过了神,转头看向了贺知煜,觉得稀奇:“弟弟不必客气,你主动敬酒还真是稀罕,可折煞你姐夫了。”说着把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再回头,却发现素月已然不见了。
见曹霖还是朝素月走远的地方张望,孟云芍转移话题道:“还真是可惜了,这里的镇子有个习俗,在小年夜会放烟花,可惜咱们晚了一日,却是没有看到。大姐,姐夫你们说呢?”
贺知煜的姐姐贺清娩兴致不高,有些心不在焉,只淡淡笑了笑。
曹霖听到孟云芍叫他,回转过头,也来了聊天的兴致:“弟妹说的没错,我也听说这地的烟花极好,且那品种是宫廷专用的。因着这里地广人稀、山景开阔,燃放烟花也无甚影响,先皇特批了这里到了年节可以使用。城中有不少人每年特意赶过来看。咱们这次却是错过了。”
岳舒窈有些遗憾:“那可真是可惜了。不过明年还是能来看的,是吧表哥?”
贺知煜如同未闻,没有说话。
孟云芍圆场道:“刚才没来得及看,我给大家分了屋子,写在这里了,都看看可合心意?”说着便把几页纸分给了众人。
贺知煜拿起了纸,发现自己竟没同孟云芍一屋,且距离甚远,反倒是离岳舒窈的住处很近,一脸疑惑地看着孟云芍。
孟云芍却假装没有瞧见他在看自己,继续同众人说分配房间之事。
贺知煜伸手在桌下轻轻拉了她的衣衫一下,孟云芍躲无可躲,对着他温柔一笑:“世子,这房间都是同侯夫人看过的,可有什么没照顾到的吗?”
贺知煜无语了片刻,道:“我看见东院无人,我要一人去东院住。”
孟云芍还没开口,岳舒窈说道:“这东院还挺大的。表哥一人住着也是冷清了,那我移到东院门口的这屋子,既不在同一个院,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贺知煜还没说话,侯夫人便道:“舒窈想得周全。知煜你难得休沐,要多照顾一下表妹。”
贺知煜不置可否。
待到用过了饭,众人都回去收拾屋子了,贺知煜喊住了岳舒窈。
“表妹。”贺知煜看着众人已纷纷离去,道:“我有话同你说。”
岳舒窈心中欣喜,她听侯夫人之前的消息,说是已劝得贺知煜动心,以为他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同自己说。
岳舒窈连忙凑上去,一脸春风笑意:“表哥有什么事吗?”
贺知煜却正色道:“岳表妹,近日以来,不知我是否误解了你的意思,今日想同你说清楚。”
岳舒窈听他语气,面色一变:“表哥想说什么?”
贺知煜坦诚道:“我并无心纳妾,更无娶平妻之意。特同表妹说明。如果是我误解了表妹的意思,还请表妹见谅。”
岳舒窈沉默了半晌,道:“表哥,你我两家原本就是要结亲的,不过因为孟家从中作梗才耽搁了,如今不过是回归正途。近日,我放下身段,屡屡主动找你,你却冷若冰霜,这可是侯门之道?又岂是君子所为?”
贺知煜却言语冷冷,答非所问:“我已同母亲说过,也同你说过。我已十分烦躁,若你仍是不依不饶,也莫怪我无礼了。”
说完,贺知煜大步离开,只留她一个人站在冷风口里。
岳舒窈紧紧咬了咬下唇,对着贺知煜的背影压低了声音:“我不会轻易放弃。你不听我的,还能不听姑母的?”
其实,她也没有多么喜欢贺知煜。
说实话,上次在侯府门口见到贺知煜的时候,她几乎没认出来。
不过是童年时见过几面,虽贺知煜当时长得道门仙童一般好看,一双深潭似的明眸又有着一般孩童没有的沉稳,确实叫她记住了几分。可年岁久远,又留下了几分印象呢?
可她自小听姑母所说,一直承诺自己是要同贺知煜成亲的。她在岳家过得不好,这门姻缘便成了自己的心之所系,愿之所托。如今徒然让她放弃,她又怎么甘心?
岳舒窈却听到旁边树丛一阵窸窣响声,似是有人在偷听,薄怒已然上了脸:“谁?”
从树丛中走出来的,却是柳姨娘。
柳姨娘看着岳舒窈一脸的怒意四起,却笑了:“我看你呀,还不是真的想嫁入侯府。”
岳舒窈知道侯夫人和柳姨娘位子不同,有些不对付,不想同她说太多:“又关你何事?”
柳姨娘笑道:“我帮你出主意,你却这般。”
岳舒窈今日羞辱已经受够,由着自己耍性:“一个妾室,能有什么好主意?”
柳姨娘却一点都没恼:“妾室又如何?凭我在侯爷面前,多年受尽宠爱。我便是比旁人都要了解,如何拿下男人。”
岳舒窈听闻,心里有些心动。她确是知道,柳姨娘一直是侯爷最看中的,多年宠眷不衰。
柳姨娘看她目光闪烁,继续说道:“我先说一句话,你听听是也不是。要想拿下三哥儿,靠着在他面前装巧卖乖,是绝不可能的。想必,你方法已经用尽,却仍无效果吧。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岳舒窈想想自己近日处境,知道她说得极对,语气柔和了三分:“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
柳姨娘却道:“我却不会白白给人出主意。你日日在侯夫人身边,想必知道些隐秘之事。若这里面有关于孟云芍的把柄,你挑一个告诉我,我便也告诉你。咱们公平合理,两不相欠。”
岳舒窈疑惑:“你同她有什么过节?”
柳姨娘笑了:“我便是天生看她不爽利,又有什么不能?她于你实是阻碍,我帮你解决了她,于你又有什么损失?”
岳舒窈不是很相信柳姨娘,可她想起刚才贺知煜的冷言冷语,以及近日以来种种冷落都历历在目,若是能利用柳姨娘给孟云芍添添堵,也未尝不是好事。
于是便叫柳姨娘附耳过来,同她说了怀疑孟云芍身体有疾,不能生育之事。
柳姨娘得了消息,笑道:“确是货真价实的好消息,那我也遵守承诺。你听我一言,若要拿下三哥儿,你需得从他这个人的性子入手。他严于律己,极重规矩。若是你想个计策,让他一不小心同你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以他的规矩性子,必会对你负责到底,必不会让你吃亏。你若需要,”柳姨娘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这里有房中秘药一夜春,能让中药者情。欲似火,保你心想事成。”
柳姨娘说着便拿出一个精巧的镶银紫葫芦瓶。那葫芦瓶不过小指大小,色泽浓郁,雕工精美,只是看着不像本地之物。
岳舒窈没想到竟是此等龌龊方法,瞪大了眼睛,怒火直冲天灵盖:“我还当你是个什么好的,竟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我岳舒窈名门贵女,便是不嫁,也断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举动!”
她刻意不看那瓶子,仿佛看一眼都像是脏了自己一般。
柳姨娘讪讪笑道:“不做便不做,生什么气。”
岳舒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开了。
正巧柳姨娘的
儿子贺知霖路过,看见岳舒窈满脸怒气地走了,问柳姨娘:“娘,这是怎么了?你何必同贺知煜未来的平妻较劲?”
柳姨娘收了笑容,道:“我几时同她较劲了?我好心给她出主意,她却当成我要害她。她若当上世子夫人,我反倒高兴。不过,今日得了孟云芍的把柄,也是颇有成效。”
贺知霖懊恼道:“娘,你做什么和孟云芍不对付?你说你惹他们一家子做什么?上次惹得三哥不痛快,差点把我的不慎言语捅给陛下!娘,你也该为儿子想想。”
柳姨娘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你娘我很闲吗?专挑着无关的人找不痛快?你娘多年宠眷,靠的不光是以色侍人,还有你娘对侯爷的了解。侯爷看重门第,纵是宠我多年,我也只能是妾。他对待孟云芍的态度也是一般,怕是早就想法子让她别待在世子夫人的位子上了,只是这事没那么急,也没有由头,便一直耽搁着。我若能为侯爷分忧,自然能得侯爷青眼。”
贺知霖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好不容易寻了乐府一个妙人,正想着这几天舒坦休沐,送于三哥。那我还送是不送?别耽误了那岳表妹同三哥说亲。”
柳姨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送,为何不送?正好激将一下她。”
贺知霖又看着柳姨娘手中未及收回去的银紫葫芦瓶道:“既然岳表妹不用这好东西,娘不如给了我,我总能派上些用场。娘放心,儿子知道轻重,断不会乱用。”
柳姨娘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终是一把塞到了他手里。
岳舒窈走后,直奔侯夫人处而去。
她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想着这次不能再继续告状了,恐惹得侯夫人心烦,再不帮她。便只让侯夫人帮她喊出贺知煜就行了。
柳姨娘有一点确是没有说错,贺知煜看中规矩名声。虽则她做不出下作的事情,但只要她因着亲戚关系,多去寻他几次,天长地久,以后慢慢的看见他们二人同行的人越来越多,来上一段时日,必传得满城风雨。
到时候贺知煜自然会因被声名裹挟而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
她同侯夫人说了一会子话,撒娇让侯夫人请贺知煜过来,陪她去镇子集市上逛逛。
侯夫人允了,喊了贺知煜过来。
这次贺知煜却没拒绝,脸上也没有任何不悦神色,竟直接答应了。
岳舒窈心中痛快,心想你再不满意,还不是不能忤逆自己母亲的意思。
两个人并排而立,走到了东院门口,贺知煜忽然停住了。
岳舒窈问:“表哥怎么停住了?是反悔了?可是你当着你母亲大人的面答允的事情,若是片刻便反悔,表哥也太言而无信了些。”
贺知煜却少见地笑了:“不是。只是想着还是人多些热闹些,想再喊个人去。”
岳舒窈笑道:“表哥说的是嫂子么?我听姑母说,嫂子刚才同素月出门了,并不在这里。”
贺知煜看着她,目光灼灼:“既然出来休闲,喊你嫂子有什么趣味?我这里却有一个妙人,可以与我们同去,增些趣味。”
岳舒窈疑惑道:“不是嫂子?那是谁?”
贺知煜像是换了个人,脸上换上了轻柔和笑,往日的冷淡神色一扫而空:“四弟刚刚送来一美人,可与我们同行。”
第26章 灵犀 回眸一笑,百媚千娇
“依柔, 出来吧。”贺知煜道。
说着从东院门后,款款走出一位姿容娇艳的美人, 却是艳而不妖,娇而有度。她眉目单独看虽不算极上乘,但胜在仪态万方,一颦一笑都流露出一段风情。
冬日寒冷,她身型婀娜,步步生花,却衣裳单薄, 婷婷袅袅立于风中,更显几分楚楚。
那美人开口,声音悦耳如薄酒微醺:“世子。”
贺知煜玉面浮起浅笑:“依柔, 这是我表妹, 你该来见过。”
那唤作依柔的女子温柔开口:“既是表妹,那也同世子一样, 是依柔的主子。奴家见过表妹。”
贺知煜语调温和:“说什么奴家, 你已脱奴籍, 你我同游,何必如此拘礼。”
岳舒窈目瞪口呆。
这什么叫依柔的, 头发丝丝缕缕垂下没个端庄形状,双唇染得火红如同枫叶, 衣裳之外罩着一层柔粉薄纱, 美人倒是确实是个美人, 但一看便似是个秦楼楚馆的风流女子,亦或是乐府的伶人,贺知煜怎么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虽说世家公子哥交往几个这样的“知己”并非稀罕事,出来游玩带着一起四处游荡有些风流韵事也是常事, 但岳舒窈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贺知煜见她面上一脸的疑惑鄙夷,轻笑一声,解释道:“依柔因父兄受难,曾蒙尘乐籍,幸得四弟相助,终脱离苦海。但依柔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又于歌舞极通。表妹该是放下成见,礼遇待人。”
贺知煜一番话说得岳舒窈不好开口。
她若是嫌弃,倒显得自己格调低了。可让她假装大度不在意,又有些做不到。
贺知煜却没给她时间反应,轻笑道:“今日同游乡野,必是别有趣味。休沐便是要这般轻松自在,表妹别在意许多了吧。”说着未及岳舒窈反应,便出了门。
岳舒窈见那女子跟着贺知煜出了门,也顾不及想,跟着走了。
到了镇子上,贺知煜还真是来闲逛的,带着岳舒窈和依柔走走停停,随意四看。
逛了一会儿,依柔说听过这里有一家茶楼天悦阁,在当地十分有名气,不光有各类茶水点心,还有琵琶弹唱。贺知煜便说要带两个人去看看。
到了天悦阁,贺知煜寻了个宽敞的雅间,又点了些茶水点心坐定。
岳舒窈心里越发憋闷。
她越想越觉得不爽,那依柔是何身份?她又是何身份?凭什么让她同自己站在一起。
且一路上,贺知煜对依柔照顾有加,言语轻柔,倒是和往日的冷淡态度颇有不同,自己几次都插不进话。两个人倒像是一对,自己反像是横插其中的跳梁小丑。
她气不过,故意撒娇说想吃糖人,让贺知煜买给自己。谁知贺知煜给她选了个猴子糖人,却给那依柔选了支牡丹花形的,还笑着对依柔说是什么样的人该配什么样的物。虽没对着她说,可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不爽,几碟子精致点心放在了桌子上,也无心去吃。
贺知煜却把一叠粉绿千层莲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表妹这是气什么呢,怎么也不说话?我们出来游玩,你该大度些。”
依柔浅笑宜人,却言语讽刺:“世子怎么不懂,舒窈妹妹这是嫌依柔出身低,不愿与依柔同行。”
岳舒窈亦目光不善,满是鄙夷:“既知道身份,合该低调些。”
依柔也不是个善茬,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舒窈妹妹,我听贺四少爷说你想嫁与世子做平妻。若想做平妻,那必得有容人的雅量。我可听说世子那原配妻子孟氏,很是个贤淑人物。妹妹比得了吗?”
岳舒窈冷笑一声:“贤不贤淑,也与你这样的人无关。”她想了想,又道:“不是说依柔姑娘极通歌舞么,倒不如你现在就跳上一曲,给我们助兴?”
依柔却浑不在意,款款笑道:“这又有何难?”说着,还真唤了琵琶女为己弹奏,道:“我便舞上一曲,为世子助兴。”
岳舒窈看她要为自己跳舞,终于觉得自己占了些许上风,心里有些痛快。
琵琶声起,依柔轻旋舞步,姿态婀娜,如弱柳扶风。
她的步伐随着琵琶的韵律起伏游走,行云流水般自然,明明与琵琶女从未排演过,却似是已经练过了百遍般出神入化。她的腰肢细软,手臂纤柔,轻轻舞动,如花瓣随风吹落,似柳枝摇摆生姿。那眼神也是光华流转,顾盼生姿,婉转多情。
岳舒窈没想到她竟跳得这般好,一时间有些后悔。
她转头一看,旁边的贺知煜像是看痴了,嘴角含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依柔。
依柔亦是看着贺知煜,眼中含媚。
忽然,琵琶声转换了悠扬曲调,她舞到贺知煜面前,又一转身,背对着他,轻轻摘下了发上的桃花簪,一头长发流泻而下。
忽又回眸一笑,百媚千娇。轻轻转手,似要用桃花簪挑起贺知煜的下巴,调情的意味弥漫四周。
就在此时,贺知煜眼中似闪过一点寒光,偏头躲开了,却又瞬间恢复了笑意。
依柔收了簪子又别到发上,笑道:“依柔献丑了。”
岳舒窈看到如此暧昧情景,心中既有酸楚,又有怒气,却无处发泄。
贺知煜却拍了两下手掌,道:“依柔姑娘果真是舞中仙,甚妙!”
岳舒窈有些薄怒:“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出去透透气吧!”
说着便出去了。
贺知煜笑了笑,也喊了依柔一同走了。像是没注意到店小二和琵琶女一直隐隐的窥视。
……
孟云芍这边,收拾好了行李,便同素月出去闲逛了。
一年到头没个安闲,这次她终是得了片刻的喘息。
两个人在集市上走走看看,亲亲密密,愉悦非凡。
孟云芍像是放出笼中的鸟,笑容都多了许多,见到什么都想买,一不会儿就买了不少东西。各种山野干货、当地风物、时令鲜品,都被她采买了回来。
素月问:“主子今日可是真大方,怎么见到什么都买?”
孟云芍拿起支淡蓝丝绒珠花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甚是合适,对老板说:“老板,这个同刚才那个珊瑚手串一同包起来。”
说完,孟云芍对她笑了笑:“这个给你。”
素月拦住她道:“主子,咱们还要攒钱呢,可是不敢乱花。我珠花多的是,何必又买?”
孟云芍却麻利付了钱,道:“一支珠花,能值几个?我瞧着新鲜,你戴也好看。”
素月见她坚持,蹙着眉头没说话,神色仍是有些忧虑。
孟云芍笑道:“瞧我平时是有多小气似的!看把你愁的!实话告诉你,我可不只是随心乱买。我呀,是想着这里风物别致,想看看有什么能拿回京城卖的。你瞧这个桃木梳子,虽是朴素,倒也浑然天成,有些野趣。这种东西城中就没有。若是我能联系一批售卖,想必能赚上不少。你那珠花也是,拿回去我给旁人都看看。”
素月听她如此解释,才露出了笑容:“还是主子想的周到。”
说着,孟云芍却看见面前的摊贩上,摆着一个玲珑黑银盒子。
她被吸引住了,伸手拿起来打开看,里边放着十二根银针。银针纤长绵细,状似无物,只在对着阳光时闪出丁点幽蓝寒光,尾端却又是一段鲜红,艳如滴血。
素月看她看得入神,问:“主子,这是什么?”
摊主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光,这是产自大盛国的碧彤针。是个稀罕物料,便是在大盛国也只有薛氏的能工巧匠才能打造,我也是偶然得之,等待有缘之人。”
素月好奇道:“瞧着倒是有趣,可这究竟有何用途?”
摊主道:“此针玄妙,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素月知他是故意卖关子,也倒是捧场:“如何杀人?又如何救人?”
摊主道:“若用此针当做暗器,虽看似雨丝般和软却能一瞬穿喉而过,杀人无形。若用此针用来疗愈,却能细微入里,比寻常针灸更能手到病除,增效数倍。”
素月看着孟云芍仿佛十分喜欢,翻来覆去地看,起了好奇心:“那此物价值几何?”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孟云芍却合了盒子,低头放了回去:“此物名贵,咱们买不起。”
说着她一抬头,却看见了贺知煜。
贺知煜平时喜穿深色,不是沉黑,就是墨绿,要么绛紫,可今日却是一身淡青色长衫,简单用飘逸长带束了发,一派闲散公子哥的模样。
孟云芍却看见他旁边跟着岳舒窈……和一个风月女子。
孟云芍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小声喊了句:“世子。”
贺知煜走近,刚刚还春风满面,和旁边的女子谈笑风生,此刻面上又换了冷淡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孟云芍被他一句话说的有些懵。这温泉镇子就这么大,碰上了难道算什么稀罕事?
贺知煜面色冷峻:“今日刚到。你身为侯府世子夫人,自该操办家中事宜,打点府中一切。母亲是否已经安顿好?长姐一家又是否已经安顿好?你却在这镇子上,由着自己闲逛。”
贺知煜脸色不善,言语里带着威压,吓了孟云芍一跳,久久没说出话来。
旁边的素月也少见世子如此脸色,也低着头不敢言语。
贺知煜又道:“坊间盛传你贤惠持家,是个明事理的贤妻,你虽身无所长,于这一点上确是妥当。你该警醒着些,知道自己的身份,懂得何时该做什么。”
孟云芍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解释:“世子,今日我是……”
贺知煜却冷冷打断了她:“回去吧。”
孟云芍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了,话说得如此重,却也不敢忤逆,低眉顺眼道:“世子,孟氏知道了,这就回去。”
孟云芍转身,贺知煜忽然又叫住了她:“把我同两位妹妹买的新鲜物件一并带回去吧。”
孟云芍看他提了满手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一路给“两位妹妹”买了多少,再瞧瞧自己刚才也置办了不少,已然有些拿不了,却仍是乖顺点头:“好。”
说着从贺知煜的手中接过了物什。
依柔笑道:“世子别生气,我瞧着这摊子上的珠花好看,虽不名贵,倒也清雅,世子给依柔挑一支戴上吧。”
贺知煜听闻,又转了面色:“好。”说着拿起了一支海棠色珠花,在依柔的鬓边比了一下,似要看插在何处合适:“这颜色衬你。”
依柔低垂下头,等着贺知煜为她插上,长发垂髫,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颈。
她等了许久,贺知煜却没有动作,只是笑着说:“仍是俗了,难配依柔妹妹清雅。”说着又放回了摊上。
又转身对孟云芍道:“怎么还不走?”
孟云芍赶紧拉上还在愣神的素月,一起走了。两人提着不少东西,步履有些蹒跚。
因提着重物,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回去。一直忍到回去进了自己屋子,素月的眼圈红了。
孟云芍看见了,问:“怎么了?”
素月有些哀戚:“我就是看不得旁人欺负主子!世子怎能如此?他自己同两个姑娘闲逛,却赶主子回来辛劳!岳姑娘也就罢了,旁边那个妖娆无格的又是哪个?”说着,竟兀自抽泣了起来。
孟云芍给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是我不对,刚怕被人听见,路上没同你说。”
素月擦了擦眼泪,问:“没同我说什么?”
孟云芍道:“世子有要事在办,自有安排,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的,你别当真。”
素月睁大眼睛道:“有要事在办?主子如何知道?我也没见他同你说。”
孟云芍笑了笑:“我就是知道,你别乱想了。听世子的,这几天咱们就在家里泡泡温泉,睡睡懒觉,少出去逛吧。”
素月收了眼泪:“别是主子为了让我高兴,故意诓我的吧?”
孟云芍温柔神秘一笑:“你等着瞧。”
素月才终于破涕为笑。
孟云芍见她不哭了,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心里却忍不住升腾起一阵忧虑。
她还从未见过贺知煜这般,毕竟是自己夫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是否有何危险。
第27章 危机 忽然一把刀伸到她颈前
孟云芍正想着, 忽然有人来敲门。
她打开门,原来是贺知煜的大姐贺清娩。
贺清娩是那种典型
的大家闺秀, 名门贵女。
她永远都是一副妥贴体面的样子,一身遮不住的非凡贵气,妆容温婉而恰到好处,衣饰华贵而不事张扬,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
孟云芍见到贺清娩的次数不多,但一直对这个大姑姐的印象十分好。
有一次,孟云芍在贺知煜的书房里见到一幅《兰亭集序》的字, 那字体刚柔并济,气韵磅礴,连绵不绝, 却又透着隽秀节律, 似是女子所写。
孟云芍见之向往,想着背后书写此篇的定是个胸有千秋, 不受拘束之女子, 询问贺知煜是哪位名家作品。
贺知煜却说是姐姐所写。
贺清娩的婚事也不错, 是当年侯爷亲自定下的,嫁的是门当户对宁国公府的嫡长子曹霖。
只是孟云芍私下里听说, 曹霖长得虽也是一表人才,但却是个好色之人, 贺清娩同其成婚几年, 已经为他张罗了姬妾七八房。
是故那天曹霖多看了素月几眼, 孟云芍就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赶忙让素月走开了。
这次她开门见到是贺清娩,瞬间想起了饭桌上的事情。孟云芍霎时猜想是不是曹霖托了贺清娩来当说客,想把素月要了过去。
贺清娩进门的瞬间, 孟云芍虽面上微笑温和,心里却已暗暗开始盘算若真是素月的事情该如何拒绝。
她与素月情同姐妹,断不能让她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去给别人当通房丫头,便是做妾她也不同意。
哪怕就是她自己想,她也要拼着得罪了她,把她骂醒才行。不过她觉得以素月的性子,也断不可能同意。
孟云芍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客客气气地把贺清娩请进了屋。
孟云芍有礼道:“每次见大姐都是匆匆,正好今年过年咱们一起聚聚。”
贺清娩笑了笑,道:“是,咱们姑嫂好好聊聊。”
孟云芍也不想打太极,直白问道:“不知大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贺清娩却说:“也没什么事情,不过叙叙话罢了。”
孟云芍想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又问:“大姐……是来找世子的吗?”
贺清娩却柔和一笑:“也不是。”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云芍,你和知煜这性子的人在一起相处,定是很难吧?他这性子,便是会让女孩子吃苦的。”
孟云芍觉得稀罕,还从没听过旁人问过,她和贺知煜是否相处难。
每个人都说,她是高攀侯府,她该伏低做小,夹起尾巴做人,可大姐却说她难。
她亦想起了贺知煜从南洲回来时,祖母为难她的那日,是贺清娩帮她说了几句好话。
只不过是短短一句问话,孟云芍却忽然有些感动。就像一个在风雪中走惯了的人,忽然有人把你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轻柔说着你辛苦了。让你一直以为已经变得很硬的心,忽然就软了。
不过孟云芍对着贺清娩,也不好说什么,她只静静地看了看贺清娩,一双杏眼明亮如镜,没有说话。
贺清娩又笑了,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长你几岁,也不必在我面前拘着。他那个性子,我最是知道,不会待人好,也不会表达自己。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在规训里长大的,日日年年,难免已经不敢再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但是……”
贺清娩看了看孟云芍,继续道:“不对便是不对。既已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也不能什么都再怨怪过往经历,怨怪父母,怨怪童年。若是自己主动改变不得,也不能怪旁人受不得你,离你远去。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理由让旁人什么都包容,什么都忍让的。”
孟云芍听她话锋转圜,还以为她会为贺知煜再圆回来几句,没想到竟又说了这番话。
孟云芍静静地听着,不禁握住贺清娩的手,有些动容:“大姐……”
贺清娩笑了:“其实有时候,这世上没那么多规矩,不过都是作茧自缚罢了。知煜和我,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多年积重难返,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也许,我们都需要一个契机。”
贺清娩正说着,素月上来为贺清娩倒上了一杯滇红,行了礼,又退下了。
贺清娩笑着端详了素月片刻,道:“果真是个美人胚子。云芍人长得漂亮,贴身女使也是清雅灵秀,花朵一样的人,合该有个美好姻缘。”
孟云芍听她如此说,心里忽然一咯噔。
可贺清娩说完这句话,却再没提什么,由着素月下去了。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出门前,她又拉住了孟云芍的手,贴近了她,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留心瞧着,知煜心里是很有你的。”
孟云芍听了,有些脸热,没有做声。
贺清娩松了手,就离开了。
几日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贺知煜四处溜达闲逛,真把休沐的几日用到了极致,专挑热闹繁华的地方钻。
先是去雪场滑了雪,又同一众雪场刚相识的人去湖边烤肉,还跑到冰球场去打冰球,又呼朋唤友一起去牧场看北境带回来的雪狐。
折腾了一番,最后还同一帮子人去看了当地极著名的连理树所在的万和山园。
若不是亲眼所见,岳舒窈还真不敢相信贺知煜竟有如此自来熟的能力,能滔滔不绝和陌生人聊上许多。
几天下来,岳舒窈已是十分疲惫,可看见那个叫依柔的也同表哥形影不离,心里气性越来越大,也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贺知煜倒也没怎么冷落她,到处带着她们二人闲逛,可她心中仍是不悦。
她想去告诉姑母告状,说贺知煜寻了个不正经的女子,日日厮混在一起,但又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长,难道她日日都要靠告状活着?
况且,除了到处游玩,他似乎也没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连人少的地方都没去过。
转眼到了除夕这一天。
今年侯爷外出办事,没在京中,祖母也同手帕交一起南去避寒,侯府的长辈并不多。
用过了年夜饭,贺知煜就起身同侯夫人告辞了。
侯夫人奇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外头,怎么今日除夕,还要往外跑?”
贺知煜道:“儿子约了人,晚上还有些事情。”
侯夫人疑惑:“什么人?你在这里能有什么认识的人?”
贺知煜笑了笑,道:“没什么要紧事情。镇子上今夜有花灯表演,约了同伴想出去看看。”
侯夫人道:“既是去花灯,带上你表妹一起去吧。”
贺知煜恢复了常日冷淡,拒绝道:“今夜不便带着表妹。”
侯夫人有些不解:“不就是看个灯么,为何不能?”
岳舒窈也有些疑惑。
贺知煜没有说话,停了半晌,也没有过多解释:“确是不便。”说完,对着侯夫人简单一礼,便匆匆走了。
贺知煜一双长腿大步流星,几步就出了门。到了门口,他朝孟云芍看了一眼。
那目光深深,却意味不明,孟云芍的心徒然跳得快了起来,好似即将有大事发生。
岳舒窈心里有些黯然,不懂怎么今日不带自己了,也推脱身体不适告辞了。
可她回到住处,却恰巧看见贺知煜带了依柔,两个人说说笑笑出了门。
岳舒窈心道还当是什么事情,竟是美人在侧,携伴出游了。这几天明明都是三人同行,如今贺知煜竟撇下了她,带了依柔独自出去。
她前两日还无意中听见贺知煜私下同人说,除夕之夜万和山园本不开放,他要携家眷同游,包了园子,还请人保留灯盏。
岳舒窈心里想着难道是贺知煜要独自带那依柔同去夜游,那可也太抬举了她。
她有些想跟上去看看,又觉有些失礼,踟蹰了片刻,仍是抬了脚步。
岳舒窈刚走出几步,便碰见
了曹霖。
曹霖见她脚步匆匆,问道:“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岳舒窈急着出去跟人,没空跟他解释,随口道:“我要同表哥去万和山园。”说完便走了。
曹霖这几日心里有些憋闷。
他确是看上了素月。虽只是个丫头,但清雅中带着些端方,气质更不似普通丫头,瞧着就是个水灵聪慧的,绝非蠢物。
前几日,他对着贺清娩求了又求,让贺清娩去找孟云芍把素月要过来当通房。
贺清娩拗不过,去找了孟云芍,回来却说素月已经许了人家,和乡下的堂哥早就定了亲,让他不要再惦记。
曹霖虽想要美人在怀,但也碍着侯府的地位,着实也不敢太过得罪这位侯府来的大娘子。他便一直想着自己去同素月说。
国公府何等豪门世家,通房相当于半个主子,他不明白有什么不允的?什么乡下的堂哥,能比得过在国公府富贵安稳?
他身边多少小蹄子巴巴上赶子想往上攀,他还不乐意多看几眼呢。
可谁能想到那孟云芍,竟把素月护得严严实实,这几天都没有露面。
曹霖两次同她问起,那人人精一样,全都给搪塞过去了。一来二去,曹霖也就明白了孟云芍的意思。
他心下不满,觉得孟云芍定是想阻了素月的前程,怕自己少了个得力伺候的,没有同素月说。
但这么看来,那素月伺候人的功夫想必也是一流,才让旧主如此留恋,他更想着了。
曹霖听岳舒窈如此说,心道这么大晚上的,难道是要去那园子里看连理树,定终身么?没想到他这个亲家弟弟如此有情调。
曹霖想了片刻,寻思今日碰上,于他真算是好事一桩,他正好借此消息支开了孟云芍,让她忙着给自己救火,他再去找素月说个清楚。
他心中想着,正巧见到竹安过来,把他唤了过来,道:“竹安,我刚才碰见了知煜弟弟,他同我说今夜在万和山园包了园子,让你喊孟娘子过去,切记,只让她一人过去,不要带丫头女使。”说着神秘一笑。
好巧不巧,竹安这两日还看见贺知煜拿着孟云芍做的册子,定定在看连理树的一页。
他心中一乐,主子这是开了灵窍了,要同少夫人夜间同游看连理树,但也真是好事,赶忙去找孟云芍了。
贺知煜这边,却没去万和山园,反而同依柔去了镇旁的湖畔。
两人越走人越稀少,依柔轻轻一笑:“世子今夜,真要同依柔在湖畔的醉仙馆共度良宵,不醉不休吗?”
贺知煜笑道:“我人都已来了。”
依柔娇媚道:“依柔新练了绳舞,只跳给世子一个人看。”
轻云遮住了月光,投下了一片阴影,依柔看不清贺知煜面上的表情。
说着,两人一同踏进了醉仙馆。
除夕夜街巷锣鼓喧闹翻天,醉仙馆的大门缓缓关上,却透出一股诡秘的沉默。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贺知煜忽然又反身推开了,笑道:“依柔先进去,我去去就来。”
依柔不解:“世子还有什么事情么?要依柔同去吗?”
贺知煜凑近了道:“有些准备,还是要知煜一人来做,依柔等着就是。”
说完又退了出去,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中。
依柔站在门内,皱了皱眉。
“他娘的,好不容易到手了,怎么又给他跑了!”一个满脸络腮胡手持长刀的大汉突然跳出来,“他还会回来吗?依柔费了这么多功夫,我们做了这么多准备,怎么这小子马上就要美人入怀又他娘的要出去做什么准备?只差一步,若是他刚才进了房内,兄弟们必已将他拿下!”
又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道:“明明早就答应了依柔,怎么又走了?这么一来,咱们的计划全乱了,今日的布局全是白费。”
那依柔摇了摇头:“说不好,我瞧着确实是个浪荡公子,按道理今日该是上钩了才对?许是真去准备什么了?”她又想了想,道:“他与那岳家表妹也是交好,不知是否是怕岳表妹生气,又回去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咱们从城内到这里这么多天,终于得了他落单的机会。这一击不中,日后怕是难了。”那大汉又问道。
书生模样的人思忖片刻:“我们暂且等等,派人跟着贺知煜,看他去做什么。今夜非要见血不可。”
贺知煜火速回到了长街上,街上挤满了看花灯的人,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再一抬头,他看见了一个在此刻着实不想见到的人,岳舒窈。
岳舒窈浅笑宜人,款款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刚才在街上张望了半天,正不知贺知煜去了何处,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此刻却被她捉到了。
贺知煜冷着脸道:“表妹,我今日真是有事,你离我远些,切莫误入险境。”
岳舒窈笑道:“险境?表哥说什么笑话?皇城根上,天子脚下,这除夕的大街上能有什么险境?”
贺知煜急道:“让开。”
岳舒窈却笑意盈盈地站着,仍是不让。
贺知煜看见已然有几个人追了过来,有些急了:“你让开!”
岳舒窈笑道:“若我不让呢?让了,让你同那个叫依柔的,一起去看连理树?”
贺知煜余光一瞥,这几句话的功夫,刚才甩开的人已然追了上来,潜伏在人群中,重新盯上了他。
贺知煜叹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反而笑了:“连理树这种东西怎么好叫不相干的人同看?那依柔算什么?自然是要和表妹一起。我今日包下了园子,不如表妹与我同游?”
岳舒窈听闻,笑道:“表哥邀请,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贺知煜定定看着她,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自然,真的总比假的好。”
醉仙馆内。
“贺知煜果然是去找他那个表妹了!两个人一同去万和山园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推开了门,对着书生模样的人报信。
那书生笑道:“果然是色令智昏,最后还是栽在美人上,不是依柔,也是表妹。那万和山园空阔依山,正是擒拿的好地方,今日就让他葬身此地,给萧将军陪葬。”
孟云芍这边听到竹安说世子让她去,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又怕耽误了贺知煜的事情,仍是依言去了。
待到了万和山园,却是空无一人。
夜风寂寂,万籁俱静,只有灯烛与月光长明,静默无声地照彻山崖边千年的古树。
忽然,孟云芍听见了几声人语,她本能地躲到了暗处。
人影晃过,是贺知煜和岳舒窈。
孟云芍听两人说着话,也没有贸然上前。只见两人闪过树影暗处,贺知煜的声音响起:“表妹稍等片刻,这里有些暗,我去拿盏灯笼。”
岳舒窈没有回答,却坐在了树下的长椅上静静等着。
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贺知煜回来。岳舒窈也没有心急,仍是规规矩矩地坐着。
孟云芍渐渐察觉不对,总觉得四周有隐隐的响动,却又听不清楚。越等越觉得气氛诡秘,心下开始后悔贸然出门,想要悄悄退出去。
就在此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如惊雷般炸起:“他娘的,怎么又不见了,要不是刚才人马都还没到,该是刚才就抓住了他!他那个娇滴滴的表妹还在这里,不如先抓了当人质!”
一个大汉从树林中里跳了出来,
一把抓住了岳舒窈。岳舒窈一声惊叫,挣脱不得。不知为什么,孟云芍觉得她好像看起来显得比平日要高。
紧接着,密密麻麻一大群人,流水一般在空地上出现,各个都拿着刀剑,十分吓人。
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道:“不怕,他一个人跑不了,搜山!”
孟云芍惊呆了,又往树影里退了退,怕自己发出声音,死死捂住了嘴巴。
“梁副将,知煜已经恭候多时了。”贺知煜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的高地上飘来。
伴着贺知煜的声音,周围高地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密布着弓箭手,把中心的空地围得密不透风。
“贺知煜,你真是阴险狡诈,连自己表妹的性命都不顾!你若敢放箭,我便让你表妹死无葬身之地!”那大汉紧紧抓着岳舒窈骂道。
岳舒窈已然傻了,哭得梨花带雨,抬不起头。
贺知煜眼中却闪过寒光,毫不在意,挽弓如满月:“齐夫长,知煜素来冷血,从不受人胁迫。不如我亲手帮你解决了她。”说着箭头竟对准了岳舒窈,嗖的射出了一箭。
那大汉没想到他竟如此绝情,竟要射死自己的表妹,一时惊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电光火石间,正在哭着的岳舒窈忽然变了脸色,一个轻巧转身便绊倒了那大汉。
贺知煜的长箭在此刻堪堪到达,一箭穿透了那大汉的胸口,天衣无缝。周围众人都看得呆了。
趁着众人片刻的怔愣,弓箭手齐齐开射,空地中瞬间一片哀嚎。
转瞬之间,贺知煜又带着几个持剑的前锋到达,护住了岳舒窈。
那岳舒窈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个功夫好手,打斗几翻下来,孟云芍才对着光看得真切,原是个乔装的男子。
孟云芍终于放了些心。
就在此时,忽然一把刀伸到了她的颈边,一个男子一把抓住了她,喊道:“梁副将!又抓住一个!”
第28章 新岁 原来她已于我如此重要。
贺知煜转身, 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那被抓住之人, 竟是孟云芍。
人群中有见过孟云芍的,忽然喊道:“那是贺知煜的夫人!”
梁副将快步如闪电,跨到孟云芍的面前,用一把短刀抵住了孟云芍的脖颈,笑道:“贺知煜!命你的手下都放下武器!不然我就杀了你夫人!”
贺知煜面上不动如山,哂笑了一声:“梁副将这几年,是越长越倒退么?竟会以为我贺知煜会为了一个女子停手。不过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 梁副将要杀便杀,想以此胁迫我,实在是多思了。”
梁副将一时想起坊间传闻, 说他这个妻子实是个身份低的, 靠着贤良淑德才在侯府堪堪站住一点脚,却于贺知煜只是平淡相处, 并无恩爱传闻。
他心念动了, 手中的刀便不由得松了几分, 盘算着如若此招不行,是否该猛的推出孟云芍, 趁贺知煜惊异之际,再趁机逃走。再让手下断后, 舍尾求生。
贺知煜面带微笑, 步步走近, 语带调笑:“怎么,梁副将又改了主意,不想杀了?”
梁副将看他距离已不过二三十尺,心中紧张, 手中的刀又不由得紧了几分,在孟云芍雪白的颈上划出了一串血滴。
贺知煜却停了脚步,笑道:“梁副将紧张什么,照你所言,该紧张的不该是知煜吗?”
梁副将听闻皱了眉头,片刻间几乎就要推出孟云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一个女声响起:“梁大哥,别中贺知煜的计!”却是依柔。
她款款走来,横眉冷对:“贺知煜,你这几日,对着我演戏,可真是辛苦。”
贺知煜浅勾了下嘴角,眼中溢出些阴鸷:“彼此彼此罢了。萧依柔,萧将军曾买下的乐妓,后随了萧将军的姓。听闻萧将军曾买下乐妓百人,你只是其中之一,你对他,可真是情深意重。你们实在寻不到我身上的破绽,便打听到我四弟在寻人送我,就装作是乐籍美人让我四弟中计。到底是我会演戏,还是萧姑娘演戏在先?”
贺知煜说着,又悄悄向前迈了两步,仿佛只是为了同萧依柔对话。
依柔轻柔一笑:“你这样的薄情之人,怎懂得我和萧将军的情感?不过,”她停顿了一下,道:“我今日却也想赌一赌,赌你是否对你这位夫人毫无情谊,可以看着她赴死而无动于衷。”
贺知煜面上收了笑容,眼神寒锋如刀:“我说了,我贺知煜,从不受人胁迫,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软肋。”说着,贺知煜扔了手中的剑,接过了手下递给他的一把短弩:“不牢诸位费心,我自己便可以处理。”
依柔笑了:“贺知煜,别装了。我这几日同你相处,你没有主动见过甚至提过你夫人一次。我竟也是眼盲心瞎,当真以为你们二人毫无感情。可现在想想,若是你之前对我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那反过来看,岂不正证明了你看中你夫人,才不愿这些麻烦事找上她?现在想想,那天在她面前,你连支珠花都不肯为我戴。还言语冰冷,赶她回去,实际怕不过是为了保护罢了。”
依柔退到梁副将身边,道:“带着她一起走,我赌她就是我们的保命符。”又对贺知煜道:“演了这么半天,世子怎么还不动手?是忘了怎么用弩吗?你便是让我看看,你到底下不下得去手。话说回来,你夫人娇柔,可没有刚才那位乔装打扮的兵士的身手,挣脱不开梁大哥的手。”
贺知煜冷笑一声,眼中寒光迸裂,伸手抬起了短弩,直指孟云芍。
孟云芍抬眼看他,两人静默无言,距离不过数尺,却又像远隔天涯。
她看周围星星点点的火焰,化作万点明光,聚于贺知煜的眼睛,极亮,也极稳。
他亦看着她,眼底不再是寒潭深幽,而是烈焰灼烧,翻滚不息,势可燎原。
她读懂了,那是一句,“信我”。
贺知煜扣动扳机,似真要发动短弩。
刚还轻松笑谈着的萧依柔和梁副将,笑容已然凝固在脸上,紧紧盯着他的右手,生怕他一个转圜,把弩头又对准自己,随时准备偏身闪过。
电光火石间,贺知煜却好似轻扬了一下左手,又好似没有,因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右手之上,谁都没看清那若有似无的动作。紧接着,他右手的短弩“嗖”地一声风驰电掣般射出,堪堪冲孟云芍直奔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梁副将似中了什么暗器,眼睛陡然睁大,手上拉扯孟云芍的劲力霎时松了。孟云芍反应神速,微一偏身,那箭弩擦着她的鬓边呼啸而去,打落了一绺长发。
碧彤针。
梁副将的咽喉上,十二支碧彤针穿越而过,泛着血色,散落在地。眉心另有一支银色细针没入半截,幽幽泛着寒光。
他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场上霎时换了局势,贺知煜的一众手下把余下人等纷纷包围。
见此情景,贺知煜才后知后觉冷汗已经浸透了自己的里衣。
从北疆到京城,多少次刀斧加身,险象环生,他可曾有过此等心下寒惧的时刻?
贺知煜此刻心下澄明一片,堪堪冒出一个念头:“原来她已于我如此重要。”
然则,还没松下一口气,萧依柔垂死挣扎,突然挣脱了束缚,暴起猛得伸手一抓,想把孟云芍拉到面前。
孟云芍本离她不算近,但也许是她最后生的希望,萧依柔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
孟云芍闪退一步,仍是被她抓住了衣袂。
她奋力甩手不得,突然依柔自己却脱了力。孟云芍收力不及,一个踉跄摔倒,手腕上的玉镯“叮”得一声撞上了山石,碎了。
原是贺知煜对着依柔的肩膀射出了一弩,呈时献血如注,手臂已然动弹不得。几个手下赶忙上前死死控制住了依柔。
孟云芍看再难有变故,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看着贺知煜踏着夜风,一步步走过来。
她心里忽然有些怕。
她心下一片明了,知道今日是自己错了。世子必没有叫她过来,她定是中了谁的计。她来了,差点耽误了他的正事,惹出了这样多的麻烦。
他若
出口责备,也是应该。
可是此刻,孟云芍见他脚步疾快,却仍是龙姿凤章,气度翩翩,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今日亲眼得见他脱险,便是被责备了,也是值的。”
“世子,”孟云芍见他走近,打算先行认错:“我 ……”
贺知煜却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孟云芍脑中一热,忘了刚刚想说的话。
孟云芍感受着他胸腔无序的起伏,察觉贺知煜整个人几乎有些颤抖,一时有些惊异,她脑中忽然浮现出贺清娩的脸,是她笑着对自己说:“你留心瞧着,知煜心里是很有你的。”
孟云芍仰起头,看贺知煜俊秀芝兰的脸。
他低垂了眼眸,不想让人看出眼里的神色。可坏在那双眼睛实在生得太好太动人,明光凝聚,是晨曦照湖映出万物,却又收敛光华凝于一人。万般情绪生长,在他眼中起伏涌动,如春潮生,如夏雨泽,过了许久,才被贺知煜堪堪压下,归于清澈。
若说她仍是什么都看不出,也未免太自欺欺人了些。
“贺知煜!贺炎!!你竟叫人把我绑了!还塞住我的口不让我说话!”岳舒窈的声音突然响起。
贺知煜听见有人在喊,松开了孟云芍。
岳舒窈走了过来,看到满地狼藉:“难道……难道是真的有事……”她看到依柔被捆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写满惊讶:“你……竟是,竟是奸细?”
岳舒窈怔愣了片刻,想起自己晚上非要跟过来的情景,怕是差点坏了大事。又看到贺知煜紧紧握着孟云芍的手,想到刚才来到之时两人抱着的情景,心下忽然升腾起一种不知自己在胡乱折腾些什么的感觉。
她不过是想嫁得一良人。
嫁一个身份高贵能护得住自己不再受苦,亦可以怜惜自己的良人。可若是此人早就夫妻和顺,她横插一脚,便是得了平妻之位,就真能随心所愿吗?
她不怕争,她怕的是一生都要争,日日辛苦,如行钢丝。这几日她同依柔两个争来争去她便体验过了,那滋味并不好受,也并不比在岳家受苦强些。
就在此时,岳舒窈看到一个扮作自己模样的男子同几个兵士嬉笑着走过,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那男子看见了她,笑着说:“岳姑娘,对不起了。我是贺小将军的副将黎子墨,他想用你的身份诱逆党上钩,但又怕你会有危险,便让我扮做你的模样,实在是无礼了。”说着向岳舒窈拜了一礼。:
岳舒窈思绪混乱,张了张口,听见自己说了一句:“无妨。”
岳舒窈沉默了片刻,道:“表哥,这里混乱,你和嫂子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贺知煜道:“子墨,晚间路上人少,派几个人送岳姑娘回去吧。”
岳舒窈也没再拒绝,跟着几个兵士走了。
贺知煜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碧彤针,擦拭干净,装回了盒子里。
孟云芍走近细看,发现正是那天自己翻开的那套。
有些事情,当你一旦知道,那么连带着很多事情,便都有了解释。
孟云芍看着贺知煜,笑问:“世子怎么买了这个?”
贺知煜表情有些不自然:“看你拿着好看,随手买的。”
孟云芍却仍是笑着,有些不依不饶:“此针一支即可毙命,难道那卖给你的摊主没同你讲吗?世子真是同刚刚那人有深仇大恨,竟一次射了十二支。”
贺知煜却从梁副将的眉心拔下了一支银色长针,问孟云芍:“这是……是你射的?”
孟云芍笑了笑:“是。世子救我我固然相信,但我也需得自救。今日出来想着不知有何事情,便带上了些防身的东西。不过我这针却没有碧彤针的威力,我只能在针尖淬了迷魂香,中针者会瞬间昏迷。”
贺知煜问道:“对了,你今日为何出来?”
孟云芍:“是竹安同我说,世子邀我前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未敢怠慢。”
贺知煜思忖了片刻:“这倒是奇了,我从未说过。算了,回去问问他便知。”
贺知煜又想了想,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云芍看了出来,问:“世子……是有何话说?”
贺知煜面上一阵委屈神色,道:“你一个女孩家,何处学的用这杀人的碧彤针的方法?难道……难道……难道又是?他怎么……怎么……怎么什么都?”
孟云芍听他一会儿难道,一会儿怎么,吞吞吐吐不知在说什么。
她疑惑了半天,看着贺知煜脸上神色,终于明白,哦,他以为是江时洲教自己的。
孟云芍赶忙说:“不是不是不是……以前我娘教我的,不过她主要是教我救己救人用。只是此针名贵,我买不起,只自己仿了,效力却是远远不及了。”
贺知煜听闻,把针盒塞进她手里:“那以后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孟云芍也没拒绝,收好了,又去找自己摔碎的玉镯。
她捡起了几段,用手帕包了,遗憾道:“婆母送我的镯子却是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贺知煜也拿起一段看了看:“我不懂这个。不过这玉似乎确是少见,此色此泽微妙,该不是寻常品种。我听她几次提醒你戴着,想必是个稀罕物什。母亲那性子有时太严苛,遇事也不问青红皂白。若是你怕被责备,我先差人去寻个差不多的,你应付戴着便是了。反正若不是离得太近,也是看不出。”
孟云芍拒绝道:“那可不行,既是婆母心疼我才送我的东西,我弄坏了,便是拼着被责备也该同她说一声。”
贺知煜听了,也没再劝她,道:“那在我也在的时候说。”
说完,贺知煜不知又在想什么,幽幽看了她半天。孟云芍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问:“世子……又有何话吗?”
贺知煜道:“那天在街上,你见到我同两个女子在一起,有没有生气?”又微不可闻地小声说:“有没有吃醋……”
孟云芍扑哧一声笑了,看他问得正经,忍了又忍,含笑道:“世子若想让云芍生气,便该演得真些。不要递给云芍东西的时候,在云芍手心里轻轻画圈,生怕云芍不懂。也不要人家让你帮着戴支珠花都不肯,找些有的没的的理由。”
贺知煜皱了皱眉,轻声道:“那怎么可以,都还未同夫人戴过。”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一兵士来报:“贺小将军,皆已处理完毕,相关人等已全部羁押回京。”
贺知煜道:“这些人打着报仇的旗号,四处作乱几年,虽人数不算极多,却着实是祸害,今日也了却我一桩心事。不过仍有一主力钟离冉未来,那人奸猾异常,却不知何时能再抓到了。”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对着兵士道:“我和皇上约定好了,若是事成,便燃放烟花为信,去准备吧。”
兵士问:“好的,是否像之前一样,燃放三支?”
贺知煜看了他一眼,却道:“不是有三百支么,全部燃了吧。”
兵士脸上惊了,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三百支?”
贺知煜笑了笑:“过了今夜,已到新岁。每每到此时,这些烟花都要重换一批,以防有受潮损坏到了需要的时候不能用的。处理了也是可惜了,今日我们燃了,也算是让这些烟花能物尽其用。”
兵士心道理儿虽是这么个理儿,但你噼里叭啦放这么多,本就是为了传信,皇上可是要看到的,届时又要如何解释?
行吧,反正也不用他解释,他何必操这个闲心。
孟云
芍觉得荒谬,却忽然想起来的那日她抱怨说没有看到烟花。
难道竟是为此?
……
宫中,皇上正在摆除夕宴。
忽然,贴身太监指着汤泉镇的方向,对皇上道:“皇上快看!是贺小将军的传信烟花!”
他侧身转头,遥遥看到一支紫色烟花腾空,接着又是一支红,然后又有一支黄,知道贺知煜已然事成。
皇上脸上浮现出笑容,道:“不愧是知煜。”
谁知,烟花竟越来越多,一支接一支,绚丽华光,层层叠叠,如梦如幻,照亮了天空一隅。宴席上的人都望向了汤泉镇方向的天空,啧啧称赞。
皇上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了,变成了震惊。他看了良久,那烟花却似无穷无尽,不止不息,满脸狐疑道:“贺知煜……是开屏了吗?”
皇后款步上前,笑道:“皇上,是贺小将军在同您问新年安呢。”
皇上一脸的不信,却也没有言语。
皇后又贴近了他,小声道:“贺小将军这次是同家人一起去的。许是,为了给夫人看的。”
皇上不可置信地笑了:“谁?贺知煜?‘冷玉公子’?”这称号从他嘴里说出,似变成了朋友间插科打诨的笑料。
忽地,皇上又似想起了什么:“贺知煜竟也有这一天。让我想起前几日他休沐前,还同我要了一串大林朝会晤时的珠串,还点明了让我给他挑个最好的。”
皇上想了想,又笑了,伸手揽过皇后:“便由着他吧。这烟花既是好看,又怎能只便宜他做好人?朕也同皇后一起看吧。”
……
连理树下。
孟云芍抬头看漫天璀璨繁花,映照沉静星河滚烫。如痴幻梦境坠落,倾洒点点星辰。
贺知煜递给她一个木盒,打开竟是南洲珠串:“偶尔得之。”
孟云芍笑了笑,道:“夫君可否帮我戴上?”
贺知煜没说什么,帮她戴上了,却又像下了极大的决心,做出一副公平交换的样子:“那夫人可否同我一起在这树上系上红条?”
又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前几日为了勘察地形来过,瞧着不少人都这么做,很是有意思的。”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孟云芍,似乎是怕她拒绝。
孟云芍心下敞亮,想到了贺知煜的用意,却想到自己本是不系之舟,早晚有离开的一天,不知能否回应他这份盛情。
那若是……若是当真两相情好,是否便不必走了?
她这么想着,心中却又浮现出了婆母、侯爷、祖母等一众人的脸。想起了无尽的规矩、纲常,雪地里的罚跪,无休止的忍让,不止歇的轻视。
她没有想好,却看见贺知煜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殷切。
她听见自己说:“好。”
连理树,是两棵树木枝干交汇,缠绕而生,又合为一体。树高参天,树枝却低垂。
孟云芍同贺知煜一起系了红色布条。树旁灯烛明耀,照亮他含笑清俊眼眉。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毕竟又是新岁。
第29章 夫君 你叫贺知煜夫君?
几位兵士送岳舒窈回了住处, 便走了。
岳舒窈因着晚上的事情,心情有些繁乱, 天色也晚了,便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刚到,却看见曹霖从贺知煜的屋子里出来,像是喝多了酒的样子,隔着老远就闻到一阵浓浓的酒气。
岳舒窈心下有些疑惑,贺知煜又没在,怎么曹霖从他的屋子里出来, 却也没有多想。
岳舒窈最烦醉汉,掩住了口鼻,想离他远些, 径直进了屋子。
谁知那曹霖路过她门口的时候, 自言自语道:“还当贺知煜是什么正经人,竟私藏着这种东西。哼, 今日正好给我派上用场。”
岳舒窈听这话说得奇怪, 一时好奇, 透过门缝一看,曹霖手中, 竟是那日柳姨娘手中的那瓶一夜春!
原来,晚上曹霖把孟云芍支走后, 便去她房门前截住了出来端东西的素月。
曹霖开始客客气气, 喊住素月, 素月亦十分有礼,询问他有何事情。
曹霖看她懵懂神色,才知原来不管是贺清娩还是孟云芍,都压根没同她提来给他当通房的事情。
他心中有些怒意, 又转瞬变成欣喜,怒骂这两个女人为着自己的私心没同素月说的同时,又觉今日自己必稳稳拿下。
他把人堵到墙角,直白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看得清楚,那素月脸上,先是惊异,然后转为疑惑,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她嘴上却是客客气气,滴水不漏,但表达的意思又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曹霖心中有些吃味,他堂堂国公府的嫡少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能给他甩脸子,还直接拒绝。
一个通房而已,他能亲自来说已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按道理,他根本不需要她同意。
他又联想起连续这三个女人都拒绝自己,一个个都当自己是碟子菜了,眼神变得阴狠。
素月觑着他面色变化,被吓到了,赶忙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曹霖心中烦闷,一个人去镇子上喝了一晚上的酒。
喝着喝着,他突然想起了晚上岳舒窈同贺知煜去万和山园的事情,以及前几日陪伴贺知煜有个叫依柔的美人。
心道贺老弟自己左拥右抱,却只有他孤苦一人,不如他去求贺知煜,让他出面叫孟云芍把素月给了自己,贺知煜推己及人,必能理解。那孟云芍也定然不敢不从。
可他坐在贺知煜的屋子里等了许久,都不见贺知煜回来。
他一时无聊,见抽屉外露出一绺紫色的坠子,便打开来看,正是那秘药一夜春。
原是那日贺知煜四弟来送依柔时,还神神秘秘地把这药交到了他手上。贺知煜为着办事,也没拒绝,随手放进了屉中,却被曹霖摸了个正着。
曹霖是个风月场里混惯了的,拿起来闻了闻,便知此药作用。
他喝了不少酒,闻了此药有些上头,心道贺知煜装得明月清风,私下却如此多花样,他都用得,自己为何用不得?
不过一个丫头,今日大年夜尽兴,孟云芍也没在,不如对她用强,睡了也就睡了,事后她还能不从?那时倒要看他还想不想要了。
岳舒窈不知此中情况,却听他言语不对,拿那药说什么“派上用场”,又见他喝了酒,眼神邪恶,心中有些不安。
她犹豫了一下,披上了件衣裳,悄悄跟上了曹霖,心道若是他回的是自己的住处,也就心安了。
可那曹霖却直奔孟云芍的住处去了。岳舒窈之前特别注意了孟云芍的住处,是记得的。
岳舒窈心道孟云芍这次只带了素月出来,她自己又出门了,只怕现在那屋子也没人。岳舒窈放了些心,打算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一段,却忽然想起,还有素月呀!那个一直跟在孟云芍身边的素月!那天饭桌上,曹霖对素月的心思,她也是真真看见的。
岳舒窈拧着眉想了想,为着一个不相熟的奴籍丫头,她何必给自己惹上些麻烦,那曹霖身份高贵,也是个不好惹的。便继续往回走了。
可又走出几步,她又想到曹霖可怕的眼神,良心上实在有些过不去。
岳舒窈一咬牙,转身往孟云芍的住处跑去。期间她还碰见了个懵懂的小丫头,让小丫头快快去喊贺清娩过来。
岳舒窈到了孟云芍的住处,正看见曹霖眼里迸出淫邪的光,他许是酒气上头,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喊着让素月出来,一边“哐哐哐”地一脚又一脚踹着屋门。
岳舒窈心突突地跳,躲进了暗处,想看看形势。
这府邸原就是个度假的所在,房屋建的样式精美却不禁造,屋门自是不比侯府中结实。
他一个高大男子,几番猛踹下来,屋门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摇摇欲坠。终于,曹霖使劲儿“哐”的一脚,彻底把门踹开了。
他几步便进去,揪住了早已吓得瑟瑟
的素月,上来便开始扒素月的衣服。素月挣脱不过,外衣从雪白的肩头滑落,露出一段香肩。
岳舒窈眼看着形势危急,跳出来叫道:“曹霖!你这是做什么!你出身名门,总该要些脸面!怎能如此!”
曹霖此刻已是色疾攻心,眼睛都红了,抬头见是岳舒窈在门外喊,骂道:“关你屁事,滚开!”说着一脚踹上了门。门“砰”的一声关了。
岳舒窈急得没办法,左看右看,从地上拾起了块砖,猛的推开门朝曹霖后脑勺砸去。
那曹霖一摸后脑,手上竟沾了一片血红。
曹霖心下惊惧,虽不觉得有多疼,却着实有些后怕。
他怒急攻心,想他曹霖天之骄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他看上什么人,合该是这个人幸运,怎地一个两个全都针对他?
此刻他急红了眼,已顾不得岳家也不好得罪,上前几步就抓住了岳舒窈的长发,朝后仰去:“我虽不好动你,但你多管闲事,我该让你尝尝这一夜春的滋味。今夜你不得解药,必定情欲迷乱,若是你求我,我也能考虑考虑。”
说着曹霖拿起那银紫瓶,要把整瓶的药都倒进岳舒窈的口中。
岳舒窈拼死挣扎,可力气相差悬殊,难以脱身。她头发被拖拽,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开口,怕曹霖把药塞进自己的嘴里,只发出断续的呜咽。
素月泪水都顾不上擦,衣衫也是凌乱不堪,赶忙跑出来帮岳舒窈。
可那曹霖在国公府长大,擒拿打拳哪个都练过,便是两个女孩相加也实在难敌,此刻他醉意朦胧,反倒更是力气徒增。
曹霖一脚踹开了素月,恶狠狠道:“待会儿再来收拾你。”又使劲儿掰开岳舒窈的嘴,眼瞅着马上就要把药倒进去了。
“住手!”
一声喝止惊得曹霖抬了头。
他一看,孟云芍正拿着一支短弩对着他。箭已在弩,堪堪就要发射。
孟云芍这边刚同贺知煜回来,贺知煜把她送到了门口便说还有事情要扫尾走了,还把弩交给了她说要明日去打野味。谁知她一进门,便看见了这一幕。
曹霖已杀红了眼,拽着岳舒窈的头发,道:“孟云芍,你算什么东西,敢拿弩对着本大爷!你那身份跟我们国公府差着十万八千里!我看在贺知煜的面子上同你说几句,你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有本事你放箭射我,有本事你就射啊!我看看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孟云芍站在院门口,距离他有些远,是涂了迷魂药的碧彤针射不到的距离。
她想走近几步,曹霖怒喝道:“滚出去!今夜谁都别进来坏老子的好事!你再过来一步我马上踩花这小蹄子的脸!”说着把岳舒窈扔在地上,就要一脚踩上去。
孟云芍咬了咬下唇,心想若是万不得已,便只能用弩射他了,眼中手上都丝毫不敢怠慢,朝曹霖喊道:“曹公子,你若现在停手,我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你切勿坏了自己的名声!给国公府带来殃灾!”
那曹霖却浑不在意,**道:“这档子事,你们几个女的敢说出去?我要了谁,谁也只能把话吞肚子里罢了,只有你们女人才要在意名节!”说着他又拉起岳舒窈,又想把药灌进她嘴里。
岳舒窈死死闭住了嘴巴,却也已坚持不住。
孟云芍眼看不行,正准备扣动机括,却有一人夺过了她手中的弩,朝着曹霖腿上射了一箭。
曹霖惨叫了一声“啊——”,白色的裤子立时洇出一片血红。
“啊啊啊!”曹霖倒在地上,一边惨叫一边辱骂:“我叫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竟然敢伤我!贺清娩,我要休妻!休妻!”
夺过孟云芍弩的人,是贺清娩。
夜色中,她的表情漠然。没有怨恨,也没有激动,亦没有哀戚。似乎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不是自己的丈夫,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棵树木。
孟云芍喃喃道:“大姐……”
贺清娩停顿了片刻,转头对孟云芍勉强一笑,做出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弟妹,交给我来处理吧。”
……
因着这件事情,温泉之行草草结束了。
那一夜,孟云芍也没把烂摊子真丢给贺清娩一个人去管。
曹霖整夜声嘶力竭的叫骂,侯夫人如临大敌的愁苦面容,还有贺知煜得了消息又匆匆赶回来的惊异,岳舒窈和素月两人瑟瑟的哭泣,以及贺清娩跪在侯夫人庭前的沉默,都混乱交织在孟云芍的记忆里。
孟云芍想着此事必不能善了,可这件事却在那晚像唱到了一支曲子的最高调,待到第二日回京之后,却并没有孟云芍想象中直接掀起巨浪,但又像投入湖中心的石子,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绵绵不绝。
转眼年节已经过了。
不久之后,江时洲的请帖已然送到她手上。贺知煜拿起看了那帖子良久,上面还列了要请孟云芍过去听何内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都是些经商相关的要紧事,他也没说什么,由着孟云芍自己去了。
可家里多事,孟云芍听了半下午,不由得开始有些走神。
江时洲用书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道:“专心。多少人请我我都不去,给你讲你倒是心猿意马,浑不在意。”
孟云芍回过神,摸了一下脑袋:“江公子该是注意些言行,你讲课便讲课,动我头做什么?不合规矩。”
江时洲有些无可奈何:“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还真是像个高门贵妇了,张口闭口就是规矩。若是再在永安侯府待下去,怕是要变成第二个岳氏了!”
孟云芍白了他一眼,假装抱怨道:“听了这么久,老师也不让休息下。我只是在想着家里的事情。”
江时洲放下了书,坐到她对面:“还是贺清娩的事情?”
孟云芍点点头:“上次那个曹霖做下了那么龌龊的事情,清娩姐便提了和离。可是那曹霖毕竟被伤到了,他还喊着要休妻,两家一起秘密聊了这么多次,瞧着也没有真的撕破脸,可也没有最后谈下来。我是没见到,但我听夫君说,清娩姐在侯爷书房里跪了三日,侯爷也没答允和离的事情,还生了大气,斥责她不孝不义,竟敢伤了自己丈夫。”
江时洲脸有些黑:“夫君?你叫贺知煜夫君?”
孟云芍蹙着眉上下扫了他两眼:“江公子这话问得奇怪!世子本就是我夫君,我喊一声夫君又有何稀奇?”
江时洲幽幽叹了口气,不欲与她争辩,忽然道:“和离或者休妻,都不会有的。”
孟云芍:“都闹成了这样,还能过下去吗?”
江时洲:“这是利益联结的婚姻,本就不是为着感情才在一处的。国公爷虽这两年没什么功勋,但根基深厚,永安侯不会允许她和离的。贺清娩性子再强,手里却没有筹码对抗父命。更何况,他们家的子女有哪个是真豁得出去的。”
江时洲说着又看了看孟云芍,面露忧色:“还好伤了曹霖的人不是你,但我仍是有些担心。”
孟云芍:“我倒是想伤他!当时他就要把那怪药倒进表妹的嘴里了!是清娩姐从我手中夺过了弩。”
江时洲:“我见过贺清娩几次,瞧着也是个有风骨的。她是觉得你身份有些尴尬,不愿你卷入这些争斗,给自己惹上麻烦,才会这么做。”
孟云芍点点头,又叹息道:“清娩姐这么好的一个人,样貌品行昭昭如明月,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丈夫。”
江时洲:“但我怕,这件事虽会过去,但还是要有人负责。曹家不愿得罪侯府,若想还和贺清娩继续这门亲事,也是不能闹得太僵。岳舒窈是岳家的嫡女,怕是也能逃得了干系。最后只怕会怪到你这个无权无势的人头上。”
孟云芍没想到会绕到自己身上,强调道:“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她自己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辩解有几分可笑,在侯府待了三年,她难道不知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分辨的那么明白?
江时洲想了想,对孟云芍低声说了句话。
孟云芍听了惊讶:“都过去好一阵子了,这也没再提的事情,还会有麻烦吗?”
江时洲点点头,肯定道:“会。”
孟云芍蹙眉看了他片刻,心里对江时洲的信任占了上风,终是回答了一句:“好。”
两人怀着心事,一时无话。过了许久,江时洲忽然笑了,正色道:“今日课程竟全是浪费,你还想不想赚钱!为师觉得该罚!”说着又用书敲了一下孟云芍的头。
孟云芍有些心虚,一双杏眼明亮:“我自然是想。”
江时洲又换上了和风吹雪的温和神情:“好了,我说的这些你没听也就罢了,不过是些常规条文罢了,回头总是能补上的。楼下我请的人要到了,是棠枝记的女掌柜,你可要好好听了。”
孟云芍眼神一亮:“可是那位白手起家,现在却是汴京最大的头面首饰棠枝记的女掌柜纪芷兰?”
江时洲笑道:“正是。”
孟云芍起身下楼:“那我现在就下去了。”
江时洲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面上渐渐没了笑容,自言自语道:“阿笙,你可不要喜欢上贺知煜,那我就有些难办了。”
第30章 心上 他那箭射得可真好
孟云芍同江时洲在楼下等了一会儿, 棠枝记的女掌柜纪芷兰便来了。
孟云芍之前便听闻,她年过四十, 一直未婚,实属罕见。
她想着纪芷兰和自己婆母年纪差不多,该是个端庄秀雅的夫人,谁知纪芷兰看着十分年轻,左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丝毫没有四十多岁妇人的影子,穿着当前汴京最时兴的衣裳, 用的头面首饰更是不必说。
纪芷兰虽不是天生的骨相美人,却神采卓然,气质蓬勃, 让人见之难忘。孟云芍一时被惊艳住, 都忘了打招呼。
江时洲介绍道:“这便是棠枝记的掌柜纪姑姑,”又指着孟云芍介绍道:“这位是……”
纪芷兰打断了他, 笑意盈盈对着孟云芍道:“时洲, 你让她自己说。”
孟云芍张了张口, 却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同旁人说过自己是谁了,竟一时有些语塞:“我……我是永安侯府世子的夫人孟氏。”
纪芷兰笑着看着她:“不对, 你重说一次。”
孟云芍愣了愣,看着纪芷兰笑意盈盈的眼睛, 明白了她的用意:“我是孟云芍。”说着她自己也笑了:“可我不像姑姑, 给自己挣得了声名, 连一个可以形容的词也没有。这世上却是无人知道孟云芍是哪个。”
纪芷兰微笑道:“孟云芍就是孟云芍。记得自己是谁,便不会错了方向。”
孟云芍看着她的眼睛,盛满明亮和坚定,道:“云芍记下了。”
纪芷兰笑了:“样子是个乖巧聪慧的, 没嫌我拿乔托大。那咱们今日便从做生意最基本的东西讲起。”
孟云芍听她要讲最基本的东西,以为是些开铺子的流程、文书一类,道:“云芍在家中掌管中馈,对些经商的基本事宜是了解的。”
纪芷兰笑道:“我听时洲说了,你是个聪慧之人,能将本来表现平平的铺子做得有起色。那我就来问问,你近日可有发现什么可做的生意?””
孟云芍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我近日去了温泉镇,看见些当地的风物,有当地的干物,也有手工品。拿回来试着放在铺子上卖了卖,初时也小赚了一笔,但不久便无人问津了。”
纪芷兰:“孟姑娘的思路确是精巧,但仍是失些道行了。我喜欢时洲这孩子,所以也愿意对你说几句实话,姑娘勿要怪罪。”
孟云芍听闻却来了兴趣:“云芍愿闻其详,姑姑不必在意。云芍摸索经商已有两三年,困顿已久,起早贪黑,却只能堪堪赚个辛苦钱。仰望云端的诸位,实在是不得法。”
纪芷兰神秘一笑:“经商最基本的东西,却不是些文书流程,店面管理之类,而是‘择道’。”
孟云芍:“择道……便是选择卖什么东西吗?”
纪芷兰微笑:“是。那孟姑娘来同我说说,你会如何选择卖什么东西?”
孟云芍认真想了一会儿,考虑了自己做铺面的原则:“我会选最好的东西。若是卖物,就是质量上乘,结实耐用。若是吃食,就是定要好吃,用料扎实。人们觉得好,自然就会来买。”
纪芷兰笑道:“孟姑娘是个仁义的人。听你说到吃食,我却也饿了。咱们在这里也是没趣,不如寻几个地方,边玩耍边学,也出去透透气。”
孟云芍心里有些犹豫,想到今日自己出来已是有些违背家中规矩,又四处闲逛怕被人看到。
江时洲见她面上为难,猜出她心中所想,故意激她道:“走么?小小岳氏?”
孟云芍瞪了他一眼:“走!”
三人到了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纪芷兰带着两人去了几家糖水铺子,没一会儿孟云芍就吃了不少东西,山楂酸酪、焦糖奶皮、水晶芙蓉糕、桂花红豆陈皮汤、酒酿圆子等等,整个过程纪芷兰都没提经商之事。几个铺子却都是稀稀落落,只零散有些客人。
吃了一圈下来,孟云芍实在有些忍不住,问:“纪姑姑,刚去的铺子,各个都是好的,却不知道姑姑有何用意?”
纪芙兰问:“孟姑娘喜欢这几家糖水铺子么?觉着他们的东西好么?”
孟云芍:“喜欢!比家中师傅做得还要好吃。可是……”她自己说着便犯了难,这街上左不过就这么些人,想吃糖水的更不是主流,铺子却有如此多,且每个都是开了数年的老店,真不知这些铺子能赚到几何,道:“可我瞧着,他们也赚不了多少,难道是要多宣传,给自己涨涨人气?”
纪芙兰笑道:“那却是更后面的事情了。那孟姑娘想想,如果最重要的不是东西好,那又是什么呢?”
孟云芍:“那便是新!我刚瞧着有个铺子,陈皮汤里放了桂花,就同旁人不一样,很是有些雅趣。”
纪芙兰笑而不语。
孟云芍却自己开始否认:“虽有些趣味,又能引得我吃上几回?且这同我在温泉镇找些新鲜物什,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们新鲜那么一时半会儿,也就过去了。”
看她面色愁苦,江时洲笑了笑:“走,带你去我家新开的茶楼看看。”
孟云芍满脸疑惑,跟着他去了。
到了那里,孟云芍发现桌桌满人,座无虚席,和刚吃糖水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江时洲找了个雅间,给她两叠点心,她尝了尝,虽也不错,但也并不比刚才糖水铺子里的更好,味道也没有更胜一筹。
孟云芍看着每桌的人,都是些书生模样,在探讨些什么。
江时洲笑道:“今年来京参加科举之人是往年的数倍,这些人大部分来自外地。我也来考过,是故知道这些考生最缺的,就是消息。茶楼是文雅之地,是科举之人常来交换信息的所在。”
他点了点桌子:“点心人人都吃过,但消息,却只有这里才有。”
孟云芍疑惑:“可你怎知今年科考人数会增加至此?难道你能掐会算不成?”
纪芷兰笑道:“时洲,也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江时洲面上仍是和煦笑容:“很简单。今年皇上颁布了广纳贤士的《招贤令》,采取了数种方法为考生大开方便大门。因有此令在先,必有此景在后。秘密,就藏在皇上年年的政令里。”
纪芷兰这次说得正经:“这便是‘势’。拿住了势,经商才能有大的成就。若是总在纠结些东西好不好,新不新,折腾再久也不过在皮毛上做文章罢了。有些路,若是一开始错了,便终究都是错的。”
孟云芍醍醐灌顶。
原来是自己没明白这一点,才迟迟没有大的起色。
孟云芍想了许久,忽然对江时洲幽幽道:“所以,你转售我那茶铺,是真的不欲再做小铺面的生意?是你觉得此势已去?”
江时洲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兀自笑了起来:“白纸黑字,我说得清楚,也不是诓骗你。如今茶铺的行当在小铺面上已没有空间,竞争尤为激烈。但高级的茶楼茶社却成了文人墨客谈诗论词的风雅之地,且一单收入可抵茶铺散卖几十单。我打算卖了些小
铺面去投些茶社茶楼,恰是有些巧了,才让素月上了钩。”
孟云芍有些愤恨:“那我岂不是……岂不是再如何折腾,也不过混个平平收成!便是从我选了这铺子的一开始,都已经注定了的!你这人为何不同我说!”
江时洲笑了一会儿,道:“如此当真!但我却也不能还你。这做生意,非得走过弯路,吃了大亏,才能摸到些门道。再者说,大家拼的便是眼力,我有我以为的势,你有你以为的,不过赌一个谁看得更准罢了。我却也不是神仙,不能次次都看得准的。”
孟云芍认赌服输:“谁要你还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我认。”但她仍是有些不满,恨得有些牙痒,从茶桌上拿起本书就要拍江时洲。
江时洲“腾”的一下跑出了好远,躲了出去,笑道:“便是在雅间里,又怎还打人?规矩!规矩!”
孟云芍也笑了起来,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
孟云芍回了侯府,便急急开始盘算自己手上的铺子,忽然觉得心思澄明,敞亮一片,如开了灵窍一般。
忙着理了几日,她速度盘了手里的钱,选了几个她认为的“势”,把银子全投了进去,心下一阵舒爽。
天已渐渐缓和了起来,贺清娩的事情几经周折,声响却越来越小,最后两家还是选择齐齐捂下了此事,当作无事发声。
贺知煜没再提起此事,倒是江时洲告诉她,永安侯和国公爷在朝堂上一派祥和,毫无隔阂。
只是从那以后,孟云芍也没再见过贺清娩。不知怎的,她总是时常想起大年夜贺清娩漠然心死的脸。
一日,孟云芍得了闲,盘了最近自己投出去的钱,短短不多时日,竟已有了惊人起色。
她忙唤素月过来一起算,两个人对着乐了半天。
素月却忽然想起件事,试探问道:“主子……已开春了,瞧着你那寒症也好了不少。近日你总是对世子过来推三阻四的,理由也都用尽了。世子虽没说什么,但那样子瞧着有些伤心,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咱们那……那药,还继续喝吗?”
孟云芍脱口而出:“喝!”她说着的时候,脑中却浮现出了除夕夜同贺知煜一起在连理树上挂红条时,他脸上的虔诚。“喝……还喝吗?”孟云芍转了语气,犹豫不决,问素月,也问自己。
素月也不知道。
前些日子,冬日红泥火炉旁,暖暖洋洋,主仆两个醅些薄酒,她听孟云芍给她讲了除夕的事情。
她倒没有细提两人在连理树上系红条的事情,只是眼神灼灼,说了些没说过的话。
她有些惊叹:“世子在外边原是如此样子”“他那箭射得可真好”“外头传闻不虚”。
也有些遗憾:“很想看看当年他破城而出的模样”“我若是男子也要从军”。
素月感觉的出她的变化。
素月叹了口气:“主子,有世子护着你,以后的日子怕也能越来越好的。那药咱们要不就不喝了吧。”
孟云芍蹙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我再想想。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喝的。”她说着语气有些低落:“只是觉得他箭射得好罢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素月见她惆怅,对她说:“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主子的。”
孟云芍一把揽过她,笑道:“那若是素月以后也有了心上人,还要一直陪着我吗?”
素月嗔怪:“主子怎么又乱说。”心中却暗叹,她竟用了“也”字,自己却毫无察觉,还说只是觉得对方射箭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香陌来送了些糕点。
自从香陌上次被公孙燕利用,虽孟云芍最后也没罚她,但她自觉惭愧,一直对孟云芍怯怯的。
香陌放下了点心,却没有要走的样子,有些踟蹰。
孟云芍看出她脸上犹豫,问:“香陌,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香陌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哭道:“上次香陌对不起主子,被旁人利用,已觉得自己罪该万死,这次再不敢隐瞒了。”
孟云芍奇道:“怎么了?”
香陌却道:“奴婢前两日出去采办,却碰上了一位江公子。奴婢虽形容不出有多好,但那人一看便是个人物,奴婢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谁知他竟笑着把奴婢请到了一边,说是您的朋友,叫江时洲。您身边若有何异动,就让我传信于他,还塞给了我一个地址。”
孟云芍蹙着眉自言自语:“江宛又在折腾些什么。”
她又转头温和安慰香陌:“香陌,人都会犯错,你不必对自己之前的事太挂怀,我亦没有怪你。你这次做得就很好。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忧,江公子是我少年时的朋友,也是个真真的好人,我也曾做了错事,极对不住他,但他却不会害我。”
香陌听她如此说,安下了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
三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会客厅堂的门被猛然推开了。
推门的人必是用了十足的力,那门“哐”的一声打开,又吱吱呀呀摇晃个不停。
孟云芍心道青天白日,这是谁如此无理?要炸屋子一般。若是客人,怎么也不听有人过来通报一声?
她跑出屋子一看,惊住了。
那会客厅堂里站着,身姿挺健如松,眼里寒光如刀的,是永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