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追妻 家贼难防

    贺知煜终于如愿以偿光明正大地进入了李府, 而且是获得了可以长期居住的权力,虽然只是在外院。

    不是被李笙笙邀请入内, 而是他终于因为府内王妈妈张罗护院之事而给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进入方式。

    贺知煜去报名参选护院统领的时候,心中升出些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前几个月,他还日日都在北境,是人人拥护、坐镇指挥的将军。金兵退败早就已成定局,但仍有最后的双方交涉和谈在拉扯。

    这仗打得太久了。

    于战场之上,他的沉稳冷静性子很是适宜, 每每对待敌军像一个看猎物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走进陷阱,想尽办法无法挣脱,最后只能认命认输的饶有兴味的猎人。这是他的长处。

    但这次拖得时间比他想象的更长, 金军虽早已不敌, 但仍是比他预计的要更顽固。

    仗打得越久,后期的重建安抚便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受到波及的无辜民众也就越多。而更大范围的影响, 是对于国库的消耗会越发加重, 长期下来连锁带来的便是难以避免的苛税。

    最后半年里,他已开始时常焦虑不安, 常常孤夜难眠。但从将领到兵士,近十万双眼睛盯着他, 他若软弱、焦躁、失了冷静平和, 这种情绪传递下去, 瞬间就会成为整个北境大军的灾难。

    每每这个时候,于深夜之中,他会起床开始制香,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

    制香, 是去到北境之后才开始有的事情。

    当年他从汴京离开,手中仅剩下夫人留下的最后一丁点幽兰松柏香。他觉得那是他与她之间的一点点羁绊,纵是不过渺如轻烟,他也不愿让它就此消散。

    北境多地物产丰富,兰草、松柏这些也都是常见之物,整军途中又恰逢遇见了个贩卖香料的商人。贺知煜采买了许多基础的原料,打算自己试着制着看。他又想起之前夫人说制香时缺了一味原料,想来该是个稀罕之物,又增买了不少名贵品种。

    他没有任何制香的知识与基础,这些风雅闲趣亦是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生活中被要求不能涉足的部分,只能听那商人匆匆讲过,又自己要来几本书,比照着书中所载慢慢摸索。

    制香是个复杂的过程。

    需要选取底料,衡量份量,精细融合,最后掌控火候,细品其味。

    贺知煜既无底方也无经验,只能靠着一个最终想要配出何气味的目标,一次次从头来过。

    后来有些香料渐渐缺失,他无处可寻,又于空闲时寻到当地的山野百姓家中找到些更原始的材料,更是增加了制香的难度。

    所幸他并不着急,此事绵长安静,他常一边调配一边思考用兵布局之策,两者常常都有进益。

    两三年过去,他发觉自己已成了制香的高手,但不知为何就是调配不出和当年的幽兰松柏香一模一样的味道。

    突破是在最终一切尘埃落定,与金人签订合约的那天。

    他看着两方签订的合约,忽然有种不知为何拉扯了如此之久的感觉,似是十分没有必要。那合约上写的分明,两方牵扯无非都是些银两往来、地域划分、战俘分配之事,并无什么新鲜之处。

    他亦想起了他反反复复已配置了几年的香料,冥冥中觉得有些什么方向错了。

    回汴京的前一日,那夜军中欢腾一片,将士们把酒言欢,庆祝胜利,热闹非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每个人都为可以归家而狂喜,从以往常常探讨的用兵之策、军中要务、岗哨换防,开始讨论起家中的夫人和走之前已呀呀学语的孩子。

    贺知煜为他们感到感慨以及欣慰。只是他便是全须全尾满载荣耀而归,没有变成哪条不知名的河边的无定之骨,却也再不能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春闺梦里人。

    热闹过后,贺知煜独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强烈的孤寂之感袭来,他又开始配置起自己反反复复无法成功的幽兰松柏香。

    他脑中浮现出那看似不过平平无奇无甚新意,却让双方拉扯磨合了半年之久的合约。

    这一次,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以及盛那幽兰松柏香的瓶子中仅存的一缕香气,去掉了所有稀罕的奇异原料和复杂的配比方子,只是用了核心的几味再加上基础的底料做并无太多难度的调制。

    他成功了。

    清冷的松柏木质气息中若有似无一点暗香,正是那经年难寻的气味。似雪后空谷寂静无声,又有芳草幽味暗生涌动。

    也是于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当年夫人那一句“缺了一味原料,暂时配不成了”不过是伤心之下的推脱之语。

    自己一直被这句话误导,以为其中定是有什么难寻的稀罕之物,才迟迟没有成功。

    原来是自己连最基础之事都未能做好。

    原来自己所谓的心悦对方,只是空中楼阁。同这香料一般,他只是喜欢这现成的味道,却从不知道这香料如何配得。

    非料难寻,是无解心。

    他想念夫人,却又不解夫人。不解她为何会弹复杂的古琴,不解她为何一定要经商,不解她到底在府中受了哪些苦楚,也不解她为何一定要留着那冠玉让他忧心。

    他渐渐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但也没有机会再全然了解了。

    贺知煜极为顺利地被王妈妈指定为李府的护院统领,他走进李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些李笙笙的影子。

    没能进来之前,其实他日日都在想一件事:如何进来偷走夫人的和离书。

    那该死的和离书。

    只存在于旁人口中,他从未见过,但屡次对他形成了毁灭性打击的和离书。

    但贺知煜终于费尽心机进入府中之后,他却忽然有另一番感受。

    他恍然发现,李府和永安侯府截然不同。

    永安侯府十分讲究规矩,但李府中甚至有些散漫。

    按道理李笙笙在永安侯府中历练过几年,于管人管事上该是一把好手。

    但李府中的下人们

    似乎并没有受过严格的管理,没有极明确的规定哪个时辰该做何事,也没有要求下人们之间不许聊笑不许闲谈,但如此下来,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像他母亲担心的那般塌天大事,仍是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永安侯府里所有树木花草修剪齐整,每一处景都有章法讲究,但李府中的一切似乎全凭主人的喜好,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这里比永安侯府小得多,廊庭景致也未做到巧夺天工,不过却似一本暗暗记了些李笙笙习性的册子,他有心观察。

    原来她喜欢的府邸是这样的。

    “小伙子,看你像是外邦人,怎么想起跑到这盛京来了?”王妈妈带他熟悉院落,热心问道。竹安去取些东西,没有在。

    王妈妈是李府中的老人了,当年李笙笙刚到这边便请了她。当时她人到了这里,身边却也没有个得力之人,经过兰溪的举荐,才先请来了王妈妈。后来才渐渐采买了些下人,日渐人多了起来。

    王妈妈办事老练,人也热心,只是有时候话有些多。

    贺知煜跟着她穿过一片葱葱郁郁的幽庭,道:“家中夫人于几年前偶然走失,知煜听说她曾在盛京一带出现,故来寻找。”

    “你已婚配啊。”王妈妈有些失望。她见贺知煜高挺隽秀,武艺又好,看年纪该是已经结亲,却独自一人出来过活,心里猜测可能是没了夫人或者因为什么由头耽误了,生了些想给他说亲的心思,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说,不太走心地问道:“唉,走失几年了呀?”

    “三年半了。”贺知煜回答。

    “那你也是个长情之人。”王妈妈听着时间已经很长了,又生了些好奇:“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能走失了呢?”

    贺知煜静静一笑,不愿细说:“说来话长了。”

    王妈妈却看了他一眼,有些同情:“唉,都是苦命人。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说不好。你如此长情,夫人却不在你身边,你还要如此苦苦找寻。可更多的时候,都是那男子薄情。像这李府的主人,李娘子,从前便是个命不好的,遇人不淑。”

    贺知煜顿了顿,问:“如何遇人不淑?”

    王妈妈嗤笑一声:“这种事,看结果便罢了。若是遇到了好人,她还用和离之后,孤身一人跑到这地方把这李记经营起来?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

    贺知煜垂下了眼帘,询问:“很难吧?”

    王妈妈理所当然:“肯定的呀。不过我们娘子是个能干之人,把这事业经营得如火如荼,从一间铺子开始一直做到如今的规模。府中之事她管得少些,有些是素月姑娘在管的。但许多也是她定了方向,其他人才好细化照办的。操心如此之多,怎能不难?”

    贺知煜没有说话。

    王妈妈见他不言语,以为他是不信,又道:“你不信啊?我可没有夸张。就说那一年,李记想要成为官府挂名的招牌,便是这一件事她便费了不少力。大盛这边女子要独立经商,需掌柜立女户。可那立女户需要的手续繁杂也就罢了,当时京兆尹府办这事情的官员也是个不做人的,看我们娘子长得漂亮,心里生了歹意,她跑了多少趟偏就耗着不肯办,言语多有调戏之处。可若是在众人面前曝光了他,我们娘子自己的名声也不保。娘子初来乍到,也不愿得罪人,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花了不少钱才办下来。”

    贺知煜可以想象此番情景,很是心疼,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仍是没有言语。

    王妈妈又道:“还有,这院子里本没有护院,也是有一回,一个生意上有竞争的老板看她做的风生水起,找了些人来寻麻烦,还好是那一日娘子同阿染看货去了,没有在。那老板着人把院里的许多东西砸了个稀烂,你看看,那边那个大水缸,就是被砸烂了后来又添的新的。再后来这院里才添了这么多护院。”

    她看贺知煜话不多,也不再等他回答,自顾自总结道:“虽不能全说是旁人的错,但若是家里男人做个人,没有同她和离,她该遇不到这些腌臜事。”

    贺知煜低着头,轻声应道:“嗯。”

    王妈妈看他似是兴致不高,转了话题:“你不是要寻夫人吗,怎的又跑来这里当护院了?”

    贺知煜:“一时没有找到,闲着也是无事,想找个安稳地方讨生活。”

    王妈妈看他穿着不凡,可听他言语又似是家中不富裕,安慰道:“那你来对地方了,咱们李娘子可是个大方的人。在这里好好干,多为咱们娘子分忧,有你的好。”

    贺知煜手中一直拿着个木盒,听闻王妈妈所言,道:“我初来乍到,多有不懂之处。还请王妈妈帮我将这盒中之物,分给院中众人,当做是我的见面礼了。”

    王妈妈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十件真金白银的首饰,瞬间惊住了。

    这是来讨生活的吗?看着这盒中的东西,只怕得价值几百两了。

    贺知煜看她惊讶,解释道:“知煜不缺钱,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做些长久的事业。看咱们李府正派,刚又听王妈妈说这李娘子的事迹,心中多有感慕,便想着长久待在这里了,免得总是身无定所。”

    王妈妈略有为难:“这东西,我们怎好收,也是有些贵重了,可拿什么回礼呀?”

    贺知煜却道:“王妈妈同府中众人,若得闲暇之时,肯为我多说说李掌柜的情况,让我这个初来乍到之人对掌柜多有了解,莫惹了人厌烦,便是最好不过了。”

    王妈妈听他是诚心要给这东西,虽则这一盒子东西贵重了些,但分给每个人的一件大约也就二三十两,也没到全然不可接受的程度,便也收下了,允诺帮他打点。

    可她心中也暗暗升起些奇怪,便是为了了解些主子的喜好,至于花费如此之多吗?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可能真是孤苦伶仃之人,不想再继续奔波流落了吧。

    两人在前院转完,贺知煜便回去了。

    他思忖良久,应该如何去偷那和离书,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李府的下人管理不甚严格,他怀疑自己就是这么青天白日大摇大摆走进内院,溜进李笙笙的房中,凭着自己的功夫,只要稍微避着些人,恐怕就没人能发现。

    或者等到晚间,大家都在用饭之时,李笙笙也尚未回来的间隙,偷去拿走,然后一把火烧了,这世上再也别有人提那东西来过。

    他甚至悄悄跳到房顶上,偷偷画了下后院的地形。

    是夜,风清月白,晴夜无云。

    李笙笙听到一阵轻柔的敲窗之声。

    她刚梳洗完毕,穿着准备入睡的丝帛白色里衣,在屋内拿着本书,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边梳着自己的一头如云乌发,准备一会儿便睡了。是谁?

    “李笙笙。”

    她听见外面竟传来了贺知煜压低的声音。

    “你干嘛?”李笙笙打开窗子,看他站在窗边,没好气道:“王妈妈没说吗?后院你不能进。”

    贺知煜看着她,脸上是日常淡如远山的神色:“我想看看那个和离书。”

    李笙笙怀疑这人要拿走做什么坏事,不肯拿出来:“我为什么给你看?”

    贺知煜看着她,有些没办法,忽然威胁道:“你拿不拿,不拿我要翻进窗子里自己找了。”

    李笙笙觉得不可理喻:“你这人,是我花钱请的护院吗?我喊人了!”

    贺知煜亦是不怕:“你喊!”

    李笙笙不过只是威胁,这大晚上的,许多人都已经睡了,此时喊人过来,她该如何解释?

    她看着贺知煜良久,忽然轻笑道:“看就看,这有什么不能让你看的,你快看看清楚。”

    她转身从雕花盒子里取出了和离书,递给贺知煜:“看吧。”

    贺知煜打开那和离书,他轻轻用手指划过上面每一个字迹,似是想参透李笙笙写下它们的时候心中在想些什么。

    李笙笙却紧紧盯着他,以防他忽然把这和离书带走,或者忽然直接撕毁。

    可贺知煜看了良久,只是重新小心折好,塞回了李笙笙手中,像是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一般,低声问:“明天做什么?要我这个护院统领保护吗?”

    李笙笙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明天江宛哥哥要回来了,我再陪他逛逛。”

    贺知煜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李笙笙看他一脸隐忍不悦的样子,心中轻笑一声,面上却也没什么变化,又道:“陪我年少时的心悦之人。”

    贺知煜沉默了片刻,似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声音中带了些微生气:“走了!”说完便作势转身准备离开。

    李笙笙无甚所谓,毫无挽留之意,准备关窗了。

    “哎,”贺知煜却支住了窗子,看着她手中的和离书道:“早晚我会让你自己烧掉。”

    李笙笙哂笑一声,似是并不相信,关上了窗。

    第62章 追妻 重回少年时

    翌日, 李笙笙正在琼华宝肆里低头忙碌,忽然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停在了她的面前。

    李笙笙抬头,看着来人笑了:“江宛!”她问道:“怎么才回来?”

    江时洲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容暖阳和煦:“给你带了桂花酒。”又道:“我这几日都没在,今日阿笙可得抽空陪我逛逛。”

    李笙笙看着他手中的桂花酒,嫣然一笑:“走, 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江时洲也不问是何地,跟着她便去了。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一处宽阔的院落。

    院落古朴安静,似有光阴之水无声流过。只有几株银杏枝桠参天, 已快至中秋, 但因大盛气候和暖,银杏叶尚未全然转黄, 半绿半黄, 亦别有意趣。

    两人朝内走去, 恰听得提醒时辰的钟声悠悠响起,又隐隐传来阵阵授课讲学之声, 似有隐秘天地于其中。

    江时洲一看,便明白这里是个学堂。

    他走近朝里张望了下, 可这又似乎不是普通的学堂, 里面的学生也并非都是少年人。

    江时洲有些不解, 他看着李笙笙,等她解释。

    李笙笙粲然一笑,摆了摆手,轻声招呼他道:“走, 咱们悄悄过去看看。”

    两人悄悄走近,于窗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江时洲见那台上夫子正在讲授商法,终于看明白这原来是个讲授商课的学堂,问道:“这是阿笙开的学堂吗?”

    李笙笙点点头,一双杏眼漾起盈盈秋波:“怎么样?”

    江时洲看着她,笑如暖风,嘴上却故意说:“尚可而已。”

    他停了一会儿,又似乎有些自得:“不过你这学堂,虽非传授普通读书人所学之课,但从这院落的风格到布局,再到师者传授的方式,看着倒是与我们江家的学堂有几分相似。”

    李笙笙看着他灵动一笑:“这便是我想象中学堂的样子啊。”

    江时洲言语中带了些玩笑意味:“是想建学堂还是为了赚银子啊,李大掌柜?”

    他思考了片刻:“不过仔细想想,这倒确实是门新奇的好生意。不光盛京没有,汴京也当是没有的吧。从前教你些经商的知识,你竟自己动了脑筋,又开了这学堂,连我自己都未想到了。”

    江时洲说完,又笑着看向李笙笙:“学我们江家的学堂又学我给你讲的课,你赚了银子,该与我分些。”

    李笙笙很是大方:“那有何难?我分你一半,一会儿回去就把这契约签了。”

    她又倩然轻笑:“但你下次再来,得给我备些好课程,江大状元。”

    江时洲当她说的是胡话,面上一片和颜悦色,嘴上却道:“谁还再来看你。”

    李笙笙却丝毫不在意,又道:“走,还有一个要让你看的地方。”

    江时洲有些惊奇:“还有啊?是什么?”

    李笙笙神秘一笑:“去了就知道。”

    两个人溜溜达达,一路走到了碧泽湖边。

    湖边秋意已浓,天高云淡,风清气朗。

    层叠树木现出千百色彩,红绿黄叶浓烈如染。湖面似碧色柔缎,不时被清风掀起潋滟波光。

    江时洲见到如此美景,一阵感叹:“这湖边真是个好地方,可惜上次被那贺知煜搅扰了,没去成湖心岛看花灯。”

    李笙笙安慰道:“最近都有的,想看今天晚上再去也不迟,如今瞧着人还少些了。”

    江时洲看向她问:“不过现在才下午,咱们这会儿做什么,只是想欣赏湖边景色吗?”

    李笙笙:“我在这里也有一家铺子。一起去看看?”

    江时洲有些奇怪李笙笙为何在此处开商铺:“这里虽有中秋的花灯,但远离闹市,日常恐怕人要少些。你在这里开首饰铺子啊?只怕不是好主意。”

    李笙笙笑了,有些无奈:“哎呦,你怎么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好生意坏生意,合着我做什么就全都是为了赚银子呀?”

    江时洲亦笑道:“不是看你心心念念要把你那事业做大嘛,帮你分析一下,还不领情。”

    两人走到了一处湖边的风雅小楼,原是个书肆。

    小楼一层是书铺,单纯卖些书籍与笔墨纸砚之物,书籍也多是些经典籍册与时新好书,未有书铺中惯常售卖最多的科举卷章与参考读物;二层是休憩之所,十分空阔,窗户全开,可远眺湖面空阔之景,亦可以点些引子和茶点,边读书边饮茶。

    这里远离闹市,人确是不多,一层只寥寥几人在铺中闲散翻着些书。

    二层环境极好,安静而通透,下午暖阳的辉光洒在其中,变幻成一片安宁。

    李笙笙为了今日带江时洲过来,特意在二层挂了今日不予营业的牌子。整个二层都无人。

    江时洲慢慢悠悠一步步从一层走到二层,一语未发。一直到了二楼的窗边,仍是远眺湖面景色,安静未有言语。

    李笙笙喊他道:“哎,怎么不说话?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从前少年时咱们一同读书的时候,当时说以后若是有钱了,定要开间书肆,还能边读书边品茶。”

    江时洲看着她,幽幽道:“我可是当朝状元,有过目不忘之能。怎会忘记?”

    “好,”李笙笙嫣然:“江大状元。来,请你喝茶。今日这里无人,我来为你调制。”

    李笙笙简单点了茶,为他端了上来。

    江时洲家中亦有茶行的生意,对此道精通,他尝了一口,道:“你这味道可真是平平无奇,难怪生意不好。”

    李笙笙叹道:“我顾不过来嘛!再说了,这里本就不是闹街,做得再好也就那样吧。”她笑了笑,又道:“再说了,做得太好,人就都来了,乌泱泱的挤着,本想着自己时常坐坐的,也不拘着赚些什么。”

    江时洲看她良久,忽然道:“这里……我倒是可以考虑同你分上一半。”

    李笙笙提醒道:“这个可是赔钱的!可比不上

    那学堂。他们成日同我说,进项不佳进项不佳,但我不想改,便这样吧,不过为着少年时候的念想,有些空闲的时候过来读读书,看看景,自己开心罢了。”

    江时洲轻笑了一声:“赔钱就赔钱,难道我赔不起?舍不得给啊?”

    李笙笙允了,笑道:“好!那我便勉为其难,少亏些!分上江大状元一半!”

    两个人消停喝了会儿茶,看了许久景色,静静聊了些事情,江时洲忽然道:“阿笙啊,明天我便要回去了。”

    李笙笙有些没想到,看向他问:“这么快?”

    江时洲点点头:“已经待了很久了,休沐能有多久。唉,继续在这朝廷上做官做下去,我是永无消停之时了。”

    李笙笙:“那你也不说安闲着些,还临时起意跑去调研什么科举新政的反响,也不怕累到自己。”

    江时洲叹了口气:“唉,我也是管不住自己,一时知道有这么个事情,自己这半年又耗费了无数心血在做,难免心痒啊。没法子,天生便是个负责的性子,不然哪能被这朝廷之事圈住。”

    他又道:“那两日我看你也忙着,反而贺知煜总来寻我,他那人又闷无甚乐趣,我待着也是无聊。”

    李笙笙笑了笑:“不会是他总是寻你,你烦了才故意躲着跑了吧?”

    江时洲:“那倒不至于。他这个人,倒是比从前让我看着要顺眼一些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自顾自笑了几声,又道:“不过也真是神神叨叨的,还劝我说,让我做你的娘家人,亏他想得出来啊?这是什么话,他怎么自己不做你娘家人?追着你叫夫人叫个不停,惹人厌烦。”

    李笙笙觉得又惊讶又好笑:“啊?他竟说了如此话?”

    江时洲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有些忍俊不禁:“许是已经想过很久该如何劝退我了,对你当真是执着。”他有些不想再提了,总结道:“唉,一言难尽。”

    李笙笙却有些兴趣,越想越觉得离谱,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怎么如此奇怪。”她问江时洲:“怎么感觉他好像变了许多。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时洲冷哼一声,瞟了她一眼,道:“唉,你别套我话啊,我可没那么好心,还要帮他说话。”

    李笙笙撇撇嘴,没有再问。

    江时洲看着她,又道:“允许你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谁稀罕问。”李笙笙嘴上如此说,却认真想了想,问:“永安侯怎么流放了?”

    江时洲幽幽叹了口气:“齐大人这张嘴,真是害了自己还要来害我。我真是不想知道啊,我若是不知道此刻就不必回答你。可我偏就知道,你说怎么办?”

    李笙笙起了好奇心:“怎么?”

    江时洲:“听说是贺知煜,也不知怎么和他那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爹闹翻了,然后寻了许多永安侯过去做些龌龊事情的证据,让皇上直接把永安侯下狱了,后来刑部核实罪责,又判了流放。也许是这么回事吧,当时我不在京中,也没有细细打听过,你自己判断吧,我也不知真假。”

    李笙笙似是在听天书,震惊道:“啊?贺知煜吗?同他爹闹翻了?还……把他下狱了?”

    江时洲盯着她道:“对,贺知煜做的,怎么了?”

    江时洲心道恐怕不光是他做的,他很可能还是为你做的呢,不光做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呢。不过他可不打算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讲出来。

    李笙笙一脸不可置信:“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呀。”她忽然想起贺知煜的那句“伤害你的人,我亦无法放过”。

    她脑中忽然不可避免地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为了我做的吧?但只是转瞬,李笙笙又赶忙把这个离奇又自以为是的想法从脑中驱赶了出去。

    江时洲看她似是有些在意的样子,后悔道 :“我真不该说。你以后离他远些!”

    李笙笙本想点头,但一想自己刚刚允许贺知煜当自己护院之事,虽自己没有其他想法,仍是没敢应承,只一双杏眼看着江时洲,没有说话。

    江时洲又似是自言自语:“不过也无所谓,他也缠不了你几日了。”

    李笙笙想起贺知煜那誓要对自己纠缠到底的样子,有些奇怪:“为什么?”

    她又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何贺知煜现在如此清闲了?从前他那公廨上的事情,上不上值都是无所谓的,他也日日都在那里。如今怎么跑来这里许久?”

    江时洲分析道:“许是因为刚从北境回来,皇上也允了他休沐吧。能有多久啊?我对皇上软磨硬泡才得了一月休沐,他估计也差不多吧,应该快要走了。他不是从前几乎都从不休沐的么?还能一休半年不成?应当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做出的事情。”

    “哦。”李笙笙没想到贺知煜咋咋呼呼这么几日竟是这么快就要走了,心中升起些淡淡的别扭,又转瞬即逝:“你们怎么不一同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时洲闷闷道:“算了吧,又不是什么真朋友。”他似是想起什么:“这人最近行为异常,离远些好。”

    李笙笙猜他是想起了那日贺知煜不让他上船之事,估计要列入江宛的人生十大失算清单,笑道:“干嘛,怕同那日一般打不过,最后要把你卖给山匪不成?”

    江时洲狠狠瞪了她一眼:“少气我!”

    第63章 追妻 他今日吻我了。

    李笙笙和江时洲在书肆里消磨了半下午的时光, 又聊起两人要平分书肆和学堂经营之事。江时洲看她说得正经,不似玩笑之语, 心知也不过是让自己挂个名头而已,没有再客气推脱。

    李笙笙办事利索,直接当场拟了条陈,又寻了公证师父,直接同江时洲签了契约。因为平日经商合约签订颇多,一切倒也是现成。

    两人忙碌完毕,已到了华灯初上之时, 李笙笙提议一起再去看花灯。

    这次无人再打扰,因着花灯节已开放了段日子,人渐渐少了许多, 船票也无需再提前预定, 两人顺利便坐船去了湖心岛。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 星如雨。

    岛上比刚筹备好时更加完备, 街道两旁的树木上缀满了彩灯, 又新添了许多新奇花样,莲花灯、兔子灯、楼台灯, 光色流转;舞祥龙、舞狮子、舞彩绸,闹腾非凡。

    火树银花, 亮如白昼。

    已快至中秋, 空中一轮明月如玉皎皎, 照彻地面如织人群,宝马雕车。

    “这里有卖桂花糖糕。”李笙笙听见路边吆喝,道:“走着倒是有些饿了,闻着很是香甜。要来一块吗?”

    江时洲正在看一个摊子上卖的些盛京的玲珑玩意儿, 琢磨要不要买些带回汴京去,他往李笙笙那边看了看:“瞧着有些甜腻,你先吃块垫垫吧,待会儿我们再买些旁的东西吃。”

    李笙笙应了:“嗯。”转头对那卖桂花糖糕的老板道:“老板,来一块,多少钱?”

    老板道:“三文钱。”

    李笙笙从衣中掏出一个绣了兰草的藕荷色锦缎钱袋,掏出钱递给老板。

    忽然,一个穿着破烂,乞丐模样的男子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下夺过了李笙笙手中的钱袋。

    李笙笙手上本还缠着那钱袋的线绳,手指被勒了一下,她吃痛喊了一声,索性那线绳缠绕不深,瞬间又脱了手,整个钱袋被那乞丐夺了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那乞丐得手,又是一溜烟地跑走了,转瞬没了踪影,显是一直在此地蹲侯,早已熟悉此道。

    “哎!”李笙笙气道:“什么嘛。”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已被勒出了一道血痕。

    “唉,”那卖桂花糖糕的老板道:“这岛上热闹人多,最近总是有抢劫偷盗之人,官府来了几次了,也没全部清理干净,也是没法子的事。”

    江时洲听见李笙笙的喊声抬了头,恰看见那乞丐抢了李笙笙的钱袋跑远了,他作势便要追上去。

    刚跑出了两步,李笙笙喊道:“江宛!”

    江时洲听她喊声停了脚步,李笙笙慌忙上前拉住了他:“算了,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抢便抢了。”

    江时洲却皱着眉道:“你等着,我非要把他找出来不可。这种人一般都有几个据点,我大概能猜到都些什么地方。”说着又要走。

    李笙笙见他样子十分正经,赶忙阻拦道:“你干嘛呀?你找他做什么,还据点?多危险呀,走了走了。”

    江时洲听她如此说,远远看了一眼那人跑走的方向,似是有些不想放弃,但也没再坚持。

    两

    个人逛了一会儿,江时洲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李笙笙看他仿佛面色不悦,想给他分分神,笑着喊他道:“看那边有猜灯谜的,江大状元,能不能给我赢个花灯回来?”

    江时洲收了神思,温和一笑:“好。”

    摊子上不过都是些极其普通的灯谜,不是猜些寻常物件就是猜些诗句,怎能难得倒江时洲。

    他得了两个别致荷花灯,便觉得无甚趣味,对李笙笙道:“阿笙先猜着,我来盛京游玩一圈,也未给家人带着特产回去,我去那边逛逛。你若猜累了,便先去这后边的烟波楼点些饭食等我吧,我去去便回。”

    李笙笙正专注摆弄着手中的荷花灯,想着一会儿可以放入湖中,听他如此说也没在意,随意回道:“好。”

    江时洲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江宛,”李笙笙忽然在后面喊他:“怎么仍是少年脾气,你就非要去寻那人啊?你也说了人家都有据点,恐怕不是单枪匹马。你势单力薄的,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江时洲知她看破了自己的想法,停住了脚步,转身道:“我又不是莽夫,难道自己闯进去?只是先去寻下在何处,再找到这岛上常驻的官府之人报官罢了。”

    李笙笙无奈一笑:“行了,明天都要走了,何必让他破坏我们心情。”

    江时洲有些愤愤:“我便是看不惯有人欺负你。”

    李笙笙晃了晃刚被勒出道道血痕的手指,笑道:“别管那些了,先找个地方给我处理下手吧,很是疼的。”

    江时洲才看到,赶忙走了回来:“怎么刚才不说?我都没有瞧见。”

    岛上也没有医馆,两人寻了半天,只能找到个酒楼的掌柜,要了些药涂了。

    江时洲看她伸手涂着药膏,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刚是要去寻那人?”

    李笙笙看了他一眼:“你从前不就是如此吗?读书的时候,有一回那个叫薛年的,想要逗我抢了我的香囊,你本约了我去书肆选书,就骗我说自己家中有事,非要去寻人家的麻烦。你说你……那人本是个纨绔,成日一帮狐朋狗友到处混的,你打得过人家吗?”

    江时洲:“哎,你可别这么说啊,最后我不是抢回来了?”

    李笙笙笑了笑,有些无奈:“是。”

    江时洲停了半晌,忽然轻声问:“你仍是记得么?”

    李笙笙看他一眼,有些莫名:“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又没有失忆,如此大事怎会不记得?”

    江时洲顿了顿,笑道:“走,咱们买些吃的,去湖边赏月喝酒,这桂花酒我都提了一路了。”

    月色陈酿如酒,湖面微光粼粼。

    岛上种了许多桂花树,上次来时还未全然开放,不过短短数日过去,这次却已是悄然盛开,暗香浮动。

    两人一人一瓶桂花酒,坐于湖边对月畅饮。

    江时洲看了半晌月色,忽然转过头看着李笙笙,眼中亮如辰星:“阿笙,那天,如果不是贺知煜闯进来,你会让我吻你吗?会不会推开我?”

    李笙笙正喝了一口桂花酒,听他此言忽然呛了一口,甜中带辛的酒味猛的弥漫进她的喉咙,她不由自主地呛咳了起来。

    李笙笙咳了半天,以为自己不必回答了,可是江时洲明亮的眼睛却仍是盯着她,李笙笙有些不敢看他,哼哼唧唧为难道:“那天,可能会吧。”

    江时洲没有明白:“会什么?会让我吻你,还是会推开我?”

    李笙笙叹了口气,觉得这种话题很难说出口,小声道:“哎呀,前边那个。怎非得问得如此清楚呢?”

    江时洲盯着她不依不饶:“那今日补上?”

    李笙笙叹了口气,不想再逃避了,她转过头看着江时洲灼灼的眼睛,问:“江宛,你真的想要如此吗?”

    江时洲停了半晌,没有说话。

    忽然,他幽幽道:“阿笙,我那天说……想要辞官,其实不是真心的,是想让你劝我。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该骗你。”

    李笙笙转过了头,看着湖面碧波悠悠,叹道:“江宛,你这个人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这么点心思,不必说出来,谁都会有的,算不上是什么骗。”

    江时洲有些烦恼:“可我自己很是纠结。”他蹙着眉看着李笙笙:“你呢?又是带我看什么书肆,又是要同我分什么学堂,想说什么,说吧。”

    李笙笙笑了笑:“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她看着江时洲,认真道:“我便是想说,我们少年相识,你对我影响很大,于我也很重要。不管未来如何,这种情谊是永远不会变的,而且很是牢靠。”

    江时洲点点头:“这话不错,阿笙于我也是。”他又问:“不过,那索性今日聊清楚,是哪种重要?”

    李笙笙直言:“少年时是喜欢。现在是……重要的……家人?知己?”她面色有些为难,但仍是坦诚道:“都是重要,但确是……与从前不同了。”

    江时洲看着她:“无情!”他停了片刻,又轻笑了一下,神情似是有些满意,问:“你少年时喜欢过我?”

    李笙笙有些无奈,觉得这问题很是没有必要:“问这种问题很是无趣了。”

    江时洲却道:“有趣的很!这是第一次同我说!”

    李笙笙无语:“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

    她觉得自己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少女,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曾经,不过都是些尘埃落定的事情:“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也不想再编造什么借口说是从没有过这些事情,那时候你待我好,四处带我玩,还总是帮我,”她看着江时洲,杏眼盈盈:“江宛哥哥。”

    江时洲轻轻笑了笑:“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他停了停,似是在想些什么,忽然道:“其实那天贺知煜说得那些话,虽有些没有章法,但有些也有几分道理。”

    李笙笙没想到他又提起贺知煜说的话:“你们到底聊什么了,他还能劝得了你?”

    江时洲叹息一声:“人最难敌的是真情实意啊。他若是有些诡辩之言,我倒是可以应对。非要说些实话,反不知该说什么了。嘴上说人家说得是鬼话,却难免仍是会往心里去。”

    江时洲看着她,又道:“你这忽然从犹豫变得坚定了,不会是因为他来了吧?”

    李笙笙觉得毫无关联,不满道:“同他有何关系?”

    她停了片刻,忽然问:“江宛,以前……我做错那些事,你怨过我吗?”

    江时洲回忆起了往事,自嘲笑了笑:“我又不是圣人,开始怎能不怨?”他看着李笙笙笑道:“本想着,考上状元,是要气你的!谁成想后来得知你过得那般差,我还如何怨怪?”

    李笙笙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口口喝着瓶中的桂花酒。

    过了许久,忽然,江时洲幽幽看着李笙笙道:“今日让我吻一下,可以吗?”

    李笙笙没想到两个人说了这么半天,怎么又绕回了这个话题,惊奇道:“你有完没完?同你讲啊,那日我脑子混沌,如今清楚了,不行。”

    江时洲看着她,眼中如月色温柔:“阿笙,我……我还是没有想好今后到底如何,唉。”他停了停,道:“但我今日想替十九岁的江宛,吻一下十六岁的阿笙。”

    李笙笙听闻此言,怔愣了片刻。

    她未再言语,轻轻闭上了眼。

    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桂花酒的甜香,落在了她的鼻尖。

    她睁开眼睛,江时洲似是有些尴尬,已转过了头,目视着前方柔柔水波。

    他找话题道:“怎么样?明日要走了,想对我做什么?尽快啊,走了可别后悔。”

    李笙笙看着他,杏眼灼灼:“真的吗?”

    江时洲蹙了蹙眉,他看着她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以他对李笙笙的了解,心中升腾起些不祥的预感,很想收回自己刚刚的话。

    李笙笙没再等他回答,忽然拿起没喝完的桂花酒,“哗啦”一下泼在了江时洲的身上,大笑道:“从小便想把你这身白衣服弄脏!”

    江时洲惊住了:“李笙笙!”

    ……

    此桂花酒入口清甜,并不浓烈,却后劲十足,缓缓上头。

    江时洲送李笙笙回了李府,李笙笙此刻才发觉自己已是醉意朦胧,头重脚轻。

    李府中下人歇息较早,此时也已经很晚了,庭院一片寂静无言,唯有一轮孤月停于空中。

    起风了。

    秋夜凉风簌簌吹过,树木暗哑沙沙作响。

    李

    笙笙伸出受伤的右手紧了紧衣衫,想要快步走回内院。

    “怎么回来这样晚?”她听见贺知煜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手怎么了?”

    李笙笙醉意上头,看贺知煜仿佛更加高大,月色勾勒出他修挺的轮廓,很不真实。

    她想起江时洲的话。贺知煜不仅不再听永安侯的了,还把他送入了狱中。

    “还没休息啊?”她凭着仅存的一缕清明客气了一句,问些未经思考的话:“你何时回汴京?”

    贺知煜走上前,想拉住她的手看一下,似是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回去啊?且是无法回了。”

    李笙笙见状,慌忙退了一步。她脚步不稳,差点踉跄。

    贺知煜停了片刻,止住了脚步,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精巧木盒药膏,递给她道:“涂下吧,治这种外伤效果最好。”

    李笙笙接过,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勾了勾唇角:“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贺知煜语气无波:“战场上总带着,习惯了。”

    李笙笙抬起一双朦胧杏眼,看着他永远清冷自持平湖无波的样子,那些幽怨愤恨的心思忽然堪堪探出了头。

    为何可以永远有这般置身事外的清冷?她不想看他如此。

    她嫣然一笑,忽然道:“贺知煜,今日江宛他……吻我了。”她说完,杏眼一眨不眨,静静地注视着贺知煜,想看他是否仍能维持住这份冷静。

    不是说心悦我么?李笙笙心里有些恨恨。心悦我还说要娶旁人。

    她看见他陡然睁大了眼睛,寒潭幽深的双眸中翻滚出嫉妒、不解、伤悲、狠厉,似有百种情绪交集,暗潮汹涌,不止不息。

    李笙笙如愿以偿,颇为满意。

    她嘴角浮现出一丝难察的笑容,心中亦于醉意下放纵自己升腾起一片隐秘的欢喜和过瘾。

    “你醉了。”贺知煜低垂下眸子,遮掩自己眼中神色:“喝的什么酒,怎喝成这样?”

    李笙笙仍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贺知煜见她良久无话,有些奇怪,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那片暗潮已被压下了七分。

    他早知今日李笙笙今日是去见江时洲了,因着自己从前乱吃醋生出无数事端,一直在暗暗告诫自己,如今自己连从前的夫君身份都没有了,莫要再随意言语,惹得夫人不快。

    但他本以为不过是同之前那样叙叙旧玩乐一番而已,听闻她如此说,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只能强压下自己的情绪。

    好无趣啊。李笙笙心中有些失望。

    她觉得自己愈加醉得厉害,往前迈了一步,距离贺知煜很近。

    她抬起头,脸上吹弹可破的如雪皓肤上被酒意染了些朝霞颜色,杏眼中一片神色迷离却又清亮如月,她用一派天真神色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脸。

    贺知煜不知她想做什么,却被盯得心如擂鼓,要跳出胸腔。

    李笙笙忽然偏过头微垂下双眸上鸦羽睫毛,伸出纤纤玉手拢了下鬓边的碎发,又抬头看着贺知煜,冲他轻柔吹了一口气,似只是想证明自己所饮为何物。

    她嫣然一笑:“桂花酒。”

    甜醉迷人的酒气带着点点杏花香,伴着她温热的体温,暧昧又迷离地扑到贺知煜的脸上。

    李笙笙又在细细观察他的反应。

    她再次如愿以偿。

    她看见他刚还残留嫉妒伤悲的眼中,瞳孔陡然放大,似是涌起难以抑制的情/潮,那眼神似要片刻间便将她生吞活剥。他的呼吸亦变得急促,线条分明的颈上喉结滚动。她很想抓住他骨肉匀亭的手腕,探一下那脉搏是否加快。

    因她而加快。

    李笙笙终于满意,她轻笑一声,伸手推了一下贺知煜,道:“你怎么站得离我这样近,离远些。”

    贺知煜像被震住一般,似是忘记了说话,被她推得退了半步,只愣愣地看着她。

    “安。”李笙笙转过头迈进内院,又回眸一笑:“药,谢啦。”

    第64章 追妻 我就是她夫君!

    翌日清晨, 竹安迈着两条竹竿似的长腿,一溜小跑跑回了李府。

    他进了贺知煜居住之所, 兴奋道:“侯爷!江大人确实是走了,我看得清楚。”他又补充道:“少夫人只是笑着同他告了别,送他走了,两个人也没做什么。”

    贺知煜正心不在焉地翻着本册子,闻言抬起头道:“嗯。”他面上似松了口气:“走了好,终于是走了。”

    他思忖了片刻,蹙了蹙眉:“我该同萧明征去封信。”

    竹安问:“侯爷有何事要交待吗?”

    贺知煜:“我得告诉他我在大盛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万一有些事情也让他知道我在何处。”

    他叹了口气,有些抱怨:“让他给我查了三年竟也没查出夫人的去向,到底在做什么?既是此事没有办成, 总该再帮我拖住些江大人, 别再给他放什么一月休沐了!”

    竹安偷偷笑了笑,没有说话。

    停了半晌, 竹安试探问道:“侯爷, 上次说的, 要同少夫人说些心里话,你后来说得如何了?”

    “说了一些, 但好像没有什么用处。”贺知煜微蹙双眉有些愁容,他看了看竹安:“我说她从前心悦于我, 为我做了很多事, 让她不要不承认。”

    竹安疑惑道:“侯爷说这个干嘛?”

    贺知煜看了看他, 很是惊奇:“不是你说,让我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我是如此想的啊?”

    竹安发现侯爷这个人在这些事情上还真是不开窍,不能只给他讲个大概, 详细说道:“侯爷不该说这些,你可以说说夫人离开的这些年,你有多么痛苦伤心。你睹物思人,吐血失眠,茶饭不思,心痛无药,相思成疾……”

    贺知煜听得一阵脸热,都不想承认这些事是自己做出来的,打断道:“停停停……这怎么能说得出口?”

    竹安想了想,又道:“若是如此说不出口,那便具体说说做了什么,说你如何揪出了对不起少夫人的人,为她出气的。”

    贺知煜为难道:“这……邀功一样啊。”他又道:“她本就不该受那些罪。”

    竹安觉得贺知煜很是无法教授,但仍是苦口婆心,努力寻求解决之道:“或者侯爷说说,自己在战场上受了多少伤,还有那太后……太后不是那时候还对侯爷用刑了,竹安想起来都很是生气,你说出来,让少夫人心疼一下也可以呀?”

    贺知煜疑惑:“一个大男人卖惨吗?”

    竹安:“……该卖可以卖。”

    贺知煜停顿了半晌,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算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还去管管这帮护院去吧。”

    竹安想起了什么:“哎,侯爷,上次我来的时候看少夫人这雕花盒子似是要紧的,便从汴京带过来了。你看看要不要拿给

    少夫人。”

    贺知煜看了看,道:“先放下吧。等我寻个机会给她,都是她从前辛辛苦苦攒下的东西。”说着准备起身出屋。

    竹安看他穿得单薄,又道:“秋凉了,侯爷添件衣裳吧。才从战场上回来,本该好好歇上几月,却又连日奔波跑到这盛京来,很该注意着些。”

    他说着又帮贺知煜拿了件外衣,又道:“昨夜也很不该洗什么冷水澡。”

    贺知煜接过了衣服,眉间似有烦躁之色:“燥热难眠。”

    竹安有些奇怪,如此节气,天气日益凉爽,寒气渐渐滋生,怎还会燥热?

    贺知煜走进庭院,不少下人都同他礼貌打招呼,他亦客气回礼。

    他虽一贯清冷寡言,但因上次请王妈妈给众人分了见面礼,又得王妈妈快言快语得宣传,人人都知李府来了个芝兰玉树又功夫极好的护院统领,都悄悄来相看。

    下人们瞧见他果真仪表堂堂,又私下打听他婚配与否,只是王妈妈亦传达了贺知煜的情况,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贺知煜纠集了二十多个护院,在庭院一角操练。

    说是护院,无非就是些寻常人家里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没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于习武之道与围攻之策其实并不甚通。

    贺知煜从前在军中只管些大事要事,如今闲了下来,虽是为着接近夫人而在盛京停留,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偶尔遛遛达达,偶尔读书看戏,偶尔制香品茶,也偶尔帮着李笙笙的铺子搬货上货,如今又教授些寻常人习武之道,颇觉得原来自己的人生可以不是只有那些“要紧事”,仍有许多其他事可以做。

    许是因为靠近夫人让他生了些“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这些年都不再有过的安定感,他觉得做什么都有些意趣,似从孤冷清寒的月宫来到了繁花满地的人间。

    自从不再迷信父母规劝和高门训诫,他这几年思考了许多。

    从尝试开始于战地制香这件恐怕会被母亲归为“大逆不道”之事,到如今他能每日拿起些江大人推荐的优秀话本细细品上几段,虽则有时人的性格已经形成,就像他可能永远都是清冷寡言之人,无法做到像江大人那般和风细雨如旭日春风,但他仍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处悄然改变。

    日积月累,再回忆起几年前,他为着些高在山巅的事情,常常告诫自己需要戒情戒欲,不让片刻光阴虚度,永远处在生怕自己落下一点的奔命状态,已是恍如隔世了。

    如今,他教着这些一团散沙的护院,想到可以护夫人安稳,也让这些人学有所长,亦觉得是件有意趣之事。

    贺知煜让护院操练了一会儿,教了些阵法阵形和拳脚功夫,又讲了一些“上下同欲者胜”“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等较为浅显的兵法之道,众护院听得认真,都没想到这商贾之家一个区区护院统领能如此专精于此,亦对李府生了些敬畏心思。

    “这在庭院中练功,地方也太小了些。”贺知煜看人多,有些施展不开拳脚,低声对竹安道:“对面那个府邸咱们不是租着,我瞧着很是空阔宽敞,不如买下练功用吧。”

    竹安小声应道:“好。”

    虽是低声,但下面有些离得近的护院仍是听见了,心中很是震惊,这统领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钱财如此之多?又回忆起贺知煜给的见面礼,有些人心中不免犯了嘀咕。

    “今日便练到此吧。”贺知煜道。

    众人散了,一个护院犹豫了一会儿,磨蹭到了人都走光了,凑上来对贺知煜谄笑道:“统领,您刚说的‘上下同欲者胜’,这句我想同您再探讨探讨。”

    贺知煜看他神色谄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那护院一直看贺知煜似是个十分有钱的主,很想攀上这棵大树,恐被旁人争了先,自己失了机会,表衷心道:“您刚讲的,上下同欲,说是为在上在下者能够一心,方能成事。”

    他声音悄然:“昨夜,我恰好瞧见您同那李家小娘子,挨得可是真近呢。”他面上一片轻浮之色:“我看统领并不缺钱财,怕是看上了那小娘子的美貌吧?可我昨日瞧着,似是尚未得手?”

    贺知煜瞟了他一眼,眼中已有怒意。可他惯常面上都是清冷,那护院竟未察觉。

    那护院继续道:“我与统领同心。说是什么李府,这种连个男人都没有的家门,最是软弱好欺,我也是为着想看看能捞些个什么才来。咱们今日是护院,明日也可以袭院,不过统领一句话的事儿。我帮你想法子得了那小娘子,她们这种全是女子的人户,还敢声张不成?还怕坏了自己的招牌名声呢。只盼着到时,统领能赏我些银钱。”

    贺知煜冷笑一声:“没有男人?我就是她夫君!”

    说着他反手剪住那护院的双臂,咔嚓咔嚓两声,卸了他肩上关节,瞬间便已脱臼。

    那人吃痛,“啊”“啊”得喊了起来,疼得满地打滚。

    “竹安!赶出去!”贺知煜对竹安道。他心中很是烦闷,怀疑李笙笙这几年要遇到多少这种糟心事,便是她聪慧可解怕也时常烦忧。

    “干什么!”忽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怎么在我们李府中打人!”

    贺知煜抬头一看,是那个叫做阿染的男孩,旁边还跟着李笙笙。

    阿染一看这人竟是贺知煜,他没想到贺知煜竟又出现了:“怎么又是你?不是早说了让你别再缠着笙笙姐了吗?”他皱着眉道:“你是在你们侯府里撒泼惯了吗,我们李府中的人,岂是你说赶出去就赶出去的?”

    贺知煜不欲与阿染争辩,面上仍是清冷平和,只简单解释道:“这人胡言乱语,不成体统。”

    李笙笙斥责道:“阿染,怎说得如此难听?没有礼数。”

    阿染眼中却是一片怒色:“笙笙姐,这人怎么对你的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他今日还穿着这李府护院的衣服,难道你把他收了当护院了?”

    他又对着贺知煜道:“如何胡言乱语了?胡言乱语两句,不合你的心意,便要被赶出去?也太过霸道了。”

    贺知煜不想把刚才那人说的话重复一遍,亦不想同阿染一般见识,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竹安在旁却有些听不下去,不过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怎么能上来就教训他主子,他虽没听到刚才那人对贺知煜说了什么,但知道必定事出有因,冲阿染道:“你是谁呀,说话尊重些!”

    “你又是谁?”阿染有些莫名其妙:“我是笙笙姐的亲弟弟。”

    竹安才不信能忽然冒出来一个长得分毫不像的亲弟弟,嗤笑道:“亲弟弟,谁信啊?我们侯爷和夫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多嘴什么?”

    贺知煜也没想到竹安如此激动,亦斥责道:“竹安,少说几句!”

    阿染冷笑一声:“不是早就和离了吗?和离了就是毫无瓜葛!我不同意他再来找笙笙姐!”

    竹安本听了贺知煜的话,不欲再言语了,但他本是个多话的性子,因为李笙笙假死心中已不快多日,不过为着贺知煜的态度才觉得自己不该一味纠结此事,此时竟又跑出个莫名其妙的弟弟来插嘴,他心中怨气有些遮不住。

    “人家郎才女貌由得你同意不同意?”竹安索性说个痛快:“再说了,要是和离就好了!我们侯爷是以为自己夫人死了,死了!”

    他回忆起贺知煜当年伤心欲绝的场景,心中很是悲愤,对着李笙笙道:“少夫人,你知道他当年有多伤心吗?你知道他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笙笙心道我不知道啊,要不你好好说一下?

    她发觉自己知道永安侯的事情之后,好像开始有一丝丝的好奇到底在贺知煜身上发生了什么。

    贺知煜却喝止道:“竹安!别说了!”他眼中已浮现出冷厉神色。

    竹安这次没再坚持,恨恨地闭上了嘴。

    阿染却冷冷道:

    “是,笙笙姐不过只是差点丢了性命,你们侯爷可是真的伤心呢!”

    李笙笙听到阿染这句话,有些吓了一跳。

    心中那种“一不小心就没命了”的恐惧,又被恰到好处地强化了几分,脑中思绪清明一片。

    她不欲再于此地纠缠,对阿染道:“不是有事情同我说吗?走吧。”

    阿染点点头:“嗯。”

    李笙笙和阿染走出几步,李笙笙回头:“竹安,把你主子要赶走的人快些赶走吧!”

    李笙笙同阿染进了厅堂,他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李笙笙笑了:“都十九岁了,转眼都要弱冠了,怎么如此小孩脾气?”她又道:“说吧,今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阿染抬起头,看着她:“笙笙姐,咱们之前定的那批珠子出问题了。”

    第65章 追妻 你便厌我至此吗

    “有何问题呀?”李笙笙奇道:“那做珍珠生意的柴老板不是我们一直稳定合作的么?上次我见他, 也没听见他同我提这批货能有何困难?你别吓我,店中断货许久了。”

    李笙笙自己回忆了片刻, 又道:“似乎只是说,这次的货物不错,恐价格高些。前几日我忙着也没问你,难道价格确是不合适聊不下来?可是南洲的珠子昂贵,在盛京也不是流行之物,基本只我们一家在做,他还当真为难我们不成?”

    “提起这事我便来气!”阿染有些气闷:“那柴老板便是仗着自己在盛京几乎垄断了珍珠的货源, 又知最近咱们已开始筹备中秋和后面新春首饰,不知道最近他是碰上了什么大主顾,他便囤货居奇, 仗着自己在这上面的渠道门路比得过旁人, 便对咱们涨价了不少呢!”

    “那……你便没订吗?”李笙笙心中升起些不祥,惊讶道:“再过十来日那选皇商要预呈上报样物的日子就到了, 咱们可是已经送呈了样稿上去的, 如今只待将做好的样物呈上, 得用好一批那珠子!旁的日常售卖的也便罢了,这可真是耽误不得!”

    阿染看着李笙笙:“笙笙姐, 我怎能不知此事重要?可那柴老板,实在是不能惯着。我遍寻了盛京, 才找到另一家价格合适的商家, 也给我看了样品。”

    李笙笙放了些心, 道:“那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新老板咱们没合作过,签契约时还是该仔细些。南洲珠子这物稀罕,他当真是有吗?若是靠谱, 你做主便是。”

    阿染看着李笙笙,面色有些为难,仍是没有说话。

    李笙笙瞧他神色,心中一惊:“怎么了?没拿到吗?”

    阿染咬了咬嘴唇,道:“那新老板本同我看过了样品,不仅品质过关,那颜色还比从前柴老板那里多些。不光是些白色、青光、淡粉的,还有些彩色,我怕出问题,还当场同他签了契约,他亦承诺今日给到。”

    李笙笙蹙着眉看着他,等着他说后续。

    阿染皱了皱眉,声如蚊响:“可今日早上……他又说给不到了。说……可以按契约赔偿。那老板也是无奈,盛京这边总有些流寇山匪,他初来乍到,不知情况,那货本走海运过来,他还想着节省些运送成本,谁知刚一下了船便被人盯上了,他也没请什么得力护道的,便被抢了,自己损失也是良多。”

    李笙笙听得一阵无语,竟不知该怪谁。

    她有些不悦,道:“阿染,你明知道这批珠子不止是为了卖的,想要改换供货的商户,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呢?这事是因为重要,才特意叮嘱你去办的,你难道不知?”

    阿染看她有些动了真气,怯怯道:“笙笙姐……”

    他自己也有些气闷:“我也是为了省些!咱们这铺子如今虽做得红火,可利钱却比不上同行,这不是想要省些成本出来么?”

    李笙笙叹道:“阿染,那你也该分个轻重缓急。再者说,我同你说过几次了,如今我们是要先立口碑,先稳稳站住脚了,再谈提升利钱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听呢?”

    阿染听她责备自己,也生了些脾气,撇撇嘴道:“是,我是不如笙笙姐大方,平白把自己做的好好的铺子都送人。”

    李笙笙愣了一下,不知阿染所言何意。

    阿染看着她,小声道:“咱们那学堂,多好的生意,怎么能和不相干的人分一半呢?对我便没有如此大方。”

    李笙笙才明白他是说的和江宛分学堂的事情:“你这孩子,消息倒是灵通。”她语气和软了一些,道:“我如何对你不大方?哪个少了你的了?我每年给你分的银钱是旁人多少倍啊?”

    阿染笑了笑:“笙笙姐的事情我都很关心。”他一副坦诚道歉的神色:“姐,别气了行吗?我认打认罚。”又解释道:“也是私下张罗着给你的生辰贺礼来着,才把旁的事情疏忽了些。”

    他再一次道歉,语气和软:“姐,好姐姐,别生我气了。我给你想办法。”

    李笙笙其实心中很是焦躁,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想如何解决。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这事不能全怪阿染,生意场上,谁都有失策之时,只是这件事对她尤为重要,她失误不起。

    但阿染人不仅机灵,还是个嘴甜会认错会哄人的,虽明知道他有时言语有些夸张,但李笙笙也有些对他生不起气来。

    李笙笙沉思了片刻,这事她也不敢再放给旁人办了,叹气道:“我来想想办法吧。”她说着便匆匆披了件衣衫出了门。

    阿染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双桃花眼中浮起些奇怪神色。

    ……

    李笙笙差人套了马车,先是去找了柴老板,想先看看柴老板手中是否仍有余货,先不管价格如何,拿下一批应了急为好。

    可她到了,柴老板许是因为上次同阿染闹得有些不愉快,不知是有事还是推脱,一直不见。

    李笙笙无法,在厅堂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看人也没有出现,只能先着柴府的下人给柴老板留个信,想要先走了。

    可此时柴老板却出来了,似是对李记忽然不从他处订货很是不满,说盛京本没什么用南洲珠子的商户,自己的顶级原料都是为李记备的,虽则没有签订契约,但忽然不要,他很是难做,对着李笙笙一通言语挤兑。

    李笙笙知道这次的事情确实办得有些不地道,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听完,又求问柴老板是否留了货。

    柴老板磨磨唧唧半晌,最后却道他此次到货的珠子,多是极品,虽被李笙笙放了鸽子,却幸而遇见一路过盛京的商人,被一揽子统统采买走了。

    李笙笙没想到听了半天竟是这么个结果,她愁道:“一颗都不剩了?”

    柴老板道:“李娘子也知道,这南洲的珠子,是稀罕物,也不是我自己养殖的贝类所产,每一季便只这么些。按照李记要求品质的珠子,是一颗都不剩了。”

    他命下人取来余下的些珠子,约有几百颗,给李笙笙看了:“只剩这些,虽数量不少,但我估计不是你想要的。”

    李笙笙着眼看了,那余下的珠子要么不是浑圆,要么上有明显瑕疵,更不要说多颗能配成一色了。她细细挑了许久,只挑出两颗能入眼的,心中有些无语,只能匆匆付了钱走了。

    盛京此地其实不擅用南洲珠子,基本都是被柴老板垄断了,其他店铺多用些贝珠。

    李笙笙甚至想到了此刻去南洲直接寻些货源,可她想了想,南洲虽距离盛京比距离汴京还近,却是要踏出大盛的国门了。

    如此稀罕之物,自己人生地不熟,也不是到了便能拿到的,那呈送的日期又迫在眉睫了。

    眼瞅着寻货无望,李笙笙又动起了旁的心思。

    她坐着马车去寻了沈工师。马车哒哒哒哒地在街上走着,李笙笙一路心内烦躁,只盼着能一步就到,早些知晓到底有没有门路。

    “再快些吧。”她探出头对车夫说道。

    车夫也是李家的,看她着急,急忙驱赶马儿走得快些。

    “沈工师!”李笙笙一进门便朝沈工师奔过去。

    沈工师是李记的总工师,管着李记所有的雕刻匠人和制样娘子,人也长得十分干净清爽。

    他言语极少,总是凝心做着李记最复杂最困难的活计,对自己的要求也一向甚高,李笙笙欣赏他这份匠心,但偶尔又难以与之讲清楚经商之事在精工与从商之间的平衡。

    李笙笙:“沈工师,出麻烦了,快帮我想想主意!”

    沈工师正在细雕手中一件山水牌,他手艺巧夺天空,碧绿青白被他细刻成一片月出惊山鸟之景,意蕴深远。他听见李笙笙急切的声音,只微抬了下头,并未言语,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雕刻了。

    李笙

    笙有些无语,她真的很好奇素月平日到底是如何能同沈工师沟通顺畅的?

    但她是个尊重匠人之人,虽心内焦急不堪,但仍是站在一旁候着,没有言语。

    沈工师又细刻了几道月边荡漾的云彩,终于抬了头,问:“何事?”

    李笙笙赶忙说:“沈工师,咱们送呈皇商报选的样货,不是要用到上千颗南洲的珠子么?如今备货出了些问题。”

    沈工师看了她一眼,猜到了她想问什么,道:“无可替代。”

    李笙笙早猜到如此,那南洲珠子华美异常,怎是寻常珠子可以替代的,叹了口气道:“我思来想去,虽则总共要用到那许多,但主要是这初评的那件翡翠珍珠头面在眉睫,上面大约需要二百余颗吧,这个可否减免些?”

    沈工师道:“不可。”

    李笙笙:“……”

    她试图想些办法:“周遭那些小一些的先用贝珠代替吧,应当不那么明显。主珠咱们仍是用南洲珠子,我再想想办法,那主珠一共多少颗呀?”

    沈工师皱了皱眉:“明显。”

    李笙笙:“……”

    她硬着头皮微笑道:“我记得是七十二颗?”

    沈工师看着她道:“是七十二颗,但旁边的亦不能……”

    李笙笙打断他,微笑道:“好,七十二颗,还能再减吗?”

    沈工师叹了口气,道:“你不若全都换成贝珠,那你绝无可能参选上!为了争得这个参选的名额,不是费了许多心思吗?从这翡翠珍珠头面的样稿反复打磨一直到如今成品调整多次,咱们李记花费了多少心思在上面,不光说我,其他工匠探讨了多少次!”

    李笙笙闷闷的,没有言语。

    沈工师又道:“早就说这珠子断货已久了,你说这次可以一并备齐才做了此样物。若是不能呈现到最好,便别参选了吧。”

    李笙笙蹙了蹙眉,她不想同沈工师争辩,可是她此时确是没什么办法,她定定地站了半晌,只黯然道:“七十二颗,我给你找来。”

    李笙笙又联系了些相熟的同行,只寻到些同柴老板那里所剩之物般普普通通的品质的,若是寻常做些珠串还是可以的,可她这是送呈商部的皇商参选之物,岂能如此马虎?

    且珍珠是个稀罕娇贵之物,若是曾经戴过一阵或者保存不当的,便会有些失了华彩,被人一眼看出。

    她奔波了一日,仍是一无所获,看着满街归家的车水马龙,有些疲惫。

    这条路明明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想要争到些声名,做出些成绩,可偶尔仍是不免觉得很累。

    李笙笙心中生出些孤独的倦意,黯然走回了家。

    “先回家吧。”她心道:“没准过几日等宁乐赈济水灾回来,可以找她也问问。”

    她路过前庭中护院住的一片院子,见贺知煜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站在门口。

    她想起白日的争论,有些想假装没看到这人。

    “回来了?”贺知煜对着她问:“我发觉做这个也是很辛苦,常是回来很晚。”

    李笙笙有些烦躁,怎么贺知煜如此之闲适,她自己一天在外奔波劳苦,这人却在这院子里享福,只等着她回来便要追着她问话,她语气中带了些烦躁:“干嘛?”

    “给你东西。”他轻声道:“你的木盒。”

    李笙笙转过了头,才发觉贺知煜怀中抱着个盒子,正是自己的黄木雕花盒子。她有些奇怪,不是好生在屋子里放着,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中?又细细看了看。

    那盒子和她屋里那个一模一样,但看起来,仿佛更加旧些。

    李笙笙瞬间恍然大悟。

    这是她留在永安侯府中的盒子,里面全都是当年于她要紧之物。

    她走上前去,没有从他手中接过来,却直接打开了。

    里面安静躺着一串极好极贵重的南洲珠串。每一颗,都比她从前从柴老板处得来的珠子要更好。颗颗光华璀璨,几无瑕疵,那是他曾经送她的东西。

    她拿了起来。

    凑着清冷月色与庭院灯光,她细细端详着,这个自己曾只带过一次的珠串。又细细数着,上面到底有多少颗珠子。

    李笙笙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为何要在盛京做这南洲珠子的生意。

    她有些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那东西如此之美,却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的东西吧。

    四十二颗。仍是不够。

    但再想办法拿其他的凑一凑,再从同行和柴老板那些次等货色里矮子里拔将军地挑一挑,再和沈工师好好看看能从哪里取巧遮掩,总该能够的吧。

    贺知煜见她打开盒子便拿起自己送的珠串仔仔细细地端详,似是要看清楚每一颗珠子是何模样,心中漾起些不可名状的喜悦。

    他心道夫人总是嘴上那般无情,心中还不是仍是惦念着自己于除夕夜送她的东西,要如此这般难舍难分地看个不停?

    李笙笙察觉自己心中是有些难舍。毕竟这珠子这样好,这珠子没有错。她只是很喜欢这串珠子,虽然未曾有什么戴的机会。

    她抬头看了一眼贺知煜,又低头看了看那珠串。

    她看着贺知煜嘴角漾起的笑容,想起了白天阿染的话。

    李笙笙于心中叹了口气,手上一使劲,珠串断了。

    浑圆华光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她手里,晶莹润色,光彩夺目。

    她听见贺知煜努力抑制着怒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便厌我至此吗?”

    第66章 追妻 欠夫君的没事。

    李笙笙自己抻断了那珠串, 心中却似被细密的小针扎了一下,痛了一下。

    她有些后悔, 心道我同个珠串叫什么劲?合不合适的,也该先让沈工师看过确认了再说,不该如此仓促便弄坏了。

    也许本该就是如此吧,不然怎会如此之巧,早没有晚没有,偏今日让她重见了这珠串。

    如此名贵美丽的稀罕尤物,从前名义上属于自己, 实际却是戴不出去;如今拆坏了,未来更不会属于自己。

    李笙笙有些气闷。

    她抬起头,对上贺知煜一双隐忍着怒意和戚戚哀哀的眼睛。

    最讨厌这双眼睛, 明灯一样晃的人难受。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却这样一副仿佛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

    她看他如此模样,又听见他含着质问的语气, 心中那被针刺破见了血珠的隐痛, 以及对于对方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不切实际胡话的抗拒, 再加上奔波整日无果的疲劳,以及仍是没有完全解决问题的烦躁, 全都混杂在一起,化成了锋利的言语, 脱口而出。

    “是。”李笙笙冷冷地说:“我就是厌你。贺知煜, 我对你客气也客气过了, 解释也解释过了,拒绝也拒绝过了,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你怪谁呢?”

    她仍是觉得不解气:“我厌你,连你的东西一起不喜欢, 所以要把这珠串一起拆了!你若舍不得,就拿走,全当没给过我!”

    贺知煜顿了片刻,眸中的怒意散了,反流露出伤心:“上次说,从没有心悦过。如今才过了几天,又变成厌憎了?”

    李笙笙心道我可是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李笙笙,我三年前心里想着你都能跑掉,如今骂你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她无情道:“对。”甚至有所补充:“不仅厌憎,还怨恨。”

    说出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她一贯直白清楚,早说早对两个人都好罢了。她已被他逼近得无法再体面再见,

    那么互相恨着永不再见也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贺知煜不再言语,似在默默消化那些宛如刀刃的寒言恶语。

    他似乎很是神伤气郁,却又不忍对李笙笙发脾气。过了良久,忽然道:“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刚看你进门时脸色便不好。”

    李笙笙被他说破了心思,气势顿时减了几分,但不想承认自己在乱发脾气,仍是逞强道:“没有。”

    贺知煜又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从前便是总不知你在想什么,平日相互言语太少了……今日遇见什么事了,你同我说说。”

    李笙笙看他诚挚的眼神,有一瞬间想把自己的困境说出来,哪怕说出来有个人听听也好。

    但她不愿让贺知煜搅进自己平静的生活里,不过是早晚要离开的局外人,她有些黯然:“为什么要同你说?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圆圆的杏眼看着他,又故意道:“我跟江宛就什么都不必说,他全都知道。”

    贺知煜自从上次被李笙笙言语刺激到,实在是不想再从她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提他做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总是温柔可人、笑颜如花的夫人到底去了哪里,很是伤心:“怎么从前那么温柔,如今说话却总戳人心窝呢?”

    李笙笙沉默了片刻,自嘲笑了一声:“你便是知道了,从前我都是装的,从来没有真的性子温柔过!谁能对着些压制着自己甚至伤害自己的人永远捧着笑脸温柔和善?我不过都是为了在你们府中活下去,装的罢了!你想象中那个完美无缺、贤慧可人、柔情似水的孟云芍,根本就不存在!”

    贺知煜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李笙笙又继续口无遮拦道:“我怎么不能提江宛,我从前就是喜欢他!要不是你,我们早成亲了!是你从中作梗,坏人姻缘!”

    李笙笙其实自己是个算得清楚的人,她和江时洲这档子事,她要怪也得主要怪到她继母头上,和贺知煜虽有几分关系,但不该算是主要原因,不过她此刻就是要故意说出些伤人话语。

    “成什么成?”贺知煜上前拉近了她,眸中只剩她的倒影,他语气轻软,柔风一样蹭过她耳畔又钻进耳膜,仿佛求饶:“别再这样说了,再说……真的生气了。”

    李笙笙心道你早该生气,然后愤然离去,再不要相见,可为何仍是这般不肯生气,从前为着些和江宛多说了几句话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挺能折腾么。

    她已把自己能说出的尖锐话语说了个遍,再没有其他了,只能继续简单抗议道:“就说。”

    贺知煜低头看着她,很是发愁,从前不想听她疏离得喊什么世子,只要吻住她不让她出声就好了,如今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低声威胁道:“再说这般无情的话,我……我堵上你的唇。”

    李笙笙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瞧他清冷的容颜上染上了温柔神色,明白了他的疯言疯语所指何意。

    李笙笙心中一阵无语。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怎么每次想要大吵一架,最后都能被他吵出些情意绵绵来,到底谁要同你此般不清不楚的。

    她有些气闷,推了一下贺知煜:“说了多少次别站这么近!”

    她推开了贺知煜,从烦躁的思绪中扯出一线清明,想着自己该让沈工师看看这些珠子是否能用得上。她焦急了一日,总是寻到些解法,此时有些等不了,想快些知道答案。

    李笙笙对贺知煜道:“这盒子你先拿回去吧,我要出去一趟,明日再给我吧。”

    贺知煜看着天已黑透,惊奇道:“如此晚了,还要出去?”

    李笙笙点点头:“嗯。”

    贺知煜没再问她到底有何事情,道:“是不是着急?我骑马带你去吧,能快些。”

    李笙笙拒绝道:“我自己会骑。”

    贺知煜看着她道:“我是你的护院,你花钱请来的。再者说,这可是晚上,前些天还出了那样的事情,多有不安全。”

    李笙笙知他说的也是实情,沉默思忖了片刻,终是答允了。

    她有些神思不属,自知自己骑马的技艺是来盛京后才学的,也就平平。如此晚上,也担心路上别再遇到什么事情,反耽搁了正事。

    两个人在灯火通明的盛京街道上纵马疾驰。因快到中秋灯节,整个盛京华灯溢彩,李笙笙对道路早已熟稔于心,挑了人少又明亮的大道,一路畅通无阻。

    贺知煜还从未带她骑过马。

    他纵缰绳的手极稳,只是那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上不知何时添了几道纤长清浅的疤痕。李笙笙多日前便看见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由头问,也并不关心。

    夜风擦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撩起长发,幽兰松柏若有似无的香气将她围绕。

    “你怎么还有那香料?”她终是没有忍住,出声问道。

    “自己配的。”贺知煜回答,又道:“我如今制香的本事十分精进,待会儿回去给你带些。看你这般神思不属,给你些凝神静气的,焚了闻着睡眠好些。”

    “怎么竹安一直叫你侯爷?不是世子了?”李笙笙干脆一起问个清楚。

    “从北境回来,便成了镇北侯。”贺知煜简单答道。

    两人到了沈工师的住所。

    “沈工师!”李笙笙敲门道:“我寻到些南洲珠子,你看看可用吗?”

    “来了!”沈工师已下工回家,但他对自己的工作从不含糊,听见李笙笙敲门,急忙来开门。

    他开了门,见门口站着李笙笙和一个不相识的青年。那青年神清骨秀,看着不似寻常人,沈工师不自觉多打量了几番。

    “沈工师,我是贺知煜,”贺知煜主动介绍道:“李府的护院。”

    沈工师点点头,也没在意,问道:“李掌柜,怎么了?”

    李笙笙拿出锦帕中包着的南洲珠子,对沈工师道:“沈工师,我寻到些南洲珠子,都是品相极好的。想请你看看能否用得上,余下的我再想办法。”

    贺知煜听闻李笙笙此言,虽仍是缺了些前言后语,但也恍然明白原来她不是要故意扯坏那珠串,而是那这珠子恐有另外的用途。

    沈工师不敢马虎,道:“进来灯下细细看过。”

    进了门,沈工师特意点了多盏灯,以防鉴定不清。他戴上手套,取了量尺和察微镜,铺了密织软布,小心取来珠子,用锦帕细细擦过,才开始逐一查看。

    片刻之后,他叹道:“不可用。”

    李笙笙没想到如此品质仍是不可用,她急切问道:“这已是极品,为何仍是不可用?”

    沈工师道:“珠子品质绝对是佳品。但刚才量过,尺寸却偏了些许,更不要说,数量亦是不够。”

    李笙笙听闻他言,挣扎道:“能……能凑合一下吗?”

    沈工师看了她一眼。他最是听不得什么“凑合”“将就”之类的话,依他平日的性子,只会说一句“不可”,但他看李笙笙踏月赶来,风尘仆仆,该是很不容易才寻到这些,耐心解释道:“不可,不是我有意要吹毛求疵,而是这珠子大小尺寸关系到镶嵌预留的空间。若只是差之毫厘,还可稍微调整。但这批珠子用作中间珠有些小,但用作左右两旁的珠子却又太大,咱们这件翡翠珍珠满冠头面只差镶嵌这些珠子了,实是不能全部推倒重来,重新调整定制尺寸。”

    “原是不可啊……”如此急事当头,李笙笙却忽觉自己心里仿佛松了口气,原来这珠子是不合适做那珍珠头面的,她当自己留着,再想想其他办法,她仿佛自言自语:“明日我再想想办法。”

    “是需要南洲的珠子么?”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贺知煜忽然问。

    “是。”沈工师答道:“我们送选皇商的样货,需用到两百余颗大小不同的南洲珠子。如今送呈日期将至,货却缺了。”

    贺知煜思忖片刻,道:“南洲离这里不算太远,来回估计……七八日的行程?若是去一趟南洲采办可否?”

    李笙笙道:“那珠子在南洲也是稀罕物,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

    她说出此言,却想到贺知煜曾经在南洲买过许多珠串,当时她未曾注意,如今想来也不是容易办到之事,急切问道:“难道你在那边有何门路能轻松拿到?”

    贺知煜点点头:“上次寻了他们珠会的会长。虽已过去了几年,但他们都是长期的产业,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会长了,该是仍是寻到

    的,想来他也不会如此快便忘记我。”

    沈工师听贺知煜所言,虽有些奇怪怎么一个护院能有如此人脉,但也顾不上细问,干脆拿出所有这一批需要的千余颗珠子尺寸、颜色清点清单,道:“若是七八日便能返回来得及,全部镶嵌好预计再需两三日,时间恰是正好。若是有可能,最好把后续所用一并采购,这是所需的全部珠料的清单,若是需要,我可以同你一起去。”

    李笙笙听沈工师如此说,道:“如此关键节点上,沈工师还是安心留在盛京,免得此事再出差池。虽是挑选珠子有些麻烦,也不过是些寻常基础活计,知道些方法都能办了,不必你出面了。”

    贺知煜亦道:“挑选珠子……我很是在行了……沈工师不必同行。”

    他心道当年我可是问了那珠会会长许多知识,挑了上千条珠串才挑出几条能入眼的,挑珠子,谁能挑的过我?

    李笙笙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若是可行……我与你同去吧。”

    “啊?”贺知煜没想到还能有这等好事,心中霎时喜悦要满溢出来,直从心内冲到嘴角:“你与我同去?”

    那岂不是如此七八日都要和夫人形影不离?贺知煜觉得自己前路坦荡,鲜花盛开。

    如此七八日连续相处下来,一起乘车,一起用饭,一起聊天,一起甄选珠子,一起拜见商会,他必得让她承认,她心中定是有自己的,再说不出如今日这般无情的话。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李笙笙看他那遮不住笑意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心知这人又开始神思畅游了,无语至极,有些来气:“这事情对我很是重要!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沈工师听闻两人所言,也没再坚持自己同去,只耐心讲了许多注意的关窍,两人听得认真。

    李笙笙和贺知煜别过沈工师,又骑马一起回去。

    夜风撩起李笙笙柔缎一样的长发,丝丝缕缕羽毛般轻挠贺知煜颈间,有极淡极淡的茉莉花幽香袭来。

    是香香的,离他极近的,会笑会生气,同他一起骑马一起要去南洲的夫人。

    犹如一场幻梦。

    自从她离了永安侯府,再没梳过汴京婚后妇人盘于头上的发髻,只同盛京这边的闺阁女子一般散了,更显出她一头乌云秀发黑亮光泽,如瀑如夜。

    还没有结发呢。贺知煜暗暗想。

    已答应自己三年多了呢,等得好辛苦啊。

    两人回了李府。

    一进门正碰见竹安正端着一大盒各式瓶罐,仿佛要归拢至什么地方。

    竹安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牵着马从外面进来,笑了:“我正说侯爷是去了何处,原来同少夫人出去了。”

    他有些不知道该叫李笙笙叫侯夫人还是李掌柜,索性还是一直用着以往的称呼,又道:“少夫人,最近侯爷调制了一些香料,我瞧着,好的都能拿出去卖了,他之前说要给你些,要不要挑一些。”

    “竹安,把地图拿过来,我要看看从这里去南洲具体有多远。”贺知煜猜测道:“约莫明早出发的话,该有七日便能回来?”

    竹安放下了手中的瓶罐,思忖了片刻,道:“我觉得够呛。”他道:“我来之前仔细看过这边的地图,往那边去的方向山路很多,虽是直线距离看着不远,路该是没那么好走的。”

    说着,他去屋中,给贺知煜取了地图出来。

    贺知煜仔细看了看地图,皱起了眉头。

    还真如竹安所说,这一路颇为不顺,他之前的估计实在是乐观了些。恐怕若是乘车,且不算寻到那会长以及找到珠子再挑选的时间,也得十来日。

    但若是日夜兼程,骑马过去,该是能省出几日的时间。可如此行程,定是要风餐露宿,日夜无休,他是个在军中日夜黑白颠倒惯了的人,可怎么能让夫人跟着受这份罪?

    李笙笙见他皱着眉头,道:“怎么了?要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吗?”

    贺知煜点点头。他本心中喜悦,此刻却像被兜头浇了冷水,虽极是不情愿,仍对李笙笙道:“还是……还是我一人去吧。有些远。”

    李笙笙看了他片刻,明白是原本安稳舒服的行程泡汤了,要赶时间定是趟辛苦差事,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还能怕辛苦吗?虽挑珠不是难事,但怎好让你一个人过去呢?”

    贺知煜拒绝道:“不过挑些珠子,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我到了多让那会长寻些懂门道的一起挑就罢了。沈工师写的清单清楚明晰,不会出错的。再说了,你那铺子上事情不是很多吗?”

    李笙笙一双杏眼秋波粼粼:“我偏要去。旁的事情现在都不是要紧事。”

    贺知煜沉默了片刻,道:“好,我帮你把这雕花盒子和几味香送回去吧,那白若梨香最是能安神。今日先休息了,明早出发。”

    李笙笙蹙了蹙眉:“还等什么?时间已然是不够了。我回去收拾些东西,今晚便出发吧。”

    贺知煜看她急切,叹了口气:“好。”

    贺知煜送了她回去。

    李笙笙放好了木盒子,与自己如今的雕花木盒并排。又随手拿起那白若梨香,倒出一些点了,一股清甜幽静的淡雅香气袭来,确实似是能安稳心神的好气味,她想伴着这香气收拾些东西。

    贺知煜站在门口,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笙笙走近他,道:“别这副样子,我定是要去的,我不喜欢欠旁人太多,若不是此次事情太急,也是不愿劳烦你的。”

    她又看着贺知煜,嫣然一笑:“我要一同过去,难道你心里不高兴么?”

    “高兴。”他语气无波无澜。

    忽然,李笙笙颈上一痛,她定定看着贺知煜:“你……”却还没说完,便昏睡了过去。

    “不喜欢欠旁人的。”贺知煜重复道,原来是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他实在是舍不得让李笙笙受这些苦,哪怕错失了能日日同她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愿。

    他看着她的睡颜,将她横抱上了床榻,轻声说:“但欠夫君的没事。”

    第67章 追妻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

    翌日, 李笙笙于清甜的暖香融融中醒来,天光已是大亮。

    许是因为昨日奔波太过劳累的缘故, 她睡了极好的一觉,一时思绪停滞,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起身坐于床上怔愣了片刻,温暖柔软的棉被包裹着她,有些被旭日晒过的干燥气息,极是舒适。香炉中的白若梨香已经燃尽,屋中却仍留淡淡余味。

    忽然, 她脑中浮现出了睡前的事情,心里倏地一惊。

    他已经走了吧?

    李笙笙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轻薄白色绸缎寝衣,想起自己睡着前最后看见的是贺知煜的脸, 一时间心中浮现一个念头:不会是贺知煜给我换的吧?

    她如此想着, 心内忽然烦躁了起来。

    “主子醒啦,”唤作青梨的小丫头听见屋子里有些响动, 进了门, 倩然笑道:“主子今日醒的有些晚。不过昨儿贺统领说您白日受了累, 说让今日晚些喊您起来。”

    “哦……”李笙笙有些想问自己身上就寝的衣物是谁给她换的,又有些不好意思, 试探说道:“昨儿我太困了,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都忘了自己如何换的这衣衫。”

    青梨却笑道:“难怪主子忘了, 不是你自己换的, 是我换的。昨儿也是贺统领说您累了睡着了,让我给您换衣裳。他还给主子留了话,让你安心等着,珠子的事让他去办就好。”

    “哦, 原是如此。”李笙笙放下了心,好在这人实际没有什么逾越举动。

    她酣睡一场,此时也觉得自己不跑这南洲一趟也很是不错,贺知煜乐意去办便让他自己去办吧,她确实也不能保证这几日李记全无半点要紧事,只是从不依赖旁人亏欠旁人的习惯驱使着自己昨日非要同去一趟不可。

    “你这个翠玉珠花挺好看,倒像是咱们李记的东西。”李笙笙看见青梨头上戴着个新珠花,随口道。

    青梨嫣然:“是贺统领之前来的时候,给府里所有人都分了,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得了。我喜欢青色的首饰,便挑选了这个。”

    李笙笙想起上次他在琼华宝肆确实是买了不少,自顾自笑了笑,轻声道:“便是每次买个物件,也要顾着所有人。”

    青梨又道:“张妈妈给我们分了,说是贺统领初来乍到,只盼着能长久待下去,想多了解些主子的喜好。若是谁知道些的,便与他多言语些。”

    李笙笙沉默了片刻,道:“还说这个了?”

    青梨点点头。

    她又怕李笙笙以为自己在外乱说,补充道:“不过我是主子的贴身女使,不敢乱言语的。”

    李笙笙却仿佛不是很在意,又看了看她,一身翠绿绣鹅黄花朵明艳长裙,与那珠花一体搭配得宜,笑道:“你今儿这身衣裳也很是不错。”

    青梨有些不好意思:“快到中秋了,主子平日赏的多,我又得了这精致珠花,便特意去了那吴记的彩凤阁定做了这身,搭着一起。本想着中秋再穿的,可我偏就是个一刻都等不了的急性子,昨日取了回来今日便穿上了。”

    “是好看。”李笙笙欣赏了片刻,轻声道:“穿吧。回头我再寻那吴记给你做身其他颜色的。”

    青梨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又道:“不过我昨日去彩凤阁,他们本一直都是做衣裳的营生,如今我看着倒是学咱们开始卖些头面首饰了,看有些首饰的样子,同咱们李记的还真有些像。”

    李笙笙知道这事。

    吴记的老板吴寒衣在盛京的制衣行业中是翘楚一般的存在,吴记在盛京也已经营多年,实力雄厚。

    衣衫此物虽人人需要,但利薄而变多,每季筹备繁琐,因门槛较低竞争又极激烈,需不断随着众人口味变化花样,李笙笙想想便觉得是门麻烦生意。

    这些问题,吴寒衣更是比旁人要清楚,一直在寻求制衣以外的商路。

    早两年前,他便有些想做头面首饰的想法,当时找到了才是初初长成却势头甚猛的李记,想要让李笙笙为其所用,所开酬劳甚高。

    但李笙笙不愿再屈居人下,当时也想着不拘到底赚上多少,只是想过过自由日子看看自己到底能船行何处,便断然拒绝了。

    谁成想这两年李记凭着李笙笙的视野和巧思,再加上她所判断的因盛京开放与邻邦相交,带来的效仿周遭他邦珠玉满头的流行风潮,好风凭借力,李记一下子青云直上,跃迁成了盛京做首饰这一行的翘首,几乎只有盛京几十年的首饰老店周记可以比肩。

    但她知道吴家其实一直没断了做头面首饰的心思,吴寒衣甚至还又私下去找过沈工师,给沈工师亦是出了高价,不过沈工师虽因其匠心甚重,在制作首饰上与李笙笙偶有龃龉,但实际比谁都认李记的招牌,他断然拒绝了。

    后来吴记也一直没做起来,如今也是在自己的彩凤阁里搭着卖些首饰,不过小打小闹不得章法罢了,尚还没有形成规模。

    至于他们学些李记的基础样式,李笙笙心中虽有些看不起,但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应对,暂且只能由得他们去了。

    李笙笙起床梳洗一番,又在秋意盎然的庭院里慢慢用过了早饭,享受了片刻的安闲。

    用完饭,她取出了自己的二十一弦古琴,边弹些曲子,边开始思索珠子的事情是不是该有些备选的方案。

    她也不能全然押宝在贺知煜的身上,先不说他这人到底如何,那会长寻不到,珠子没有了,路途未赶上,这些也都可能是问题。

    这些年李笙笙在盛京,再无规矩管着自己,她还重拾了自己的弹琴旧好,另还开了一家琴行。亦是同那书铺一般,不过是为着愉悦自己开的,售卖的皆是些稀少名琴。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一个悦耳清音喊自己。

    “笙笙姐!”

    李笙笙一抬头,是阿染。

    “笙笙姐,珠子的事情,我找到办法了!”阿染兴冲冲地跑过来对她道。他气喘吁吁,莹白的脸上泛起些汗珠,显是从其他地方狂奔而来。

    李笙笙本想说贺知煜去南洲寻珠子的事情,可是一则是觉得贺知煜办得成这事的概率不过七八成,也不是全然百分百就能做到的,二则寻思阿染一直不喜欢贺知煜这个人,不愿多说再做些口舌之争,便没提起,想先听听阿染的办法。

    李笙笙问道:“难道你又寻到货源了?”

    阿染站稳,喘了两口顺畅气,才道:“南洲的珠子如今确实是没有办法。但我昨日跑遍了盛京,找到了另一批内陆河中所产的珍珠。此珍珠不似南洲珍珠珍贵,有些新奇取巧的铺子在用,所以在盛京还算有些商户有存货。我找到这批,也算是极品,虽不能全然解了咱们的困境,却也是眼下最好的替代之物了。”

    阿染说着,取出些样品给李笙笙看。

    那河产珍珠也是不错的品质,色泽温润,青白淡彩,于日光下泛着淡白色的光晕。李笙笙如今是个行家,一眼便看出这也确非凡品,不知阿染是跑了多少供货的地方才得来。

    只是此珍珠若是单独看,已是不错,但如果和南洲珍珠放于一起,便是明显的黯然失色了,且形状也差些,并非圆润无瑕。

    但李笙笙想,若是最后实在无法,也算是有个不落空的保底方案。

    说到底,十日后不过只是初选而已,先要选出几家实力与技艺都佳的出来,也不是光看那珍珠头面的。

    凭着李记的商铺实力、设计和手艺,再加上其他家亦无南洲珍珠,哪怕替换上这稍逊一筹的内河珍珠,也当是能初初入围,总比贝珠要强上许多。

    想到此节,李笙笙问道:“尺寸齐全吗?咱们所要之数可是不少,大小也是不一。”

    阿染笑着点点头:“早已清点过啦,都是有的。”他拿出个单子给李笙笙过目,道:“进货的单子我都列清楚了,笙笙姐若是没问题,签个字便可了。”

    李笙笙扫了一眼,这批珠子价格却是十分不便宜,她惊呼:“这么贵!这价钱几乎抵得上南洲珍珠了!”

    阿染神色似是有些苦恼:“聊了许久也没有聊下来,许是因为我们要得急,他囤货居奇吧,说是今日不签便要卖给旁人了。笙笙姐再看看,不然我们先不要了?”

    李笙笙叹了口气,道:“算了,非常时期,咱们也没法子,先订下吧。”她又看着阿染,温柔一笑:“跑了许多地方才找到的吧?”

    阿染笑了,莫名有些乖巧,他不好意思道:“给笙笙姐捅了篓子,自然是要想尽法子弥补。”

    又补充道:“不过昨日也确实是跑遍了盛京的里城九区,就差进到那皇城中去了。这个货商所在又极远,已是挨着外城了,昨日同他聊了,今天又一大早去看了所有的货物,清点了一遍。这会儿给笙笙姐签完契约,我就再返回去给他签过,再取货,然后再送回来。”

    李笙笙听他口中不言自己辛苦,却是句句都是辛苦,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嫣然一笑:“辛苦啦!如今事多,等咱们过了初选再犒劳你!”

    “我为姐姐办事,哪用什么犒劳呀!”阿染笑道,停顿了片刻,他又道:“只是笙笙姐,以后这些零散事情我是不是自己也能做主?你事情忙,有时来来回回,寻你寻得麻烦,恐耽误了事情。”

    李笙笙奇道:“可以呀。不是早就给了你这些进货签单的权限,你办就是了,也不必如此来回折腾同我说。”

    阿染却道:“嗯,可除了进货还有其他许多事。我同你学了这么久了,还是想再好好历练历练。阿染学好了,也帮姐姐多分担着些,不让笙笙姐辛苦。”

    他一双桃花眼,带着些柔软又恳切的乞求,灼灼看着李笙笙。

    李笙笙看着阿染,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嫌自己手中的权限仍是不够了。

    平心而论,李笙笙一直颇喜欢阿染。

    虽名义上说他是自己的徒弟,其实她是当半个弟弟看待的,阿染也总是认真同旁人说自己便是她弟弟。除了素月以外,她待阿染一直是最好的。

    李笙笙同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很想有人能拉自己一把,她淋了暴雨,便想着为别人送个斗笠,也仿佛一同照顾了当年的自己。

    她不是个小气的人,实打实的钱财也好,能让人有所成长的事情也罢,能给的她都会给。

    更何况阿染本就条件极佳。

    他天生一副浓颜昳丽的好相貌,凡人遇见都要多看三分。他聪明伶俐,办事向来牢靠,同此次般失误的事情几乎没有过。

    他亦有做事的决心与野心,虽有时不免办事狠厉,但李笙笙亦知,想要闯出片天地,有这点子心气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

    其实还有很隐秘的一点,那便是阿染极会哄人,很是讨人喜欢,总是见到她便姐姐姐姐叫个不停,至少从言语上事事视她优先,处处为她着想。

    李笙笙曾经见惯了贺知煜这般总是冷言冷语的人,以及永安侯和侯夫人那般总是言语权力凌驾于她之上不容置喙之人,便对阿染格外宽容。

    她有时觉得自己分不清阿染那些诚恳言语到底是否有所夸大,但他确实一心为她着想,所寻之物也不过都是她本来就想要给他的东西,也便纵容自己心中的天平对阿染多倾斜一些。

    李笙笙其实之前已为他打算好了,只是一直还未明说,便直言道:“忙完这阵子的事情,不是要在新拓铺子了么,地址已是选好了,亦是要对标着琼华宝肆做的大手笔,到时候便给你全权做吧,盈亏都由得你自己。”

    阿染早知道新店这事,没想到李笙笙直接说给他全权做,笑如灿春:“好!”

    他又道:“等我出了师,以后便日日让笙笙姐可以自由得闲,想管便管,不想管便躲懒享清福。”又小声道:“唉,若我是姐姐的亲弟弟便好了。”

    李笙笙看着他笑了:“如今也同亲弟弟差不多了。”

    阿染却有些惋惜:“笙笙姐是独立的女户,我该把我的籍册一同迁过去。”

    李笙笙觉得他有些孩子气,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迁那东西有何用啊?”

    “虽没什么用处,但于我意义不同!”他道。

    阿染停顿了片刻,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高兴事,笑道:“先不提旁的,再过几日便是笙笙姐的生辰了,我已筹备好了,定要好好为笙笙姐贺上一场!”

    李笙笙听他提起生辰,却忽然想起了那日自己起意同贺知煜抱怨没给自己过过生辰,如今想来当日也有些行为幼稚,像个胡闹要糖吃的孩子。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

    不过心道这人去了南洲,时日比之前预计的要长,恐怕她生辰那日也不会见面了,也是不错。

    ……

    贺知煜这边,马不停蹄去了南洲。

    他心知此事于李笙笙很是重要,丝毫不敢怠慢。

    乘车前往已然不可行,他仍是同当时从汴京去往大盛一般,孤身纵马,日夜赶路。

    只是这次他运气不如上次好。

    首先路线不同,多有难行山路;再加之天公不作美,虽没有暴雨,却是秋雨绵绵,道上泥泞不堪,薄雾环绕。

    先不说人如何,这样的路走多了马也受不了,贺知煜只能于驿站处频繁换马。新马走雨中山路,又要与他配合上有些磨合,实难提升速度。

    他心内焦急,恨不能插翅飞走,却又只能囿于道上,便压缩了食宿时间到最短,在这上面做最大的争取。

    索性南洲不算太远,他几乎无休,强撑了几日,终于风雨兼程地到了。

    第68章 追妻 为你做碗生辰面吧

    贺知煜十分担忧到了南洲之后依旧会不顺利, 已于路上想好了几种备案,以防到了之后一时找不到会长, 耽误了事情。

    却没成想,他到了南洲之后却是比自己料想的要顺利。

    也许是在路途上已提前耗尽了厄运,他十分轻松便寻到了当年的珠会会长。那会长为人乖觉,早已听闻贺知煜又已高升,虽对贺知煜突然出现感到有些不解,但也十分周到殷勤。

    贺知煜拿出清单,说明来意。那会长见他风尘仆仆, 却神色凝重,知道这于对方定是件要紧事,也没有多问缘由, 便喊来自己的长子, 一起筹备此事。

    此时并非南洲珠最多量产的季节,但贺知煜想要的千余颗, 虽于一个珠宝店铺来说算是不少, 但在他们产地, 这数目实在也算不上什么。

    那长子齐周听了,心里掂量实在并没什么难事, 一口应承了便要去办。

    “齐兄等等。”贺知煜却道。

    那会长长子齐周停住,问道:“侯爷还有何叮嘱?”

    “听闻刚刚所言, 此事似乎并不难办到。”贺知煜神色恳切, 问道:“如若挑选四倍于此数量的珠子, 又是否可以?”

    那长子笑道:“四倍也不过数千,这点子多寻几个靠谱商户,纵是想要佳品,也还是挑得出来的, 侯爷信我们这南洲的珍珠行当便是,我一定安排妥当。只是不知,侯爷要如此多是为什么?”

    贺知煜道:“路途迢迢,恐之后所需之数再有变故,若是再来一趟,实在有些耽误时间。”

    齐周点点头:“明白,我这便去寻本地最大的珠商。他们工具完备,挑珠的工匠也是现成,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能办好此事。侯爷安心等着便是。”

    贺知煜抬手一礼:“多谢仁兄,我一同去吧。”

    两人安排妥当,贺知煜直到见到挑珠娘子一颗颗开始筛选那珠子心才安定了几分,他拿起些筛选之后的细细看了,确都是符合沈工师说的要求的,便又开始筹备回去的事宜。

    他独自一人来的急,路上凭着经验避开了些山匪常隐藏之所,亦没有带太多银钱在身上,一直到了南洲才从那在汴京夜市遍地的钱庄取了钱出来。

    回去却是不敢莽撞带着如此多珠宝上路了,至少也该花钱多雇些人手,能稳妥些。

    但他猜测南洲此地盛产珍珠,却并非只在本地自产自销,虽盛京那边并不算流行,于汴京以及其他各地却是颇为有名,该有些门路可以护送商队周全,比自己直接雇些人恐怕更要强些。

    想到此节,他询问齐周:“我此去盛京,不知此地可否有专送这珍珠的人手?”

    齐周点点头:“有的,我们便是做此营生的,有专门护送之人。不仅如此,南洲通往各地的道路,有专做此行摸索出的道路,比寻常不知情的人走起来要快上许多。”

    贺知煜又问道:“我听说盛京一带多有山匪,不知……”他没好意思问,你们常年走这些路,是否同大盛的山匪间有些沟通门路,可保互不干扰。

    那会长长子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怕侯爷笑话,还确是在这上面有些门路。虽盛京不是我们大买卖所在之地,但途经它再往更远处去的襄国境内的离城却是。这一路都是可保平安

    的。“言外之意是与这路上的黑白之道都有些交易。

    贺知煜又继续询问细节:“我来时路上秋雨绵绵,珍珠此物沾不得水,该是有稳妥些的保存之法吧?”

    齐周道:“珍珠这东西小,便是千余颗也没有多少。用防水的特制布匹包了,再外面多缠上几层,最后放进特制的密封箱笼里,只要不是掉进湖海中一时半会儿没捞出这种程度的遇水,其他旁的下点雨都还好说。”

    贺知煜问完这许多,终于放下了心,停住了。

    那齐周看他确是十分紧要这批珠子,叹道:“看来此物于侯爷十分重要。”

    贺知煜眼中浮起些温柔神色,给清贵的脸上添了些生动柔情:“因为是于我很重要的人的事情,所以万不可以有差池。”

    贺知煜又看向齐周,犹豫了片刻道:“齐兄,我记得上次来时,曾见你父亲拿出一颗‘珠王’,说是每年会把甄选出的最好的几颗珠子存于珠会,以待拍卖。上次我……我本想买走,但当时嫌那珠子太过特例,赠予何人都有些出挑了,最终仍是没有带走。不知今年……还有吗?”

    齐周笑了笑:“侯爷请随我来。”

    说着他带着贺知煜去了珠会存放珠王的置物厅,那厅中摆放了许多稀罕珍珠,只是今日大多已空空,他指着一颗道:“只是有些不巧,今年的珠王拍卖已过,只余了这颗,品质是极佳的,只是尺寸比真正的珠王小了些许,但戴起来若无对比也是打眼。”

    贺知煜看着那珠子,沉默了片刻。

    果然有些东西,错过便是没有了,不会好好的仍在原地等他回来。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道:“多谢齐兄,我便收了这颗吧。”

    收好了这明珠,这边所要的数千珠子还没挑完,他又着手开始安排回盛京之事,同齐周和商户沟通了护送之人的事情。虽是齐周百般保证路上出不了什么差错,贺知煜仍是多找了些人手,以防不时之需。

    “我只需做到两样,”他对着一众人手道:“一则是安全送到盛京,二则是八月十七务必赶到。”

    “八月十七?有些赶了。”

    那为首的道:“不过我们也常接这样的急单,我刚看了这几日这段路程的天气,不会同前几日般再有连绵不停的雨了。若是这位官爷肯付双倍酬劳,也是可以。”

    “银钱不是问题。”贺知煜道:“如期送到,到盛京另有奖赏。”

    挑完珠子,贺知煜深谢了会长及其长子,片刻都未停留,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这次由着几个走惯了此路途的护手带路,果真是比他来时走的山路要顺畅了不少。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虽是晒了些,但秋天的阳光也并不毒辣,只把路途照得一片坦荡。众人不敢耽搁,又经验丰富,没过几日便快到盛京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七的上午,几人在驿站用过了饭,讨论着该是日内便能到盛京的内城了。

    可就在此时,忽然来了一阵疾雨。

    此雨不同于贺知煜去南洲时的绵绵细雨,倾盆而下,覆盖万物。

    贺知煜眉头紧锁:“不是说不会下雨吗?怎么这雨如此大?”

    那护送的首领道:“此雨是山中雨,山中有云难以预测,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下到晚上便会停了,咱们离盛京也就半日路程了,我们不若那时候再出发,后半夜也能到了。若是不赶在这一时二刻,明日出发,也是可以。”

    “不行!后半夜才到,岂非已到了明日?”贺知煜道:“我非得八月十七到盛京不可。”

    那首领面上有些为难,却道:“行也是行的,只是这雨比寻常秋雨大上许多,如此大雨中赶路,怕兄弟们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贺知煜看着他道:“没事,你们先等到雨停再走。我先带上一倍的珠子,先行回去。这忽然下起大雨,也不是可以预料之事,之前答应的酬劳,我仍会给到。”

    那首领看他是真的着急,也没再相劝。只把包得严严实实一个用蜜蜡封好口子的特制盒子,给了贺知煜。

    贺知煜披上斗笠,纵身上马,消失在了雨中。

    雨越下越大,连成了接天帘幕。他的耳膜中充斥着骤雨拍打在路上的声音,世界亦吵亦静。

    好在他多年陆上行军经验,便是如此环境,亦算是处理得宜。

    忽然,远处一声响雷,惊起了路边树丛里避雨的一只鹿。

    那鹿胆小,被雷声吓了个够呛,没头没脑地朝贺知煜的马冲了过去。

    “吁——”他急忙勒马,却为时晚矣,那马亦是一惊,发了癫使劲摇晃了起来,霎时便要将他甩下马去。

    贺知煜一手死死拉住缰绳,一手紧紧护住夫人要用的珠盒。

    顷刻间,那马又是一阵狂甩,一个小盒从他的怀中滚了出来。

    贺知煜松开持缰绳的手想去捞回,却霎时差点从马上掉落下来。只能被逼得重新拉住缰绳,眼睁睁看着那盒子滚下了山。

    那马不过临时采买,也不是他平日所熟,与他未有磨合。马又在路上跑了许久,他才终于安抚那马渐渐平静了下来。

    ……

    转眼已过了中秋,到了八月十七,李笙笙的生辰。

    如阿染所说,他为李笙笙办了场热热闹闹又体面妥贴的生辰。

    阿染知道李笙笙虽是个平日不爱张扬的性子,可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谁又真的不爱热闹呢?

    那天晚饭时分,他张罗了李笙笙在盛京的许多友人和老客前来,场地也是用心提前布置过的,在盛京最大的饕餮老号枫林楼包了一层,连送往各家的请柬都精心设计过,还请了盛京有名的舞乐班子前来助兴,既是为着给她庆生,也是为着与李记的常客们交往,一举两得。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

    琴乐声声,歌舞载道。

    李笙笙笑靥如花,看着满堂人热闹喧嚣,想起这几年自己的过往,有些感慨。

    聊笑用饭毕,人群渐渐散了。

    果真是没赶得回来呀,她想。

    人已走光,阿染去同枫林楼结账,空荡的厅中只剩下了李笙笙和素月两个人,打算待会儿等阿染一起交待些事情。

    “素月,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阿染有些奇怪?”李笙笙见厅中没人,小声同素月说。

    “怎么?”素月看向她,有些疑惑:“他一贯对我都是寻常态度,只是一味粘着你。我瞧着今日这生辰,比去年办得又是更用心了不少。”

    “我不想如此说,”李笙笙瞧着楼梯,以免有人忽然上来,凑近了素月小声道:“但我便是觉得有些不妥。他虽年纪不大,但素来办事老练。这次这南洲珠子的事情,我总觉得奇怪。”

    素月听她说得正经,亦认真了起来,猜测道:“之前也听你说了这事情,不过阿染在这些事情上一直是有些计较,他最怕咱们赚少了。”

    “也许我也是最近累了多想,”李笙笙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经商之事,涉及这么一大摊子,凡事还是该有个清楚流程的,都摊开来,对大家都好。”

    她贴近了素月,悄声道:“那天阿染新进的那批珠子,你得空帮我查查货主和价格,就不说旁的,咱们自己选新供应的商户,也该仔细些。本是该找进货掌柜那边看的,不过这事……咱们先自己看看。”

    素月听懂了意思,冲她嫣然一笑:“好,就帮我们寿星劳累这一趟。”

    两人又笑闹了一会儿,阿染结完了账,天已全黑,三人一同往李府去了。

    “笙笙姐,晚上咱们一起去看放灯吧?”阿染对李笙笙道。

    李笙笙其实有些累了,兴趣不大,看他兴致勃勃,仍是问道:“都过了中秋了,还有放灯?”

    “今年不是排场大嘛,这中秋也没过去几日,说要连庆。那长街尽头的广场,上次搞庆典的地方,说是今日要放天灯呢。”阿染同她解释:“听说还有弹琴……”

    阿染见李笙笙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她望向李府门前的一个人影。

    那人长身玉立,修正挺拔。是贺知煜。

    阿染每次见贺知煜都是一身不菲华服,全身装扮一丝不苟。

    如今凑着李府门前的昏黄的灯笼光,却见他发丝湿而凌乱,整个人像被暴雨浇过,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只一双眼睛仍是明亮如星。

    他有些

    惊讶,不知这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珠子送去给沈工师了。”贺知煜开口对李笙笙道:“他说可以。”

    李笙笙没问珠子的事情,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贺知煜亦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亦是刚走到这门口,正好听见李笙笙和阿染在说话,反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李笙笙老实回答:“和阿染一起去看天灯。”

    “走吧,笙笙姐。”阿染皱了皱眉:“素月也安全到了。”

    “哦。”李笙笙虽有些懒得出门,但也不想浪费阿染的一番安排:“走吧。”

    她和阿染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贺知煜在背后说:“李笙笙,能别去了么?”

    他声音并不大,却直钻她的耳膜。

    阿染有些不悦:“我和笙笙姐早就约好了,你这么多天没出现了,今日又是做什么?”

    “阿染,”李笙笙看向阿染,叹了口气:“放天灯也没什么好看的,从前都看过了,这盛京一年要放上多次,便是冬至也有,中秋也有,新年也有,元宵也有,改日再看吧。”

    “笙笙姐,你不是最爱弹琴吗?今日那最繁华的街上,还请了乐圣颜先生演奏他的名曲,这种机会可是难得的很。”阿染又道。

    “颜先生?算了,从前听过,我不爱听他弹。”李笙笙看他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便在家里吧。”

    “笙笙姐?!”阿染真没想到李笙笙能为了贺知煜如此推脱,有些惊讶。

    “你去吧,我真是不爱见那颜先生。”李笙笙劝解他道:“你今日为我过生辰,也是很累了,回吧。”她说完,便自顾自回了李府。

    她走了一段,身边却没了声响。回头一看,贺知煜竟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李笙笙有些无语。

    “我回去睡了?”李笙笙故意问道。

    她心想要不是看你如此狼狈样子,又是为我办的事情,我才不会回来。

    “能不能……等我沐浴一下……”贺知煜语气有些为难:“淋了雨,有些脏。”

    “……”李笙笙轻笑了一声,仍是宽容道:“好。”

    她便站在院中等贺知煜,享受些安宁时刻。

    秋风袅袅,秋虫低鸣。

    盛京并没有下雨,不知他是在何路上,哪片天地下淋的雨?

    过了不多时,贺知煜便出来了。

    他换上了件平日少穿的闲适浅色衣服,长发微湿,携月而来。

    “把我喊回来,是想说生辰快乐吗?”李笙笙直白道,并冲他伸手:“拿来吧,我的生辰贺礼,我勉强收下。”

    贺知煜面上一阵为难:“没有。”那在马上掉落山下的东西,正是那枚他本想当做贺礼的珠子。

    他本于路上练习了许多次给她的时候如何说,“只此一颗”,他想自己必须开口。再不能和多年前一般,遮遮掩掩,给她那与许多人都相同的珠串。

    可老天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没有?”李笙笙很是惊讶,“贺知煜,你如此我还以为要为我过生辰呢?”

    “是这么想的。”他有些懊恼:“但,贺礼路上遗失了。”

    李笙笙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静静站了片刻,默然无声。

    良久,贺知煜忽然道:“夫人,我……为你做碗生辰面吧。”

    第69章 追妻 生辰吉乐

    “你还会做生辰面?”李笙笙被震惊到, 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贺知煜情急之下随便说的:“那贺礼没有便罢了,我也不过随口说的。”

    她心道反正本来也没期待些什么, 反而平和又敷衍地劝解道:“无妨,以后再说吧。”

    至于怎么个以后?李笙笙其实觉得没什么以后了。

    况且,她丝毫不觉得贺知煜真能完整做出这东西。

    她在永安侯府待了几年,不用想都能知道,“君子远庖厨”,若是贺知煜有一天会亲手做些膳食,她那从前的婆母该是何等反应, 估计都不是日常甩些脸子那么简单了,恐怕要大大的闹上一场。

    她也从没有见过面前人曾在侯府中做过如此出格之事。

    “会的,很久以前学过。”贺知煜却轻声道:“虽是多年再未做过, 但那步骤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李笙笙蹙了蹙眉, 有些疑惑,越发觉得不认识眼前人。瞧他神色, 又不似撒谎。

    可虽然他如此说, 她亦不是很信多年前学的东西如今还能再做, 那得是多么印象深刻的事情,迟疑道:“这么些年……你动过火吗……”

    她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生了好奇, 想要看看贺知煜能折腾出些什么花样来而留了下来。

    他若非得做,她要是一口不吃又显得不近人情。

    可说实话, 她不太敢吃。

    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晚上人多喧闹, 多来为她庆贺祝词, 她用的饭食少,只喝了些薄酒,此刻胃中已隐隐有些不适,别再吃了他半生不熟不知可否食用的面, 闹出些事情来。

    贺知煜看出她不甚信任自己,有些尴尬,道:“平时行军中条件差,偶尔也要自己动手做些饭食,基本的都是会的。”

    这个李笙笙倒是觉得合理,但她仍觉得贺知煜一个将领亲自动手的时候定是极偶尔的,再者听起来估计也就是凑合能做些可食用的东西,绝对算不得什么美味佳肴,仍是拒绝道:“我其实……晚上用过饭了。”

    “用过饭了啊。”贺知煜语气中有些失落,又有些恳切:“那尝一口呢?”

    月色之下,李笙笙看他刚沐浴之后湿湿的发丝,想起刚刚见到时贺知煜狼狈的模样,劝解自己是个敢作敢当之人,既然对方为她办了这一趟事情,她多少在今天这个时刻得宽容些,尝便尝上一口,勉强道:“那好。”

    与此同时,她心中亦是生了些好奇,想看看贺知煜到底能折腾出什么“珍馐”来。

    李笙笙带着贺知煜去了府中的厨房。刚过了中秋,府中的备食琳琅满目,很是齐全。

    从前她在永安侯里,常常吃不得一顿安稳饭食,总是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周到了旁人却委屈了自己。

    如今她自己立了府,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常日给自己备着丰富的食材,用好每餐饭食。

    贺知煜寻了许多食材,真似是大厨一般,各种干物和鲜菜铺了一整桌,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吊高汤有些费时了,可有些府中日常使用的?可直接搭配些。”

    “有,”李笙笙瞧着他还真有几分要做美食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打算用高汤,道:“荤的有几种现成的,都是新鲜的,只是都是些寻常汤底,若要滋味好,却得自己调和再加些料了。若要素的,便自己做吧,那个快些。”

    贺知煜点点头:“嗯。”他转头,对着李笙笙道:“许要花些功夫,你先回去等我吧,我一会儿做好了喊你去。”

    李笙笙却心生好奇,拒绝道:“无事,我想看看。”

    贺知煜也没再出言阻拦,一板一眼地开始了。

    他先是开始备汤,把高汤分成几种,每种又加了不同材料调味,而后分别上了不同的灶火之后,又开始做面。

    李笙笙站在一旁,心中越发惊讶,这人动作虽不算熟稔,做得并不快,但流程却是十分繁复,许多食材李笙笙也不知是何用处,只见他小火炖煮,慢慢地终于用所有分好的汤又按不同的分例汇聚,成了清汤一碗。

    那汤淡淡金黄,清澈见底,虽是荤素高汤共同调制,面上却无一丝油浮动。看似寡淡无味,却飘出阵阵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他又煮好了面,放于汤中,之前用过的诸多食材虽多,却几乎全部弃之,只青青飘着几叶新绿,犹如不系轻舟。

    贺知煜端到了李笙笙的面前。

    是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生辰面。

    李笙笙轻嗅了一下,好香啊。

    她晚上吃得少,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李笙笙心中忽然期待起来,她看着厨房繁乱,有些不愿辜负了这碗面,道:“不如去阁楼上吃,我常在上面用饭,可以眺望远处灯景。”

    贺知煜看着她道:“嗯。”顺手帮她端起了面。

    李笙笙阻止道:“你把你自己的盛上,各自端各自的便是。”

    贺知煜看着她笑了,眼神脉脉:“只此一碗。”

    李笙笙听闻他如此说,想等他继续下文的解释。

    “食材不够了”“论礼节过生辰只能寿星一个人吃”,甚至“护院不能同主人家一同用饭”,可她等了半天,他竟什么都没说,端着碗便走了。

    李笙笙心中有些称奇,亦是跟在他后面走了。

    到了四面开放的阁楼上,那面正好微微晾了下,是暖而不烫的温度。

    李笙笙眺望远处灯景,心情有些不错。她看着贺知煜期待的眼神,拿起汤匙,决定先来一口汤。

    淡雅清汤入口,暖入脾胃,鲜及唇齿,幽味交汇,回味无穷。

    “好喝。”她看着贺知煜似是有些紧张的神色,又忍不住真诚夸赞道:“真的很好喝。”

    李笙笙说着,又尝了一口面。那面亦是爽滑劲道,有滋有味。

    “面好吃吗?”贺知煜看她不说话了,急切问道。

    李笙笙边继续喝汤边点头,想暖暖自己有些被薄酒刺激到的肠胃:“嗯。”她一口汤咽下,抬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

    贺知煜却看着她,幽幽道:“其实……我刚刚很害怕……害怕你会把它摔在地上。”

    “为何啊?”李笙笙觉得他的想法很是离奇,笑着蹙了蹙眉:“怎会有如此想法?我还不是如此刻薄之人。”

    “没什么。”贺知煜亦是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不是说厌我么。”

    “对啊。”李笙笙不愿否认自己之前的话,但仍许了片刻的特例:“但今日是我生辰,你又为我做了事情,我宽容大度,仅此一天。”

    她低头吃了几口面,果真是好吃,只是觉得份量有些少了,估计是贺知煜听她说用过饭了没有多做,她心中有些后悔。

    李笙笙又消停喝了些汤,似是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笑了起来:“我觉得你母亲若是看到你在这里给我做生辰面,倒是很有可能气得把这碗摔在地上。”

    她说这话,有几分故意的意味,是对贺知煜对她做此种越界事情的提醒。今日他因着心中一时难以抑制的热切,可以为自己破例,那么来日呢?便是没有了永安侯,也仍有其他事。

    贺知煜却看着她,没有说话,神色似是有些犹豫。

    李笙笙见他隐忍没说话,猜测他又是觉得自己此言不妥,心中的兴致淡了几分,她面上却仍是和善微笑:“不该妄议你母亲,对不住了。”

    贺知煜却忽然开口道:“以后……”他停顿了片刻,却没说话。

    “以后什么?以后不能再如此说了?”李笙笙笑着看着他,一如那年,他同自己说不要再经商了,不要再去上商课了,如今她仍是可以继续答应,只要以后不见便全都可以答应:“好。”

    “不是这个意思。”贺知煜面上有些难色:“便总是有些拿捏不好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好似……也不该把想的都说出来。怕说得远了,你又要不悦了。”

    他没待李笙笙回答,又继续道:“我便是想说,我早就想过了,母亲做了那样的错事,以后不同他们在一个府中住了吧。还想说,想说你若是就在盛京不想回去……”

    李笙笙没想到他竟是这个意思,确实这话不该这么往外说,慌忙阻止道:“我在自己家中,自然不会同他们再在一个府里!”

    贺知煜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住了嘴,只默默看着李笙笙。

    李笙笙继续吃完了面,连汤都一口不剩,胃里暖暖的,她微笑评价:“很好。”她早形成了经商的习惯思维,已开始联想是不是门好生意:“若是在盛京开个特色面馆,可以请你当掌勺大师傅。”

    她又赞叹道:“我发觉你除了行军打仗,仍是有些可以发挥的专长,出来也可赚不少银子。”李笙笙想着又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笑了。

    “笙笙,”贺知煜却面上正经,眼中收罗了远方万家灯火,明如月华,喊了她的名字。

    他忽然道:“谢谢。”

    “谢什么?”李笙笙觉得有些好笑:“谢我要给你安排当大师傅吗?其实我还没有开面馆的打算。”

    他认真看着李笙笙:“谢你吃了这碗面。”他看了她片刻,又垂下了眸子:“你不知这于我的意义。”

    他又抬头对李笙笙笑了笑,那笑容清亮,如映着秋月的明湖:“果真……笙笙待我最好。”

    李笙笙心道吃了你自己做的一碗面都能算“最”好,要求也太低了些,难怪要追着她说自己从前待他好,若是按照如此准则来,那她从前或许还真是待他极好之人。

    她没再关注贺知煜的奇怪言语,看向远方:“不是说有放天灯,为何没有?”

    贺知煜才明白原来她想上来用饭也是有些想看天灯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没有了,有些抱歉道:“耽误你看灯了。”

    “无妨,”李笙笙道:“其实从前都看过了,况且我实在不想听琴,乱糟糟的。”

    不过她仍是有些遗憾:“不过虽说看过,听阿染说了心里却也有些想看,可能已经结束了吧。其实在这里比去临近看要更好,又安静,又看得清楚。”

    “好像,”贺知煜低下头道:“把你喊住了,今年的生辰还是没有过得好,让你灯都未看成。”

    “生辰面很不错,这个贺礼我很满意,白日已收了太多珠宝字画,也没什么意趣。”李笙笙粲然一笑。

    但她停顿了片刻,又收了笑容,微叹了口气,一双杏眸看着贺知煜:“但也许有些事情也是需要些气运的,像这天灯,当你想看的时候,却没有好运可以看到了。”

    贺知煜幽幽看着她,明白她言语中意有所指,没有说话。

    谁知片刻之后,却有一片天灯之海于城中远处的地面幽幽升起。

    星星点点,升于夜空,连成一片银河。

    李笙笙惊呆了,一阵怔愣。

    她看了片刻,有些气愤这灯来得可真是不合时宜:“无甚好看!”

    “好像,至少今日的气运还不错。”贺知煜却笑得灿烂:“生辰吉乐。”

    第70章 追妻 但他心甘情愿。

    李笙笙虽因自己的言语时机感到有些尴尬, 但她很快自洽,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天灯。

    反倒是贺知煜看她不说话, 又开始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觉得漫天飞灯,气氛极佳,自己总该说些什么合时宜的话,试探开口道:“笙笙……”

    “嗯。”李笙笙随意应道,似是在想些什么,忽然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贺知煜点点头,巴不得对方问自己八百十个问题, 并于心中开始猜测对方想问什么。

    “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你怎么变得和从前不同了?”“以后每一个生辰你都能陪我过么?”“你会在盛京待多久?”

    贺知煜瞬间想到了一些。

    他下定决心得认真回答一番,不能坏在自己这张不是很灵光的嘴上,有些忐忑。

    李笙笙问完, 却停顿了半天, 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她蹙了蹙眉, 仿佛有些困惑, 开口道:“我记得几年前你统管的军中, 曾有一叛逃之人,我走之前你说是要去北境处理遗留隐患。有这事吧?”

    贺知煜没想到她竟然问的是这事, 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却仍道:“是有这么回事。”

    他回忆了那北境之战最初发现的苗头:“不过也不算坏事, 后来因着这件事发现了金人的异动, 提前也算是有所准备。”

    李笙笙点点头:“最近我便发现沈工师下面一些能工巧匠走得有些多, 有的说是要告还家乡,有的说是要为父母守孝,总之各有各的原因。总觉得背后隐隐有些什么事情。”

    李笙笙本也想找人去查证一番,担心别有些猫腻在其中, 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钻了空子。原来她都会找阿染,可他最近颇有些奇怪,但素月虽心细却心思单纯,又不擅此道。

    还是得找个心思更深的周全之人。

    她很自然地想到了贺知煜,他常年在风云纵横的朝中,搞清楚这些当不在话下。

    而且她看着贺知煜对自己这上赶子

    往上贴的热乎劲,心道反正是自己花钱请来的护院,不用也是浪费,更何况他本就欠自己良多,微笑看向他道:“要不你去帮我查查?”

    贺知煜有些受宠若惊。

    最近他还颇研究了一下李记的业务,企图多了解些李笙笙,也找到些能同对方搭上话的切入点,他有些受用,勾了勾唇角:“你信任我?”

    李笙笙面上轻笑:“那倒不是。”她直白道:“不过觉得你是个局外人,同你没什么利益纠葛,你又可以做罢了。”

    贺知煜听她说自己是“局外人”,有些泄气,心里酸溜溜的。

    李笙笙见他不说话了,故意微笑道:“不乐意么?那我找旁人。”

    贺知煜有些无奈,着急阻拦:“别……”

    他看着李笙笙那明明就是故意说之的样子,忽然明白,原来告知对方自己的心意,便是给了对方拿捏自己的兵刃。

    但他心甘情愿。

    便是被对方驱策,亦是他汲汲以求才得来的奖赏。

    他喜欢李笙笙动用这份他拼力才递到她面前的权力,喜欢看她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恭顺和温柔,流露出狡黠、得意甚至算计、无情,让人越发不知缘由地迷恋。

    李笙笙对贺知煜亦是物尽其用。她又想问些军中管人的方式,想看看那几万人的管理方式中可否有些她能借鉴之处,两人又小坐了片刻,聊了一会儿。

    李笙笙对此种平等探讨很是满意,从前她在侯府中便只有努力帮他做些闲杂事情的份儿。

    不过她看贺知煜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回答问题也开始需要思考片刻才能说得清楚,她明白过来他是奔波多日实在困了,可对方却强撑着眼皮,怎么都不肯先出口告别。

    李笙笙心中有些好笑。

    故意看他纤长如羽的睫毛垂下又慌忙抬起,眼睛撑不住得开开合合,又悄悄用干净齐短的指甲掐自己的小臂,以保持清醒。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贺知煜。

    她印象中的他仿佛永远精力无穷,清冷如雪又神采奕奕,像日出金晖覆上山巅白雪。

    原来将军也会有累的时候吗?

    她暗暗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挣扎之态,终是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提了休息,两人才回去了。

    ……

    转眼过去了一段时日,到了皇商公布初选入围名单的日子。

    李笙笙正在琼华宝肆中自己常待的静室中,微蹙着眉头,手中握着一方素纸,上面似乎写着些名字。

    “笙笙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带着些喜气洋洋传来。

    李笙笙听到是阿染的声音,收起了手中的纸,道:“门没锁,进来吧。”

    阿染推开门,一进来便兴奋道:“笙笙姐,我们李记过了初选啦!”

    李笙笙似乎并不意外,微笑道:“初选能过,不算什么难事,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她问道:“除了咱们,其余过了初选的都有哪些呢?”

    阿染:“以往皇商选拔,因最终只能选出一家,过了初选大家都会斗得你死我活,所以这次没有公布,只各家自己知道罢了,估计也就咱们常竞争的那几家,想想也能猜到,那个老字号周记定是有的。”

    李笙笙点点头:“好。”她又看着阿染:“但还是去打听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的商户。”

    阿染不以为然:“还能有什么稀罕的吗?”他笑了笑:“不过笙笙姐说打听,我还是去打听下。”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初选本也是不难,若不是我那珠子的事情没办好,给笙笙姐添了麻烦,本也该是手拿把掐的事。接下来的复选,只能挑出最终的一家,才该是最重要的。不知笙笙姐有何打算?”

    与一些大规模涉及到国民生计的行业相比,首饰头面的皇商选取规模算不上甚大,主要还是供给宫中皇室用度。

    李笙笙看中的,并非皇室用度这盘子,说起来便是皇家奢靡,背后又能有多少人?

    她看中的,是这皇商的背后象征的名誉与为她李记所做的背书,这才是给她的招牌镶金的利器。有了这东西,往后她继续扩张,甚至走出大盛,都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

    所谓复选,因重点是供给皇室所用,最终要举办甄选大会,各商户当场展示,由皇室之人以及朝廷命妇和名门贵女参加,当场择出,以示公允。

    李笙笙看着阿染嫣然一笑:“这复选不同于初选,不是光靠咱们这李记的规模实力和呈送样物的品质工艺便可以胜出的。需最终展示的十二件头面,有宫中的娘娘及贵女们点头支持才行。”

    她又道:“这最重要的便是先拿到名单,先知道到时都有谁。宫中的娘娘们咱们够不上,可其他贵女们却是可以,拿到了名单再谋划。”

    阿染点点头:“虽是有些难办,但我去吧。”

    李笙笙却笑道:“不必,已经有了。随后续可能再补充,但我瞧着,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阿染奇道:“笙笙姐动作好快,你自己做的吗?”

    “我?”李笙笙道:“不是,我嫌麻烦,这种事情还要去打点关系,同那些官员周旋,惯是累的,便丢给贺知煜去了。盛京这边有些汴京来的常驻官,朝中也有些同汴京那边交好的官员,他身份适宜,办起来也容易些。”

    阿染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这个人?笙笙姐嫌麻烦给我便是了。上次那南洲珠子是不是也是他去采买的?本也是能选上的,多此一举。”

    他抱怨道:“且他买的也太多,咱们都要清楚入账的,他倒是有银钱,但咱们做生意这也不是口头上说他赠予便能不清不楚不入账的。再说了,谁稀罕?”

    李笙笙不在意地笑了笑:“选上了皇商估计要马上涌入一批新客,咱们是该多备些。”

    阿染转念又道:“不过说回来了,这名单还是要紧之物,笙笙姐还是放好。”

    李笙笙看着旁边用正确的六字对齐才能打开的密箱道:“我放里面了,同沈工师给我的那复选要用的十二件头面的图稿一起。”

    阿染:“我帮姐看看吧,回头看看有何缺漏的,对比下到底有多少老客,看看该如何做。”

    李笙笙看着他,幽幽拒绝道:“不必了,这种东西,差上三个五个,也不打紧。”

    ……

    是夜,阴云遮住了月亮,琼华宝肆中,黑不见五指。

    李笙笙常坐的静室中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凑着微弱的烛光,铁质的密箱发出铁铸文字对齐的声音,似有精密的齿轮转动于其中,忽然,“咔哒”一声,密箱开了。

    “你做什么呢?”贺知煜双手抱剑,站在门口问道。

    “砰!”门内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中的密箱倏然落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抬头,一双桃花眼似是明白了什么,定定看着贺知煜,透出些阴鸷。

    是阿染。

    李笙笙从外面走来,露了头。

    她披着黑色带兜帽的薄披风,手中持一盏玲珑花哨的兔子灯,照亮了屋中的一切,正是阿染曾在湖心岛给李笙笙买的那盏。

    她冲阿染问道:“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阿染眼中是不可置信的颜色:“笙笙姐,你……你跟他一起来抓我?”

    “是。你不是投奔了那彩凤阁的老板吴寒衣么?”李笙笙冷冷道:“我早就知道,那入了初选名单的,除了寻常几家同行,还有

    那本该是做制衣生意的彩凤阁。”

    她又道:“让我猜猜。该是那吴老板想了些法子,在他同官府和商会登记的售卖名录中,在衣料之上增加了头面首饰,又打点了官员,于这规模的考核上得以通过;又用你让出的南洲珠和给的图样,让那些被高价诱走的李记工匠,稍加改动,给他做了一套能达初选水平的头面,上呈选拔吧?”

    阿染沉默了半晌,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抬头,桃花眼中明亮一片,映出那兔子灯的灯火:“是,是我做的,那你为何早不抓我?”

    李笙笙嫣然一笑:“若不是当场抓个现行,怎么能叫人赃并获呢?如今做什么,又要来偷这名单和新的图样了?”

    阿染脸上冰冷一片:“你是怎么发现是我做的?”

    李笙笙:“你没办成这珠子的事情,一直让我心生疑窦,柴老板的态度,更是让我疑惑。便是因为一时的价高没有合作,你又怎么会如此不妥,直接把人给得罪了?”

    “必是要激的柴老板不悦,才好把货直接一点不再考虑我们的售给旁人。我稍加查找,便知道那批货是吴寒衣的人假作是外商买走了。而有人,曾见你与那所谓外商说过话。”

    她又道:“贺护院去查沈工师下面人流失的情况,亦是查到有些是去了吴寒衣处。而你,之前曾与这些人都有交往。”

    “我亦托人见到了彩凤阁最终初选送呈之物,虽常人看着样子不尽相同,可那其中许多核心的巧思,便是拿我们的图样改造而成。若非是见过那图样并懂其中关窍的人有所指点,断不可能如此巧。而那完整的图样,见过的人并不多,即使是下面工匠,许多也只知自己的部分。”

    “几相联系,我必然要怀疑你。再加上你今日又来寻这名单,便被抓个正着。”

    “说得不错。吴寒衣可真是谈心,我说了让他不要所有关键处都抄上,反引人怀疑,他偏是舍不得,怕工艺上本就落了下乘,选不上。”阿染叹道,又冷冷笑了一声:“那姐姐抓住我了,要怎么样呢?是要让我离开李记,还是要报官?”

    他看着李笙笙,幽幽道:“可你要报官,证据却是不够。不过几页纸而已,可没有那条律法说这东西重要。”

    “送不了官,那便赶出李记,再不认你是我徒弟了,更不是弟弟。”李笙笙蹙眉,严肃道。她面上是一片少见的阴雨之色,酝酿着骤风斜雨。

    阿染目光悠悠,定定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在我们一起打败吴寒衣之后。”李笙笙却忽然又笑了。

    阿染愣了,没有说话。

    李笙笙看着他:“你要靠着这通过初选的投名状,让他彻底信任你,不就是为此吗?”

    她道:“阿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不对我说,自作主张去做些铤而走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