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学校的风纪委员,又是活跃在现场的第一批人,白石芽衣毫不意外地被请去了做了个简单的笔录。

    园子的报告也很快出来了,现场没有第二人存在的痕迹,就连注意到她的老师同学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完全没有半点供人反应的余地。

    尸体检测没有酒精反应,也没有任何药物反应,结合她死之前那平静和面容和恬静的微笑,初步认为是自杀事件。

    至于自杀可能的原因,还需要进一步跟死者身边的人做详细的调查后,才能给出结论。

    见白石芽衣的脸色沉重,同行老师忍不住开口道:“...法医认为园子从七楼跳下来,直接头着地砸落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由此判断在她摔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就已经死掉了,没有持续的痛苦,死前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至少能够稍微安慰一点吧……”

    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白石芽衣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明明、刚才、刚才她还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她说,她会一直注视着富江。

    白石芽衣说着,然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她撩开自己的衣袖,只见手臂的皮肤白皙细腻,原本鲜红的手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痕迹…消失了!

    白石芽衣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那股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攫取了她的□□和灵魂。

    她浑身颤抖。

    同行的老师看出了女孩的状态不对,以为她这是对那样惨烈的局面感到不适,又或者是当下太过恐慌,才产生了那样奇特的幻觉,便关心道:

    “白石同学,真是辛苦你了……今天的事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真的感到不舒服,可以请个假,或者找学校的心理老师聊一聊……”

    竟然是以为她的精神状态可能出现问题了……

    老师的话并没有让白石芽一好受很多,她只是胡乱地点头应和,然后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只因她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一幕绝非自己的幻觉。

    当天夜晚,白石芽一便陷入了一连串的噩梦当中。

    梦里还是那栋园子跳楼自杀的教学楼,但是这次白石芽衣和园子的位置发生了对调,她站在了天台的边缘,而园子则是混迹在下方的人群当中。

    围栏的宽度很杂,她的半只脚在围栏的外面,而下面有莫约十三四米的高度,光是往下看一眼,就已经有点头晕目眩。

    白石芽衣本想后退,却不料背后无名风袭来,本就脚步发虚的她直直往前倾倒。

    在失声尖叫中,失重感晕眩感袭来,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最后干脆她闭上了双眼,绝望地等到死神的造访。

    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到的竟然是,真希望如老师所说在摔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快速死去,这样就不必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然而痛苦并没有发生,白石芽衣直直地坠落到一个冰冷的怀抱当中。

    抬眸,再次对上那双冷静自持,幽深神秘的黑眸,眼角下方的泪痣引人晕眩。而少年的脸还是没有多少表情,甚至有些冷峻,他的手没有一丝一毫活人的温度,像是细腻且柔软的冰块,抚摸上她的脸庞,就连语气也是冷冷的。

    “白石芽衣,你真有趣……”

    “…我答应你的表白了……”

    话音落下,围观的群众瞬间一片哗然。

    其实除了富江之外的所有人的面容此刻都是模糊不清的,然而虽然看不清楚他们具体的样子,他们却有着高度相似的特质——

    对富江有着超乎寻常的狂热和追捧。

    正如富江抱着自己的此刻,白石芽衣感受到无数如同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朝她射来,不解的、震惊的、嫉妒的、憎恨的……无数诸如此类的情绪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能获得富江的青睐…”

    “白石啊!白石这家伙,就是仗着自己的家世,目中无人惯了…谁真的喜欢那家伙啊!”

    “...她以为自己是风纪委员兼学生会,就很厉害呢…要不是白石家,谁愿意附和她啊…老师也不过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才处处维护她吧…竟然恬不知耻地勾引富江……”

    “该死!她真的该死!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

    “白石芽衣滚出学生会!滚出伊藤高中!”

    “...对,滚出去!滚出去!”

    那些面容模糊的家伙们开始步步逼近她,而他们的身体则是穿过了站在最前面的园子的身体,园子还是挂着那副恬静诡异的笑容,无声地说着——

    “......我会一直注视……富江……”

    那竟然是死去的园子的鬼魂!

    就在即将被人群淹没而窒息的瞬间,白石芽衣终于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颤抖着手,在黑暗中摸到了灯的开关。

    ‘啪’地一声,天花板上的吊灯瞬间被打开,照亮了整个房间,然而这并没有驱散笼罩在她心头沉重的阴影,不仅仅是园子死亡的,还有那些人的嘴脸。

    这个梦反应并且放大了连白石芽衣自己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深层的恐惧,那是由园子死亡时那些人的嘴脸而产生的无意识的恐惧,让她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和川上富江表白并成功这件事并不会为她的翅膀添上任何一根漂亮的羽毛,为她增色,反而会把她拉到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在那里,人人都将无比渴望地将自己拉下来,人人都将对她怒目而视。

    想到这里,白石芽衣裹紧身上的棉被,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她竟然因为一时的嫉妒和冲动,做出了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挽回或许还来得及。

    毕竟、她表白的时候并没有人在场,只要富江没有跟其他人说的话,那就这是就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恋情,不如趁现在还没有发展到人尽皆知,继而造成那样不可挽回的局面,干脆找个由头分手算了。

    对!找个由头赶紧分手算了!

    反正她本来也不是真的喜欢川上富江!

    *

    白石芽衣本来是这样想的,找准机会跟川上富江分手,掀过这一页败笔。

    想来以富江那传闻中的个性,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说自己被女生分手了,她当然也会守口如瓶,以免引起旁人一点的不满。

    届时,他还是受人追捧的川上富江,而她还是那个受大家尊重的风纪委员白石芽衣。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此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这个分手的时机需要慎重地考虑一下才好……

    不过,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天冷了有人送碳,下雨了有人帮忙撑伞,她没有主动找川上富江,反倒是对方先找上了门来。

    因为园子的事情,第二天的风纪部和学生会简直是忙翻了天,白石芽衣抱着刚打印好的青少年心理健康传单,艰难地打开了风纪部办公室的门,然后愣住。

    只见富江正坐在办公椅上,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桌面的书籍。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了,她回头看了看走廊,也没有其他人,便赶忙进去,然后反锁上房门。

    他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还没等她问出口,少年先发制人,他不满地问:“昨天你为什么不来?”

    白石芽衣:“啊?来哪里?”

    “纸条,我给你的纸条,叫你放学后来找我,为什么不来?”

    她瞬间明白过来,估计是昨天富江给她留了纸条,但因为园子的事情,她根本没怎么回教室,估计是错过了。

    这样想着,她解释道:“抱歉,我没有看到,昨天因为园子事件我没有……”

    “就因为她?”富江的口吻变得越发冷漠,还透露着一种堪称是辛辣的不屑与嘲讽,“你居然因为那种无聊的人和事放了我的鸽子?”

    他啪地一声合上书本,放回原位,随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女孩面前。

    清瘦修长的身影瞬间将白石芽衣拢住,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美丽的少年罕见地极具压迫感,白石芽衣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不疼,但确实有点慌。

    “我看见了,芽衣把自己的外套给了那个废物…没想到那个家伙生前就不要脸,死了更不要脸,竟然敢勾引芽衣……”

    他恶狠狠地说着,冷清艳丽的脸因为嫉恨而扭曲,但这竟然完全无损富江本人的美貌,反而让他看起来有种恶之花绽放的堕落美感。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靠的非常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一冷一热。

    白石芽衣微微抬眸,入目的是少年的喉结,正随着少年的话语而上下划动着,棱角分明,带着冷静的禁欲感和克制感,反而让人想入非非。

    她承认自己有这么一瞬间也被蛊惑到了,耳后根微微发烫。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少年的话。

    白石芽衣皱眉,“死者为大,富江同学,你不该这样说园子同学的……”

    “呵呵,死者为大?那种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死缠烂打我的家伙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芽衣,收起你那泛滥又无聊的同情心吧,我不喜欢你的目光分给那些无聊的东西,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就只看着我就好啦……”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深不可测,语气低沉,

    “还是说,你说喜欢我那都是骗我的…那首诗也是骗我的?”

    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话已有所指的样子。

    虽然…那首诗,还有那个表白,确实有点欺骗的成分……

    白石芽衣莫名有点心虚,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她正寻求的大好分手时机吗?

    这样想着,她表情一变,变得严肃板正起来,“富江同学,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谈一下…其实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三观……”

    少年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白石学姐,是你在里面吗?奇怪…门反锁了…刚才学姐好像是说要搬宣传单子回办公室吧……白石学姐?你在吗?”

    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反锁的房间里还有富江的存在!

    白石芽衣一个激灵,反手捂住了少年的嘴巴,然后将对方压在沙发下面,低声道:“嘘…等一下…”

    “是,我在里面,因为衣服有点脏了正在换衣服,有什么事吗?”

    她随便找了借口,因为紧张,她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虽然门是反锁的,但由于心虚和慌张,她总是会担心门锁会不会失灵,或者下一刻外面的人会不会用钥匙打开房门。

    因而她没有注意到,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脸上浮现出怎么样流光潋滟的神色,后者原本那种略带攻击性的锋芒通通收了起来,眼睛瞪得圆润,正一动不动紧紧地看着女孩的脸,乖巧得像一只猫。

    就差伸舌头去添对方的手指,发出可爱的声音了……

    少年的目光随机转移到了女孩捂住他嘴巴的手,冰冷艳红的唇肉和她细腻的掌心几乎是严丝合缝在一起,紧紧挨着,触感温暖又湿润。

    幸运的是,门外的学妹并没有要开门进来的意思,只是说老师有要紧的事情要找自己,白石芽衣随便应了一声会马上过去,门外的人便很快离开了。

    这时,白石芽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意欲直接分手的节奏已经打乱,她只好松开对富江的禁锢,留一句‘放学后我来找你,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便也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只剩下富江一人。

    少年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嘴唇,猩红的舌尖轻轻舔舐着,眼睛流露出若有似无的遗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