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懦夫
沈岁宁说完, 不再做任何停留,转身小跑着穿过大堂。
而后,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顾衍出去的时候, 叶柠在门口站着, 见他出来,好奇地问了句:“这么快就结束了?她刚刚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你不多跟她解释几句吗?”
他垂着眼帘,声音很淡:“不用了, 就这样吧, 挺好的……”
最后那句也不知是不是在说服自己。
叶柠看着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有些感叹地说道:“我真是不懂你了,喜欢又不说, 还要让人家误会, 何必呢?”
何必呢?
他也想问。
两人说话间,秦屿已经从里头出来, 看见他在这里,纳闷道:“岁宁妹妹也在这里吗?我刚刚好像看见她了。小姑娘一个人哭得委屈巴巴的,我叫她, 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 都没理人。”
说完, 他又谨慎地问了句:“我应该没认错人吧?”
叶柠耸了耸肩,用眼神示意他看顾衍。
秦屿这才发现顾衍的脸色差得过分, 一愣:“真是岁宁啊?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让人一小姑娘哭成这样?禽兽啊你!”
顾衍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等自己的车开过来后, 先行离开了。
秦屿看着他这么干脆地离开了,一时有些火大,无语扶额,扭头对叶柠说:“不是,这人什么毛病?嘴巴上水泥了?平日里对人家宝贝得要死也是他,妹妹长妹妹短,整个儿妹控一样,现在人哭得那么伤心他就这样走了?他是人吗?”
叶柠也很无语,真的很怀疑这人怎么能谈这么多女朋友的。就这眼神,怎么追到人的?同时,也非常怀疑自己的眼光。看上谁不好,怎么就看上他了?
这么想着,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对秦屿说:“我劝你最近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秦屿低头看她:“怎么,你也站他那边?”
“不,我只是有些同情你。我觉得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眼科看看,好好检查一下你的眼睛。”
说完,她拉开停在门边的车门,反手冲他挥了挥:“回见。”
等车门关上,秦屿终于反应过来她在内涵自己,忙追上去,拍着她的车门:“叶柠,把话说清楚,什么检查眼睛?你说我眼神有问题?哪里有问题?”
叶柠已经戴上墨镜了,见他在外头,又降下车窗。
秦屿还在执着:“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叶柠探身趴到车窗边,凑近他,抬手勾下自己的墨镜,一反刚才的嘲讽,风情万种地冲秦屿笑了笑:“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秦屿下意识:“突然抽什么疯?”
她“嘁”了声,敛起脸上的笑意,重新将墨镜戴上:“还说你眼神没问题?那么大一个大美人都看不见……”
后面那句话她说得很小声。话落,叶柠干脆地踩下油门,车子从他面前擦过,只留下秦屿一人在原地。
夜色深沉,叶柠的车尾灯闪烁着,很快汇入不远处的车流,他的眼前却仍残存着她凑近时乍然放大的明艳脸庞。
心跳猛然加速了几分,秦屿愕然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小声嘀咕:“要死,突然凑那么近做什么?”
过了会儿,又突然反应过什么,无语地骂了声:“靠!话还没给我说清楚!”-
从酒店离开后,顾衍茫茫然地开着车,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眼前,是宽阔的街景,夜晚城市的霓虹灯不断掠过他的脸庞,照亮那双空茫的眼。
直到耳边风声渐盛,道路两旁不再是高楼大厦,远处开始出现层叠的山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苍山。
这几个月来,这样的情况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发生了。每次总觉得不知该去往何处,可回神才发现,居然又回到了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地方。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顾家大门,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而后果断调头离开。
自沈岁宁从顾家离开后,他已经很少回那里了。每次回去,也只是匆匆一顿饭的时间,极少留在那里过夜,总觉得哪里都是她的身影,能轻易动摇他好不容易才坚定的决心。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窗外的圆月透过落地窗照进未开灯的客厅,落下一地清浅月光。
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弓着脊背,眸色深沉地看着面前大包小包的东西。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他也是如此,坐在同样昏暗的室内,垂眸看着满桌的东西,心间缠绕的是白日里和沈岁宁母亲的谈话——
那是沈岁宁离开顾家的第二天。
在此之前,他早已有心理准备,知晓迟早会和江愉有场谈话。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对方是沈岁宁的母亲。
只是没想到,这场谈话会来得那样早,谈话内容也与他设想的截然不同。
江愉在简单的客套后,直白地向他袒露,等沈岁宁高考结束,她会带她离开北城,到国外上学。而她今日找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希望他可以帮忙劝说。又或者说,她希望他可以拒绝沈岁宁。
她说:“阿衍,我知道,你和宁宁互有好感,这件事对你来说,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了。但也正因如此,阿姨今天才会找你,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性格温和,相貌出众,家世显赫,未来也必定会事业有成,你母亲和我也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两家人对彼此都很熟悉。按世俗的标准来说,你其实是个非常好的对象,作为一个母亲,我没理由反对自己的女儿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但是,宁宁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跟她父亲的关系不好,这些年来,她父亲对她一直不上心。所以,她可能会本能地对你这种成熟又稳重的男性有好感。
可她才刚十八岁,你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人,很清楚这个年纪的人都还没定性。不论是对感情,还是对未来,都还懵懵懂懂。或许连她自己都还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依赖还是喜欢。”
“退一万步来讲,她确实喜欢你,一门心思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小女孩的心思一天一个样,等她以后进入大学,见识更多的人之后,谁又能保证她的喜欢可以维持多久呢?
五岁的年龄差听起来好像不多,可你们刚好处在人生完全不同的两个阶段中,她即将奔赴大学,而你刚好踏出社会。你们的人生阅历、所处的环境,都是截然不同的。这样的一段感情,即便开始,又能维持多久?
我和她父亲已经协议离婚,我的生活重心也全部转移到了国外。万一你们将来分开,她一个人在国内,无依无靠的,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而且,据我对你奶奶的了解,她应该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这些年来,你母亲在家里的处境如何,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在宁宁的身边,她的心思敏感又细腻,受了委屈便也只会躲着,我是绝不可能让她过这样的日子的。
更何况,你也清楚,她现在还在生病,心理状况很糟糕,无法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阿衍,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最主要的原因。”
“心病还需心药医,宁宁会这样,全是因为我和他父亲的缘故。先前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对她一直疏于关心。心理医生也曾建议过我,可以尝试着给她换个环境,让她远离那些会引起不好的回忆的地方。所以,我想带她换个国家生活。
我是她的母亲,很清楚她的性格。她看起来性子软,但其实人很固执,也很死心眼。她现在喜欢你,眼里就不会有别人,也只想考去你的学校,留在你的身边,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想要离开。
阿衍,既然你喜欢宁宁,你就应该能理解我的,对吗?你们都还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等几年过后,她完全康复了,也成熟了,如果那时候,你们心里还有彼此,还想在一起,那阿姨绝不会再反对。”
这是一场近乎单方面的对话,除了最开始的客套和最后的告别外,他始终微抿着唇角,沉默着。
江愉的理由太过于充分,充分到他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辩驳的话。
心脏始终在被撕扯着,到最后,他也没有给对方任何承诺,只说等他考虑清楚再给她答复。
这个答复,他思考了足足一个星期。
最后终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按捺不住地给沈岁宁发了一条信息,问她:最近还习惯吗?
而她的答复是:挺好的。
至此,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给了江愉她想要的答复。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他盯着那个好字看了许久,久到眼睛开始发涩发烫,心像是骤然被挖空了一般。
而今夜,那样的感觉再度袭来,甚至比那次要来得更凶猛些,让他无法忍受地彻底弯下脊背,脑袋垂在膝间。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沈岁宁哭泣的脸庞。初见时像天使一样美好、眼眸像蕴着柔和月色的女孩子,最后看他时,眼底却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和决绝。
右手的掌心里,圆润的平安扣像是忽然有了坚硬的棱角,硌地他掌心阵阵发疼。与此同时,她将东西交还给自己时的那句“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也一直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一切的一切,都刺得他眼眶发烫,烫到需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克制住那种非常陌生的、一种名为流泪的生理冲动。
某一时刻,脑中忽然闪过叶柠的那句:何必呢?
这样的问题,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问过自己无数次。
每想一次,心脏就被撕扯一次,他试图从无数个肯定答案中找出一个否,却发现这个否需要用无数个如果才能支撑——
如果沈岁宁不曾在他家长住、如果他不曾亲眼目睹过她一次又一次因为老太太在自己面前落泪、如果他不知道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父母的认可和关爱、如果她没有那么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她已经成熟……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江愉指出的也全是事实。
顾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怯懦的人。
锋利刀刃摆在面前时,他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赌一个不再受侵扰的未来。
可在今晚,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在爱情里,自己胆小又怯懦,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有关于沈岁宁的一切,他都无法做赌。
他不敢赌沈岁宁会喜欢自己多长时间,不敢赌她和他在一起要面对多少的流言蜚语,会受到多少针对和伤害。
他更加不敢赌,如果他们在一起后,她说不再爱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虽然一直在抗拒着,但他清楚地知道,从小在蒋森身边长大的自己,骨子里有着和蒋森一样的偏执和疯狂……
第72章 告别
沈岁宁离开的那天, 天气很好,盛夏的阳光耀眼又刺目。
她侧眸,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江愉, 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过了许久, 才终于想起,去顾家的那一天好像也是如此, 她就坐在自己的身侧,隔着差不多一臂的距离, 垂眼翻看着膝上的文件, 完全没留意到身旁自己的目光。
不同的是,那次江愉是为了送她离开。而这次, 却是为了团聚。
时隔一年半,她当初的愿望终于实现, 可她却再没了当初的期盼, 也无任何欣喜,有的只是茫然。她不知道这股茫然到底来自何处, 明明前路顺遂,一切都被安排得明白,压根没有多少需要她操心的事。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江愉忽然侧过头来。紧接着, 放在膝上的手背忽然被覆住。
沈岁宁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抬眼无措地看向她。
江愉像是完全没发现她的不自在,自顾自的微笑着说:“外公外婆知道你要过去, 前几天就已经到家里了, 刚刚还说要来接机, 我们应该落地就能看见他们。”
她扯了扯唇,轻轻嗯了声。
到机场的时候, 徐月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两人昨夜就已经联系过,因此,沈岁宁看到她时并不惊讶。
徐月应该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她和顾衍之间发生的事,见到她后先解释了一句:“公司临时有事,阿衍他过去处理了,今天才没来。”
沈岁宁轻轻嗯了声,没多作解释,挽着她的手进了机场大厅。
办好值机后,江愉去了趟洗手间,沈岁宁和徐月两人坐在休息厅候着。
好歹是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的人,眼下沈岁宁要离开,徐月心下不舍,拉着她的手不住叮嘱。说到最后,眼眶已经通红了。
沈岁宁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红了眼眶,伸着手去帮她擦眼泪。
“真是……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徐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笑了声,接过她手里的纸巾,“不哭,我们宁宁去了外面会有更好的发展的,阿姨为你高兴。”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沈岁宁更觉心里一阵闷闷的疼,难受得厉害。
徐月将她的手包在手心,又抬起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这才又开口说道:“宁宁,有些话,本来应该由你妈妈亲口来告诉你的,但我知道以你妈妈的性子,大概这辈子都开不了口。所以,在你临走之前,阿姨还是想和你说。”
沈岁宁有些不解,直起身子看向面前的人。
徐月看她这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不用这么紧张,就当阿姨是在和你闲话家常了。”
她点了点头,却没办法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徐月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宁宁,阿姨知道,你和你妈妈之间有些误会,包括这次离开,你可能也会觉得她太武断专行。但是听阿姨一句劝,别怨她。你妈妈这人性子倔,又好强,很多时候可能做事的方式不对,所以造成了很多误会,让你觉得她根本不在意你。”
“但不是这样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徐月说,“她跟你爸爸是因为商业联姻在一起的,虽然是商业联姻,但两人也并非没有感情基础,所以知道你爸爸出轨的时候,你妈妈她非常不能接受。”
“她被你外公外婆护了几十年,从没受过什么委屈,自然不能容忍丈夫对自己的不忠。可是她放不下啊,人类的感情哪能说放就放,说收就能收,所以她只能闹。你坠楼的那天,她原本只是想要挟一下你父亲的,谁能想到真的这么不小心。”
“事后你不能开口了,她比任何人都要自责愧疚。她也不是不想陪在你的身边,只是那时候你见到她就害怕,她怕你会一直陷在那样的恐惧中,一直好不了,才努力说服自己离你远一点。她自知自己做错了事,所以私下里和你父亲达成协议,先不离婚,等你情况好转了再商量。”
沈岁宁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懵懵然地听着。
她一直以为,江愉是因为恨她口无遮拦毁了他们家,所以才一直对她不闻不问……
徐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些事情江愉从未和她提过,“她的日子一直顺风顺水,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婚姻,她觉得自己在和你父亲的婚姻里输得一塌糊涂。而你是她跟你父亲爱情的结晶,她愧疚的同时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你。宁宁,感情并非只有一面,又爱又恨也是正常的。你长这么大了,应该也能理解一点你母亲的,对吗?”
沈岁宁点了点头。
徐月继续说道:“你母亲陷在这样的感情纠葛中太久了,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才发现太晚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母女俩的关系这么多年来都不冷不淡的,她想亲近你都不知该从何做起。你在最关键的高中,她怕和你父亲协议离婚的事情会影响到你的学习,所以才想到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好让你远离家庭的纷争。”
“你抑郁症复发的时候,她很担心你,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直跟我发信息问你的情况,恨不得立马飞回来陪在你身边。可她也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到你,让你变得更严重,所以才一直不回来,也不敢联系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沈岁宁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忍住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徐月说的那些,她并非不能理解。
相反,她很能理解。那种想亲近却不知如何亲近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也正因为如此,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默认的疏离并非只是因为怨恨,还夹杂了许多难言的爱意和呵护。
比认为被抛弃更难过的,是遗憾悖离。
徐月看出她的情绪在因为这些话起伏着,紧了紧自己攥着她的手,“你妈妈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会有做不好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宁宁,别怪她,给她一次机会,也给你们之间的关系一次机会,到了外头好好和她相处,好么?”
“嗯,好……”她从喉间挤出一句,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哑。
徐月看着她,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张素净的小脸,“好孩子……”
这段谈话结束没一会儿,江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休息室。沈岁宁盯着她缓缓走近的身影看了会儿,对上她的视线时,又不太自在地将目光移开。
冰封已久的关系,片刻难以回暖。
江愉回来后,又和徐月说了几句话,等手机上有工作人员通知去安检了,才终于起身。
沈岁宁的心也像是被瞬间提起,茫茫然地跟在江愉的身后,排在安检的队伍后。
徐月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她接起,低声说了句:“喂,阿衍,怎么了?”
她的心脏因为这个名字重重跳了一下,刚才听闻了那么多事都没掉落的眼泪,在这一刻却猝不及防地溢出眼眶。
沈岁宁猛地垂下脖颈,不想让徐月发现自己的异状,脑中只剩下一个讯息——
是顾衍的电话。
漫长时光的相处也不是毫无作用的,至少此刻,她可以确定,顾衍一定知道徐月是在机场送她。
可他在这时候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呢?
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胳膊忽然被人轻轻碰了碰,徐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宁宁,哥哥说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尚在犹豫着,徐月已经将手机塞入了她的掌心。
明明是冰冷的金属,此刻在她的掌心却烫得像烙铁。
她将手机拿起,贴在耳边,却未出声。
像是看出了她沉默的原因,江愉很难得的没有反对,对她说:“还有时间,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妈妈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几秒,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唇,最后还是转身,从队伍里走出。
沈岁宁不知人类是否都这样矛盾,明明说不要再联系的人是她,可在转身的那个瞬间,她还是期冀着他会突然出现。
视线有些茫然地在大厅搜寻了一番,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死心,又转了一圈,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出声问道:“你在听吗?”
沈岁宁的脚步因此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循环着,过了许久才闷闷地应了声:“嗯……”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的人却莫名陷入了沉默。
从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所谓兄妹关系,在一切都摊牌后变得像风干后的纸一样薄弱,连问候都不知该从何而起。
顾衍屏着呼吸,听着从她那端传来的机场广播的声音、人交谈说话的声音,以及……她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也让眼眶一阵一阵地发烫。他深呼吸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比先前还要沙哑:“申请了什么学校?”
沈岁宁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听着他的话,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去年的国庆,他在教自己打完篮球后问她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那时的她答案很坚定,她想去A大,想和他去一样的学校。
时隔几个月,再听他如此问,她却觉得好像有根尖锐的刺卡在喉咙,让她无法开口。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努力想将哭泣的欲/望压下,眼泪却因此而掉得汹涌。
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不在她的面前,看不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太过漫长的沉默,让他开始怀疑她是否有在听。
“宁宁?”
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习惯这样叫她。
心脏依旧因为这个称呼剧烈地疼痛着,可她的反应却不像前几次那样激烈,只是握着手机,轻声开口:“哥哥,你会后悔吗?”
他的喉结重重的上下滚动了下,刚想开口,沈岁宁忽然笑了笑:“算了,没有意义……”
她转过身,看见不远处回头看她的江愉,仰头叹了口气,又转过身,这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还没选好学校,但是……一定会是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哥哥不用担心我会突然出现打搅你。”
因为握得太过紧,手机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上疼痛的万分之一。
沈岁宁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做最后的告别:“顾衍,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学着忘记。迟早有一天,我会不再喜欢你的。祝你幸福……”
话音落下,她将电话挂断,转身毫不犹豫地抬步走向安检口。
再见了,北城。
再见了,顾衍。
再见了,我那还未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的单恋……-
机场外,顾衍握着手机,垂眸看着腕表上的时间。
耳边开始出现飞机轰鸣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飞机升起在湛蓝天空,而后穿破云层,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许久未变,直到脸庞一凉,他茫茫然地抬起手,指尖揩到湿润液体……
第73章 太难
那年七月, 沈岁宁在Y国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
新家是靠近市区的独栋别墅,比沈家要小一些,但是住四口人刚刚好, 不会显得过分空荡, 也不拥挤。
外公外婆住在一楼,她和江愉则在二楼。
新房间和从前在江愉视频里看到的无差, 浓浓的公主风。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冷淡,江愉站在她的身旁, 有些局促地问了句:“是不喜欢吗?”
还未等沈岁宁回答, 她很快又低声补充了句:“妈妈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就按照你小时候喜欢的类型装修了……”
沈岁宁本想像过去那样, 顺从地应一声“没有,我很喜欢”, 可听到江愉渐渐变低的声音时, 脑中恍恍惚惚地又闪过了徐月在机场时说的话。
于是,几秒的纠结过后, 她第一次选择遵从本心,回头对江愉说:“妈妈,我现在喜欢简约一点的风格。”
似是没想到她会坦言, 江愉愣了几秒, 很快便说:“抱歉, 是妈妈考虑不周了。等过几天我叫人重新上门设计装修好吗?这几天你先将就一下,或者……你先到妈妈房间睡几晚?”
沈岁宁往房内又看了眼, 说:“不用这么麻烦, 换几件家具就好了。”
江愉忙不迭地应下:“那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发给妈妈。”
那之后的没几天,家里开始不断有工人进出, 将原本的家具撤走,换上新的。
等所有新家具都摆进屋内时,沈岁宁才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
和她在顾家的房间所差无几。
习惯的威力是如此巨大,就连无意识选的东西都是过去的痕迹。
她已无力再来一次,索性就如此定了下来。
只是午夜梦醒时分,看见满室熟悉的布局时,她时常有种自己还在顾家的错觉。好像那些离别、那些眼泪、那些伤心都只是大梦一场,醒来后她仍旧是那个爱慕着顾衍、每天都期盼着能和他见面的高中生沈岁宁。
事实上,她在这边的日子也和高中时没什么差别。
由于错过了艺术院校的申请时间,沈岁宁不得不等待下一学年的申请。而在此之前,她必须先考取国际艺术课程的证书。
于是,在大家都已经步入人生的下一段旅程时,她仍旧如高三时一样,每天忙忙碌碌。
林桑和她通过几次视频电话后,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感觉别人都是到国外潇洒去的,你倒好,像是在渡劫。
她在屏幕前愣了一瞬,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通话结束后,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很长一段时间里,脑中回响的都是同桌刚才的话。
渡劫吗?
沈岁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算什么,明明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家人相伴左右,外公外婆日日对她嘘寒问暖,就连江愉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忙于工作而忽视她,甚至会三五不时地找她聊天,母女俩的关系比从前好了许多。
她从前渴求的,好像都在一夜之间实现了。
可沈岁宁却感受不到那种愿望成真的快乐。
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个巨大的洞,不断地吞噬着她。江愉每星期都带她去做一次心理疏导,但效果甚微,她仍旧会在一个人时发呆,更甚时还会突然掉眼泪。
沈岁宁清楚症结所在,却无力改变。
于是,她努力学习,努力画画,将一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去想从前,不去想那些早已远离的人和事。
她房间的阳台正对着对面人家的花园。初到那日夜色太深,她并未留意外头的风景,到第二日才发现对面盛开着满园的月季,饱满的花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那是她最缺的。
自此,她在家的大部分创作时间都消耗在了阳台上。
初时,沈岁宁也好奇过对面住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连着观察了几天,她都未发现有什么人在那里居住,每日进出的只有花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随着气温慢慢升高,院子里的月季渐渐枯萎。
到七月底的时候,花园里盛开的已经变成了向日葵。
每日窗帘拉开,沈岁宁都能看见大片明黄的花朵,就连夜晚,那些明艳的颜色依旧夺目——
院子里不知何时忽然有了灯。
灯光不算特别明亮,只是刚好照着花圃。
因着这个变动,沈岁宁在阳台的时间变得越发长。除去作画外,大部分时间里,她什么都不干,只是对着花园发呆,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的生气。
这天夜里,她像往常一样,端着江愉给她泡好的牛奶便缩到了阳台的椅子上。对着花园发了会儿呆后,她缓慢地闭上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闭上眼睛后没一会儿,身体忽然有了种被窥视的感觉。
她被这样的感觉驱动着,缓缓睁开眼睛。
对面屋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除了院子里亮着灯以外,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只是身体的那种感觉却并未散去。
沈岁宁觉得有些莫名,在仔细查看了一番再次一无所获后,选择了起身回房。
接连好几天,只要出现在阳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便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沈岁宁被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在阳台待的时间大幅减少。
直到某日,一个女生出现,拉着行李箱推开了对面的大门,她心中的不安终于消散。
初时,沈岁宁和对面住的那女生并无交集,至多不过路上碰见时会礼貌微笑一下。
关系真正改变的契机是两人背着画板包在地铁口碰见,那女孩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用中文问了句:“同胞?”
沈岁宁愣了愣,很快点头问道:“你也是中国人?”
对方耸耸肩:“我看起来难道不像中国人吗?”
沈岁宁哑然失笑。
那日,两人结伴回了小区。
沈岁宁在路上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林桑榆。
如此凑巧,和林桑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更为凑巧的是,对方想去的院校也跟她的一样。不同的是,对方已经收到了预科的offer,本科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
临别之际,沈岁宁看着她家的花园,忍不住夸赞了句:“你家花园很漂亮。”
林桑榆非常开心,热情地邀请她第二日来自己家做客。
沈岁宁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下来。
毕竟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同胞。
次日,她带着刚烤好的曲奇饼干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林桑榆看到她手里提着东西时,忍不住感叹道:“要不说还是同胞好呢,又能一饱口福了!”
自那日后,两人的来往渐渐变多。
林桑榆家中只有她一人,便时常邀请她去家中做客,两人一同做饭,一同画画。每次离开,对方都会剪下花园里的花,包扎成漂亮的花束让她带回去。
礼尚往来,沈岁宁也会邀请她来自己家。林桑榆嘴巴甜,吃饭的时候非常给面,直夸她外婆的做饭水平和五星级大厨一样,每次都把老太太美得合不拢嘴。
……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过去。
收到录取邮件的那天,L城刚下完一场大雨。沈岁宁坐在电脑前,将邮件反复看了几次,而后平静起身,让司机找了家理发店。
国人常说从头开始,她想彻底告别旧日,迎接新生活,于是毅然决然地让理发师给自己染了个当地非常常见的发色。
过程有些漫长,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乌黑的长发慢慢被染发膏覆盖,到最后洗净吹干,彻底成了另外的模样。
结束后,沈岁宁没有叫司机来接自己,而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穿过街道。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在感觉到腿有点酸后,停住了脚步。
街边玻璃橱窗映照出一头白金发色的女生。
她怔怔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眼泪汹涌,完全无法刹住。
异国的街头,到处都人来人往。
不解的、善意的、嫌弃的……很多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却独独没有深埋在记忆里的、她最想要的那一束。
直到这一刻,沈岁宁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徒劳。
太难了,太难了……
告别过去,真的太难了……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从黑名单里找到顾衍的电话,将其拉出来。
指尖长久地停留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有点下拨通。
到最后,她又重新将那号码拉入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后,沈岁宁将手机收回口袋,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水,转身继续往前走。
没关系的,再难她也会学着忘记。
第74章 想念
九月底, 沈岁宁从家离开,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正式开启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公寓是江愉另外租的, 两居室的布局, 其中一个被她改造成了书房,平时学习画画都在那里。
过往那些年, 沈岁宁从未体验过学校的集体住宿,像这样一人独居也是第一次, 诺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人的声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一天, 江愉怕她一个人不习惯,还专门留下, 陪她睡了一夜。
十几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枕边忽然多了个人,她几乎整夜都未能入眠, 又害怕会惊扰到身旁的人,一整晚都不敢有什么动作,就这么僵硬地躺着, 到晨光熹微才艰难入睡。
迷迷糊糊之间, 只听到耳边江愉在说着话, 她却未听清,只是模糊地应着。
待醒来时, 公寓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冰箱里有昨日买回的面包, 她扔进面包机里烤了下, 又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早餐和午餐就这么一同解决了。
吃完后, 沈岁宁起身,准备将杯子洗一下。
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她愣了下,对着门看了会儿,猜测是不是江愉又回来了,没成想开门后竟是另一个熟悉面孔。
林桑榆就站在她房门口,身后放着一个大行李箱,见她开门后,大张着手臂喊道:“Surprise!!!”
沈岁宁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吃惊地问道:“桑榆?怎么是你?你也住在这儿?”
“想不到吧,我们又做邻居啦!”面前的人转过身去,抬手往她对门指了指,又说,“我可是特意问过你妈妈的,让她先保密不告诉你。”
就这样,沈岁宁再一次和林桑榆成了邻居。
时间对得上的时候,两人会一起步行去学校,回到公寓再一起琢磨吃什么。放假的时候,两人也会约着一起去看展逛街,到附近的公园写生。
沈岁宁前十几年都没怎么进过厨房,唯一比较拿手的就是做些甜点,好在林桑榆的厨艺还不错,两个人凑到一起也会研究一下怎么做饭。
几个月时间过去,两人的做饭水平双双飞速进步。
为此,林桑榆还开玩笑说,再这样下去,回国后就算不能从事本专业的工作,也能去应聘个厨子了。
……
秋季学期结束后,沈岁宁没有立即收拾东西回家,又在公寓里住了一段时间。林桑榆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索性也跟着她留了下来。
直到平安夜的前一天,沈岁宁终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第二日回家去。外婆在几天前就打来了电话,催她在生日前回去,一家人好在一起庆祝一下。
老人家都发话了,沈岁宁只能照做。
行李收拾到一半,放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接起,是林桑榆。
电话里,林桑榆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和她说:“宝贝,你快过来,我感觉我这边好像藏着有东西……”
她的脑海立马闪过那些入室抢劫的案例,二话没说起了身,从家里抄了根棒球棍,边开门边和林桑榆说:“你别怕,我这就过来,先躲起来。”
心底有很深的恐惧,她在出门时甚至已经翻到了公寓安保的电话,就等着时机不对立马拨通。
推开林桑榆家的门,里头黑漆漆的。
如此氛围,她的心彻底提起。
沈岁宁握紧手里的棒球棍,悄悄探入脑袋,正思考要不要出声叫人时,厨房那里忽然亮起了烛光。
紧接着,手捧着蛋糕的林桑榆出现了。她的脸上映着摇曳的烛火,一边冲她走来,一边低声唱着生日歌。
沈岁宁手一松,紧握着的棒球棍哐当一声落了地。
鼻子酸酸的,有种落泪的冲动。
一曲毕,林桑榆才笑着说:“嘿嘿,藏着个生日蛋糕呢!”
说罢,她又往沈岁宁脚下看了眼,歉疚地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宝贝?我就是想着你明天应该要和家人一起过,想给你一个惊喜……”
“对不起啊宝贝,原谅我。”她想抱沈岁宁一下,但奈何手上还捧着蛋糕,只能冲她努了努嘴,做了个亲亲的动作,“抱歉抱歉。”
沈岁宁吸了吸鼻子,摇了摇下脑袋,低声:“我就是……有些意外……”
意外对方竟记得她的生日。
听她这么说,林桑榆立马讨好地笑笑,将蛋糕送到她面前,示意:“快许愿吹蜡烛!”
沈岁宁对着蛋糕看了会儿,没想到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最终只是闭着眼睛默念:希望爱我的、我爱的人一切都好。
待蜡烛吹灭后,林桑榆伸手按亮屋内的灯,她这才发现,不止有蛋糕,还有满满一桌子的菜。
也不知道到底忙了多久……
她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林桑榆,鼻间的酸涩再也无法压住,在她转身的时候偷偷伸手摸掉眼角的泪水。
沈岁宁忽然觉得,命运对自己也不算太差,在她最失落的时候送来一个知心好友,让她不至于在异国他乡忍受无人相伴的孤独。
林桑榆将蛋糕放在桌上后,很快招呼她坐下:“快坐下尝尝!准备了好久呢,再不吃就要凉了。”
她拉开椅子,很快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林桑榆就坐在她对面,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却不是惊喜。
沈岁宁觉得自己要么是神经出问题了,要么是味蕾出现问题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不然她为什么会在这些菜里尝出了熟悉的——属于顾衍的味道。
她有些不信邪,又喝了一口摆在手边的玉米排骨汤。
熟悉的感觉一下将她拉回两年前的国庆,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的假期,那时,他也给她做了这道汤。
沈岁宁至今都还记得,顾衍那时微卷着袖子,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翻炒的模样。她还曾偷偷在心里感慨,当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是因为面前这太过相似的菜式吗?
她完全搞不清。
长久的沉默,林桑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宝贝,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我今天盐放多了,把你齁到了,不会吧?”
沈岁宁摇摇头。
一定是神经和味蕾都出问题了,怎么会觉得是顾衍做的呢?
且不说桑榆和顾衍根本不认识,就算认识,他也在国内,怎么可能千里迢迢飞过来,就为了大动干戈给她做顿饭。
而且……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联系了……
她为自己这完全不着调的念头感到语塞,掩饰般又低头喝了口汤。
只是情绪却被这荒谬的念头勾起了,沈岁宁竟破天荒地问林桑榆家里有没有酒。
她忽然很想尝试一下酒精上头是什么滋味。
林桑榆愣了下,很快又冲她眨了下眼睛:“这你可问对人了。”
话落,她起身,拿了瓶威士忌过来:“珍藏版,我没灵感的时候最喜欢喝这个,微醺的感觉太美妙了,犹如达芬奇附身。”
沈岁宁将信将疑,轻抿了一小口,立马被那辛辣的口感呛了下。
林桑榆忍不住笑,问她:“你该不会没喝过酒吧?说起来好像真没见到你家有酒。”
沈岁宁没解释,捧着酒杯又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再次入口,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怀着那种半是探究,半是放纵的念头,她成功将自己灌醉了。
或许是因为酒精真的能激发人的情绪,又或许是心底那些念想堆积了太久,已经到了无法维持平静的境地,沈岁宁半醉着趴在桌边的时候,头一回问林桑榆:“桑榆,你谈过恋爱吗?”
林桑榆也有些微醺了,微红的眼睛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哥看得我太严了,还没机会恋爱……”
“你哥……”沈岁宁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睛,艰难地想起对方似乎是说过自己有个哥哥。
哥哥……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眼眶却彻底红透,“哥哥……我和你说过吗?我也有个哥哥……”沈岁宁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过和你的不一样,不是亲哥……现在……”
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心脏因为这个认知而剧烈地抽痛了下。
她没想到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自己竟然还没能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过量的酒精让她的脑袋变得很沉,眼前林桑榆的脸也开始叠出重影,沈岁宁努力睁着眼睛,理智却在慢慢消退。
灯影彻底模糊成一片之时,心理防线也全然崩塌,一年多以来都未曾向人袒露的心事就这样说出了口:“我好想他……”
“可是不能……”脸颊、手臂渐渐有了湿润的感觉,她仍在与内心作着斗争,“不能……我不能想他……”
她说这话时,尾音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但是坐在她对面的林桑榆还是听清了。
她说很想,可她也说不能想。
林桑榆欲言又止地看向彻底趴在桌上的人,又往她身后紧闭着的书房门看了眼,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岁宁?岁宁?”
无人回应。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站起身,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
几秒后,房门从里拉开。
一身黑衣的男人视线越过她,往餐厅看了眼,低声:
“她喝醉了?”
第75章 幻梦
林桑榆沉默着点了点头。
男人很快从漆黑的书房走出, 几步到了餐桌旁。
眼前,是她被压得微微有些变形的侧脸,因为喝了酒, 脸颊有着淡淡的红晕。
他半蹲下身子, 抬手碰了碰她的泛红的脸颊,极轻地叫了声:“宁宁?”
趴在桌上的人蓦地蹙起眉头, 却并未睁眼。
过了许久,他终于听见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他压低声音, 凑前身子对她说:“你喝醉了, 我抱你回房休息。”
桌上的人咕哝了一声。
听不清。
他没多理会,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脑袋一撇,安心地在他身前找了个位置, 继续睡着。
他欣喜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
防范心太弱了, 万一是其他人怎么办?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而且……
怎么又瘦了?
抱起来轻飘飘的,又不好好吃饭。
他就这么思寻着, 很自然地要将人抱到隔壁去。
林桑榆才反应过来,几步走到他们身前,将人拦下, 看看他, 又看看他怀里已经不省人事的沈岁宁, 警惕地问:“你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男人沉默着抬头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这个问题, 直接越过她。待快要走出门时, 又顿住脚步, 背对着她说:“一个小时。”
“你哥在楼下,你可以叫他上来。”
话落, 他不再停留,抱着沈岁宁径直走出房门,又进了对面的房子-
脑袋昏昏沉沉的,耳边好像有人在说着话,声音好低好轻,很难分辨,只迷迷糊糊听见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宁宁……
宁宁……
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好吵……为什么不让她睡觉……
她忍不住皱眉,却还是下意识地应了声。
随后,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抱了起来。
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挣扎,想看清是谁,但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无论怎么努力,眼前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迷蒙间,只觉那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又好熟悉,像在哪里闻到过。
是哪里呢?
她想啊想……感觉脑袋都要打结了,终于迷迷糊糊地想起——
顾衍身上好像也是这个味道,很淡、很冷的木质香。
顾衍?
顾衍。
她终于从一片迷雾中挣脱,睁开眼来。
眼前灯影朦胧,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滤镜,一切都看不真切。下一秒,她却在一片浓雾中看见了熟悉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梦吗?
是梦吧。
不然顾衍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呢?
她又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还和刚才一样。
居然还是梦中梦。
她有些生气,气他总跑来自己梦里,潜意识里却想亲近,不受控地开口:“哥哥……”
身前的人猛地顿住脚步,诧异地垂下眼眸。
好真实的梦境,他顿住脚步时,她竟感受到了身体那种细微的震颤感。
她茫然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又喊了声:“顾衍……”
他的身体僵硬着,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凝固,视线却一瞬不错地锁在她身上。
那双熟悉的、清澈的眼眸,此刻也正看着他。带着不解,带着茫然,带着难过,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他在暗夜里,静默着,判断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来回滚动着,心脏都被提起,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她此刻是清醒着还是仍旧醉着,连呼吸都屏住。
直到……她抬起了手。
直到……微凉的掌心触上了他的侧脸,缓慢地摩挲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仍旧压低着音量:“宁宁?”
“嗯……”身前的人看着他,低低应了一声。
“你……”
他想问你是醒了吗?话还未说出口,贴着他侧脸的手却忽然抬起,猛地将他的脸推开。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恼怒,看着他,小声嘟囔着:“好讨厌……你为什么又跑来我梦里了?”
她的动作突然,力道也没收,顾衍被她推得脑袋都往旁边偏了偏。
有些诧异,有些无措,又有些想笑,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扭过脸,看着怀里仍旧睁着眼睛看他的沈岁宁,低笑出声:“你在梦里就是这么对我的啊?”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落在他身前的手又一次抬起。
这次,非常干脆利落地拍向了他的胸膛。
沉闷的一声,有些痛。
他闷哼了一声,更加无奈了。
“宁宁……”
平时这么乖这么听话的人,怎么喝醉了喜欢打人呢?
怀里的人脑袋一撇,不再看他,嘴里低声呢喃着:“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来我梦里?你都不要我了,为什么还总来我梦里……”
他一怔,心脏像是被这话猛地攥住,脸上那些无奈的表情迅速凝固,而后变得凝重。
“我没有。”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坦荡承认,“没有不要你。”
她像是听见了,低声反驳着:“你骗人……你都和别人在一起了,还让我走……”
他想解释,哪里有什么别人,只有她,一直以来就只有她。
他这样孤僻又古怪的人,除了她,有几个人能欣赏?
嘴巴刚动,很快又意识到她现在是醉着的。
于是,那些话又咽了下去。
跟一个醉酒的人较真什么,即使她现在听见了,明天起来也会忘记的。即便记得,也大概会如现在一样,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况且,还不是时候……
他没再做解释,重新抬步,抱着她进了卧室-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她这边的卧室,和在顾家的风格差不多,屋内同样有着淡淡的馨香。
只扫了几眼,他很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
俯身要将人放下时,脖子忽然就被勾住了,她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顾衍……”
眼前的人近在咫尺,下巴有着很浅很淡的青色,快要蹭到她脸上。
沈岁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梦境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她能感觉到划过脸颊的湿润感,真实到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庞时,甚至还能腾出脑袋回想上次两人凑得这样近是什么时候——
过完年后,他醉酒被助理送回来的那次。
在梦中,心口也有很强烈的疼痛感。
她想起他后来说的那句:我叫的是她。
多可笑啊,她以为他情难自抑的亲吻,原来只是因为错将她当成了别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啊?
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
明明,是他说过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她的。
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那么早恋爱的。
为什么……
为什么……
“骗子……”
“顾衍你就是大骗子!”
“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
她在梦中肆无忌惮起来。
“说好会一直在我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他们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他所有的动作都顿住,看着她不断溢出眼眶的泪水,心口阵阵收紧。
手掌还在她的腿下,被她身体的重量压着,血液都有些不流通了,他却没抽出,一直维持着倾身的姿势,听她说着话。
他向来对她的眼泪没有任何抵抗力,更别提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明明醉着,可字字句句都是他。
所有的坚持都在这一刻变得溃不成军,顾衍更低地俯下身子,用自己的侧脸紧贴着她的,低声轻哄:“是我错了,是哥哥错了,没有不要你,不哭了好不好?”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她是清醒的还是醉的,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身前:“要打我吗?像刚才一样,用力打,想对我怎么发泄都好,不哭了……”
沈岁宁却因此哭得更凶了,掌心下的触感温热,她揪紧那块布料,“你就会骗我……我再也不想相信你的话了!”
“你和他们一样,只会将我推开……”
“我讨厌他们,也讨厌你……”
醉酒让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变得很差,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就这么揪着他的衣服,流着泪,孩子气般重复着: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讨厌你了、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她是软心肠的人,连控诉也是轻飘飘的,毫无威慑力。可他还是失了智,反反复复地和喝醉酒的她低喃着:原谅我、不要讨厌我、再等等我、再给我点时间……
到最后,沈岁宁哭累了,就这么揪着衣服,缩在他的身前,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她有些筋疲力尽了,鼻端不断有熟悉的冷香涌入,脑后还一直有只手在抚弄着她的头发,很轻柔的力道,让头皮酥酥麻麻的。
如此安然的环境,沈岁宁很快合上了双眼。
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顾衍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她身下抽出。
很麻,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他甩了甩,然后起身,到浴室拿了条热毛巾出来,给她擦脸。
沈岁宁闭着眼睛,彻底睡着了。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犹豫了会儿,将毛巾放回浴室,而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将人轻轻地搂进怀里-
顾衍没有睡,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他只是用指腹缓慢地摩擦着她的长发,刚补染过的白金发色,微微粗糙的质感,没有以前的顺滑。
他看了几眼,继续摩擦着,目光移到她的脸庞。
沈岁宁安静地合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的阴影,鼻尖因为刚才的哭泣有些发红,往下的嘴唇是淡淡的粉,很诱人的颜色,让他的眼睛不由得眯了下,喉咙有些干涩。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不用畏惧被她发现。
不同于她对他的一无所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经常能看到她。
她虽然出了国,但是和徐月的联系却从未中断过,对方和她视频时,他经常能在屏幕里看到她的身影。
更何况,还有一个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的林桑榆……
时间差不多了,他半撑起身子,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下,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软乎乎的。
他用侧脸抵过去,蹭了蹭,低声道:“宁宁,我要走了。”
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并未睁开眼睛。
他缓缓移了下自己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上,“生日快乐。”
做完这些后,他终于起身,又从自己的大衣口袋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她的床头。
带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安然躺在床上的她,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
放手吗?
不存在的。
第76章 阵痛
再回到对面, 林勋正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根不知道哪里搜刮出的香肠,一点一点地和身旁的人说着:“别以为到了国外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我还是会一直盯着你的。”
林桑榆非常无情地翻了个白眼:“我今年已经十九了, 大哥……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要怎么盯着我?”
说完, 她又冲林勋做了个鬼脸:“那么远,管不着管不着!”
“我是为了你好, 怕你一小姑娘被人骗, 你怎么一点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这么说着,他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总之……谈恋爱可以,但是绝不可以乱来。别说十九岁, 你就算到了九十岁面对男人也还是容易吃亏。”
他在门边, 静静看着他们,没出声。
“老封建!老古板!”林桑榆撇撇嘴, “怪不得单身了几十年。”
“林桑榆!我看你是……”话音戛然而止,林勋看着站在门边的人,骤然敛了神色, 恭敬道:“小顾总。”
“嗯。”他微点了下头。
“您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不多待一会儿吗?”
“时间差不多了。”他没做过多解释。
闻言, 林勋立马丢下手中的抱枕,准备向他走来。顾衍看了眼他身后的林桑榆, 出声:“我自己回去吧, 你在这里多陪一下你妹妹。”
林勋的动作止住, “哦”了声,然后就看自家老板又转身要出去, 手刚碰上门把手,又回过头来对林桑榆叮嘱:“要是可以的话,晚点再帮我去看看她,她喝了酒应该会不舒服。”
林桑榆木木的:“哦,好。”
房门关上,兄妹俩都若有所思地盯着门板。
好半晌,林勋终于扭头,沉声对身后的妹妹说:“看见没,陷入感情的人都是这样的,凄凉。”
在外人面前多风光多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啊,现在……
凄凉,真是凄凉!
林勋越想越忍不住摇头,碰什么不好,碰感情……-
这天夜里,沈岁宁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的初时,她变回了幼时的模样,手上抱着一个洋娃娃在家里走来走去,推开了一扇又一扇房门。她茫然着,害怕着,每推开一扇门就探头进去,喊着爸爸妈妈,但是直到到了天台,还是没见到沈蔚和江愉。
下一瞬,梦里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将她的身体卷起。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睁眼的时候忽然到了一片荒原,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浓雾,她的身体也从幼童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她一个人在荒原上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直不停地在走着,走得腿都已经酸胀难忍了,眼前终于出现了人影。
她认出来是沈蔚,于是张着嘴想叫爸爸,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沈蔚始终背对着她。她又快步冲他跑去,却始终无法触碰到他,无论她怎么跑,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和刚才一样。
她在梦里跑得筋疲力尽,快要放弃时,江愉也出现了。她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转头冲江愉跑去。同样的,也触碰不到她。
她茫然无措地四处环顾着,渐渐的,梦里又多了两个人,沈蔚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三人牵着手欢快地向前走去,江愉也在往前走。
她不停地跑着,喊着爸爸妈妈,可是谁都没有停下脚步。
她哭得声嘶力竭,因为不停地奔跑,两条腿也变得酸软不堪,终于在某刻脱力地跪倒在地。这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很大,她顺着往上看,却只看到一五官模糊的脸。
那只手一直停在她的眼前,她仰着头,眼泪仍旧在流,小声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的声音也很轻,对她说:“先起来,不哭了。”
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不知何时长出的荆棘,喃喃自语道:“可是我爸爸爸妈都不要我,没有人要我,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说:“怎么会?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她半信半疑地抬起头,问:“真的吗?”
“当然。”他说。
那只手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就在她迟疑着抬起手时,眼前的一切又变了,不再有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有的只有身旁站着叶柠的顾衍。
她在那刻终于想起,刚才那些话其实他曾经说过的。
梦里,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再次追上去,边跑边大声喊他:“顾衍!顾衍!”
这次同样也不例外,顾衍和前两次出现的沈蔚江愉一样,再次从她眼前消失。
脚下那原本荒芜的土地忽然荆棘丛生,将她整个人都紧裹住,让她连哭泣都变得困难,她在那愈加收紧的禁锢中不断地掉着眼泪,声音也愈加微弱,不断反复说着:“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骗我……”-
翌日,沈岁宁醒来。
眼前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太过纷乱的梦境,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又陷入了另一层梦境中。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立马有湿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
她茫然着,缓慢抬起自己的手,揩到一片水渍。
这是……
醒了?
心脏仍旧有着几近窒息的痛感,眼睛酸涩难忍,脑袋也昏昏胀胀的,痛得像是有人拿小锤子在里面凿。
她又缓慢地闭上眼睛,脑袋开始缓慢地回放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她在桑榆家吃饭来着,她有些不开心,喝了点酒,好像还喝醉了。
然后呢……
二十年来第一次醉酒,沈岁宁才知道,自己居然是醉酒后会断片的体质。
昨晚的所有回忆,都停留在了自己倒在林桑榆家餐桌上。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自己回到家里的,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有些头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没摸到,反倒摸到了一个小方盒。
小方盒?
沈岁宁有些不解地睁开眼,将小方盒摸过来。
打开,里头安静躺着枚胸针,玉兰花形状的,样式繁复精致。
出去的时候,林桑榆正在客厅,抱着个平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见她出来,抬手指了下面前的杯子:“醒了啊,喝点蜂蜜水,解酒。”
沈岁宁坐下,安静喝了几口蜂蜜水,才靠着沙发背问:“我怎么回这里来了?”
“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啊?”林桑榆放下平板,有些好奇地问。
她轻轻嗯了声。
林桑榆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一晚上,她什么理由都想好了,结果当事人比她想得还要醉。
不过也挺好的。
她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往后一靠:“哎……你都不知道你醉了多难搞,我想着让你在房间睡的了,结果你不同意,死活要回来这边。我拗不过啊,只好把你架回来了。”
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幸好你瘦啊,这要是再重些,我可真就不一定能把你弄回来了。”
她说得认真,沈岁宁没有丝毫怀疑,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差,居然这么容易就醉了。下次不喝了……”
林桑榆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什么对不起,这算什么事。”
沈岁宁埋头,又喝了口蜂蜜水,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你怎么又送了个礼物给我,昨晚吃饭的时候不是送了吗?”
林桑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又接道:“双重惊喜,喜欢吗?”
她点点头:“喜欢。”
林桑榆抿唇笑了笑,又转过身去,重新拿起平板。
沈岁宁看着她。晨光里,她的身上有着令人温暖的感觉。
她再一次感慨,命运对她还不算太差-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假期结束,春季学期开始了。
第一学期的时候,沈岁宁一直在适应和高中截然不同的教育环境,因为每个人的课程安排都有些出入,她在学校里除了林桑榆外,也一直没什么相熟的朋友。
到这个学期的时候,林桑榆凭着自己的超高社交本领,结识了不少华人留学生。顺带着,沈岁宁也认识了她的那些朋友。
和他们接触后,沈岁宁才知道,原来学校华人留学生的数量远比自己想得要多得多,而且留学生之间也有很多小圈子。只是因为她很少主动去交际,看起来也不是非常合群的样子,才一直没接触到他们。
她的性子一向是与世无争的,和人打交道时虽不算热络,但也还算温和好说话,再加上身边有个林桑榆这样的社交达人,一段时间下来,和圈子里的人相处得也还算愉快。
到夏季学期结束的时候,那些留下没回国的学生自发组织了一次聚会,十几个人到其中一个同学家开Party。
酒饱饭足后,一行人琢磨着是继续闹,还是转场到天台去吹风。
大家意见不一,最后索性折中,都到天台去,想玩游戏的玩游戏,想吹风的吹风。
沈岁宁喜静,搬了凳子到一边坐着吹风,顺便醒醒酒。自从知道自己酒量奇差,喝醉就断片后,她已经很少喝酒,只是今晚大家都在喝,她也就跟着小酌了几口。
人群吵闹,很突然的,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看!流星雨!!!”
她愣了下,下意识地抬起头,天边流星正好擦过,亮闪闪的。
身后椅子拖拽声、摩擦声、碰撞声、说话声交杂着,大家都在说着许愿许愿,抓紧时间许愿,她一直睁着眼睛,没动。
一瞬间,眼前忽然闪过许多过往的画面——
海岛、夏夜、流星……同样着急忙慌许愿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许完愿睁开眼后,问他许了什么愿望。而他背对着大家,弯下腰看着她,低声说:“我的愿望,是希望沈岁宁能重新开口说话。”
夜空下,那双眼睛特别亮,亮得就像是一束光,直直地照进了她的心底,让她挣扎着想从黑暗中爬起来。
脸颊一凉,好像有什么落下来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想抹干净,却越抹越湿,眼泪不停地掉着。
身旁的人在许完愿睁开眼后,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非常关怀地问她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哭了。
她摇了摇头,想说我没事,但是眼泪完全忍不住,像是断了线一样。
凑过来的人变多了。
在越来越多的关切声中,她忽然绝望地发现,关于身体的这场阵痛,好像永远都无法彻底消弭。它就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引线,不知何时就会被牵动……
第77章 回国
三年后——
房间, 很静,遮光窗帘厚重,被人拉得严实, 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床头旁那盏小小的壁灯。
脑袋昏沉, 她睡得不是很好,睡意朦胧, 意识始终像在漂浮着。
迷蒙间,忽然听见一声轻响, 是房门被人推了开来。
门外的人惊叹了声:“我的大小姐, 你怎么还没起床?!”
她皱了皱眉头,没睁眼。
脚步声由远及近, 到了她的床边,又走远。
随后, 窗帘“刷”的一下, 被人拉开。
大片日光倾泻而入,刺得她“唔”了声, 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脸颊深深埋进枕间。
脚步声又近了, 这次彻彻底底停在了她床边, 没再移动。
林桑看着床上抱着被子不肯撒手的人, 无奈地叹息了声,随后开始动手。
她终于有了反应, 闭着眼睛动手拉扯着, 嘴里低声求饶:“放过我放过我, 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么说完, 她又没了动静。
林桑忍不住叹气,在她床边坐下,从兜里掏出手机:“五分钟,再给你五分钟啊。”
……
五分钟后,她半闭着眼睛,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哑着嗓子问:“几点了啊……”
“一点了快!我都实验室做完一轮实验出来了,饿得都两眼昏花了。你居然还没起来,昨晚又熬夜了吧?”
她仍旧闭着眼睛,在醒神,“嗯……天快亮才睡的……”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会起不来,她才会将密码发给她,让她自己进来。
她实在是没有一点精力爬起来给人开门。
林桑感慨:“你们搞艺术的人真的太可怕了,我一个月熬一两晚就不行了,你倒好,家常便饭了。”
“没办法啊,灵感来了不抓住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她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终于睁开眼,“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你先垫垫肚子。我去洗漱一下,很快。”
说完,沈岁宁掀开被子下床。
出来时,林桑正在客厅弯腰看着她昨晚画的画,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说:“我发现我真是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我只能看出来画得挺好的,但你要问我到底哪里好,我是一点也说不上来。”
她笑了笑,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才转身说:“艺术本来就是比较小众的东西,能发现美本身就是一种能力了,不用强求一定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要真较真起来,你会发现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没有标准答案。”
林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近她:“我发现你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愣了愣,问:“哪里不一样了?”
“说话更头头是道了,有那什么……”她顿了顿,思考着,“那什么……大家风范了。”
她低声笑了笑:“夸张。”
“我说认真的,你现在看起来就特别像艺术家。”
林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沈岁宁身上穿着一条简约的蓝白拼色长裙,长发被变成一股辫,松松散散地垂在一侧肩头,甚至连妆都没上,可林桑就是觉得她看起来特有气质。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反正和以前不太一样,我要是在外面看见你,也会觉得你是搞艺术的。”
沈岁宁没再说什么,将杯子放下,折身回房拿了下自己的手机和挎包,出来对林桑说:“走吧,饿坏了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顿了。”
她耸了耸肩:“你随意。”-
两人出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有工人搬着东西从电梯出来。
林桑看了眼,问道:“你对面之前没人住吗?”
她摇摇头:“不清楚啊,我这不是也才刚回来。”
“也是。”
两人也就是随口说起,谁也没在意,搭了另一部电梯下去。
回来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天出门。事实上,她回来拢共就出了两次门。一次是刚到的那天晚上,去外面的超市买了点日常用品。其余的,都是手机上叫外卖送上门。
太久没回来,她几乎都要忘记北城的夏天有多热了,只是站在小区门外等车,她便觉得有细汗从皮肤渗出。
好在只等了几分钟,叫的车便到了。
车窗外,是林立的高楼。
她看着窗外的街景,努力地在脑中搜寻,试图找到些和过去相同的地方,却不是那么容易。北城这几年飞速发展,和她离开那会儿比,已经变了许多。
变的也不止是景 ,还有人。
她看着对面一边吐槽着学委,一边脸上露出甜蜜笑容的同桌,内心忍不住感慨,时间真的很能改变一个人。
谁能想到从前那个含蓄又内敛,提起喜欢的人时脸颊还会微微泛红不好意思的同桌,居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不知道,那时候都快晚上十二点了,我从实验室出来看见他的时候真的点被吓到了。”
“那个大傻子,发信息没回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就一直在那里等。”说到这儿,她忽然笑出了声,“我走近后看他,你猜怎么着?”
她很捧场:“怎么着?”
“他两条胳膊都又红又肿的,全是蚊子包,蚊子估计都要被他撑死了!”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高中时同桌羞怯的模样,那时的她绝对想不到同桌居然能和学委谈这么长时间的恋爱,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稳重又靠谱的学委谈起恋爱来居然是这样的。
世人总说太早开始的恋爱也容易结束,但凡事总有例外。
她看着对面露出幸福笑容的同桌,内心忽然也涌上一股幸福感。
真好,她身边有人在幸福着。
同桌说完,看着她,问:“不说我了,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沈岁宁愣了愣,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我?如你所见,挺好的。”
两人这些年也并非没有联系,要不然也不会她刚回国就约着见面了,只是相比较高中时期,联系确实没那么密切。
林桑有些感慨:“其实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当初沈岁宁离开时虽然没有告知她具体的理由,但她也多多少少有些猜到了,后来的聊天,也验证了她当初的猜想。
沈岁宁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夹起面前的菜,这才回答:“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好歹在这里长大的。”
“那你这次回来是什么打算?是准备留下发展,还是要再出去?”
事实上,沈岁宁也还在犹豫。
她在大三那年参加了一个国际艺术奖,本意只是想着参与一下,没想着一定要拿奖,但最后名单出来时,她的名字赫然在上。再加上带她的导师很欣赏她的绘画风格,多次推荐她去参加画展。所以,她在研究生毕业后,前前后后收到了国内外好几家画廊抛来的橄榄枝。
但关于未来究竟要在哪里发展,她还未思虑完全。
她摇摇头,坦承相告:“还没想好。”
“那你这次回来,就纯粹是为了看乐队演唱会的啊?”
林桑口中的演唱会,是Enjoy乐队五周年的纪念演唱会。
这么些年,虽然她人一直在国外,但跟国内的朋友却一直有联系。这次乐队五周年纪念演唱会,他们在群里热情邀请她回来参加。
作为乐队曾经的一员,虽然没能继续和他们一起,但面对如此具有纪念意义的演唱会,她内心自然动摇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在毕业后莫名陷入了创作瓶颈,怎么都无法突破,她想着换个环境会不会好一些。
所以,在思考了几天后,她还是选择了回来。
沈岁宁轻轻嗯了声。
林桑见她不欲多说,也没再继续追问,自然地说起等会儿的事:“怎么办,我一想到要去见我偶像了,内心就按捺不住地激动,我昨晚也差点失眠了。”
当初签约时,她就知乐队未来的发展一定不会差,但也还是没想到,乐队居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在国内红透半边天,连她身边的林桑也是他们的忠实粉丝。
林桑更加没想到,自己看起来文静又淑女的同桌,曾经居然还是Enjoy乐队的一员,只是中途退出了,但一直和他们有联系。
这还是她们聊天时无意间谈起的。
所以,知道沈岁宁这次回来居然是受乐队邀请回来看演唱会后,林桑小心翼翼地询问对方,能不能帮她要张签名照。而沈岁宁看她这么喜欢他们,主动和乐队的人说起自己有个朋友很喜欢他们,能不能在探班的时候也带她一起去,绝对不会打扰到他们。乐队的人自然欣然同意。
两人到公司楼下时刚好下午三点,她提前在手机上联系了萧潇,她说会让经纪人下来接她们。
于是两人便安静站在阴凉处等着。
忽然有辆艳红色跑车在门口停下,非常扎眼,她随意地看了眼,很快却睁大了眼睛。
跑车上下来的不算陌生,是曾经见过几面,还一同在海岛度过假的秦屿。
这是她回国以来,第一次遇见和他有关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快,也要突然。
沈岁宁回忆着,一时竟忘了移开自己的视线,就如此,被人捕捉到了。
秦屿抬手勾下自己眼前的墨镜,眯着眼看了她几秒,很快有些不可置信地出声:“岁宁?是你吗?”
她的思绪波动着,过了几秒后才点了点头:“秦屿哥,好久不见。”
秦屿立刻走过来,笑道:“我刚刚还以为认错人了呢,真的是你。”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在国外吗,这次回来是不准备走了吗?顾……”他刚想说顾衍他知道你回来了吗,想了想,又顿住,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儿?在等人?”
“嗯,在等经纪人下来。”
他忽然想起她跟乐队的人认识,很快又笑了笑:“等什么经纪人啊。走,我带你们上去!”
就这样,她们跟着秦屿进了公司。
到前台时,他还特意停下来,吩咐道:“认清楚啊,这是我妹妹,叫沈岁宁,以后她来公司让她直接进来就好了。”
前台点头,又定睛看了她几眼,微笑道:“好的,秦总,我记住了。”
沈岁宁内心忍不住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是这么自来熟,而且还是这么喜欢认人当妹妹。
不过她没说什么,同前台的人点了下头,跟在他身后上去了。
秦屿到公司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也只是带她们上去,接着便去忙别的事了。临走前,他又说:“有空一起吃饭啊,岁宁妹妹。”
“好。”她说。
推开门的时候,乐队的人正在排练,声音很大,对门站着的谢知珩最先看见她们,立马收了声,冲她们点了下头,对着话筒说:“人来了,先停一下。”
一群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她微笑着和他们说好久不见,顺便将林桑介绍给他们认识。
最激动的还是萧潇,一把就冲了过来,抱住她,忍不住控诉:“你还知道好久不见呢?要不是这次死命催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痒,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这次不回来,等十周年我也肯定会回来的。”
“十周年?我都要成老姑娘了都!不行,你一定得见证我花样年华的风采。”
“就是就是,十周年,哥就不敢保证还是这么帅了。”一旁的许俊忍不住搭腔。
本来有些沉重的氛围,就如此变得轻快了许多。
沈岁宁本想着在那里待上一会儿就走,本来也不是乐队的人了,一直在也不太好。没成想乐队的人却一直留她,说刚好排练缺几个观众呢,刚好她跟林桑可以充当。
于是,她们一下午便坐在一旁,围观了他们整场的排练。
这期间,身边的林桑一直激动地揪着她的衣服,借着乐声的掩盖,在她耳边小声尖叫着:“好帅好帅,我要幸福死了!”
“天啊,谢知珩比我在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帅一万倍!”
“我觉得我最近不是很想看见学委了,对比太惨烈了……”
到最后,话题一路跑偏,林桑开始问:“你悄悄告诉我,我偶像他有女朋友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女人这么幸运5555”
沈岁宁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林桑这才有些遗憾地叹息,没多会儿,又继续星星眼看他们排练。
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大家伙商量着一起聚个餐。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沈岁宁没法拒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排练室。
走到拐角,就如此,和对面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人撞上了。
第78章 真巧
她的脚步猝然顿住, 瞳仁骤缩。
一瞬间,周遭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极速退去,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耳边像是骤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视线里, 只剩下拐角处同样停顿住的人。
五年了,这是自五年前两人在酒店分别后, 她第一次见到他。
像是刚从什么重要会议上下来,身上还穿着一身正装, 神色有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此刻正牢牢地钉在她的身上。
他沉默着, 攥着西装外套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失神地看着不远处的她。
什么长途飞行的疲惫, 什么不能及时赶到, 无法在今日见到她的担心,都在这一瞬间被一扫而空了。
视线里, 只有她。
仍旧是那头金色的长发,像是电影里漂亮又精致的公主。那副宁静又美好的容颜和过往并无多大的差别,唯有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是陌生的。里头没有他熟悉的笑意, 亦没有崇拜、依恋, 只有浓浓的讶异, 很快就被冷淡和疏离取代。
两人的目光在无声交汇着。
她在看他,他亦在看她。
谁都没有出声, 也没有动, 就连周围还七嘴八舌讨论着去哪里聚餐的人都非常默契地安静下来。
时间像是一瞬凝固了。
她沉默着, 在思索着,是该视而不见, 还是客套地打声招呼,对面的人忽然动了动,抬步走了过来。
她微微失神,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直到,他终于走到她身前,低头看她,开口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回家?”
无比熟稔又自然的语气。
沈岁宁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这些年发生的事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场梦境,两人从未分开,从未有过那样漫长的空白,他依旧是那个包容她,愿意无条件对她好的兄长。
可明明不是的啊……
早在五年前,在顾家,在他的公寓,在酒店,在机场……
在他亲吻她之后,在他亲口说出他当时叫的另有其人后,在她亲眼看见他和叶柠一同出现在酒店后……
明明一切早就已经变质,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沈岁宁不明白,也不理解。
气氛因一方的沉默变得有些尴尬。
同行的人里,只有乐队后来加入的鼓手不知道她和顾衍的关系,视线好奇地在两人身上打转,猜测着这位从乐队出道就一直投资的赞助商和这位前乐队成员之间的关系。
其余的人都保持着缄默,只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微妙。
最后还是顾衍再次开口,打破沉默:“宁宁?”
就是这一声,让她如梦初醒般猛地睁大眼睛,脚步往后退了退,抬头看向他。
“好久不见,顾衍哥。”她说,“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事实上,她从看见秦屿的那刻,心里就有种感觉,自己应该会很快看见顾衍。并不是她多想见到他,也不是觉得自己回来他会有多在意,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有些人要么永远都见不到,可一旦有个与他相关的人突然出现,那人也会随之出现。
更何况,她在回来之前就已做好可能会见到他的准备。凭他和徐月之间的关系,只要她和徐月还有联系,她和他就一辈子都无法彻底割断关系。
只是没想到,这场相遇会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
更没想到,他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地上前。
顾衍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客套又疏离地叫自己。不是顾衍,也不是曾经的哥哥,而是顾衍哥,与任何一个比她年长的人的称呼没有差别。
他有一瞬的愣怔,喉咙有强烈的涩意,很快又说服自己。
正常的,毕竟他们五年没见了。
客套是正常的,生疏是正常的……
都是正常的……
他敛起失神的神色,微微笑了笑,视线开始投向她身边站着的那些人,故作不知情的样子:“你们这是要去聚餐?”
他都这么开口了,自然是想要缓和气氛。
萧潇立马接话:“啊,对,我们正打算去聚餐,这不好多年没见呢嘛。”
顾衍若有所地地点了点头,突然问:“我能和你们一起吗?顺便叫上你们秦总,我请客。”
沈岁宁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完全没料到。
最后还是谢知珩出声:“那就谢谢顾总了。”-
这顿饭,沈岁宁都吃得有些难受。
倒不是因为顾衍的存在,而是因为身旁的两人。
一顿饭的时间,每当顾衍的视线投到她们这边,身旁的林桑和萧潇就会不约而同地按紧她的腿,整顿饭都没消停过,显得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她身上的裙子已经有了深重的褶皱。
她低头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衍就是这时候走到她身边的。
“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声音猝不及防在她身后响起,她和林桑都被吓了一跳。
“不麻烦了,萧潇会送我回去。”她说。
他像是没听见,继续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是不打算离开了吗?要是在外面住得不习惯,可以回家来。”
她低下头,蓦地笑了笑。
他不明所以。
沈岁宁转过身,脸上笑着,眼底却清清冷冷的:“你忘了吗?我在国内早就没有家了。”
他在这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五年前。她站在他公寓的门口,却迟迟没有进来,无声和他对视着,轻声说:哥哥,我没有家了。
他那时只觉心脏抽紧,心底有着难以言喻的疼痛。
而如今,心脏依旧抽紧,却是因她这冷淡的态度。
她再也不是那个愿意对他交托一切,愿意将所有不为人知的伤口展露给他看的小女孩了。小女孩如他所愿,长大了,坚强了,却也不再需要他了。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人,开口,声音很哑:“宁宁,其实我没有……”
她冷下神色:“我说过,不要再这样叫我。”
“我们能不能聊聊,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其实我没有……”
他想说其实他没有女朋友,他从来没和别人在一起,还未说完,萧潇的车刚好开到他们面前。
沈岁宁没理会他刚才的话,对他说:“我要回去了,再见。”
话落,她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拉着林桑上了车。
隔着深色的车窗,他窥见她模糊的侧脸,决绝的,没有一丝留恋-
因为明日白天还有通告,萧潇将她送到小区后便离开了,她和林桑两人回了家。
吸完澡后,林桑惬意地躺在她的床上,感叹道:“这床真舒服,有钱真好!”
沈岁宁擦着头发,笑着看她:“那你天天来这里住,还有房间。”
“我倒是想啊,可惜了,我学校离这里死鬼远。”林桑在床上翻了个身,重重地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富婆小姐姐就在我身边,我却没这个福气,太可惜了……”
“这是我妈的房子,不是我的。”她解释。
林桑很理所当然地说:“你妈的不就是你的,她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沈岁宁静默了会儿,不知道怎么跟同桌解释。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不亲近吧,所以就算她在国外的这几年和江愉的关系改善了不少,她也还是很难理所当然地将江愉的财产视为自己的。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她现在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了,不用像从前一样,时刻担心着有天自己一个人的话该怎么办。
好在林桑也没刨根问底,一双眼睛盯着她,迟疑着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一直没问。”
她擦着头发的手停下来,心底对她的问题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林桑的问题也如她所料:“你之前离开……是因为他吧?”
沈岁宁攥着毛巾,看着床上的人,过了许久才轻轻“嗯”了声。
同桌猛地一拍床:“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沈岁宁失笑,想起同桌白日里那甜蜜的笑,对她这番话实在有些难以苟同。
“不过……我只是说我自己的看法啊,不是想为他说话啊,”同桌犹豫了会儿,还是说,“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今晚看着他的时候一直在想,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
会有什么误会呢 ?
所有的话,都是他亲口说的,是他亲口让她离开的,是他亲口说对她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也是他亲口承认他在酒后失态时把她当成了别人。
会有什么误会?
同桌还在说:“他看你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没感情的样子。”
“没有误会。”她挤出笑意,“他看我看起来有感情,可能只是因为他是桃花眼,看什么都深情。他要是盯着你看久一点,你也会觉得他很喜欢你的。”
她已经自作多情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晚,两个久别重逢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任何主题地聊着天,从深夜聊到晨光熹微,最后一同沉沉睡去。
翌日,沈岁宁被门铃声吵醒。
偏过头,同桌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开了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时,她还有些迷糊,边揉着眼睛边边问:“萧潇,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还早呢小祖宗,我都赶完一场通告回来了,别告诉我你一觉睡到现在啊,我会红眼病发作的。”
她侧开身子,让她进来,诚实地答:“嗯,一觉睡到现在。”
“天怒人怨!简直没天理!”
沈岁宁给她拿了瓶水,和她说自己先去洗漱下。回到房间的时候,林桑也起来了,正靠在床边醒神,见她从外边进来,说了声:“你怎么起那么早?”
她盯着她看了会儿,在走进浴室前回头说了句:“你女神来了,就在外面坐着。”
几秒后,房间内如她所料地响起一声尖叫。
大概是因为太早认识萧潇的缘故,所以即便她现在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她也仍旧觉得她没什么距离感。
只不过林桑就不同了。
过了一晚,再见到女神,她仍旧觉得整个人都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包裹着,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只是在听女神说起即将要举办的周年演唱会时又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说自己早就抢好了票,一定会去看他们的。
萧潇说:“那欢迎你来,要是票的位置不太好的话,我手里有内场前排的票,可以送给你。”
林桑小声尖叫着:“真的吗真的吗?你不需要给你的亲朋好友吗?”
“岁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萧潇说,“不过我今天没带票,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回公司后快递给你。”
林桑忙不迭地报上自己的地址,报完后整个人就开始以一种痴呆状靠着沙发背,好半天没回神。
沈岁宁好笑地看着她,想摸出手机给她拍张照记录一下,身旁的萧潇忽然开口:“至于你嘛,我们的鼓手……”
她回过头。
“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荣幸,能够请到沈小姐来当我们的特邀嘉宾?”
第79章 旧愿
“在开什么玩笑?”她笑了笑, 很快移开视线,低头,“我早就不接触这些了, 早就忘记了, 就算记得,也没资格当什么特邀嘉宾。”
“你少来。”萧潇显然不认可她的说法, 从包里摸出手机,捣鼓了会儿, 递到她眼前, “你告诉我,这是谁?”
屏幕上, 是个叫su的个人帐号。
沈岁宁扫了下,别开眼, 淡声:“你该不会以为这个帐号是我的吧?我跟她只是凑巧发色一样而已, 世界上染金发的女生多了去了。”
萧潇哼了声:“别人认不出这是谁,你当我也认不出呢?”
一旁的林桑这时终于回神, 好奇地凑过来问:“什么什么?让我也看看。”
萧潇将手机递给她,“你看看,这是谁?”
林桑接过手机后,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眉头皱得紧紧的。过了许久, 目光缓缓抬起,转向身侧的沈岁宁。
su是这几年网上很火的一个博主, 帐号内容单一, 只发布架子鼓视频。但因为视频很有个人风格, 再加上博主本人很神秘,拍摄视频时每次都戴着口罩, 从不露脸,因而吸引了不少粉丝。
林桑在迷上Enjoy乐队后,偶然发现了这个博主,关注她也有一段时间了。之前看博主的身形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从未想过可能是认识的人。
可如今再看坐在身边的沈岁宁……
有些东西,不对号入座就好,一旦对号入座就会发现许多相似之处。
比方说……
su和沈岁宁都是金色的长发。
再比方说……
两人的眉眼其实很像,眼睛都是又大又圆的。
脖子也像,肩膀也像……
哪里都像。
林桑紧盯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忽然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抬手指着她:“你……岁宁你……”
萧潇在一旁了然地冲沈岁宁扬了扬下巴:“你看,我就说吧。”
沈岁宁无奈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松口:“我再考虑考虑吧。”
“那你好好考虑啊,演唱会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那日,萧潇离开后,沈岁宁一个人又思考了许多天,但迟迟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乐队的人轮番给她发了几条信息,无非都是劝说。
不过最令她想不到的是,谢知珩居然亲自出面,约她见了一面。
两人约在一家比较私密性较好的茶楼。
谢知珩是他们只群人里最早火起来的。
早在和他们组队之前,就已经凭借着一段高中晚会的视频在互联网小小出圈了一次。在艺术学院的时候也有很多经纪公司想挖他,但他本人似乎没什么想法,也就一直没签公司。
至于他为什么会愿意和他们小打小闹地组个业余乐队,沈岁宁至今也不清楚缘由。
在乐队里,两人的交流不算多。
倒不是因为他性子高冷不好亲近。相反,他很随和,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只是跟女孩子有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私下里很少私交。
也因此,沈岁宁对对方今日的主动邀约很是意外。
谢知珩倒是格外坦诚,开门见山道:“岁宁,你应该猜到我今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她点点头,对方在这个节点主动找她,原因为何,很好猜。
“那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我今天不是想以乐队的名义邀请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他说,“其实当初你退出乐队,大家心里都很过意不去。”
“大家之所以能够签约,其实还是因为沾了你的光,是因为你和你……”他顿了顿,改了口,“是因为你和顾总的关系,秦总才会看中我们。”
“不管是签约时的利益划分,还是我们出道后的种种,其实背后都是因为有你这层关系在。”
“不是的。”她否定,“大家本来就很有实力,这些都是迟早的事。”
谢知珩笑了笑:“世界上有实力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
她垂下眼,因为对方这番话安静下来。
“我一直记得,当年我们五个人第一次接到商演,在上台前畅想着未来,猜想乐队会不会红透大江南北。”他的脸上有着因为回忆而露出的笑容,继而又定定地看向对面的她,“现在,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实现了当年的愿望。”
听他这么说着,她的眼眶忽然有些热,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她由衷地笑着:“嗯,你们真的很棒!”
“还是那句话,这其中其实脱不开你的干系。”谢知珩说,“岁宁,五年了,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们一起站在台上,亲眼见证我们当初的愿望实现吗?”
“这份荣光,我们想邀请你一起共享。”
……
当天晚上,她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tree:「大家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排练啊?」
群里瞬间炸开锅,欢迎回归的表情包刷了满屏,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才讨论出排练的时间和地点。
就这样,沈岁宁开始了白日配合乐队成员排练,晚上抽空创作的日子。
这期间,徐月来看了她一次。
先前沈岁宁回来的那日,她刚好陪着顾叔叔出国去了,两人也就没第一时间见面。眼下见到她一个人在公寓住,怎么也不放心,劝说她回顾家去住。
面对这个曾经接纳过自己,给过自己许多温暖的人,沈岁宁很难说出拒绝的话,但也实在不想回顾家去住,只能笑着推脱:“阿姨,我都长这么大了,您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一个人住可以的。”
“你多大在我眼里也还是小孩子。”徐月说,“一个人住多孤单啊,也没个人照顾你,三餐都没个着落。”
“我现在厨艺可好了,先前在国外的时候,吃过我做的饭的人都说我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去当个厨师。您就放心吧。而且……”她忽然冲徐月眨了下眼睛,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而且,我最近在准备演唱会。”
“演唱会?”徐月十分吃惊。
“嗯嗯,演唱会。”她点点头,“您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打架子鼓挺好的。不过这个事我妈不知道,她不喜欢我玩这个,你能帮我保密吗?”
话说完,她忽然有些失神。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在去俱乐部表演被顾衍发生后,好像也曾央求过他,能不能帮她保密。只是那时徐月也是保密对象之一,现在,她已经能坦然告知对方这些事了。
成长的好处之一大概就在于此,很多曾经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在若干年后却能成为一件可以坦然宣之于口的普通事。
“就在下个月,到时我请您来看,不过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种演出。”
“说什么傻话,我们宁宁的演出,阿姨当然会喜欢了。”
“所以啊,我不能跟您回顾家去住,公司离那里太远了,来回要好长时间呢。等我忙完再回去陪您,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月也不好再坚持,只是忍不住叹息:“哎,你们都长大了。”
“阿衍也是,多少年了,一直不着家,一个人在外面住。”
这还是这么些年,徐月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顾衍,只是消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沈岁宁转念一想,顾衍在她离开前,其实就已经很少在家里住了。更何况恋爱了,肯定不喜欢在家住的。
她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倒是徐月又说起了他:“他这段时间又出差去了,你顾叔叔想放权让他打理公司。最近好像有个比较重要的项目吧,所以他人一直在外地。”
说完,她侧目看了看沈岁宁,见她脸上没什么过多的表情,才又说了句:“宁宁,这些年来,阿姨一直不敢问你,你现在对阿衍……”
她低下头,给了个很简短的答案:“都过去了。”
徐月静了会儿,转移了话题-
半月后
化妆师拿着刷子,在给她上着眼妆。
结束后,沈岁宁看见镜中化着狭长眼线、深色眼影、唇色艳丽的自己,竟意外的和当年萧潇在俱乐部给她上的妆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时隔六年,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女,即便上这样成熟的妆容,也没多少违和感。
上台前,大家仍旧习惯在后台互相打气,萧潇怕她第一次上台会紧张,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沈岁宁忍不住笑:“我还没那么快上场呢,倒是你,很快了。”
萧潇说:“那我这不是怕你第一次上台会紧张嘛,待会儿换衣服时间很仓促,我怕来不及和你说这些。”
“别担心,我现在胆子很大。”她拍拍她的肩膀。
连千米高空都可以毫不犹豫往下跳的人,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萧潇见她脸色平静,总算放下心来,“那我准备上台了啊。”
话音刚落,舞台上的灯光骤然暗下,六拳相碰,大家齐声——
“加油,Enjoy!!!”
而后,她留在后台,看他们奔向舞台和灯光。
当第一首歌结束,舞台下的粉丝齐齐挥着手里的应援棒,齐声高喊着乐队名字时,她在楼上的包间,忽然掉了滴泪。
那是一种梦想被实现的喜悦。
大半场,她的视线都聚焦到舞台上,自然也就没留意到,后半场的时候,内场第一排那个空了许久的位置,忽然有人坐下了。
那人坐下后抬起头,往楼上扫了眼,精准捕捉到她的身影,原本有些疲倦的脸,忽然就有了笑意。
坐在他身旁的人在他坐下后,原本只是随意地扫了眼,待看清面庞后,忽然就激动了起来,用力抓紧身旁的姐妹,附耳说:“快看快看,有帅哥!”
一旁的人扫了眼,随即也跟着激动起来。
两人酝酿了大半天,终于鼓足勇气,用手机戳了戳他的手臂,用眼神示意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对方垂眼看了下,很难得的没有像往常一样冷脸,微摇了摇头,说:“有女朋友了。”
第80章 妄念
离她出场还剩不到半小时的时候, 沈岁宁从楼上下去,回到化妆间,化妆师重新给她补了个妆。
回到后台没多久, 乐队就结束了表演, 灯光暗下,站在舞台中间的谢知珩凑近话筒, 说话的声音带着微喘:“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今晚最后一首歌了。”
她听见台下的粉丝激动地喊着:
“加唱——加唱——”
台上的人无奈地笑了声, 一下又引得台下的人疯狂尖叫。
“嗯……今晚最后一首歌比较特殊。因为, 我们邀请了一位特殊来宾来。”
说到这儿,他刻意顿了顿,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声。
“她曾经是我们乐队的一员,遗憾的是, 因为个人原因, 她没能和我们一起出道,站在这个舞台上。”谢知珩笑着, 眼里却有着湿润的光泽,“所以,这次我们特意邀请了她来当我们五周年演唱会的嘉宾。”
她在后台, 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非常热烈。
“我相信在场应该有不少人知道她, 也有可能是她的粉丝。”他停了下,目光在台下缓慢扫了一圈, 重新开口, “下面, 有请su!!!”
一瞬的安静过后,是快要将场馆掀翻的尖叫声。
顾衍安静坐着, 耳边混杂着尖叫声,刚才问他要联系的姑娘激动地拉着她朋友的手,尖叫着说:“天啊天啊,怎么会是su?就是那个……那个我和你说过的,打架子鼓很厉害很帅的小姐姐,人很神秘,从不露脸。”
她激动得话说话声都有些发颤:“我天啊,我互联网最喜欢的鼓手,和我最喜欢的乐队,有天居然联动了!su之前可是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的,也从不跟人联动……我要死了……要死了……”
话音刚落,嘈杂的场馆内,鼓声响起,舞台灯光随之亮起。
整个观众席都是尖叫声、欢呼声。
他在台下,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见灯光下戴着黑色面罩的沈岁宁,强光的照射下,那头金色的长发像是会发光。
旁边的人好像还在尖叫着,他却听不见了。
视线里,耳中,能捕捉到,只剩下舞台上的她。
那个在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后,变得更加闪耀,更加让人无法挪开眼的沈岁宁。
他笑着,眼眶却阵阵发烫。
同样眼眶发烫的还有舞台上的沈岁宁。
万人场馆内,所有人都在尖叫着,欢呼着,拼命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
她看着台下,看那点点灯光汇成的璀璨星海,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看见了梦想的颜色。
那样璀璨,那样耀眼,有着她一部分的青春。
直到演出结束,大家回到后台休息室,情绪仍旧无法平复。所有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感动的泪光。
几双眼睛对上时,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萧潇凑到她身边来,低声问:“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感动?”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心动吗,有没有动点进圈的念头?按你这条件,那谁再给你铺个路,保准一炮而红。”
她一怔,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顾衍,莫名觉得有些神奇。
在国外的那些年,从没人和她提起过他。但回国不过短短一段时日,好像大家突然就不再避讳在她面前提起他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神奇的定律。
沈岁宁哑然失笑,过了会儿才说:“不进,今晚就已经圆梦了。”
萧潇抬手,揉了下她的脸:“可惜了,那么好看一个美人儿。”
两人在这边说话的时候,休息室的人被人敲响了。随后,乐队经纪人走进来。
“娱乐报的吴记者说想采访你们一下,我让人家进来?”
是业内有名的,常合作的记者,众人没多大异议。
等人进来了,沈岁宁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好像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也不是这个圈的人。她扯了下萧潇的衣服,小声问:“我要回避一下吗?”
“不用,你就坐这儿,她应该也不会问什么很特殊的问题。”
她还在犹豫着,那个吴记者忽然就走了过来,笑着伸出手:“su,您好,我是吴桐,是娱乐报的记者。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晚那么凑巧在这里碰见,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对您做个简短的采访呢?”
沈岁宁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也认识自己,有些意外地伸出自己的手。
“您放心,问题不会太刁钻的,如果到时您觉得不是太方便的话,我后期也可以做出删减。”
话已至此,她答应了下来。
等采访开始,她才知道为什么这位吴记者会成为业内有名的记者,因为她问的问题都非常贴合粉丝心理,但又不会像其他记者那样过分去挖掘艺人隐私,张弛有度。
她在简单采访了下乐队的人关于今晚演出的感受后,又问他们下一场演唱准备在哪个城市开,最近有没有出新单曲的打算,到她这里的时候,仍旧是差不多的问题。
吴桐笑着说:“关注su的粉丝应该都很了解,您平时在互联网上属于是非常佛系神秘的博主,之前也从未在除个人视频以外的地方亮过相。那我今晚想替您的粉丝朋友问一下,首次在屏幕前亮相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她想了会儿,才答:“首次在屏幕前亮相,内心当然是比较激动的,也很高兴可以作为今晚的特邀嘉宾在台上表演。”
“我和Enjoy乐队的成员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互相见识过对方最年少轻狂,为了梦想而拼搏的年纪。也很感谢他们这次的邀请,让我可以在舞台上亲眼见证我们梦想的实现,真的非常感动。”
吴桐适时接话:“那我就想为您的粉丝朋友问问了,在经过今晚后,su是否会考虑进入娱乐圈呢?还是说您已经有这个准备了?”
她非常干脆地答:“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未来应该也不会。”
吴桐笑了笑,说那真是非常遗憾,这个话题就此结束,采访重新转向乐队成员。
等原定话题都结束后,吴桐收起自己的采访稿,“今晚的采访内容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但在采访的最后,我还想再问大家一个关于青春的话题,就当作是五周年纪念演唱会给粉丝朋友们的特殊礼物,大家看可以吗?”
这是在采访稿之外的问题,经纪人上前去交涉了下,又和他们商量了下,最后答应了下来。
是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年少时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她从听见这个问题之时就开始出神,耳边,他们回答的声音忽远忽近,始终飘忽着。
直到……话筒忽然被递到了她的嘴边。
她恍惚着,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笑着说了句:“年少时不懂事,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心存妄念,无疾而终。”
在场的人里,萧潇是最了解她这段感情的人。听完后,在背后悄悄握上她的手。
沈岁宁扭过头,冲她露出了个笑,示意她放心。只是在采访结束后,还是没忍住,将那名记者拦下了,请求她要将自己这最后一段话从采访稿里删去。
这段从未开始过的,不见天日的感情,还是让它继续沉寂着吧。
吴桐也理解她在此之前从未接受过公开采访,应该会有所顾虑,笑着应了下来:“您放心,最后这段采访我会将它去掉。”
“谢谢。”-
采访结束,大家卸了妆,转场去庆功宴。
沈岁宁本想推脱的,萧潇硬是拉着她:“你今晚也是主角,怎么能够不去呢?再说了,你回去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吧?”
她刚动唇,便被萧潇制止住了:“别说你要回去开始你的创作啊,不差这一点时间,大家好久都没聚在一起了,今晚还是这么特殊的日子,你必须去!”
许俊在这时也凑过来,说:“萧潇说得对,今晚你必须得捧场。”
两人吵吵闹闹这么多年,难得达成一致。沈岁宁拗不过,最终还是和他们一起。
她以为庆功宴是很多人一起的,什么投资商啊,公司高层啊。到了后才发现,其实大多都是些相熟的人。只是有那么几个她不认识的,应该是公司的人。
沈岁宁从进门看见坐在正中的秦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的,到了后半段,包间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动静不大,她背对着门也不知道有人进来了。
直到看见坐在对面的秦屿站起身,招了招手,说:“可算是来了,还以为你这大投资商今晚不来了呢。”
随后,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临时接到通电话,所以来晚了。”
她的脊背僵住,没有回头。
桌上那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已经纷纷起身,试图让开位子,让他坐在秦屿身边。
他笑了笑,说:“不用,我坐这儿。”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她察觉身旁忽然有阴影覆下。
顾衍弯腰和坐在她身旁的许俊说了几句话,而后,许俊换了个位置,他在她身旁坐下。
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瞬间就变强烈了,秦屿脸上露出明晃晃的、不怀好意的笑意,看着他们,打趣道:“真是,说你是妹控一点也不冤枉。岁宁一回来,你就兄弟也不要了。”
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沉声说了句:“不是妹妹。”
她的心因他这句话猛地一跳,嘴角露出些许自嘲的笑意,完全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嘴上在撇清关系,却偏偏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坐到她的身旁。其实仔细想来,他上次的行为也非常令人捉摸不透。
刚才因为那段采访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情绪,因为他的出现,再次浮动起来。
但好歹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女生了,不会再那样冲动,在他面前憋不过一会儿,便能将自己所有的心思和盘托出。
沈岁宁侧了侧身子,偏向萧潇。
顾衍垂眸,看着她这不动声色的疏远,没说什么,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次性手套,给自己套上。
沈岁宁有些烦躁,也有些不解,为什么已经过去如此多年了,身边这人还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影响到自己的心绪。
她将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萧潇聊天上,可是耳朵仍旧下意识地去捕捉他在说什么。就像是年少时,不论在做什么,只要他在身边,她就会习惯性地将一部分精力分散到他的身上,完全不受控制的。
他们的聊话内容是关于投资的,她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不论别人说些什么,身旁的人都能接上话,并在别人询问时适当地提出自己的见解,既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居高临下地指导,又能让人得到一些收获。
她忍不住出神,想起先前他对自己的那些开导。
心头没一会儿就泛起了苦涩感。
原来,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温和的态度的,那些年她以为的特殊对待,其实只是他的习惯使然。
只可惜,当年的她并看不清这个事实,还因此深陷其中。
喉咙有着很强烈的阻塞感,她下意识地去找放在手边的饮料,低头的瞬间,却惊愕地发现碗里多了许多只被剥好壳的虾。
顾衍终于对她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又来了,又是这样熟稔又自然的态度。
沈岁宁真想站起来大声质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将那个小碗推开,伸手去夹了摆在面前的另一道菜,平静道:“现在不喜欢了。”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始终和缓的脸色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痕,却还是艰难扯出个笑,低声重复了她刚才的话:“现在不喜欢了啊……”
“嗯。”
她以为至此,这个话题就会结束,他向来懂得察言观色,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不想搭理他。
没成想,顾衍又问了句:“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沈岁宁一愣,抬眸诧异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两人无声对峙着。
服务员在这时恰好上来询问要不要再给他们添点儿酒,她拿起一边从开始就没被用过的酒杯,举起:“你好,这里添点儿。”
等服务员给她添上,她才举着酒杯,转过头,看向他,微挑了挑眉:“现在喜欢这个。”
他看了眼她杯子里的酒,眸色深了些,想直接伸手夺过,最终却只是说了句:“喝酒对身体不好,少喝。”
她的回答也很简洁,两个字——
“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