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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明月雪时(三十九) 最盼有情人早日重……

    秦如梦没有打通明月的电话。

    她在巨大的喜讯中连续回拨几次, 却没有一次是被接通的,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是失联状态。

    秦如梦忧心忡忡,对着电话失神, 灯火浮动,她的心又开始隐隐慌乱, 秦与岑见她情绪转变,眉眼间的担心几乎溢出来, 他第一时间起身,秦与岑站在秦如梦的身后, 适时轻声道:“或许她在忙。”

    暗夜里风声呼啸, 秦如梦转过身,抬头看着秦与岑的眼睛,又透过他的眼睛望向他的身后,明亮灯光刺眼, 秦如梦被这光芒照的一阵不适,眼角泛出来些许红色, 外部刺激导致眼睛分泌出来些许泪水,泪光在灯光下晶亮的浮动,秦如梦感到不适, 却不肯移开视线,她对着那光晕说:“是在忙,还是在哭?”

    秦与岑一愣。

    他低下头去, 看着秦如梦平静的含着泪光的模样, 下意识问道:“什么?”

    秦如梦没有继续重复她的答案。

    不是怕秦与岑听到后会感受到荒谬, 会嘲笑她多想,而是秦如梦太过了解明月,她不会想把自己完全的剖开给别人看。

    所以秦如梦也不肯多说。

    她能懂, 她也尊重。

    这么多天明月的努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全权接手秦如梦的案子,负责每一个细枝末节,积极联络祁好和秦如梦,电话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生怕出现任何意外;去了无数次警局试图撬开二人的嘴,让对方供出幕后真凶,指认谭和畅买凶杀人;她在周阔的嘱托下没有流泪,没有等待,一心一意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她车祸前授意秦如梦做的事。

    最核心也是最一击致命的,是她送走性命垂危的周阔后,第一时间擦去唇边的血,抬起头来找盛婉赵遥做说客。

    是以秦如梦才能顺利的拿到这些天周阔暗中的心血,并且借着父母进行实名举报,数颗信拧做一根绳,她们拼尽全力把谭和畅背后保护伞打掉。

    尽管这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如果真的很简单的话,那秦如梦不可能度过如此艰难的三年,更不会苦苦挣扎求生,她只需要一纸诉状再加点时间精力,就可以看到谭和畅伏法。

    但事实并非如此。

    秦如梦真实的度过了这晦暗绝望的三年,周阔也因此远走他乡,盛津赵遥愤怒却也无力,足以看到当初谭和畅究竟有多么的得意,而背后的势力又有多么的猖獗。

    就连他们这样的世家都避了风头,选择暂时的缄默。

    但现今,明月做到了。

    借着周阔的暗中筹谋,借着盛津一行人的鼎力相助,借着慎思的全力托举,借着秦如梦的决心,更借着秦家对秦如梦铺天盖地的愧疚。

    那落马新闻出现在各大平台上不断增加点击量,人民群众的凝视接踵而来,保护伞正在一点一滴的坍塌,继而在时光的作用下被连根拔除。

    她们还是做到了。

    又或者说,周阔一行人走了九十九步,关键时分,明月接过来这个接力棒,替他们完成了最后一步。

    三年的时间很长,长到每个人心中的正义都燃烧成了一簇烈火,周阔做了引子把火种聚集在一起,明月燃烧自身,做了那捧助长火焰的燃油。

    刀山火海,她只恨这火不够大,只能燃掉一颗树,不能烧掉世间所有的深林。

    秦如梦在秦与岑的疑惑视线里垂下眼睛,这一秒,她眼眶冲出来一种奇异的酸涩。前因后果种种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看着那未接通的电话长久的沉默。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事情的发展正如她们期待的那样迎来新的转机。

    否极泰来,对面的明月,是在忙,还是喜极而泣呢?秦如梦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些天她痛苦万分,心里的煎熬万分,全凭一口气撑着才能继续走下去。

    这痛苦难捱,可秦如梦却没出声,每次忍不住了,都要抬起眼睛来看看明月那双平静的眼睛,夺目、又沉稳万分的面容。

    悄悄一眼,秦如梦就会收回视线。

    不是不敢多看,也不是害怕被明月发现,更不是对明月的愧疚。

    是不忍。

    不忍心。

    因为面前的明月相较于之前来说,面目全非。

    秦如梦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你说这样沉稳这样从容不迫的人是周阔,

    那她秦如梦信的,说是盛婉赵遥,她也信七分,是沈鹤归或者盛津,那秦如梦也半信半疑。

    但现在这样的人是明月,秦如梦就只能感受到痛苦。

    因为她知道明月真实的样子。

    她见过那些鲜活,她知道所有的明媚,更目睹过她身上的风采,所以此刻秦如梦才格外不能接受这样的明月。

    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扮演另一个人,日日夜夜都身处痛苦。

    这让秦如梦意识到,身处煎熬的不只有她一个人,但明月比她还要痛上许多许多。

    可令人难过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明月在这伤痛里飞速成长,但秦如梦不知道这成长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不敢多说,更不便多问。

    秦如梦只好暗暗关心,跟着明月一起向前。

    秦与岑在身旁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息,秦如梦也适时敛下眼眸,默默的看着那些未接通的电话,巨大的喜讯之中,秦与岑的面上都有所缓和,可她却显得没有那么开心。

    手机叮咚一声弹出简讯,秦如梦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把手机翻了过去,淡淡的转头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风。

    悠远平静的追寻出现在秦如梦身上,而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心有祈愿。

    秦如梦不求自己能有一个多么好的结局。

    她只期盼明月早日度过这劫难。

    一盼她早日度过这劫难,二盼他平安健康早日归来,最盼有情人早日重逢,再不生离。

    窗外风声更盛,仿佛是上天给了回应,又好像是,永远都不会有回应。

    许泽屿就在这风声中自楼上下来,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温馨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沙发上坐着的人,他看了看微微眯起眼睛来的明月,又看向早已经开始播报其他内容的电视,眼睛里闪过了些许的复杂情绪。

    这事早有风声,可今天终于有了定论,一时间许多人都狠狠的吐出一口气,许泽屿自然也不会例外的。

    所有的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泽屿伸出手来拿起遥控器调小了电视的音量后,又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

    明月淡淡的看着许泽屿一系列的动作,在他递过来那杯温水的时候伸手接住。

    她没喝,只是在手里握着。

    许泽屿也不催她,站在那里拿着水抿了两口后,在低到足以忽略不计的新闻背景音中轻声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站在明月的身前,转眼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回头看看明月:“至少四个电话,你在,却不接,也不怕你当事人出出什么事情吗?”

    那双纤细的手蜷缩了一下,明月把手掩到腿侧后,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却没有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许泽屿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见她这副沉默样子,估计她不会给出任何回答之后,他心下微微摇头。

    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估计现在,明月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自己是谁。

    刚刚的情绪太过,听起来不像是舅舅的关心,反倒是向上级的一种责怪,许泽屿意识到这件事情后皱了皱眉头,他喝了口水,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杯水下肚,许泽屿深呼吸一口,缓和了声线问道:“在想什么?”

    昏黄灯光下,明月把他的变化看的清清楚楚,她知道许泽屿的误解,此刻却也没心力去纠正他说自己并非那样想,明月把那只原本藏起来的手搭在了玻璃杯身上,她看着许泽屿,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想什么。

    没有想谁是否平安,也没想谁会什么时候回来,更没在想这件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她只是在放空。

    新闻播报完毕后,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许泽屿也没逼她说话,这种感觉,他其实也曾经体会过,就在他入行的前两年,时时刻刻都有。

    回忆起来过去,许泽屿忍不住想要抽烟,行云流水的拿出烟来,火机接触到烟的前一秒,许泽屿瞥见了明月望过来的视线———许泽屿后知后觉,当即熄灭了火。

    现在明月身体状况真的很差,为了她的健康,许泽屿又强忍下去抽烟的欲望。

    明月在他扔开火机的那一瞬间出声,“抽吧。”

    她笑笑,说:“给我也来一根。”

    许泽屿皱眉,却并未斥责她,他把水杯放下,转身去旁边的零食柜里翻出来两颗糖,囫囵剥了一个塞进自己嘴里,又拿一个仔细剥好递给明月,说:“烟没有,难受吃糖。”

    高大身影覆盖住明月头顶的光,明月在这阴影里真切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伸手抓过糖一把塞到嘴里。

    许泽屿见这

    动作急切,莫名顿了顿。

    许久,他出声道:“怎么,先是不接电话,又想借烟来麻痹自己,你这是,后悔自己做的事情了?”

    这话其实不该说。

    事情结束之前——又或者说,在周阔没有消息的时候,最好是一句也不要提才对。

    许泽屿在上流圈层摸爬滚打十几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心里其实都有数的,不可能悟不透这个简单的小道理,但他现在看着明月还是说了。

    不是因为忍不住想要嘲讽,是因为明月现在,真的不太对劲。

    就算是他知道了谭书峰接受调查即将落马的信息,心下都有些激动,可现在明月却如此的无波无澜,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这件事后,发出来一句本应如此的话。

    太过平静了,平静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不只是今天,是自从出事后的每一天,她都不对劲。

    许泽屿知道她是强行打起来精神在撑着,整个人全凭意志,正因如此,许泽屿才格外担忧,不得不抛出一些话来试探她的想法。

    无论出于什么角度,他得确定明月的状态——当一个人精神开始承受巨大的压力的时候,身体也会出现各种反常。

    可明月却表现的和事情没发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这么多天,这么大的变故,林林总总,事情终于迎来转机,骤然松了一口气,许泽屿怕明月撑不住。

    他怕那口气一散,她整个人也要倒下了。

    果然,这话一出,明月的状态立刻变了。

    她还是沉默的,可那双眼睛里开始掀起来波澜。

    明月随着许泽屿的问题开始思考,后悔吗?

    先不说这问题本身,仅仅把目光聚焦到许泽屿的行为上。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就是,总有人会在你前行的时候,问你会不会后悔自己过去做的决定,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里,这个话题好像是避无可避。

    哪怕明月清楚的知道这是关心。

    她看向许泽屿的脸,意料之中的,没看到幸灾乐祸抑或是其他的嘲讽,那双眼睛如漆如墨,翻涌的情绪也只有关心。

    明月压下去自己心里浮上来的些许叛逆,对着他的话开始思考。

    说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问题,可认真思考起来,却像是上天借着许泽屿对于她发出的诘问。

    你后悔吗?

    这条路上,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没有过憎恶?痛恨

    哪怕只有一秒钟。

    明月淡淡的垂下眼睛,她的视线移到了那杯水。

    车祸那天,车轮溅起三尺水花,她刹不住自己的车,周阔为了她的安全,却猛踩油门加速前进直直撞上去。

    明月微微一笑,眼睛湿润起来,她的呼吸逐渐加重。

    雨声夹杂着撞击声出现在她的耳边。

    风太大了,雨也太急了。

    说不后悔太假了。

    她想。

    这一秒钟,另一个她急不可待,明月看着她仿若在虚空浮现,对着许泽屿一字一句道:

    我有爱人。

    他现在杳无音讯,在军区医院生死未卜。

    或许他明天就会出现,又或许,他永远也不会醒过来。

    所以坐在你面前的,根本不是完整的我。

    平静掩盖了滔天的恨,可更恨的是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出事。

    说不后悔太假了。

    没人能不后悔,更没有人,能坦然接受和爱人因为事故生离死别。

    爱人垂危,我却义无反顾的说自己不悔,然后坚持理想,也很恶心。

    但我又在这条路上前行到现在——

    事实的真相就是,我曾动摇过。

    在他杳无音讯的每一份每一秒,我都怀疑过自己的选择。

    但现在我出现在这,我想,我已经给了你答案。

    比起沉溺在怀疑憎恶痛恨这些情绪里,我更想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可这些话,明月一个字都没有说,长篇大论被她放在了心里,她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抬起头来,看着许泽屿微微一笑:“舅舅,你想听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许泽屿刚要说话,明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拿起那个水杯喝了口水。

    许泽屿的眼皮在这一刻跳了跳,他看着明月,心里开始不住的发慌。

    正当他笑自己疑神疑鬼多想的时候,明月放下水杯。

    她抬起头来对着许泽屿的眼睛,张口回答了许泽屿最初的那个问题。

    明月平静的抛出一个惊雷:“舅舅,我站不起来了。”

    背后一瞬间惊起冷汗,许泽屿脑海里出现一阵尖锐的轰鸣。

    这一秒对于他来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颗心扑通,扑通的跳,许泽屿双腿发软,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他在血液逆流的轰鸣里,转过头去看向明月那双平静的眼睛。

    噩梦成真。

    第142章 明月雪时(四十) “生死有命,我见过……

    明月站不起来的消息很快传播到旁人耳中, 彼时许泽屿推着轮椅带她到律所,电梯叮一声停在高楼,打开门, 就看到了祁好那忙碌的身影。

    祁好在电梯具有金属质感的提示音中抬起头来,明月坐在轮椅上, 对她露出来一个礼貌的微笑。

    和平常的反应没有任何两样,祁好不知道是该夸她心理素质好, 还是说她没心没肺,就连生病也不肯耽误手中的事情。

    祁好心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透明玻璃外的冷风推着云向前, 祁好见她这样拼命并未说什么,她只是满眼不赞同的看向许泽屿,似乎在责怪他说为什么不让她入院。

    眼神交汇,祁好无声示意:“她年纪小任性也就罢了, 难道你也年纪小吗?”

    许泽屿无奈的耸肩,低头看看明月又抬起头来:“她固执, 我能逼着她住下然后见她想方设法跑出来吗?你又不是不了解她,都是白费力气。”

    许泽屿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还不如我直接带她来。”

    祁好见状闭上了嘴,没说话了。

    倒是和祁好一起等在电梯外面的闵祁看了明月一眼又一眼, 许泽屿推着明月出了电梯,明月和大家打完招呼后注意到了这股视线。

    在他又一次朝自己身上投来目光的时候,明月微微一笑, 抬起头来看过去。

    闵祁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会被发现, 一时有些尴尬, 想要闪躲,她却对着身后的许泽屿淡淡开口:“舅舅——”

    许泽屿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是以此刻第一时间低头应声:“嗯?”

    明月声音轻轻, 如湖水一般柔和平静道:“你去忙吧,让闵祁哥送我去祁律办公室好了。”

    许泽屿不明所以,瞥了闵祁一眼,又转过头来对着明月温声道:“我送你就好了,工作的事,不急于一时。”

    明月脖颈向后转,侧着头对着他微微一笑,面对许泽屿的执意相送,她并未有任何的心急,依旧是淡淡的。

    闵祁在旁边站着,不知道此刻该走还是该留下来。

    明月再次重复道:“没关系,闵祁哥送我吧。”

    她开玩笑一般缓和气氛道:“你快去赚我的医药费,万一真的站不起来了,你用多赚到的钱给我换一个更好的轮椅也行。”

    话音未落,许泽屿就拍了一下明月的肩膀,不让她说这样的丧气话。

    温和的声音变得紧绷,许泽屿冷了脸:“胡说八道什么——医生都说了很快能好。”

    旁边一直低头看手机的祁好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她看看冷脸的许泽屿,又看看微微含笑的明月,叹了口气后伸出手指来点点明月的头。

    祁好无奈:“你啊,恃宠而骄,小丫头片子一个,整天就知道吓唬你舅舅——”

    明月被点破了也笑,许泽屿冷哼一声,却也顺她的意,对着旁边的闵祁轻轻招手:“这小丫头想让你送她——”

    他叹了口气,似乎也是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无奈:“麻烦你走一趟。”

    闵祁摇摇头,上前握住轮椅,对着许泽屿温和一笑,说:“不麻烦的许律。”

    许泽屿点点头,也没说别的客气话,说一百句感谢的话,不如工资多加一百块钱,他还是喜欢给人实打实看得见的好处。

    仔细交代两句后许泽屿就去了自己办公室,祁好也忙,看这俩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伸手揉了揉明月的头发,说她先行一步。

    高楼大厦里的工作从来都没有轻松二字可言,明月看了看旁边忙到飞起的律师,侧身对着闵祁轻声道:“闵祁哥,你推我到窗边休息一下吧。”

    闵祁点点头,应道:“好。”

    两个人就这样路过高楼大厦里日复一日的繁忙,闵祁轮椅推的平稳,明月看着越来越近的云,轻声开口道:“刚刚我没看错的话,你眼里好多探究。”

    行走的轮椅有一瞬间慢了下来,闵祁推着轮椅的手指动了一动,明月在这极其细微的变化里继续道:“闵祁哥,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她坐在轮椅上看向透明玻璃,外面有风有云,高楼大厦下有着芸芸众生,明月抬起眼来,看向玻璃上闵祁的倒影。

    倒影上的人沉默,看他的表情,他想说的话好像似乎有些冒昧,此刻在犹豫该不该说。

    明月就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闵祁的反应,他也如明月所想的一般坦诚,很快就对着明月淡然开口道:

    “问题说不上,只是有件事情我想不通。”

    明月闻言,抬了抬眼睛,问:“什么?”

    她太过自然了,自然流露出的不自觉的压迫气势反倒让闵祁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的反应太过沉稳了,稳到她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举手投足间不再是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历尽千帆后的云淡风轻。

    她逐渐成型,身上有了祁好和许泽屿的影子。

    闵祁在明月平淡的目光下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也看向玻璃,对着明月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你对自己坐上轮椅这件事情,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

    他笑笑,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好奇心而触碰到明月的现状而感到抱歉,于是对着明月的语气愈发温和:“我只是在好奇,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平静,平静到,就好像你一点也不害怕一样。”

    明月听见了他的话,与此同时,她也听见了风声。

    很难想象在一楼将要吹飞一切的大风在着高层却显得如此和煦,和煦到如果明月不是亲身体会到的话,她会真切的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个非常明媚的晴天。

    想到这里,明月淡淡的笑了。

    闵祁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但他却是第一个问出口的人。

    所有人都见到了她平淡如水的模样,或心疼,或愧疚,或同情怜爱,或冷眼旁观,众生相太多了。

    善意掺杂着恶,恶意里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许许多多的情绪里,闵祁却拉开帷幕,直起腰来平视她,带着一些疑问,礼貌的说,为什么她身上没有害怕。

    是啊。

    明月心想,明明站不起来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万一什么地方没有做好,她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她从头到尾都是毫无波澜。

    她在那条新闻下第一时间就接受了自己站不起来这件事情,又在医院里对着许泽屿的焦灼出言安慰,平淡的连医生都侧目,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的病情,而明月在对得知自己的情况之后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出事的人不是她一样。

    太平淡,又太古怪,许泽屿到现在还提心吊胆,生怕中途再出什么幺蛾子。

    着实不怪旁人,也不能怪旁人。

    更不能怪闵祁问出来这个问题,事实上,就连许泽屿也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头到尾都表现的那么淡然?

    自然而然到这件事情一点都不能搅乱她的心绪,像是一只蝴蝶在春日里出现在她生命中那般平平无奇。

    明月见他那双疑惑的眼睛,嘴角微微一笑。

    她的视线放在玻璃窗外的那朵云上,随着它一起飘去了天边。

    远方有飞机划过云层,距离太远,远到明月只能看见手掌那么大的形状。

    她就在那无声轰鸣中微微湿了眼眶,闵祁听见她低声道:“生死有命,我见过了。”

    见过了,也勉强不了。

    面对死亡,无论是谁,无论怎么挣扎用力求生,都只有接受的份。

    不接受没有办法,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

    无论你怎样痛哭流涕摧心肝,撕心裂肺也无法挽回。

    生命在时间长河中一去不复返,没有人能重新回到命运转动的齿轮前,预知命运的回头处。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畏惧了。

    事情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都没关系,该发生的时候总会发生的。

    最坏的结果,明月其实已经见过了。

    无非就是——

    无非就是死路一条。

    往日恐惧,可现在她也不怕了。

    没什么好怕的。

    死都不怕的人,会怕站不起来吗?

    不会的。

    她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了,人生该失去的,几乎都已经失去了,生命里的王牌已经被上天强行掠夺走了,她的底牌,没有什么了。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只有命一条,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死了。

    也是在这一刻明月才发现,她很神奇的接受了死亡。以前怎么样也不肯去面对的东西,不知道何时开始,竟然也开始慢慢学着接受了。

    生离死别在她看来不再是一个严肃到需要流眼泪的话题,取而代之的,是重逢。

    或许另一个世界里,有她朝思暮想的人,或许有人也盼着和她重逢。

    反正这个世界,生死有命。

    她根本改变不了。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闵祁看着明月红了的眼圈,伸出手来在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一包未拆封的手帕纸,塑料膜撕开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格外的惹人注目,那张带有雪松香味的纸巾随着闵祁的动作递了过来,她忽然就想起来过去。

    人生中好像也有这么一年,她没考好坐在天台偷偷哭泣,云在头顶悄悄溜走,旁边有人自口袋里掏出来未拆封的手帕纸递给她,而后轻声道:“别难过。”

    别难过,明月。

    周阔的声音跨越时光出现在她耳边,明月的眼泪连珠落下,滴滴晶莹,带着无尽的苦涩。闵祁见状手忙脚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闵祁一副焦急的样子,却淡淡一笑。

    明月摇头拒绝道:“谢谢闵祁哥的好意,但不用了。”

    这个世界上替她擦眼泪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以后,也不会再哭了。

    明月含着眼泪抬起头来看向天边的云,一片洁白中,她执着的望向天边,企图看向另一个世界。

    冷风吹的白云北飘,明月就在这里看了天边的云卷云舒,路过的人见状直直摇头,感叹他们忙里偷闲,岁月静好。

    同一片天空下,另一处高层却是乱成一锅粥。

    三分钟前仪器疯了一般乱响,护士推门进来,急匆匆的查看后,又飞奔出去:“主任——院长——”

    她边跑边喊,“45床的病人动了——”

    第143章 明月雪时(四十一) 命运的捉弄扑面而……

    北城的冬天很冷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 但明月没有想到,这冬季居然可以这么漫长。

    白日还好,有人声有风声, 熙熙攘攘掩盖了失神落寞,明确的指令可以让她成为一个正常人, 可是一到晚上世界却骤然失控,从天空暗下来的那一刻开始, 明月身体里的时钟也开始失衡。

    明月说不清这样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反常过, 直到年底某天许泽屿加班到半夜, 去客厅接水喝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明月卧室里的灯一直亮着。

    许泽屿推开门的声音不大,但明月还是听见了。

    她随着许泽屿的动作转过头来露出憔悴的面容,看清楚来人后, 一些失望被她压下去,明月的眼神渐渐黯淡, 她对着许泽屿努力笑笑,说:“舅舅,怎么是你?”

    说完这话, 明月反而先愣了一下,她心下觉得自己好笑。

    高档小区的安保不是闲职,家里只有她和许泽屿两个人, 绝对不可能是小偷, 不是许泽屿又能是谁呢?

    总不能是鬼。

    许泽屿见状, 叹了口气,他轻轻走上前去拍拍明月的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外。

    月光照亮了一片枯荣, 明月抿了抿唇,垂下眼睛去。

    晚来风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许泽屿认为明月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却想起来什么似的,明月抬起眼来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低声道:“舅舅,周阔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明月声音里的哽咽清晰可闻,前些日子被夜晚隐藏起来的崩溃和委屈在今夜的月光下如同潮汐铺面而来,许泽屿心口一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明月远没有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许泽屿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这是整个业内都公认的事实,无论问题多么的刁钻难搞,他永远都能根据对方的话进行滴水不漏的回答。

    但是现在,许泽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因为他被明月的话问到了,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答案。

    事情过

    去了这么多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等时间给出来一个明确的回答,但这些,不包括周阔。

    许泽屿的人脉广泛,涵盖三教九流,他的信息网也极其强大,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打听到周阔任何的消息。

    分毫消息都没有流传出来。

    不知道是否平安,不知道现状如何,甚至不知道是生是死。

    一颗心整日悬在半空,期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回信。

    不怪明月崩溃,也不能说她脆弱,没有人能够忍受的了漫长的时光里无尽的失联。

    无论是谁都忍不了,就连许泽屿都会感到焦灼,况且是心中蕴藏了那么多爱的明月呢?

    许泽屿心疼的揽住明月,她坐在椅子上,顺势靠在了许泽屿的身上。

    许泽屿以为她会哭,伸出手来抽出纸巾,但等他低下头去看明月的时候才发现,她没有眼泪。

    眼眶泛红,眼里也有很多的红血丝,没有眼泪,可她看上去却非常难过,比起来落泪还要更加痛苦。

    这一刻的许泽屿终于意识到,原来人在伤心到极点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

    心疼交织着酸涩,许泽屿的情绪难抑,他仰起头来对着皎洁月光重重的吐出来一口气,忍下眼里的湿意。

    许久后,许泽屿拍了拍明月的肩膀,对着她轻声答到:“会的。”

    说不清楚是宽慰还是笃定,又或许是不忍明月失落给出来的回答。

    许泽屿知道世事无常,人生易逝,但他也知道,周阔心里对于明月究竟有多少爱。

    许泽屿这辈子从来都不相信人性,但他相信周阔的品格。

    依照周阔的性格,无论怎么样的情况,只要他有机会,哪怕万分之一,他也会拼尽全力回到明月的身边。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一年的年末,北城依旧是处处繁忙,寒冬让无数人带上围巾口罩,可却冻不掉路人脸上的笑意。

    十二月底晴朗天气居多,许泽屿就在这片晴朗中,驱车带着明月前往北城精神卫生中心复查-

    下车的时候明月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看着面前光秃秃的枝桠,却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满树橙黄才对。

    许泽屿停好车后见她坐在轮椅上,呆呆的仰头看着枯木,没等许泽屿出声问询,明月就失魂落魄的垂下头去。

    那缓慢的动作在寒风里给予人一种近乎苦涩的悲伤,许泽屿的心里一下子就跟着难受起来,这个时候他想得简单,只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三两步匆匆上前,对着她急声道:“怎么了宝贝?”

    明月被这声音唤回思绪,她垂眸忍下心中酸涩,抬起头来看着许泽屿努力笑笑,想说什么,可是这一秒却骤然失声,明月只得摇摇头。

    许泽屿见她那个勉强的笑容自然是不肯放心的,明月却率先移开眼,许泽屿的视线紧紧跟随,他还想说什么,脑海里却骤然浮现出来今年秋天,周阔去楼下接她,明月蹦蹦跳跳出门的样子。

    那个时候,两人也是前来北城精神卫生中心问诊。

    许泽屿霎那间明白了明月为何现下如此失落。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时光一去不复回。

    原来不是身体不舒服,是灵魂深处再也掩盖不住的悲伤被投放出来千分之一,也仅仅只是她承受的千分之一。

    但就是这样一点点的部分,许泽屿都能感受到抑制不住的难过。

    这一路明月的话都不多,许泽屿知道她没有说话的力气,于是也安静陪她。

    原来正在好转的失眠焦虑再次加重,雪上加霜的是,抑郁也前来凑热闹,明月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个诊断结果微微一笑,许泽屿的心下却是不断结冰。

    许泽屿不能见事情愈来愈坏,他当机立断的为明月约了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咨询,亲自把明月送过去后,又在她接受治疗的空隙里前去拿药。

    走到半路,许泽屿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学心理的朋友,请他给明月找一个靠谱的医生。

    钱无所谓,多么贵的诊金他都付得起,许泽屿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他只要明月健康。

    对面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他极其重视这件事情,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事情一定给他办好。

    许泽屿露出来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他边走边说,谢了。

    许泽屿随着指示牌拐了一个弯,药房就在一楼大厅,他微微抬眼,见到了前面排队的人群。

    对面的人还在说些什么话,许泽屿低低应了一声,无意间转头瞥见一个背影,他的脚步下意识的停了。

    许泽屿脸上的笑容僵住,紧紧盯住侧前方拿药的纤细背影。

    寒冬腊月,她穿了保暖的羽绒服,白色羽绒服到脚踝,鸦黑的头发低低挽了起来,侧脸弧度流畅,入目一片白皙。

    明明是低调的打扮,却也如此耀眼,以至于一楼大厅人山人海,许泽屿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荆棘的病情有所好转,最近已经到了不太需要吃药也能维持稳定生活的程度了。

    长远来看,她没有擅自停药,只是之前医生开的药已经要吃完,自己的情况也有所改变,于是她挑了一个风没有那么大的晴天前来北城精神卫生中心复诊。

    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许泽屿。

    荆棘拿完药后顺手放在包里,她转过身去,一抬眼就见到了那个举着电话的人。

    他褪去了平日里惯有的西装革履,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那高大的身材是天生的模特,哪怕他没有任何打扮,也是一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卷。

    只不过举起的手机破坏了他身上的松弛,给人一种看着非常繁忙的样子。

    四目相对,往来行人匆匆,时光在这一刻静止。

    电话里的人见许泽屿没有回应,疑惑的拿起来手机看了看通话界面,一直疑惑的出声,“喂——阿泽——喂”

    许泽屿被这声音唤回现实,他侧过头去匆匆道:“我回头打给你。”

    说完毫不留情的挂了,只留电话那头的人独自疑惑。

    有人从两人中间穿过,打断了这长久的对视,荆棘的指甲掐了掐掌心,硬着头皮上前,“许律师。”

    她在离许泽屿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那双潋滟的眼眸认真的看向许泽屿,对着他点头示意。

    许泽屿想要叫出她的名字,喉头动了又动,却偏偏发不出声音。

    明明之前叫过她很多次,熟练到已经不需要犹豫,偏偏就是现在卡了壳。

    数次尝试无果,许泽屿最终还是放弃。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又反应过什么来似的,抬起眼来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语速很快,语气也称不上是温柔。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身上总是会透露出来些许淡漠的意味,乍一眼望去云遮雾绕,他像是远远的隔在云端。

    荆棘被这直白的问题问的一愣,抬起眼睛来就见到许泽屿那副刚刚化冰的样子。

    他在问她。

    事实就摆在这里,可是荆棘却下意识的不想回答。

    荆棘不想让许泽屿知道自己内心的困境,哪怕他见过她最窘迫最难堪的样子,哪怕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可荆棘还是不想。

    她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对荆棘而言,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换做谁问出来这个问题,荆棘都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生病的事情说出口坦诚,可唯独许泽屿不行。

    只有许泽屿不行。

    荆棘做不到和他坦诚相待。

    这一秒荆棘心下晦涩,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许泽屿跟前,是迫切的需要保留一些尊严的。

    她讨厌那些同情的出现——她把许泽屿身上出现波动的异样情感,统统归结为同情。

    她只敢,也只能归结为同情。

    “陪朋友来的。”

    荆棘笑笑,压下去心里的勉强,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她说话依旧轻言细语,让人不自觉的沉溺:“我恰好无事,她也需要我的陪伴,所以就来了。”

    许泽屿淡淡的点了点头,面上不显,心下却松了一口气,没等他继续追问,荆棘就温柔的把问题原样抛了回去:“许律怎么会来这儿?”

    荆棘嘴角的笑容刚刚打起精神来扬起,想到什么后却有一瞬间愣住,那原本温和的面容逐渐凝重,左右闪躲的也眼睛定定的看着许泽屿。

    她声音带了些许焦急,对着许泽屿询问自己的猜测道:“明月有什么事情吗?是她怎么了吗?——”

    “荆棘——”

    原本怎么也叫不出来的名字在看到她焦灼的这一瞬间脱口而出,许泽屿认真的看着她,对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要着急。”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四个字本意是为了缓和她的情绪,可当下的环境里,却带了些许温柔的意味。

    荆棘的眼皮随着他的呼唤颤了颤。

    一楼大厅有风吹过,这一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来当年初见的那个傍晚。

    那也是一阵风送来了数阵哭泣,然后,他们相识。

    回忆扑面而来,荆棘刚刚回温的心再度结冰,她垂下眼睛去不肯看他。

    许泽屿见状也随之沉默,片刻后,他嘴角扯出来一个无奈的笑。

    他望向窗外,一片湛蓝里,他轻轻说:“是明月,但事情不是无可挽回,一切都来得及。”

    明明他很讨厌向别人说出来明月生病的情况,可当下为了让面前的这个人安心,许泽屿居然也这么做了。

    非但妥协,还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背离自己的原则。

    说是反常也不为过。

    荆棘松了一口气,她对着许泽屿点点头,然后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许泽屿也是。

    所有的寒暄本能统统消失不见,他在荆棘面前,只剩下沉默。

    人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明明也是希望遇见的,明明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要和对方讲,可当那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心下的草稿全部作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谁也没有出声/

    可许泽屿毕竟年长,人心看的透彻,是以当下他看着荆棘咬唇,知她心下无措,顺势出声道:“你先去忙吧。”

    许泽屿说出来这话的时候心下叹了口气,但神奇的是,自己心里好像也落下一块石头。

    他扯出来一个无奈的笑,不然的话,能怎么办呢?

    他总是见不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为难。

    哪成想荆棘却在此刻摇摇头:“我跟许律一起去看看吧。”

    “不用。”

    许泽屿温和的拒绝了。

    荆棘本以为是不方便,没想到他紧接着说:“她还要很久,你有朋友在,不好让人久等的。”

    胸腔里再度传来清晰的心跳声,荆棘就在他的话里轻轻的抬起头来,以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认真看向许泽屿——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认真细致,温和耐心,思虑周全滴水不漏,十分让人安心。

    安心到有些心里话是只能自己知道,不可以向任何人去讲的。

    眼眶再度浮现出来酸涩,许泽屿见她一阵沉默后,以为她是放心不下,于是再次出声宽慰道:“没关系的,去吧。”

    他淡淡的,声音里含着的笑意如同十二月的暖阳:“反正时间还有很长呢,不急于这一时。”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荆棘的那根弦,她原本温柔的神色愣住,巨大的惆怅在她身边蔓延开来,她别开眼睛不再看许泽屿,慢慢的应了一声:“嗯。”

    似乎又觉得自己回答的不够正式,荆棘又在情绪里抬起眼睛来,对着他轻轻的说:“好。”

    荆棘眼里的波光闪烁,阳光下格外的晶莹,她看着许泽屿,慢慢的弯下眉眼,对着他温柔告别,“许律再见。”

    她这语气温柔,但话里却含着郑重,那一瞬间许泽屿觉得,她是在非常用力的告别的。

    最起码他能听出来那声音里的恰到好处的、再不肯多表现一分的遗憾。

    许泽屿就那样淡淡的看着她,良久后,他垂下眼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沉稳模样。

    他对着荆棘回道:“再见。”

    温和笑意蔓延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可是放眼望去,全是数不尽的惆怅。

    时间不对吧。

    许泽屿转过身去拿着纸张上前递给药房的工作人员,对方接过去后三下五除二的开始抓药,许泽屿就在他熟练的动作里走神,他想,或许是他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吧。

    无论是在西琅还是在北城,他们相遇的时间总是不对。

    荆棘转过弯去进了昏暗的楼梯间,消毒水的气味充斥在这个不甚明亮的地方,她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无限的湿意,她拖着双腿不断回忆过去,疲惫而又麻木的向上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记得上了几层楼,走到尽头的时候,只有一扇熟悉的门。

    那是通往天台的门,荆棘曾经打开过那上面可以看见北城的高楼大厦,远远望去一片晴朗,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无限春光。

    地点不对吧。

    荆棘在门前站了许久,心想,应该是地点不对吧。

    无论什么时候,他们相遇的地点总是不对。

    荆棘就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她眼里的泪水全部耗尽。

    包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她也不看,深呼吸一口气后,伸出来一只手拉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她和过去一样,总爱执着的去到有光亮的地方。

    站在天台吹着冷风的秦如梦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原本拨打的电话在见到来人之后被她按掉,手机顺势的塞进兜里。

    “来了?”秦如梦问她。

    荆棘努力的扬起来一个笑,却发现无论自己做了再多的准备也笑不出来,她干脆收了笑容,对着秦如梦点点头。

    她对许泽屿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却没有对许泽屿说谎,她确实是有朋友在这的。

    两人在谭书峰被查的那天就互发信息约着出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的出行三番五次的被打断,不是荆棘来任务,就是秦如梦在忙,直到今天,两人才有空。

    来复查,也来叙旧。

    秦如梦见荆棘脸色不好,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站在侧方为荆棘挡住来风,对着她询问道:“怎么样,医生说什么了?”

    荆棘摇摇头,轻声安慰她说:“没事的。”

    她顺着秦如梦被吹起来的头发看向风的来处:“医生说很快就能停药了。”

    秦如梦笑:“真的啊?那太好了。”

    她对着荆棘开心道:“恭喜你荆棘!”

    她向,荆棘终于要脱离苦海,再也不用来这个折磨人的鬼地方了。

    荆棘就在这笑容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秦如梦见她嘴角下意识流露出来的苦涩,心下一顿,也慢慢的停住了嘴角的笑意。

    她看着荆棘疑惑道:“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不开心。”

    荆棘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日光,温柔的神色尽显落寞,秦如梦听见她低声唤自己的名字:“如梦。”

    “嗯?”

    秦如梦转头去看她,荆棘却站的笔直望向远方,她声音轻轻,听起来像是天上虚无飘渺的云:

    “我和你讲一下,我的过去吧?”

    秦如梦眼皮跳了跳,远处来风像是一阵悲鸣,天边的云铺了一层又一层,湛蓝交织的高远天空下,秦如梦站在天台,看着荆棘怀有温柔而又悲伤的眼神,说不清楚为什么,秦如梦觉得或许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想要摇头。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秦如梦就对上了荆棘那双眼睛,于是她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违背自己的本能,对着荆棘点了点头。

    “好。”

    这一天,西琅的风霜雨雪,他们所有人最好,却又最痛恨的年少,在秦如梦面前一一展开。

    命运的捉弄扑面而来。

    第144章 明月雪时(四十二) “新年快乐明月,……

    这一年新年来的很突然, 就像是昨天大街小巷还冷冷清清的,一夜之间就挂上灯笼贴了对联,处处张灯结彩了。

    烟花自年底就开始绽放, 刚开始还是东一处西一处的,后来随着年关将近, 欢笑和色彩开始大片大片的出现在夜空。

    明月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是一年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她在落地窗前被窗外的大片烟花唤醒, 手机铃声悠扬的回荡在客厅, 穿戴整齐的许静自楼上下来,看着窗边发呆的她,轻轻叫道:“宝贝?”

    明月懵懵懂懂的转过身来看着她,下意识叫道:“妈妈……”

    许静温柔一笑, 伸出手来指了一下手机,对着明月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她微微一笑, 对着明月说,“电话响了。”

    明月点点头,看了手机一眼后没急着接, 反而是抬起眼来望着许静,她满脸疑惑:“要出门吗?”

    许静神色一愣。

    她快步来到明月身前伸手摸了摸明月的额头,确定她体温正常之后才放下手来, 许静看着明月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

    许泽屿自楼上下来就见自家姐姐捧着明月的脸, 满脸担忧的模样。

    许泽屿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许静,下意识的笑着出声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再不走包厢里的人都要等急了。”

    话说到这,明月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 今天是除夕,他们今年在北城过年,许泽屿早早订好了包厢,等着要出去吃年夜饭呢。

    许静听见声音回头笑着叫他,说话间隙里,许泽屿对明月使了个眼色。

    明月迅速理解他的意思,拿起来手机对着许静轻声道:“妈妈,你先去楼下等我好吗?我要回个电话。”

    许泽屿见状也迅速应声,替她打掩护道:“对啊姐,你先下去吧,再不下去姐夫真该急了。”

    话是这么说,但许泽屿的内心活动其实是,她要再不下去,发现明月不对劲的话,那他就死翘翘了。

    病情加重的事情许泽屿和明月都非常默契的没有告诉许静。

    许静来北城过年这件事是早就定下的,明确的日期下,明月每天都配合复健,摔了无数个跟头后,她向命运发起的挑战初步宣告成功。

    现在明月基本的行走已经不需要人再搀扶了,是以许静也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只当是自己女儿长大了行动不再冒失匆忙。

    再加上这两人平日里都是报喜不报忧,许静认为明月早都好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明月曾经生死一线,更没有想过自己女儿会有一天坐轮椅这件事情。

    许泽屿心虚的转过身去不敢看她。

    按照他姐心疼明月的秉性,这件事但凡露出一点苗头,他许泽屿不出第二天就会被逐出家门。

    想想都让人脊背发凉。

    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默契极了,却没想到许静不配合:“没关系啊。”

    她温柔的看着明月笑笑,说:“正巧平日里都没时间陪明月呢,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等这一会怎么了?”

    话音落下,许泽屿熄了言语,他看着满脸幸福的许静,想说的话留在了心里。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们母女,确实有着长时间的分别,中间的思念成千上百倍的增长,是以此刻的时光才显得格外珍贵,珍贵到就连明月不在状态发呆,许静都想拿着相机记录下来每一分每一秒。

    到最后还是明月开了口,她看着许泽屿的无奈,在许静含笑的注视中低下头去打开手机,来电人显示盛婉,见她没接,紧接着又发了短信进来。

    简讯很短,说是几人打算一起过年,问她要不要过来。

    话里话外,全都是得知她今年在北城过年后,怕她自己孤寂。

    明月垂下去的眼睛颤了颤,她看着那条短信,心中酸涩。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明月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许静轻声道:“妈妈……”

    许静应声,温柔认真的看着明月,仔细倾听她的下文。

    明月慢慢道:“你先下去吧,我师父找我有事呢,涉及到当事人的隐私——”

    许泽屿在旁边适时出声:“是这样的,姐——”

    他转头看向许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许静知道他们职业的特殊性,此刻倒也非常配合,她微微一笑,点头妥协:“好~”

    许静拿着包走到玄关开门,“那我现在下面等你们。”

    纤细的手指打开大门,许静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来半个身子小声交代他们:“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话音落下,许静弯了弯眼睛,彻底出了家门。

    许泽屿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看着明月,轻声道:“要不是我,刚刚就露馅了!”

    明月的情绪依旧不高,她垂着头,看了看手机,嘴角扯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嗯…谢谢舅舅。”

    “什么谢不谢的……”

    许泽屿出声嘟囔道。

    他坐在沙发上对着明月道:“说吧,今天是不是又没吃药?”

    明月看着窗外的烟花点点头,在许泽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轻声道:“我忘了。”

    “……”

    许泽屿看着明月的状态,在心里狠狠的叹了口气。

    他耐下性子来,对着明月说:“一会吃完年夜饭回家后,第一时间吃药听见没有?”

    明月非常顺从的点点头,就好像真心愧疚一样。

    实际上,她的世界在此刻短暂失声,许泽屿坐在沙发上轻言细语,她却只看到了那张嘴一张一合。

    发病的时候,她根本没听进去许泽屿在说什么。

    这一天是除夕,人人因团圆欢笑,她却坐在金碧辉煌的包厢里惆怅举杯,看着玻璃在灯光下折射出来奇异的光。

    酒过三巡,许多人脸上浮现出来醉意,室内温暖,明月脑胀的很,索性出去透口气。

    她对坐在一旁的许静低头耳语,许静温柔的点点头,轻声嘱咐两句后,看着她推门离开。

    明月畏寒,冬天总是穿的很厚,此刻也不例外,但现在酒店的灯光下她转身离开,明明也还是那副保暖装扮,可许静却莫名感觉她身形单薄,走起路的身形打着颤,一副冷的要命的模样。

    许静欲言又止。

    就在这犹豫的一秒钟,明月动作干脆利落的拉开门出去了。

    出来包厢后明月有一瞬间的迷茫,在室内的时候她觉得闷总是想出来透口气,可现在真正出来后,她却不知道要往哪走。

    酒店蜿蜒曲折,亮堂的路左右延伸,明月站在包厢门口犹疑,旁边的灯恰好换了颜色,引得明月向右看去。

    她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窄小的窗户。

    木制古朴的窗户上糊了一层薄薄的纸,从内向外推开,外面正起来风,吹的旁边的树一阵摇晃,数条枝桠跃进窗内又离开。

    冷白的灯照在外面,和室内走廊显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在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月就已经跟着身体朝那边走去了。

    她走的很慢,甚至称得上是龟速,但这个地方私密性极好,一路上竟也没有人前来打扰。

    那扇窗前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天空不知不觉暗了下去,还吹来一阵风,有人在夜里趁着黑暗抽烟,旁边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她一步一步靠近,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面前的人。

    眼前的景象像是一阵风,又恍惚是一阵云,更觉得像一只鸟。

    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荡然无存。

    前方的人回过头来,就在明月即将看到那二人的脸的时候,旁边的包厢突然打开了门。

    黄粱一梦骤然消散,明月眼睁睁的见眼前的人化作一阵风。

    前方顿时空空如也。

    窗外只有那盏冷白的路灯亮着,风吹的枝桠偶尔探进头来晃动。

    明月停在拐角的昏暗里,看着前方身影骤散,她笑了笑,低下头去无声的红了眼眶。

    她想,为什么人会这么容易的从回忆来到现实呢?

    美梦为何不得长久?

    她明明,马上就要看到周阔了。

    热气携带着酸涩蜿蜒而上,明月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里,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赵遥一行人给周阔家里拜完年后向外走,还没出门,前方原本嬉笑的人声骤然停住。

    沈鹤归和赵遥两人拉开门后第一时间怔在门口,盛津和盛婉在后面,盛津见二人忽然收了声,不解道:“怎么了这是?”

    他走到二人中间,在未收起来的嬉笑中直直望见了明月失魂落魄的身影。

    原本的笑容有那么一瞬由于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僵在脸上,但他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对着明月疑惑:

    “明月?怎么哭了?”

    赵遥和沈鹤归同时闭了闭眼睛,二人在这一刻非常有默契,一左一右的伸手,同时掐了盛津一把。

    “!!”

    盛津的面上浮现出来痛苦面具。

    明月这才注意到包厢里的人是谁,她在看清盛津后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心里闷了口气,捂住眼睛,这一秒脑海里闪过数条念头。

    新年不能扰了阖家欢乐。

    新年更不能让别人背负她的坏情绪。

    赵遥和沈鹤归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全归因到盛津身上。

    两人伸出手来皱着眉指了指盛津。

    盛津欲哭无泪的摊摊手,天地良心,他今儿个可真是倒霉。

    问

    也不让问?

    盛婉随后前来,呲牙咧嘴的对着盛津扬起手来做出来一个要抽他的假动作。

    盛津这些年来挨打不少,此时对着盛婉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躲向一旁,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盛婉的本意也是如此。

    她拿着手里的红包对着几人甩了甩,暗中示意,赵遥接收信号比盛津还快,第一时间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盛婉在一阵小声的悉悉索索中稳稳的走到明月身边,她先是伸手揽上明月的腰,紧接着站到她身边不让后边的人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明月没化妆,但她含泪抬起头来的样子我见犹怜,是另一种不同寻常的美。

    盛婉的心一下子皱了起来,她放在明月腰上的手向上两寸,盛婉伸手拍拍她的背,温柔的安抚。

    明月抬起头望过来的同时,盛婉另一只手悄悄的伸进口袋里,四目相对,她欻的一下拿出来一个红包亮在明月面前。

    那红包精致艳丽,一瞥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红包后盛婉含笑的明媚模样。

    暖黄灯光下,她美的惊心动魄,让人看着移不开眼。

    明月微微怔住。

    盛婉眉眼弯弯,对着她温柔道:“新年快乐明月,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盛婉没有问明月为什么眼含泪水,也没有问明月为什么失魂落魄,她没有提起那些伤心往事,更没有怪她。她只是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看着她笑眼弯弯,抽出来一个红包举到她面前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你心想事成。

    明月的情绪决堤,她眼里的惊讶化作热气蒸腾而上。

    不知道哪个包厢里碰了杯,玻璃的清脆声在明月耳畔隐隐响起,盛婉见那眸中的水光被惊讶取代之后,悄悄点了点地。

    赵遥会意,温和的声音在明月身后响起,他的新年祝福紧随其后:

    “新年快乐明月,来岁吉祥,一帆风顺。”

    明月随着声音转过身去,赵遥扬了扬唇角,伸手递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见明月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后,他轻轻扬了扬手。

    这个动作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

    盛津见状,生怕被落下了,在赵遥说完后也不甘示弱,拿出来一个和盛婉相似风格的奢华红包:

    “新年快乐明月,灾并岁去,来日长青。”

    沈鹤归无奈的笑笑,他也不争抢,等盛津递出红包说完吉祥话后,才慢慢悠悠的开口。

    那声音同样含笑:

    “新年快乐啊明月——”

    他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好友,温声调侃道:

    “吉祥话都让这几个人说了,那我就借一下他们的光,在此基础上祝你平安健康,天天开心。”

    他伸手把自己的红包递了出去,眼睛却在几人身上转了一个圈,对盛婉悄咪咪的使了个眼神。

    盛婉笑笑,把她的红包塞到明月手里后,对着怔住的明月轻轻笑道:“四个红包在眼前,现在,有没有比之前开心一点?”

    左手上被塞了一个大红包,右手却第一时间捂上自己的唇不让声音里的哽咽溢出,明月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们究竟是多么的爱周阔,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对自己爱屋及乌。

    明月不敢想,感动却率先一步冲出来。

    盛婉见她眼里盈了泪光后轻轻拍了拍她,然后缓解氛围一般的把明月没收的红包全部敛起来放到明月手上。

    厚厚的一沓沉的压了手腕,里面装满了世间难以形容的爱。

    四双眼睛的注视下,明月终于放下手来。

    她垂下眼睛看了看手上沉甸甸的红包,又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含泪的平静面容终于露出来些许笑意。

    她小声说,“新年快乐。”

    佯装平静的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哽咽。

    窗外炸开数朵烟花,小窗里绽放出来五彩斑斓,几人的目光被烟花声吸引过去。

    明月就在这盛大的烟花里,看见了周阔出现在窗边。

    窗外飘起来雪,他在五彩斑斓的烟花下回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新年快乐明月,六时吉祥,长命百岁。”

    明月内心泪流满面,可眼睛却干涩哭不出来,她看着窗边的幻影,就像小孩牙牙学语一般,跟着低声艰难的呢喃道:“六时吉祥——”

    “长命……百岁。”

    彩色霞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明月在突然降下的雪里扬起脸来。

    花晨月夕,云程发轫,她闭上眼睛,衷心祈祷来日喜乐如椿龄一般永无尽头。

    慎思在烟花尽头同周父一起出门,恰好瞥见明月一闪而逝的泪光。

    几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纷纷和慎思和周父打招呼,而后在周父的示意下趁机开溜,留明月和他们独处。

    明月反应过来,犹豫着上前抬眼叫道:“叔叔,阿姨。”

    犹豫是因为愧疚,直起身来面对,是不得不的礼貌。

    第一次见周阔父母一起出现,她有些语塞,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思念和难过扑面而来。

    她让别人不能阖家团圆。

    数种情绪让她一下红了眼眶,明月停了停,强忍着眼泪对他们贺喜:“新年快乐。”

    这眼泪将落未落的模样看的慎思心揪,她无奈的看了周父一眼,心下埋怨再添一分。

    周父接收到这视线,和她无声对视后默默的瞥开眼睛,慎思则是上前把人抱进怀里,声音温柔道:

    “新年快乐阿月。”

    慎思在怀抱中起身,看着她手里的红包,和蔼一笑:“巧了,阿姨也给你包了红包。”

    她边说边把那红包拿出来,“钱也不多,是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这长长的一年里啊,希望我们明月可以天天开心。”

    那红包如慎思所言并没有很厚,但明月拿在手里却很沉很沉,新年伊始,这是周阔的家人,对她最衷心的希冀和祝愿。

    明月下意识推脱,慎思却满脸不赞同的看着她,她一把扯过来明月的手,把那个红包塞到她手里:“安心收着。”

    先礼后兵再礼,慎思满脸笑意的拍拍她的手:“以后也要大胆的做自己坚持的事情,前路漫漫,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一定会绝处逢生的,记住了吗?”

    明月努力的忍住眼泪,使劲的点点头,咽下去心里的委屈。

    慎思

    被这回应可爱到了,开心的转过头去看周父。

    周父也笑笑,声音爽朗浑厚。

    夫妻二人相携而立,琴瑟和鸣,岁月一片静好。

    明月似乎也被感染到,眉宇间的忧郁散去几分,染上些许新年的喜气。

    只是她越看越觉得周父眼熟,等他收了笑恢复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后明月才后知后觉——是他,是周执钧。

    西琅上一任高升北城,离任时市民百里相送的市长周执钧。

    这样为人爱戴的父母官,居然是周阔的父亲?!

    明月心下的震惊更甚。

    但这就是事实,蛛丝马迹又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按照时间线来说,周阔转来西琅,恰好是周市长上任不久,一切都对的上。

    只不过那时没人关心政事,而周阔为人素来低调,加上周氏大姓,没人能联想到他们身上罢了。

    想到这里,明月对着面前的慎思,惊天的情绪又有所缓和。

    也是,也只有周执钧这样有能力的人,才配得上这么好的慎思,也只有这样的一对父母,才能生的出周阔这么好的人。

    两人也不急,就这样含笑看着明月情绪变化,等她反应的差不多了之后,慎思轻轻拍了拍周父的手臂,周执钧会意,看着明月开口道:“阿月啊,”

    明月闻言抬起头来,眼眸里有些下意识的紧张。

    “……”

    周执钧的话停了停,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严肃,而对面又是个女孩儿,可能会吓到。

    周执钧咳了咳,声音紧接着放轻两度,威严变成宽厚温和,眼眸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今天呢,是叔叔第一次和你见面,按照北城的惯例啊,叔叔给你备了一份礼物。”

    但话说到这,周执钧却卖了个关子:“但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和你见面,你介意吗?”

    明月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周市长——叔叔——”

    意识到叫错了之后,明月迅速改口,她悄悄抬起眼睛来看,慎思怕她尴尬,在旁边笑着解围:

    “可以啊老周,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宝贝还记得你在西琅的政绩呢。”

    明月脸红了一下,眼里对着慎思的喜爱又加一分,她低声解释道:“在西琅的时候叫习惯了,一时间没转换过来。”

    说完后明月又抬头看着周父道:“真不用准备礼物的叔叔,这太费心了——”

    慎思和周执钧对视一眼笑了,就像是他们早知道她会推辞一样,周执钧在旁边笑,慎思拉住她开口道:“应该的。”

    她悄悄对着明月眨眨眼,“阿姨向你保证,你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份你礼物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明月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看着两人面上温润和蔼的笑容,心跳声逐渐的放大,一声高过一声,明月猜到什么一般,心有惊雷。

    正月的烟花未歇,除夕后的元宵节同样是一片祥和。

    周执钧的礼物是在元宵当天送来的,西装革履的助理敲响高档小区的门,明月打开门恭敬的请人进来。

    羊脂玉的一双手镯摆在客厅,在灯下溢出温润流光,助理看着她微微一笑,请她接电话。

    周执钧好像不忙,此刻没有着急开口,他那边非常安静,只有新闻联播的声音。

    明月面上闪了一丝疑惑,助理在心里无声的倒计时,“三、二、一——”

    许泽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立刻打开电视。

    周执钧在那边调大声音,两方设备同一时刻进行最新的新闻播报:

    “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对北城市政府原党组成员、副市长谭书峰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调查。”

    明月霎那间转过头去。

    她满脸震惊,一双眼睛直直的盯在电视上,一下也不肯挪开。

    “经查,谭书峰理想信念崩塌,背离初心使命,在重大风险考验面前退缩不前,逃避责任,在政治上造成不良影响,无视中央八项规定精神,接受可能影响公正职务的宴请,安排管理和服务对象为其家庭提供保姆式服务……搞权色交易……搞权钱交易……非法收受巨额财物……受贿,玩忽职守犯罪……”

    明月的手开始颤抖,她几乎要握不住电话了。

    新闻联播还在继续,主持人面色严肃道:

    “谭书峰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和生活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玩忽职守犯罪,且在党的十八大后不收敛、不收手,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应予严肃处理。依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监察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职人员政务处分法》等有关规定,经中央纪委常委会会议研究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谭书峰开除党籍处分;由国家监委给予其开除公职处分;收缴其违纪违法所得;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所涉财物一并移送。”

    满室沉默,久久无言,许泽屿下意识的看向明月,许静和明成蹊看看周执钧的助理,又看了看许泽屿和明月,二人意识到什么,面容逐渐严肃起来。

    明月站在最前面,灯光下的羊脂玉美的触目惊心,她的手机举在耳畔,电话里传来周执钧含笑的声音:“新年快乐明月,叔叔的见面礼送的迟了,希望你喜欢。”

    明月在这宽厚的声音里笑了,她抬起头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道:“谢谢叔叔的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

    她想,周父送她一片清净路,用心程度比之慎思,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这是她明月十九年来,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第145章 明月雪时(四十三) 她一直在命运的海……

    谭和畅的保护伞倒塌之后, 一切都出乎寻常的顺利,顺利到明月有些不可置信觉得她现在仍然是在梦中一样。

    时间像是开了倍速一般有效。

    同年二月,继那份大礼后, 周执均安排人接手明月的案子。

    原本追杀明月的两人不知道是何处听到了风声,情绪异常, 当初怎么审问都不肯说的硬骨头,现下却是满脸的绝望。

    似乎是觉得挣扎无望, 这二人很快认下罪来,交代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警方系统

    似乎是进行了某种程度上的优化, 今年的办事效率极高, 局长张威坐在那里巍峨如山,他签署自己名字的时候眼也不眨,整个人雷厉风行,和往日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 盛津和赵遥提交了当初关于谭和畅恶意散播明月流言的证据,证据确凿, 数十个证人乐意作证出席,闵舒云霭,林攻玉也赫然在列。

    事情涉及到了多方, 二月下旬,警方针对谭和畅的恶劣行径重新立案。

    彼时许泽屿带明月去医院检查,许静和明成蹊陪同在侧。

    元宵节后, 所有的隐瞒还是浮上了水面, 许静和明成蹊沉默后, 悄悄转过身去抹眼泪。

    没有指责,没有怪罪。

    有的是隔着时差的心如刀绞。

    有的是后知后觉的庆幸。

    感恩上天垂怜这句话,他们已经在心里说过无数遍了。

    到最后, 他们还是选择放手,天高海阔,任明月朝她向往的地方去飞。

    但明月情况尚未痊愈,是以节后复工,二人谁也不肯走,于是明成蹊线上办公,许静请了长假,夫妻二人双双留在了北城,选择照顾明月,直至她康复为止。

    收到消息的时候,明月刚刚摔了一跤,准备在地上爬起来。

    手指骨抵着大地,青筋浮现在手面上试图支撑整个身体,四肢百骸隐隐作痛,可她却咬牙一声不吭。

    这段时间她在药物的作用下总是心不在焉的,膝盖上的青紫印记显示着这段时间她摔过的次数,而更加消瘦的身形表明了她最近过的确实不怎么样。

    不能说糟糕,但绝对称不上好。

    医生看看具体情况后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秦影就打过电话来,明成蹊在旁边递上手机,明月侧过身去,就听见她在电话那头高声道:“明月——”

    原本淡漠的人情绪外露,可她本身却不觉,秦影的声音里有很多的颤抖:“警方对谭和畅重新立案了——”

    话说到一半,她声音里的哽咽遮掩不住,电话那头的人别过头去流下泪来,午后的阳光越过云层照到她的身上,映出来长长的影子喜极而泣的样子。

    阳光刺眼,终于也肯照到这小小天地。

    谁也不曾想过这一路居然走的这么艰难。

    谁也不曾想这一路会走这么久。

    也正是因为艰难至此,所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连秦影都忍不住哽咽。

    明月举着电话的手愣住,她轻轻的眨了眨眼,然后缓慢的转过身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

    旁边的许泽屿拉着明成蹊和医生小声交谈,许静温和的看着她,明月被这话占据了全部的思绪,此刻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却有些恍惚。

    拿着电话的左手滑落下来,她垂下眼睛缓了一会后,又转过头来看向周围。

    许静冲她温柔笑笑,许泽屿和明成蹊的脸上写满开怀,医生对着她道:“明月啊,恭喜你彻底康复,以后也不会再跌倒了。”

    同一片天底下的阳光也穿过玻璃照在了她的身上,这一秒,医生宣布她终于彻底摆脱轮椅了。

    屋内的人面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可当事人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开心。

    许静和医生说完话转过头来,见到她这副淡淡的表情,心下也有一丝疑惑,许静不明白彻底康复这么好的事情,明月反而看上去不开心。

    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水杯折射出来流光,晶彩出现在许静脚下,她三两步走到明月身边低下头,先是摸了摸明月的脸,确认她体温正常后心下松了口气。

    许静微微附身,轻声问她:“怎么了宝贝?为什么不高兴?”

    明月在许静温柔的动作里收回来望向外面的眼神,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晶亮,像是蒙上一层雾霭,明月抬起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她看着许静关切的眼神,露出来一个淡淡的笑。

    “妈妈。”

    明月轻声开口,许静轻轻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等待下文。

    窗外一阵风吹过,许静听见她平静的说:“谭和畅被警局重新立案了。”

    许静点点头,眼也不眨的等待下文。

    明月看着许静宽容的眼睛心想,潭和畅被警局重新立案了。

    许泽屿和医生聊完,见这母女二人靠在窗边说话,于是向这边走来。

    明月看着许静期待的眼睛忍住情绪。

    她想,许静不懂这句话的含金量,是因为自己从头到尾的隐瞒,她不怪她。

    可她却在这一刻觉得很孤单。

    特别,特别孤单。

    那个应该懂她的人没有任何下文,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分享当下的情绪。

    有好多话都化作了心里的眼泪,在这个晴朗的午后,她根本就说不出来。

    明月有点难过,可她却在意识到这份难过后奇异的平静下来。

    她在许静的注视下闭了闭眼睛,转头重新看向那片蓝,若隐若现的风声中,她低声呢喃道:“如果周阔还在的话该多好。”

    许泽屿一过来就听见了这句话,许静还在轻声安慰明月,可许泽屿脑海里的酸涩却直冲天灵盖。

    这句以再平常不过的情绪讲出来的话里,蕴藏了无数的相思和眼泪。

    是啊,如果周阔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那这样的话明月的病情也不会越来越严重,她就能光明正大的跑去他的身边,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对他说,喂周阔,谭和畅被重新立案了,秦如梦和你,都很快就迎来苦等的正义了。

    你开心吗?

    事情终于等到水落石出的这一天,人生终于也迎来了一丝光明。

    你应该也会感到开心的吧?

    再怎么样,我们都没有放弃。

    这话一定还伴随一些灿烂笑容,说不定还会有些蹦蹦跳跳,毕竟人高兴的时候是会失去稳重的,任谁也不会例外,只是外露程度不同罢了。

    但令人难过的就是,上述的那些情景全都是许泽屿的假设,蹦蹦跳跳的人也不是明月,面前这个失去了情绪的人才是。

    他看着明月这副样子觉得非常非常眼熟,像谁呢?

    许泽屿背过身去不肯细想。

    这一刻,他宁愿明月流下泪来。

    可明月没有。

    她看着窗外的枯枝隐隐有要冒出来绿芽的迹象,阳光正好,风在这一刻也温柔了下来,她垂下眼睛忍住眼泪后微微一笑。

    春天终于要到了。

    盼了那么久的春天,终于肯到了。

    一切都将要迎来一个崭新的篇章了。

    新一年的冬春之交,谭和畅的案件被准时审理。

    开庭当天,明月再次见到了谭和畅,比起来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的他多了几分潦草。

    谭书峰倒台后,谭家为了自保很快和他划清界限,他最终还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成了一个弃子,过去的呼风唤雨春风得意随着时间一去不复返,但秦如梦见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却并不感到高兴。

    她甚至觉得有些难过。

    谭和畅见秦如梦避开他的视线后笑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害怕他,没有任何的改变。

    但秦如梦的视线很快又转了回来,那双眼睛恢复了平静,也建立起来了防线,就好像她早已提前预支了今天的结局。

    可是怎么可能呢?

    狡兔三窟,哪怕他成了弃子,谭和畅也还是有后路的,是以他也微笑回望,眼眸中有着许多的镇定。

    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

    秦如梦就在他的注视中走向原告席,祁好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她看着秦如梦眼里微小的忐忑轻声道:“别怕。”

    秦如梦摇摇头,却没有说任何话。

    开庭在即,旁听席上大众的注视落在了她的身上,秦如梦就在原告席上转头向旁听席看去——

    原本不大的地方坐满了人,秦与岑和秦影在秦家父母身旁早早入座,就连平日里不常露面的秦形都赫然在列,他们似乎等这一天很久,此刻察觉到秦如梦的眼神,他们对着秦如梦微微点头。

    秦与岑低下头去心想,其实是想给秦如梦一个微笑的,可是现在这个情况,谁也笑不出来,无论怎么勉强自己都做不到。

    再往右边看去,一群老朋友端坐身旁。

    盛婉在明月的周围,此刻似乎低声在和明月说些什么,明月随着这话抬起头来淡淡的望着她,赵遥和沈鹤归坐在一起,原本就不露声色的样子,现在更是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今天似乎有很多的人预约了旁听席,后面坐满了秦如梦不认识的人,最后排靠门的位置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和秦如梦对上视线后,白皙的手掌轻轻攥住了手里的包。

    许泽屿在开庭前一秒和一个男生先后进来,对方带了帽子口罩,捂的严严实实的,坐在了最后一排。

    荆棘紧张的满手是汗,可台上的秦如梦却对她笑笑,似乎在为她加油打气。

    法庭的门缓缓合上,明月听着法官朗声陈述案件,谭和畅遮挡在眼前,他们坐在这里抬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那背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永远也翻不过的高山,真高啊,高的让人只能沉浸在阴影之下,心里只剩下绝望。

    这一秒钟明月清晰的听见了旁听席传来些许粗重的呼吸声,低声交谈混合着眼泪划过皮肤的微小声音,明月就在这一秒奇异的理解了秦如梦过去的苦难。

    她想,原来秦如梦一直在过的,居然是这种生活。

    法官出现的第一秒谭和畅的心就隐隐沉了下去,他看着面前的陌生人,感受到了祁好灼热的视线。

    抬头望去,祁好对他微微一笑。

    那里面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解脱,有胜券在握,种种情绪排列交织,可是这么多的情绪里唯独没有得意。

    是她申请了重组合议庭,也是她,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谭和畅留有后路。

    于是有了当下的审判长,她们打了谭和畅一个措手不及。

    命运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只不过这一次所偏向的,是正义这一边。

    谭和畅的律师似乎早有准备。

    也是,这毕竟是谭家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了,哪怕一个弃子,可最终也是谭家的血脉,希望他逃出生天,也是情有可原。

    所有的证据提交完之后,谭和畅的律师一一为其辩护,就在场上一片火热的时候,坐在荆棘身边的许泽屿微微侧过去头。

    他看着荆棘的面容逐渐出神。

    千钧一发之际,秦如梦忽然侧头看了看台下的荆棘,荆棘似乎一早就在等,她在秦如梦侧过头来飞那一刹那对着她微微一笑,秦如梦就在这笑里,对着祁好点了点头。

    祁好会意,随即申请补充新的证据,对方律师一愣,谭和畅看着秦如梦带着悲伤的神色,胸腔里传来剧烈的心跳。

    “咚——咚——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荆棘拿着一本日记上前,作为新的证据提交。

    对方律师骤然起来冷汗,任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祁好她们冒着被处罚的危险进行证据突袭。

    关键时刻谁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明月也愣住了,

    现下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置死地而后生。

    新提交的内容是一本日记。

    秦如梦苍白的手握住话筒对着法官轻声解释说,这是她从美国回来后的全部日记。

    谭和畅的辩护律师松了一口气出来,他想,左不过一本日记,难道还能当庭定罪不能?

    可知道那本日记内容的谭和畅冷汗却已经在背后流了下来。

    百密一疏。

    这一次,一切都走向了死局。

    秦如梦看着台下各异的反应,眼睛却落在了后排那个戴口罩的神秘人身上,眼里的热气冒出,她回过神来对着荆棘淡淡一笑。

    这个笑容里是毫不遮掩的悲伤。

    自揭伤疤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她没有流泪。

    秦如梦没有哭。

    或者说,拿出来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全部的准备了。

    荆棘在秦如梦的笑容里别过脸去,向来平静的眼眸里流下一连串的泪来。

    时间退回到新年之前。

    站在北城精神卫生中心的荆棘对秦如梦叙述了当年全部的风霜雨雪,秦如梦站在原地如遭雷击,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荆棘那双充满苦涩而又悲伤的眼睛,对着她下意识的喃喃道:“所以当初那些话根本不是你心怀悲悯——是因为——”

    剩下的话秦如梦没能说出来,她失了力气,此刻全凭惯性站着,那副苍白的样子,让人怀疑只要一阵风就能吹倒她。

    秦如梦对着荆棘哑口无言。

    原来云山大剧院生死一线时她心有余悸说的那句辛苦了,根本不是她具有强大的共情能力能够设身处地的体会到秦如梦的感情。

    能够真正设身处地的站在秦如梦的角度说出来这句辛苦的根源,是因为她经历过。

    因为她深刻知道所有的眼泪和痛,所以在秦如梦说出来的第一刻,她毫不犹豫的对着秦如梦说,这一路走来,真的辛苦了。

    “是啊。”

    风吹起来荆棘的头发,她就在这阳光里转过身,看着秦如梦轻声道:“可是能怎么办呢?这又不是我们的错。”

    痛苦被蕴藏在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她平静的话语下,有着拼了命才能压下去的哽咽。

    那段回忆对她来说就像是溺水,每一次想起来,都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把头不停的按进水里,她不断的缺氧,再缺氧,直到从回忆里出来,她才能够大口大口的呼吸。

    事情过去数年,可她始终没有得到一个解脱。

    在西琅的时候,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荆棘读了成千上万遍,可她始终都没有找到解法,书中的话语大多成真,每一次她想要向外求助的时候,却发现始终都没有听她讲话。

    亲人对她的漠视,社会上意识形态无形的束缚,人人心中的偏见才是根源,凌汛之所以能够站在阳光下,是因为全社会都是不自觉的帮凶。

    或许是社会的默许放纵,人们才会把这事当成丑闻踩着女孩们的尖叫哭声进行遮掩。

    死又觉得不甘心,活着却时时刻刻都痛,要她怎么办呢?

    明明从始至终她就只是做了自己,天大的祸患就找上了她,命运躲在暗处悄悄敲门,引着她不断下坠。

    她一直在命运的海里下坠,可她不想看见秦如梦和她一样溺亡。

    荆棘在冷风里深呼吸,吐出的热气如云如雾,她的鼻尖逐渐红了起来,不知道这红是被风吹的,还是因着痛苦所导致的。

    “过去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心里最为陈旧的伤疤,但现在我愿意把它全盘托出。”

    她说话依旧是和过去一样温柔,站在前面的背影单薄消瘦,风卷来天边的云,也吹来她的声音:“我一直在想今天是不是一个好时机,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正是因为我,我们这样的犹豫,才让有需要的人错失了呼救的机会。”

    低低的声音散在风里,秦如梦见她回过身来淡淡一笑,声音里充满感叹:“如梦啊——”

    她眼里的泪花明显,豆大的泪珠即将决堤,秦如梦忍不住伸出手来,可她的手还没为荆棘擦去那颗泪珠,自己眼眶的泪水却先一步掉了出来。

    秦如梦举着的手愣在那里,她伸出去的手掌缓缓后退,手背触摸上自己的眼睛,抚下来大片的水渍。

    荆棘眼里的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捧住秦如梦的面庞:“不要害怕。”

    她说:“这条路上,你不是一个人在走,我能理解你全部的感情,而你身边的很多人,也愿意听你讲话。”

    荆棘捧住她的手张开,改为一个拥抱的姿势,她环上秦如梦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道:“再坚持一下,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秦如梦在她温柔的怀抱里闭上眼睛流泪。

    她紧紧环住荆棘,风再大也不肯放手,天台之上,两个破碎的灵魂相拥,无声痛哭。

    许久后秦如梦出声问她,那段晦暗的时光是否痛苦。

    荆棘点点头,但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却又摇摇头。

    她看着秦如梦的眼睛,在她温柔的关切里回想起来西琅。

    张弛的无微不至,徐立言的漫不经心,明月的天真善良,周阔的面冷心热,还有,周知意的默不作声。

    她终于露出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荆棘看着秦如梦,非常认真的说:“我很痛苦,但是你知道吗?我无比的,怀念当初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时光。”

    秦如梦面含不解,荆棘眼睛里含泪,她的声音不自觉的哽咽:“我有一个朋友,她非常聪明,仅凭一本书,就能读懂我当初所有的隐喻。”

    荆棘就在这风里回忆起来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在装傻的人。

    她想,外面的流言蜚语,周知意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但她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一问三不知,真正做到了恰到好处的茫然。

    因为荆棘需要有人不知道。

    荆棘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她想,她在西琅能遇到他们,实在是自己三生有幸。

    秦如梦就在这淡声的叙述里感受了她的年少。

    她顺着时间回想,自己的青春,好像也有这样浓墨重彩的时刻。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秦如梦看着逐渐黯淡的天空,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

    “你在

    写什么?”

    年少的盛婉算完数据后累倒在一旁,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那个小家伙却精力旺盛,拿起笔来抱着一个本子不停的写写画画,盛婉生怕她是在赶工,思考三秒后还是问了出口。

    她当时年轻,看向秦如梦的时候,脸上有着很多的好奇。

    秦如梦头在夕阳下微微抬头,她轻轻侧过脸来看着盛婉轻声说道:“日记。”

    放下心来的盛婉接着松了一口气,她对着秦如梦调侃道:“你还有这习惯呢?”

    秦如梦摇摇头,却在盛婉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的红了脸。

    是日记没错,可里面写的,全都是她的少女心事。

    那是她的日记,是她的少女心事,更是青春里的暗恋证明。

    如果日后美梦成真,秦如梦想把这些心事讲给那个人听。

    她想把这些时光连同那些蓝调的天空,一起讲给那个人听。

    风吹的秦如梦一个激灵,她在原地突然站了起来。

    “有了!”

    秦如梦转过身去看着荆棘,又在风里侧过头去看着阴沉的天空,荆棘听见她低下声音重复道:“有了……”

    荆棘不明所以:“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荆棘的错觉,秦如梦的脸色好像逐渐苍白,她看上去非常非常的难过。

    风扬起来秦如梦的头发,她背着光,对着荆棘声音低低道:“我想起来了新的……证据。”

    最后这两个字说的艰难,仿若一把粗粝的沙堵在了喉咙,秦如梦疼的眼里溢出来了泪花。

    她深呼吸一口气,对着荆棘缓慢而又认真道:“我有一个书房,靠窗的地方,偷偷的凿了一个洞,后来里面放了一封又一封的遗书——”

    荆棘的瞳孔骤然放大,秦如梦紧接着道:“但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里面还有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写满了我的少女心事……

    秦如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掌心掐进肉里,她似乎非常非常难过,连话也说的艰难。

    坦白心事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她宁愿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才好,可事实摆在这里,没有新的证据的话,她们很快就要输了,她现在别无选择。

    秦如梦眨眨眼睛,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努力道:“——也不经意间记录下来谭和畅的变化,后来我跳楼入院,他来看我,还带上了这本日记,里面有他字迹的批注,还有他的坦白。”

    短短的一句话,她却说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

    荆棘轻轻的握住了秦如梦发抖的手,“已经过去了,如梦,那些噩梦都过去了。”

    秦如梦就在她温柔的安抚里抬起头来,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带了倔强,她看着荆棘,低声道:“荆棘,我不愿意直视它。”

    荆棘看着秦如梦的眼睛,第一次见到心碎欲绝的具象化,可还没等她说出来任何安慰秦如梦的话,她却对着荆棘继续道:“可现在所有人命悬一线,是需要我勇敢的危急关头——”

    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寸寸暗了下去,远方来了一片乌云,山雨欲来,耳边隐隐出现些许雷声。

    秦如梦就在这晦暗的天空下对着荆棘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当逃兵。”

    第146章 明月雪时(四十四) 正义总是在春天里……

    在场的人见这突发情况大多愣住, 后排前来旁听案件的学生窃窃私语,盛婉见那个日记本皱了皱眉头,她脑海里有回忆一闪而过, 等她仔细回想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时光带上了青铜锈迹, 一片模糊。

    谭和畅的面色变得煞白,秦如梦红着眼睛朝他看去。

    很久之前秦如梦就幻想过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憎恨厌恶在她脑海里统统想象过,可真到了这一天, 实际情况却和想象的大相径庭。

    她除了红了眼眶之外, 脸上没有任何其它的表情了。

    或许是那些痛苦她已经刻入骨髓,习惯了,所以此刻,再激动的场面也撼动不了她的情绪。

    冷白的灯光照亮法庭, 国徽之下,秦如梦平静的看向谭和畅的眼睛, 她就在那毫无忏悔的眼睛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身后一众人做背景,秦如梦移开视线前不经意往旁边一瞥, 明月盛婉端坐台下,面含担忧的看着她。

    或许这一刻赵遥和沈鹤归的感觉是振奋,逃了三年, 逍遥了三年, 这一次终于能够将谭和畅绳之以法, 但明月和盛婉的脑海里却是下意识的心疼。

    因为秦如梦说,那里面所记载的是她的少女心事。

    一旦法院宣判这份证据生效,那就意味着这份少女心事成了定罪证明。

    这对于秦如梦来说, 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一些。

    秦如梦见二人的表情,下意识的想要笑一下来告诉她们自己很好,可还没等她扬起来嘴角,余光却注意到一个人。

    有人穿了一身黑色,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坐在了最后排,极其认真的盯着眼前的情况,在秦如梦不经意间朝后望去的时候,正对上他那双眼睛。

    他们隔着人海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秦如梦的笑僵在了脸上,原本的安抚意味彻底散去,继而浮现出来了许多的苦涩。

    大颗大颗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秦如梦在这一刻心痛到无法呼吸。

    明月和盛婉在前面一愣,她们两个看着秦如梦的眼泪,不明所以的随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去,赵遥那两人见到这动作,也随之向后看。

    沈鹤归刚一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就听见赵遥问道:“阿津在哪?”

    “不是说盛家小叔找他有事?”

    “……”

    赵遥喉头一动,像是想说什么话又忍了下去,沈鹤归纳闷的看他一眼,他也没打算深究,现下他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家齐齐转身,又为什么转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沉默。

    沈鹤归无奈抬眼,在他看清楚后排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后,他明白了之前所有的问题。

    说实话,沈鹤归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感情特别细腻的一类人,他远远做不到明月和盛婉那样富有善良,具备同情心,说句不是那么好听的,家里的那个所谓的大哥甚至评价他是一个冷情的人。

    但就是他这样一个在外界看来情感匮乏的人,在

    看清楚盛津的身影后,心里却突然涌起来一股奇异的悲伤。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可以坐在第一排光明正大的等着宣判,盛津却偏要说谎拒绝和众人同行,而后又偷偷摸摸的坐在角落里等着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在条条大路中,他却选择了一条晦涩难行的小路走下去。

    沈鹤归不理解,他也并不打算探究。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盛津那样做,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沈鹤归和赵遥对视一眼,默默的转过头来,明月没看出来什么,也跟着转过头去,只有盛婉始终保持着那个回头的姿势。

    她看着盛津,有回过头去看看不停掉泪的秦如梦,有些事情终于后知后觉。

    之前生了锈的回忆在情绪的波动下随之松动,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不相关的事情——秦如梦喜欢傍晚的蓝调时分。

    但是明明她刚来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来对那片刻的在意,甚至不以为然,还因为有一次盛婉叫她去看而直接拒绝,开玩笑一般说天空什么时候都能看,可竞赛迫在眉睫,时间不等人啊。

    但后来她却变得彻底,总是站在高楼栏杆前抬眼望向远方。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的那片天空?

    盛婉的心里隐约的有了答案。

    此刻她的心里传来阵阵难过,她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里明白了盛津的谎言,也在这一刹那开悟,参透了秦如梦的眼泪。

    盛婉捂上眼睛回忆过去,她想,那真是,非常非常绚烂的一片蓝。

    坐在后面的盛津对上了秦如梦的眼泪不由得露出来一个苦笑。

    明明他今天选择瞒着所有人坐在后面,就是因为不想看她因为过去流眼泪,可现在她却哭的特别特别伤心,涉及感情的一切都事与愿违。

    盛津忍住心下的难过,他隔着人海看向原告席上的秦如梦,良久后终于伸手压了压帽子。

    无论此刻他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来到这里,都不重要了,春风吹走一片云,昨日下了雨的地面未干,窗外依旧满地潮湿。

    有些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

    谭和畅在秦如梦的眼泪里彻底回神。

    他不明白秦如梦之前的倔强为什么在刹那间消失,但他看着秦如梦眼神里突然多出来的绝望,心下逐渐有了猜测。

    谭和畅记得这本日记。

    他记得秦如梦那些生动的爱慕,她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但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会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谭和畅没有撞见她和盛津的那场相遇的话,他大抵会被秦如梦的日记欺骗过去,天真的认为她在写每一个好天气。

    但偏偏他撞见了,非但撞见了,还生了嫉妒心。

    那字里行间的每一分感情都让谭和畅羡慕万分,也让他憎恶万分。

    他能够接受秦如梦的心动,却不能接受这份心动是在别人身上,因此谭和畅在犯下恶行后第一时间窃取了那笔记,并且模仿秦如梦在上面留痕。

    先是批注,再是坦白陈述事实,最后还附带着无数恶意。

    这份日记本来是要当作她屈服的贺礼,却没想到礼物还没送出去周阔就冲了进来,谭和畅当时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笑意。

    不可笑吗?

    周阔自认为能保护秦如梦,却没想到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非但拯救不了秦如梦,就连他都自身难保——出现在这里都是谭和畅的刻意算计。

    但这份笑意随着秦如梦在二楼跳下去后彻底消失在了风里。

    大片的血迹和一个绝望的眼神让他歇下去了继续逼迫秦如梦的心思,可他依然留着这本日记。

    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把它留了下来,直到秦如梦第一次在家中自杀未遂。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那片别墅区,谭和畅在一片混乱中抬眼看向秦如梦逐渐失去生命体征的身影,他突然就想起来了秦如梦日记的内容:

    “我希望以后都能遇见好天气。”

    那天是个晴天,傍晚时出现了美丽的黄昏,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天气,但那一刻谭和畅心想,或许这样的好天气对于秦如梦来说是一种折磨。

    秦如梦在一阵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中醒来,所有的人都围在她身边,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谭和畅,秦家上下喜极而泣,可秦如梦却流下来眼泪,她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直到病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谭和畅在黑夜里出声说今天是个晴天,秦如梦没有说话,他就也沉默下来,秦如梦的眼泪在这片安静的空间里荡起来涟漪,谭和畅看着她的眼泪不语。

    离开病房前他对秦如梦说,日记本会还给你的。

    这或许是谭和畅为数不多履行承诺的时候,那本日记真的被他送了回来,北城向来天晴,却在秦如梦的日记回到她手里的那一天下来一场雨,像是淅淅沥沥的哭泣。

    秦如梦只看了一眼就把那本被批注过的日记扔回了她藏东西的地方再没打开过,除了日后自杀朝里面扔遗书的时候。

    说来旁人或许不信,这本日记每一次都给她结束生命的勇气,让她的坚决由七分变为十分。

    但在谭和畅眼里,这本日记就这样销声匿迹,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件事情。

    是忘了还是不敢再提,就连谭和畅自己都说不清。

    他就在等待的期间开启了漫长的回忆,直到法官宣布证据生效。

    审判继续,秦如梦的眼泪也随着日记本的翻阅无声继续,台下人的沉默继续,明月在这宣判里握拳,荆棘在秦如梦的眼泪里回到最后一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谭和畅的背影闭上眼睛。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的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荆棘控制不住这反应,下意识的把手放到嘴边狠狠的咬下去。

    突如其来的疼痛为她的脑海里带来一阵清明,荆棘随即在有条不紊的审判中悄无声息的起身离开。

    在她身边落座的许泽屿见状,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荆棘出来后快步的奔向天台,站上电梯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刚刚的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荆棘不自觉的回想起来了数年前凌汛被审判的时候。

    楼层并没有很高,电梯在她即将沉入回忆的苦海的时候到达,荆棘匆忙走出,她迫切的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因着是在天台,还是法院的天台,这个特殊的地方平日都是锁着门的,但今天却神奇的开着去往天台的通道。

    荆棘见那旁边没有任何禁止入内的牌子,于是再也忍不住匆匆向前走,她想要新鲜空气,想要开阔视野,更想要吹一吹冷风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想要自己呆一会,短暂的逃离这个现实的世界。

    今天天气多云,偶尔会有太阳,但更多的时候,太阳都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肯露面。

    天台风大,荆棘就在这冷风里一步步走向前面的栏杆,身在高处,望下去自然是广阔无边,荆棘在天台向远处望去,密密麻麻的的建筑下拥着行人,无数的车辆穿梭其中,众生渺小,所以烦恼也显得无足轻重。

    法庭内对于谭和畅的审判还在继续,祁好坐在秦如梦的旁边逻辑清晰,杀的对方落花流水,片甲不流。

    荆棘都能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毕竟是之前坐在她身边的人,当时她在祁好的眼里,也见到了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情绪。

    凌汛——

    想到这里荆棘停住了,这个太久没有出现在她世界的名字,如今还是会给人带来无尽的噩梦。

    荆棘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昏沉的天空,忍下眼里的酸涩,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声音渐进,荆棘却没回头。

    许泽屿站在她身边也没有说话,察觉到风口后他试图用身体为她挡下些许来风,但他却不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任她的眼泪横流。

    风穿梭在周围,云沉的要坠下来。

    荆棘就在这糟糕天气里突然开口:“许律师,你说当初凌汛没有负隅顽抗,是一件好事吗?”

    许泽屿听见了荆棘的话,可他没有随

    着这话转过身去看她,更没有回答。

    他想,这件事情性质如此恶劣,哪怕凌汛最后坦白接受了法律的审判,也不应该用一件好事来形容。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可善恶是分明的,不能因为恶行里带了些微放纵的灰色,就判定这不是恶。

    他的眸色逐渐沉了下去,这一刻,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了西琅那场闻名全国的审判,祁好以一己之力让原本最多判三年的案子,判了十二年。

    那是荆棘的案子,也是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阵风吹掉了荆棘没能忍住的眼泪,也吹来了许泽屿的叹息。

    许泽屿转过身来看着荆棘那双含泪的眼睛,他微微的俯身,温和而又认真的对她道:

    “荆棘,那些都是往事了,人生得向前看。”

    荆棘的眼泪就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汹涌。

    许泽屿一顿,对着她继续道:“你和秦如梦,都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荆棘终于泣不成声。

    那场审判过去了两年,可那场审判,也困住了荆棘两年。

    世俗意义上的宣判并没有让她解脱,所有的噩梦也从未停止,即使明月许泽屿祁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给予那些晦暗时光无数的拯救,可尘埃落定后的每一天依旧是触目惊心。

    她像是被困在了那一天,她根本走不出来。

    无论她做出来怎么样的努力都摆脱不了凌汛的影子,噩梦如影随形,她时时刻刻都不得解脱。

    荆棘痛苦的矮下身子去,许泽屿听见那嚎啕大哭的声音,几乎忍不住眼里的酸涩。

    许泽屿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拍拍她,可那手刚一伸出就停在了半空,随即攥成拳收了回来。

    手背上青筋直跳,许泽屿垂下眼睛,在她的哭声里脱下来外套,轻轻的盖在她的肩膀上。

    他在风里侧过头去望向远方。

    哭吧。许泽屿心想。

    这些年来,她心里的苦真的太多了。

    哭出来就好了。

    许泽屿的思绪随着一阵风飘回当年春。

    “经审理查明,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被告人凌汛明知被害人未满十六周岁,扔对其实施强/奸行为,其行为已构成强/奸罪,应依法从重处罚。”

    北城法庭里终于理清所有的罪证,法官在这一刻对着面如死灰的谭和畅宣判:

    “经审理查明,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被告人谭和畅明知被害人未满十四周岁,仍对其实施强/奸行为,其行为已构成强/奸罪,应依法从重处罚。”

    祁好那双眼睛冷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宣判结果和另一桩案子跨越时间不谋而合。

    法官冷静的声音出现在北城法庭上,传进每个人的脑海里:

    “本院认为,被告人谭和畅的行为构成强/奸罪和故意杀人罪,依法应予数罪并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相关规定,判决如下:

    1.被告人谭和畅的行为构成强/奸罪,且奸/淫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致使对方多次自杀,依法应从重处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及相关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谭和畅犯强/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2. 被告人谭和畅犯故意杀人罪,造成重大伤亡,依法应从重处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及相关规定,判决如下: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3. 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秦如梦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是转过头去,试图通过厚重的墙壁看清窗外的春天,秦与岑和秦影喜极而泣,明月坐在那里淡淡的看着眼前,许久后,终于露出来一个笑容。

    天台之上,许泽屿在荆棘逐渐弱下去的哭声里回忆起来当年的判决:

    “本院认为,被告人凌汛的行为构成强/奸罪,依法应从重处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及相关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凌汛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手机里传来秦如梦胜诉的简讯,长久的拉锯战在背后各方势力的博弈下结束,许泽屿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

    他看向逐渐止住哭泣的荆棘心想,她胜诉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晴朗春天。

    正义总是在春天里姗姗来迟。

    第147章 明月雪时(四十五) 机关算尽,挣得一……

    回想起来结案那一天, 每个人都觉得像是梦一样的不真实。天台上的人觉得度日如年,而身处法庭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当庭宣判后,法官继续告知上诉权力, 祁好转过身去看着秦如梦恍惚的模样,眼里的冷静在情绪作用下变成一片红, 她看着秦如梦,听着秦家上下在观众席上传来喜极而泣的哭声, 回忆起来了这一路的坎坷。

    没有哪一个案子会和秦如梦一样让人心碎,也没有哪一个当事人, 会像秦如梦如野草一样顽强。

    过去的种种努力在此刻终于有了回音, 祁好职业生涯最大的遗憾在此刻被她亲手终结。

    她还给了秦如梦一片正义的同时,也再度开了先例——死刑。

    谭和畅被判死刑,这意味着此后法院宣判的时候,可以以这个案子为参考来量刑, 为后续事件来树立一个规范。

    最重要的是,这案子会向社会公众明确法律后果, 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震慑和警示的同时,也会推动法律的修订和完善,促使立法机关和司法机关反思法律规定的合理性和适用性。

    祁好看向秦如梦, 在她的眼泪里,红着眼眶给出来一个温柔的笑容。

    秦如梦或许不会想到,她的不肯放弃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把伞。这伞不大, 但有用。

    它为日后遭遇到不测的人遮风, 也尽它所能的去挡雨。

    宣判结束后秦如梦起身上前, 她踮起脚尖来伸手环住祁好,祁好揽住她瘦弱的肩膀后才发现秦如梦的身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单薄。

    秦如梦把头埋在她的颈侧,滚烫的眼泪落在祁好的皮肤上, 她什么也没说,可祁好却在这眼泪里感受到了这些年的委屈。

    祁好鼻尖一酸,刚刚秦如梦伸手时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疤痕出现在她的眼前,祁好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秦如梦的背。

    “辛苦了。”她说对秦如梦含泪说。

    这么多年,秦如梦真的、真的受苦了。

    秦如梦听见这话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段不能言说的时光里,辛苦的另有其人。

    她在祁好的话里想起来了许多许多往事,秦如梦在祁好温暖的怀抱里起身朝下看去,隔着远远的距离,她想要看清楚明月的表情。

    秦如梦突然想,如果周阔还在的话,那现在明月一定是激动的拽着他喜极而泣的。

    明月注视到秦如梦的眼神后微微一笑,秦如梦却在她的笑里低下头去,落下数滴晶莹的眼泪。

    她想这一刻明月的内心一定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但是胜利的喜悦让她的眼泪在此刻干涸。

    秦如梦数年来对谭和畅的恨意再次达到顶峰——他怎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每一个想要守护的人?

    参杂着恨的眼神在这一刻望向谭和畅,而他似乎早就知道秦如梦会回头,早早的就盯着她,在秦如梦的视线和他相对的那一刻,谭和畅露出来了一个微笑。

    谭和畅知道,旁人此刻见他一定会说他死不悔改,死到临头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但事实就是,他真的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

    充足的证据加上整个国家最好的律师,死刑这个结果是在谭和畅意料之中的。

    在见到今天的法官后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样的走向。

    他是一个很聪慧的人,也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就像事情的最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违法律的,但他还是选择那样做。

    归根到底他是咎由自取,仗着自己背后的权势为所欲为。

    但只有谭和畅知道,这个结果,他其实在最初就预料到了。

    他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就算没有祁好,没有明月,也总归还是会有别人。他做错了事,就有相应的惩罚在等着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只不过是等着谭书峰落马,等着谭家倒台,等着树倒猢狲散。

    而他真正想要的,也正是这些从来没有展现在人前的东西。

    事以密成,因此他从未对任何人开过口。

    谭和畅对上秦如梦含恨的视线心里一颤,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直到此刻谭和畅才恍然惊觉,自己心里出现了类似悲伤的情绪。

    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难过,而为秦如梦遇见自己而感到悲伤。

    她曾经是谭和畅最好的朋友,可谭和畅却因为自己的恶念送她下地狱。

    过去很多很多时候她一定会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谭和畅这样对她,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从头到尾,谭和畅作恶只是因为他天性本恶。

    是因为他对谭书峰有着报复心。

    但谭书峰和秦如梦又有什么直接必然的联系吗?这二者又有什么关联呢?

    没有。

    但冥冥之中又有。

    是因为他需要惹出来足够大的祸事才能够让谭家遮掩不住,从而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而秦如梦当年,就是他人为制造出来的祸事。

    哪怕从头到尾,秦如梦都是很好很好的。

    但她再好,也只是谭和畅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谭和畅不可能因为秦如梦放弃自己布下的整盘棋局。

    先是拉周阔下水,再隔着时间让盛婉一群人生恨,最后在云山大剧院买凶杀人,没想到却以失败告终。

    二次买凶的时候谭和畅其实有一瞬间的犹豫,可咖啡馆里明月说的证据让谭和畅下定决心。

    不是害怕明月不交易自己入狱,而是害怕这证据不足,不能够让明月背后的势力参与进来。

    他知道明月身后站着谁,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毫不犹豫的打了那电话。

    因为周阔会来的。

    非但他会来,赵遥,沈鹤归也会。

    盛津盛婉早早的得罪下了,剩下的三家,此刻也一举得罪下来最好。

    你问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这四家在北城均是世家,把控着各界,他要谭书峰在博弈中遭到周赵盛沈四家的联合围剿,他要谭家百年大族彻底伤到根基,最好是再也起不来。

    就像现在这样,谭书峰落马,他被判死刑,现在谭家树倒猢狲散。

    旁人以为他输了,殊不知这就是他最终想要的结局。

    机关算尽,拉那么多人下水,让许多人付出了代价,才换来谭和畅的如愿以偿。

    明明是应该开心的。

    但他现在看着秦如梦却笑不出来了,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不自觉的浮现出来些许不可抑制的悲伤。

    他知道秦如梦的无辜,可无辜的,又何止秦如梦一人?

    她只是谭和畅在报复谭书峰的过程中偶然飘下来的一片雪,可这片雪让他生出来极其恶劣的嫉妒心,又借着这嫉妒心摆了一整盘棋,拉了无数人下水。

    你以为盛津这些年睡得着吗?你以为周阔这些年好过?

    你以为秦如梦三番两次的自杀,怎么就那么容易的救回来?

    谭和畅清晰的知道他们的心里有多少痛,可再次相遇在北城,他还是没有停下来自己的计划。

    被仇恨和嫉妒蒙蔽的心让这片名为秦如梦的雪在他的掌心融化,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晶莹。

    但他不后悔。

    他就是这样一个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这点他早就知道,也因此他对现在的结局,没有任何的反应。

    死刑就是他的结局,他犯下的罪孽滔天,自己心里也清楚,没什么好上诉的。

    机关算尽,挣得一个如愿以偿,他不后悔。

    只是现在秦如梦的眼泪一直在掉,他看着那些晶莹的眼泪,脑海里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报复谭书峰,但他不会再选择伤害秦如梦了。

    他不会再因为自己需要朋友而接近秦如梦了,那样就不会因为贪恋那些温暖而生出嫉妒心,也不会因为这嫉妒心,毁掉秦如梦灿烂的一生。

    他会另寻他法,不会再靠近秦如梦了。

    身后的警察在众目睽睽下押解谭和畅离开法庭,他看着秦如梦的眼神也随着这强硬的动作而被迫离开。

    有那么一霎那谭和畅想要回头,可秦如梦刚刚的眼泪让他歇下来这些心思。

    别回头。

    他想,现在回头,对秦如梦除了二次伤害没有任何意义,此生他已经亏欠她那么多了,他对不起秦如梦,不能在死前再带给她噩梦了。

    他的人生即将走向尽头,可她的人生还长,未来还要走向新生。

    反正她的模样早已经映在了自己的心里,也不差这么一眼,就不要再次因为自己的贪念对秦如梦造成伤害了。

    谭和畅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法院外,踏出门去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原本昏暗的天空放了小小一片晴,谭和畅在春风中抬头望天,有那么一霎那像是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秦如梦自国外回来参加选拔赛,她在万众期待中推开选拔赛的门,满脸自信的走进来落座,注意到谭和畅好奇的目光后侧过头去,在光下对着谭和畅大方一笑。

    时光再向前推进,谭和畅在这片阳光下回想起来他此生再也回不去西北。

    温暖阳光下,他的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谭和畅笑得温柔,她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因此,我们为你取名谭和畅。”

    日思夜想的人再度出现在眼前,谭和畅终于笑了出来,他的眼角泛起些许泪花。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可是他谭和畅却在那天温热的阳光下,做了推自己入地狱的事情。

    第148章 明月雪时(四十六) 她没有眼泪,她的……

    暮春时节的北城毫无征兆的落下来一场雨。

    这雨来的突然, 豆大的雨滴打在路上没有准备的人身上,过路人开始的不可置信在抬头望见那阴沉天气后无奈的变为接受现实,低声暗骂两句, 而后纷纷加快自己的脚步匆忙找地方躲起来。

    路旁的高大树木上新长出的枝桠被无情的雨水打掉,积水汇集, 携带着新叶打着旋儿向低处流去。

    原本密集的车流碰上突变的天气,也理所当然的堵了车, 鸣笛不断钻进行人的耳膜,扰的人心烦意乱。一对情侣忍受不了漫长的堵车, 索性在停滞的车流前穿了过去, 高大的男生打着伞走在前面注意情况,女生则是被牵着走在后面,不大的手紧紧抓住前面的人。

    车灯照射下的雨滴变成即时的水晶,而傍晚的灯光被雨水模糊成大大小小的光圈, 雨滴停在各处,折射出来熟悉而又略显奇幻的光芒。

    明月在Z大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三月风冷, 雨下的也急,旁人见状早就躲起来避雨,等到雨小一些或者是彻底停下之后再赶路, 免得淋湿自己,不小心惹了感冒。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可明月偏不。

    她没带伞, 却并不着急, 也不忧心。

    外面的雨下的多大,她也不在意,明月站在校门口抬起眼睛来淡淡一瞥后伸手拉上帽子, 毫不犹豫的走进大雨里。

    旁人看起来就像是她有什么急事,所以此刻才一秒钟也等不了,冒着雨都要离开,但实际上并没有。

    她并不赶时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现在去做,淋雨赶路也没有任何缘由,单纯的只是因为她现在想要离开Z大。

    因为想离开,所以就走了。

    哪怕淋雨也没关系。

    秦与岑刚出校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人流中逆行,天地间行人因躲雨而奔忙,只有她不紧不慢的走在雨中,像是一个异类。

    他叹了口气,身上出现了名为无奈的情绪。

    秦与岑看着那个背影,在她彻底淋湿之前,举着伞急急忙奔过去,他在雨里高声呼喊:“明月——”

    旁边的车恰好在此刻鸣笛,刺耳响声盖住了他的呼唤,明月显然没有听到,依旧朝前走。

    路过的行人见状露出来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秦与岑来不及去在意,他打着伞,只一心朝前方那个淋雨的身影跑去。

    “明月——”

    秦与岑又喊了一声。

    洁白的鞋子踏过积水,湿意逐渐由裤脚漫入脚踝,雨水的寒意让明月打了一个寒颤,耳边的淅沥未停,明月在世界不停的喧嚣中走神。

    就在她再次踩进水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明月——”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明月缓慢的脚步逐渐停住了,她似乎觉得是自己的幻听,在原地愣了一下,雨水依旧落在她的身上,可那声音再度消失。

    明月垂下眼睛掩盖住心里的失望,就在她抬脚要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急忙赶来。

    “明月。”

    一把伞撑在了明月的头顶上方,刚刚的呼唤再次出现在她的耳边,明月的心跳有一瞬间停住,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明月缓慢的抬头,撞进秦与岑那双关切的眼睛。

    四目相对,秦与岑清晰的见到她眼里的希冀暗淡下去,浮现出来大片的失望。

    明月看着他沉默片刻,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事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秦与岑原本所有的隐瞒都对明月全盘托出,而当初所有的误解也烟消云散。

    得益于秦如梦和周阔,明月和秦与岑,再次成为了朋友。

    当然,这是秦与岑单方面这么宣布,明月的态度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任何的转变。

    秦与岑见雨下的愈发的大,微微的把伞朝她那边倾了倾后,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刚下课,一出校门就撞见你在路上了。”

    话说到这,他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来摆了两下:“不是我跟踪你啊,我没有那爱好。”

    明月在他这紧张的状态下微微一笑,她看着秦与岑那张无措又紧张的脸,没有说话。

    秦与岑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歇下去了要说话的心思,他侧过头去看了看外面的雨,下意识出声道:“这雨又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话刚一出口秦与岑就意识到不对,好心是真的,但容易被误解也是真的,尤其是现在明月的状态很差,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惹她厌烦。

    他心下懊恼,微微抬眼看她,见明月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心跳的七上八下的。

    苍天啊,苍天明鉴啊,秦与岑在心里祈祷,他说这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他根本不是要挖周阔的墙角。

    他承认自己之前确实喜欢明月,但日后和明月相处的时候,也是真的歇了这个心思,无论出于什么角度他都要承认,周阔才是最合适她的人。

    而现在秦与岑之所以想和她做朋友,完全就是对她心怀感激,觉得她是一个非常好非常优秀的人,同时也心有愧疚,毕竟她和周阔二人付出的代价一个比一个惨痛,现在周阔不在她身边,遇见这样的突发事件,他只是想帮一下忙,

    好让明月不那么狼狈,仅此而已。

    他什么歪心思都没有啊。

    就在秦与岑忐忑不安的时候,明月适时出声:“不用了。”

    果然,被拒绝了。

    哪怕直线心里有所准备,但秦与岑面上不自觉的浮现出来一股失落。

    他想,有些事情他还是想的太好了,就照之前自己那样的恶劣行径,明月会原谅自己才叫奇怪。

    秦与岑耷拉着眼,心下有些难过,就在他打定主意将伞塞到明月手里而后跑开的时候,旁边的人继续出声道:“你送我去旁边的公交站吧,我舅舅来接。”

    哎?

    秦与岑猛地抬眼看向明月,那双眼睛里一下泛出来晶亮的光,和雨滴之间有着一股奇妙的映衬。

    明月见他不停点头,心下好笑,她面上也散去些许忧郁,对着秦与岑淡淡一笑。

    两个人转身朝公交站走去。

    说起来,他们两个并没有那么的熟悉,因此话题依旧是从秦如梦切入,明月的鞋子踩进积水,飞扬起来的水滴溅到旁边的泥土中,她的声音融入周遭的雨帘:“如梦最近怎么样?”

    “……”

    秦与岑侧过头看了明月一眼,抿了抿嘴,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他很想要回答,但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这个问题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旁边鸣笛不断,明月也因着昌就的沉默抬起眼来看他,秦与岑心下叹了口气,一阵雨声里,他还是试着描述秦如梦的状态给明月听:

    “她还是睡不着,几乎日日睁眼到天明。”

    冷风也来凑热闹,明月在秦与岑的话里垂下眼睛,雨滴接触伞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个结果,其实和她预想的差不了多少。

    良久后,明月终于出声,她看着前方积水的路面轻声说:

    “秦与岑,你要给秦如梦一点时间。”

    人生沉疴,哪里是那么好痊愈的呢?

    不说三年五载的漫长恢复,但你要给她一点时间,她需要耐心,而你要引导她慢慢进入光明。

    秦与岑点点头,他的视线随着她到了那片湿透了的地面,随后又从那片积水里,再度看向明月的侧脸。

    想说的话被他咽进喉咙里,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自己心里的问题。

    他真的很想问问明月,你说如梦需要时间恢复,那你呢?

    你也要在时间的作用下来放下过去吗?

    你是不是,也需要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才能不像现在这样反常?

    一个月?两个月?

    半年?

    还是三年五载?

    还要多久,你才能放下心里的痛苦和愧疚?

    又要多久,你才能恢复到之前那种正常的生活中?

    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初见那种耀眼?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再度变为那弯皎洁高悬的明月?

    秦与岑眼也不眨的看着明月咬紧牙关,这些话,这些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止住,不停盘旋后,还是被他藏在了心里。

    明月听见了秦与岑压抑的呼吸,她很快的感受到秦与岑的灼热视线,与此同时,她心里也非常清楚的知道秦与岑究竟在想什么。

    秦与岑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会伤害别人,也很难有复杂心事。

    他的心思格外好猜。

    她知道秦与岑的话没说出来是怕冒犯到她。

    她知道秦与岑无论是想要送她回家的提议还是现在忍在心里的问题,都是出于关心。

    她其实都知道。

    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想,也不只有他一个人这样问,比他直白犀利的人大有人在,这些话不用说她也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到,又是另一回事。

    明月没有办法。

    她看着面前的雨,心里一片潮湿。

    她想,周阔之前的嘱咐她每一个字都记得,她其实是非常非常想要向前看的,但是她没有办法。

    努力睡觉,用力生活,试图感受生命中每一个奇遇,接纳每一个微小的幸福瞬间。

    过去的那么多天她都是那样做的,可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尝试了,可还是不行。

    她无论怎么样努力,都做不到。

    周阔的离开对她来说不是一阵风,更不是一场雪,不是她躲到房间里把自己关起来就能够逃避的东西。

    心下悲哀的洪流如同空气,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她在过去,不是没有试过忘记,可问题就是她根本忘不掉。

    越想要忘记,回忆就越是清晰。

    何况她也根本不想忘。

    她做不到向前看,时光也不允许她回头,于是她就卡在时间的缝隙里,日复一日的重复过去的生活,直到命运在她面前给出来新的转机。

    通往公交站的路不远,二人在下意识的沉默里很快走到目的地,躲雨的人明显变多,明月在秦与岑的伞下努力的忍下那汪温热的眼泪,她转过身去,留给秦与岑一个背影。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秦与岑听见她低声呢喃:“或许我也需要一点时间。”

    秦与岑的鼻尖一酸,檐下有了很多很多的雨水,明月在公交站下躲雨,她隔着灯光远远的看着秦与岑,对着轻轻点了点头,轻声的说了什么。

    可这一秒钟世界嘈杂,秦与岑听不真切,于是他依着熟悉的口型,在雨幕中试图通过唇语,缓慢的接收她的那句话。

    “谢了——秦与岑。”

    这句感谢让秦与岑下意识的偏过头去。

    他想,自己心里的没有说出来的话,她其实从来都清楚。

    她是清醒的,只不过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让她太疲惫了,没有力气来应对生活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需要一点时间。

    秦与岑不知道明月是不是在撒谎,但此刻他想,无论这句需要时间是不是谎言,秦与岑都选择相信。

    他也只能相信。

    前方列车到站,大片的人下来后,又有数不清的人从前门上去,明月站在公交站的檐下,静静的看着北城下雨。

    她身上出现了无边的孤寂,这种孤寂是旁人一眼望过去,就能联想到南北极的万里荒原的程度。

    她没有眼泪,她的眼泪化成了天地之间一直下不停的雨。

    秦与岑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冰冷温度传到他的掌心,他收了伞,三两步上前把伞

    塞到明月手里。

    明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她下意识的起身想要把伞还给他,可秦与岑却像是知道她内心所想,快步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后,秦与岑才在雨里站定,转过身来看着她。

    四目相对,雨水打湿了秦与岑的衣衫,他却毫不在意,对着她认真的说:“明月,比起来开心,我更希望你健康不生病。”

    人在逆境的时候开心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想,健康才重要。

    不然生病的话,本来难熬的日子就会更难过了,说是雪上加霜也不为过。

    明月没想到他会把伞给自己,心下讶异,她对着秦与岑难得愣住,这一秒雨下不停,她看着秦与岑那双清澈的眼睛,说不出来任何话。

    秦与岑也不要她的感谢和回答,他冲明月笑笑,转过身去快步走远了。

    那把黑色的伞留在明月的手里,仿若有了千斤重,她看看伞,又看看雨,最后把目光汇聚到紧密的车流中。

    秦与岑的善意为她带来了内心短暂的平静。

    很短,只有一瞬。

    平静之后,生活再度混乱且无序。

    第149章 明月雪时(四十七) “新年快乐明月,……

    或许是那把伞的作用, 又或许是天地间下不停的雨沁润了明月的内心,当天回去后,她就恢复了自己社交媒体的更新。

    更新的内容也非常简单, 十几秒的视频,拍的是窗外下不停的暴雨, 水流冲击出来无数的白色水花,微弱的呼吸融入在这片雨声里成为了背景音, 没有音乐,没有话语, 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突兀, 反倒是有种祥和。

    她粉丝体量很大,加上断更这么长时间,很多人都在等她回来。人人都说等待的过程最是消磨人,但当人真正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 事情就变会成另一番景象。

    粉丝铺天盖地的热情席卷而来,哪怕是一条内容重复的视频, 也得到了不计其数的回应。

    这条视频一经发出迅速走红,甚至上了同城热搜,旁人见那词条点开看, 却发现只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记录生活,于是也纳闷的嘟囔两句,满头雾水的退出去。

    视频发出后手机不断响起来提示音, 明月就坐在窗前看着如潮的评论涌进来, 有开心她回来的, 【我不是做梦吧?刚刚点赞完其它视频紧接着就看到更新了??!!!】,有和她分享天气的,【宝贝晚上好, 溪州也下了暴雨,积水很深,将近到了脚踝呢】,有关心她近况的,【好久不见!!最近生活还开心吗?】。

    当然,也有一如既往的吐槽她的,【这么久了没有消息,没想到现在还随便拍拍糊弄粉丝,喜欢你真的倒了八辈子霉。】

    当然,这条恶评很快就被不同的人接连反驳,到最后明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自己就觉得理亏删评了。

    屏幕的手机光打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眼里的晶莹,窗外的雨依旧在下,她想,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鲜活,从未改变。

    变得是她,是她的心境。

    连日的痛苦如同阴雨缠绕,她的心里面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热情了。

    尽管不想,但她目前也只能像机器一般维持勉强的运作,还要花费无数经历才能保证运行不出错。

    她放下手机侧过头去听雨,近日愈发消瘦的身影映在落地窗上,玻璃外有雨滴,在温馨明亮的灯光下,影子和雨合二为一,偶然瞥去那雨更像满身晶亮的伤痕,暴雨的声响中,她想,原来做一个普通人、好好生活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很久之前就有过的想法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这一次明月清晰的知道当下的原因。

    身旁的朋友可以理解她的感受,但若是旁人得知她消沉的原因,恐怕又要无尽批判她,说她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

    周阔的姓名再度出现在明月的脑海里的时候,她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分别太久了,时光为过去蒙上了一层面纱,但明月还是清楚的周阔的眼睛,她记得他的样子,也记得当初发生的一切。

    从相遇走到分别,这段感情中,她其实没有为周阔做过任何事情。

    是周阔一直在付出。

    高中时期她物理不好,周阔就给她讲习题,出卷子,写纸条,直到她在物理上逐渐开窍;她带了牙套焦虑容貌,周阔就告诉她说,美是非常主观的一个定义,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无论她认为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在他的心里,她就是最好的。她体力不好,可运动会上偏要逞强,他也不责怪,默默的跟在她身边陪她跑完八百米,四分半,他耐心陪着,在她撑不住的时候小声喊着口号;她没有勇气,周阔就鼓励她参加演讲,晦涩的稿件一遍一遍的背,直到她烂熟于心脱口而出;她缺乏自信,周阔就在演讲比赛上拿到特等奖后,捧着奖杯递到她面前。

    太多了。

    这样的例子,真的太多太多了。

    他陪明月逐步走向明月想要成为的人。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周阔在鼓励她,引导她,肯定她。

    从溪州的坦然相护到北城的性命相托,周阔为她付出了他能给的全部,包括自己的生命。

    可回望过去,明月却没有为他做过任何的事情,甚至因为自己不肯听劝,间接的引他走向死亡。

    她一直在自责,她从来都没有停下对周阔的愧疚。

    再也抑制不住的情感化作眼里晶莹的泪光,她的眼泪在眼眶里硬生生的打转,生死遗言,他最后对明月说的话居然是,明天要开心。

    时间短暂,他也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明月,要开心,不要等待。

    不要在无尽的时光中消磨掉自己的人生,也不要在漫长的期盼里,丧失对生命的希望。

    无论周阔是否活着,他都希望明月能够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他希望明月的人生一如往常的精彩。

    室内暖风吹的明月眼泪落了下来,滚烫的泪水落在皮肤上,唤回明月的神志。

    这一刻她突然惊醒一般,匆匆忙忙起身去翻找出来自己原来录视频的设备,明月把之前用到的东西挨个搬到落地窗前,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到了她的手背,上面带出来一串血珠,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事情上,她也没感到疼痛,还是后来许泽屿问起她才发现的。

    明月架好相机后坐到了落地窗前,灯光在侧,她眼里的水光未消,红肿的眼睛看向镜头努力的露出来一个微笑。

    相机里小小的人影忍住哭腔,对着镜头艰难道:“今天是——2020年3月5日,北城下了暴雨,也是周阔没有消息的第98天——”

    院外积水更甚,镜头前的人还在哽咽说话,灯光却在水中移动拉长,直至水里的波纹映出深夜的痕迹。

    这天之后,明月好像找到了什么武林秘籍一样,她的精神状态逐渐好了起来,效率也一天比一天要高,有的时候许泽屿和许静打电话的时候也会感叹,说她终于肯打起精神来生活,每到这个时候,许静就别开头偷偷抹泪,从来都不肯相信神的人在此刻却成了最虔诚的信徒,许静心下感恩上苍,他们的祷告终于成真了。

    明月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形成了一套属于明月的生活法则。

    重复的上课,重复的工作,给人们想要的回应,还他们期待的热情,然后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相机前,默数着过去的时光,再度成为真实的明月。

    顺利度过第九十九天,又迎来第一百天。

    等过了一百一十三天,又一百二十天。

    她不知道这个数字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增长,但她已经做好了永远也不会停的准备。

    在周阔离开的第一百二十五天的时候,明月迎来了人生中又一个转机。

    周执钧的助理出现在她晚课之后,学校门前停着那辆低调的车,容叔站在车门口冲她微微一笑,隔着遥远的距离对她点头示意。

    明月那沉寂了许久的心在这一秒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世界的静默如潮水褪去,尘世久违的恢复嘈杂,她在这一秒钟眼含希冀的转过头去,助理看着她眼里的热泪却微笑不言,只是伸手有请。

    明月几乎是踩在云端,上车后容叔坐在前面透过后视镜看她,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的消瘦一览无余,容叔皱了皱眉,下意识关心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瘦了这么多?”

    说完后又明白过来什么原因,沉默的闭上嘴。

    明月没被这硬核的关心吓到,却也没过多解释,她只是对着容叔笑笑,继续纠结自己想问出口的问题。

    明月满眼的期待向前方的容叔投去,她想,这个时间来学校找她,是因为周阔终于有了消息吗?

    含有期待的炙热目光让容叔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他看着缓慢行驶的车子心下叹气,他是理解明月的忐忑心情的,但问题就是有些话不是自己能说的。

    无论好的音讯还是坏的结果,都有人会告诉她的。

    车子行驶了一路,也沉默了一路,明月原本激动的心情在时光的作用下已经变成了煎熬,对比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没有消息,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恐慌逐渐占据她的内心,明月甚至起了逃离的念头,高楼处处亮起灯光,她却在这个城市迷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北极。

    车子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容叔下车绅士的为她开门,明月犹豫着看向他的眼睛,容叔就在那担忧中露出来一个笑,事到如今,他面对明月的期盼,依旧是不置一词。

    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管家,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助手。

    但他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周身迫人的气势被他收起来,原本的雷霆气势在此刻化雨一般柔和下来,容叔伸出手来轻轻抚了一下明月的后脑勺,对她温柔的说:“去吧。”

    明月垂下眼睛点点头,另一位助理站在明月身前,比出一个手势:“这边请。”

    通往包厢的路格外漫长,但神奇的是,明月一步一步上前的时候,难得的没有胡思乱想。

    助理打开包厢门后止步,明月看着门口透出来的温馨灯光眨眨眼,脑海里发出来拒绝的指令,可身体却违背意志,一步步的上前。

    她走进了那扇门,见到了满脸威严的周执钧,但明月却没感到害怕,除却慎思在旁边露出来盈盈笑意之外,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周阔和他相似七分。

    慎思也是一副严肃的面庞,和周执钧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在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让人心生畏惧,但当她看见明月之后,所有的严肃都如冰雪一般消融,她的喜悦溢于言表。

    “明月来啦?”她笑得温柔,冲着她招手道:“快来阿姨这儿。”

    而周执钧那双摄人的眼眸也下意识的染上些许的慈祥,他看着明月犹豫的步伐,也对着她笑着点点头。

    他没有女儿,对女孩子总是不善言辞,周执钧见明月身上露出几分拘谨,也怕自己说多了吓到她,惹得孩子平白多想。

    索性就点点头,让明月自在一些。

    明月站在门口,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心来,试图微笑问好:“叔叔,阿姨,晚上好。”

    她想,慎思和周父这副淡定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

    慎思见她有些拘谨,也知道她心下作何想法,周执钧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然后上前拉了明月的手回来落座。

    “晚上好漂亮宝贝。”

    慎思一边回应,一边伸出手去牵明月。

    只是刚一攥着那手,冰凉温度就让慎思心惊,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转过身去对着明月低声说:“手怎么这么凉?”

    嘴上说凉,可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捂住她,想要借自己的体温暂时渡给她一些热意,明月受宠若惊:“阿姨——”

    服务员适时上来热菜,周父就在这间隙里盛了一碗汤递给慎思,慎思含笑看了周执钧一眼后满意接过,她把那碗汤递到明月手里,对着她轻言细语道:“快暖暖手。”

    明月被这热情搞得一阵羞赫,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当抬起头来看见慎思和周执钧期待的目光的时候,却又没法拒绝,于是夫妇二人就见她慢慢的点点头,轻轻说了声好。

    明月有话说,更有问题想问,这件事情,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夫妻二人就已经知道了,那眼里的紧张和期待,任谁都看得出来。

    但他们二人还是不约而同的选了沉默。

    不是出于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看上去实在是太难过了,忧郁的气质席卷而来,有那么一瞬间这二人都要认不出来她了,明明此前,她是那么开朗明媚的一个人,不是吗?

    这一瞬间慎思和周执钧心有灵犀,他们想要陪明月好好吃一顿饭。

    如果不能阻碍悲伤的到来,那最起码不要让她饿着肚子去迎接噩耗。

    明月面前的盘子很快堆成一个小山,慎思生怕她拘束,什么菜都要夹给她尝一下,就连周执钧给慎思亲手夹的菜她都没来得及吃,明月握着筷子略显局促的出声叫她,周执钧也投来不赞同的目光,慎思这才作罢。

    周执钧给她一个眼神:“她心情本来就忐忑,你这样容易吓到孩子。”

    慎思撇撇嘴,也无奈的看回去。

    她没有什么明显的示意,但这么多年的夫妻,周执钧一下就懂。

    她只是想让明月多吃点东西,她只是想让那消息晚一些出现在明月的世界里。

    让她多快乐一秒钟,也是好的。

    周执钧克制的撇过头去,他很快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而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慎思的背,试图舒缓她的难过。

    慎思就在这无声的安慰里淡淡的红了眼眶。

    周执钧拍了拍她的肩膀后随即拿起筷子给她夹菜,数道她喜欢的时蔬菜肴落在她的面前,慎思含泪的面容终于露出来一个轻笑。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看开一点。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周执钧和慎思放下筷子的第一时间,明月就满是期待的抬头。

    服务员上前来撤掉席面,又上来了几道饭后甜点,助理适时敲门,拎来一个精致的玫瑰蛋糕。

    绯红的奶油点缀着珍珠,花瓣栩栩如生,看的人连连赞叹。

    明月在看见那个蛋糕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慎思笑着把这个蛋糕推到她面前说:“这是在周阔的房间里收拾出来的照片,应该是你们十六岁那年去吃火锅的时候,你在合照里捧得那个。”

    慎思看着她低声道:“阿姨找人给做出来的,只不过照片有点褪色,蛋糕花纹看不真切,你看,和记忆里那个像不像?”

    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响回荡在她的脑海,明月的眼睛霎那湿润,她看看那个蛋糕,又看看慎思期待的眼神,用力的点了点头。

    明月哽咽说:“非常……非常像。”

    慎思笑着为她擦去眼泪,说:“那就好。”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似乎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抱歉,但很快这犹豫被她消化掉,慎思看着明月的眼神,夹了世间所有的耐心与柔和:“整理周阔房间的时候,叔叔阿姨发现了很多与你有关的东西——我们想,或许这是周阔留给你的。”

    话音刚落,明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那是一个缓慢而又复杂的表情,上面充满了迷茫和不可置信。

    周执钧默默的从旁边拿出来一个精美的大号信封放在慎思的手边,慎思看着明月,伸手拿过来那信封塞到她的手里:“打开看看吧。”

    明月下意识的摇摇头,灯光下,她泪眼朦胧的看向慎思,想要说话,可巨大的冲击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慎思握住她颤抖的手,对着她温声道:“别怕,明月,别怕。”

    巨大的恐慌让明月呼吸困难,她就在慎思的带领下,闭着眼睛撕开了那信封。

    纸张撕碎的声响让她起来满身

    的鸡皮疙瘩,这短短几秒对明月来说就像是巨大的折磨,她心痛到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幻觉,就好像是,就像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随着这张纸一起死掉了。

    崩溃的哭泣声出现在慎思耳边,她轻轻站起来把明月拦在自己的怀里安抚:“不要哭明月——”

    慎思的情绪也有些克制不住,但她还是对着明月轻声说:“不要哭——睁开眼睛看看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眼泪充斥在明月周围,她在慎思耐心的话里,狠心睁开眼睛看向面前。

    数十张手写明信片代替了遗书出现在明月的眼前,看得出来那明信片被保存的极好,上面的字迹,每一个都遒劲清晰。

    明月握着这些明信片,不可置信的望向慎思,对方看着她的眼睛笑道:“这是他在西琅上高中的时候自己做的,看落款时间,应当是你们分别之后。”

    明月闻言迫不及待的看向明信片的内容,果然如慎思所言,那上面的落款是2016年到2018年,时间跨越两年,而内容也有长有短,各不相同。

    第一张明信片是2016年底,他站在天台拍的空空荡荡的校园,背面只有一句话:

    【2016年很快就要过去了,2017年会重逢吗?

    2016年12月31日/周阔】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看字迹,应该是后来增添上去的。

    很短,只有两个字。

    【不会。】

    第二张明信片是夜空中灿烂盛大的烟花,雪人堆在旁边,他带了红围巾,坐在一旁仰头望天。

    【“新年快乐明月,这是我们遇见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声新年快乐。】

    他似乎犹豫很久,水笔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心里的话想说的又被压了下去,那张明信片上最终留下一朵黑色烟花和一个简短的问题:

    【洛水冷吗?

    2017年1月28日/周阔。】

    看到这里,明月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晕开他的字迹,那黑色的烟花彻底绽放在水中,慎思就在此刻适时开口:

    “明月啊,按理来说,这明信片是周阔的秘密,我们两个人呢,是无权把它交给你的。”

    慎思说到这里微微弯腰,在灯光下看向明月的眼睛,“可是你的视频,我和你叔叔我们两个人看到了,我们觉得你非常非常的难过,日子过的一点儿也不开心。”

    明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看着慎思,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慎思也在她的哭声中红了眼睛,她伸出手来把明月揽进怀里轻轻安抚:“我们不想看到你这样自责,周阔一定也不想看你不开心,于是我们决定替他把东西转交给你,只希望能让你开心一点。”

    周执钧听到这里也有所触动,他走到明月身边伸手拿起来那几张明信片,看看后面的图片,又看着明月轻声叹了口气。

    毕竟才二十岁,还是一个小孩,生离死别在她们眼里,就是天大的事。

    周执钧把早就准备好的机票放在桌上推到明月面前。

    他眼里带了心疼,周身也散发阵阵包容,周执钧对着明月和蔼道:“出去看看吧,去散散心,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明月愣愣的看向那张机票,她看了看周父,又看向慎思,下意识的摇摇头,刚想出声拒绝,慎思就对着她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都非常非常想知道周阔的情况——”

    她说:“我知道你的担忧并不比我们任何人少半分——”

    明月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看着慎思温柔而又流畅的脸庞,春风化雨一般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自己的耳畔,“但是明月,”慎思捧着她的脸望进那双哭红的眼睛,“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泪水如串珠一般落了下来,慎思伸出手来为她抹掉眼泪,对着她轻轻问道:“你相信阿姨吗?”

    明月努力的点点头:“非常、非常相信。”

    慎思笑了,她看着明月又问:“那你相不相信周阔爱你?”

    明月毫不犹豫:“我信。”

    慎思说:“那就好。”

    昏黄灯光下,她看着明月一字一句道:“阿姨向你保证,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她笑着摸了摸明月的头,轻声反问道:“你也知道周阔绝对不会放弃回到你身边的,对吗?”

    对吗?

    对的。

    明月心里清楚的知道,只要周阔活着,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眼泪在数道欣慰的眼神里渐渐止住,明月就在夫妻二人的笑容里抬起头来,近乎直白的问道:“阿姨,你和叔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到愿意在背后帮助她与谭书峰博弈,小到注意她的反常让她出门散心,面面俱到,好到明月愧疚流泪的程度。

    这夫妻二人平日里面对的各种牛鬼蛇神都是笑里藏刀,像明月这样坦诚到近乎直白的,还真是少见,慎思和周执钧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周执钧乐的摆了摆手,心道还是有个女儿好,不过他抬眼看了看明月近乎虔诚的眼神,又转了心思,此刻也不错。

    此刻才是最好。

    慎思哎呦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摸摸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脸蛋,对着她也乐:“带你简单吃顿饭说两句话,这就算好啦?”

    明月不知道他们两个在笑什么,但还是认真的点点头,说:“就是很好啊。”

    慎思拍拍明月的脑袋,笑得开怀道:“傻丫头。”

    明月攥着明信片的手紧了紧,慎思也愈发喜欢她,选择坐下来认真的回答她那个真诚却幼稚的问题,她坐在明月对面,视线和明月齐平后对着她认真道:“嗯……”

    慎思仔细想了想开口道:“我们之间的羁绊起源于周阔,这一点无可否认,但你要说是因为周阔所以对你爱屋及乌,这还真没有。”

    慎思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一捏:“他的存在也就占了百分之一吧,或许更少。”

    明月心里主要的原因上来就被慎思否掉,原本的答案沉没,明月也彻底升上来好奇心,她停住眼泪,认真的看向慎思,等她揭晓自己的答案。

    慎思看着明月盈盈的目光笑了:“嗯,主要原因其实是你心怀悲悯。”

    慎思摸摸她的头,“善良,谦逊,有原则,有勇气,有格局,有谋略。”

    明月

    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冲昏了头,一时愣住,她没想到自己在慎思这里会有这么高的评价。

    可慎思是真喜欢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优点却还嫌不够,对她微笑着继续道:

    “为了朋友肯付出一切,面对亲友知道感恩,就算人生遇到了挫折,也咬紧牙关试图去面对——明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话音刚落明月就扑进她的怀里,慎思开心的张开手臂抱住她,温热眼泪落在慎思的脖颈上,沾湿了慎思为见明月而新定做的手工旗袍,她在眼泪中对着慎思哽咽道:“阿姨,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从第一面就很喜欢你。”

    慎思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明月的背,一下又一下,温和而又耐心的笑着回答,“我知道的宝贝儿,我知道。”

    周执钧就在旁边笑着摇头,他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眼里有的,全是对当下的欢欣。

    能不高兴吗?孩子终于哄好了。

    这画面极具温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夜晚漫长,可明月这一天和他们分别后,没有再流眼泪。

    第150章 明月雪时(四十八) “好奇怪,他好像……

    明月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带着那些明信片登上去往西琅的飞机的, 许泽屿送她到登机口,一直陪着她直到她上飞机。

    临行前许泽屿问了她好几次,说要不要多给她请几天假?

    每一次明月都微微摇头拒绝, 直到登机的前十分钟,在许泽屿又一次问出来这句话后, 明月抿了抿唇,转过头来看他, 认真开口道:“舅舅——”

    她说:“我很快就回来的。”

    明月没有不耐烦,她知道许泽屿再三询问是因为自己近日状态太差, 他想让她放松一下心情,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奉行的原则从来都是明月优先,其它一切都不如明月重要。

    也正是因为清楚许泽屿的担忧,明月此刻看他,才觉得有点心酸。

    她想, 自己真的很不懂事,给许泽屿填了很多的麻烦。

    许泽屿见她红了眼眶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对着她连忙道:“不问了不问了,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明天回来也行——”

    明月见状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上前扑进许泽屿的怀里,闷闷道:“舅舅,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麻烦, 最起码, 我给你填了很多麻烦——”

    许泽屿万万没想到明月是因为这个原因流泪,情绪三转两转,到最后松了一口气:“嗐, 这有什么麻烦的。”

    他笑着摸摸明月的头:“我是你亲舅舅,又不是别人。”

    眼泪打湿了许泽屿的高定西装,但许泽屿却笑:“我还怕你遇见事不找我呢。”

    明月也被他这话安慰到,感动的拿许泽屿的西装擦眼泪,边擦边问许泽屿,你这西装好多钱?她能不能赔得起?

    许泽屿无奈的拍拍她的脑袋配合说,送你送你,要什么都送你。

    明月这才开心一点。

    她的航班在傍晚落地西琅,夕阳汇聚一线天的时候,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这个承载了她大半个人生的地方。

    许静和明成蹊早早的等在机场,见她出来,兴高采烈的朝她招手,脸上带了不自觉的笑。

    明月在黄昏的光晕中笑着给了夫妻二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的心情在此刻非常平静,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

    明成蹊拉着行李箱,明月在许静的要求下带上她为明月新买的围巾后,挽着许静的手向外走,航站楼前车辆来来往往,明成蹊侧头问她们晚上想吃什么?

    最后一丝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明月沉思许久后没有说话,许静看了看明月,顺着她清澈的眼睛看着天边的夕阳后出声说,火锅吧。

    她说,一中门口的那家程姐火锅。

    明月的心思就这样被人说了出来,她瞬间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向许静。

    四目相对,许静看着她眼里晶莹的泪,温柔的笑了。

    计划是这样计划,但她第一个去的地方,还是西琅一中。

    许静和明成蹊坐在车里朝她挥手,对着她说,二人在火锅店等她,她出学校后也不着急,两人点上菜之后来接她。

    这样耐心的嘱咐让明月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六岁。

    西琅一中的门禁早已过了,此刻留校的学生大都在上晚自习,明月走到门前停住,保安厅的门卫见到了,出来问她说,小姑娘,你是哪个班的?

    明月笑笑,想说自己说毕业生,可在这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

    她在高二那年转学了,严格意义上来讲,她毕业的学校是洛水国际。

    满脸的失望浮现在明月的脸上,她刚要摆摆手,保安紧接着说,一看你这孩子就贪玩错过了晚自习,还不好意思,他摆摆手,罢了罢了,来刷个脸进去吧,天晚了,你自己在外面也不安全。

    明月愣了一下,那保安见她没动,对她招手,愣着干嘛?快来啊!

    他笑,不然一会顾校长来了,就真的要受罚了。

    这语气太过和蔼,和蔼到明月有那么一点眼酸,她低头笑笑,刚准备坦白,保安就伸手一拽她,将她拉到机器识别范围内。

    就在明月以为机器即将警示的时候,门却滴滴一声,自动打开了。

    “高二理化(2)班,明月——验证通过。”

    明月惊讶的捂住脸不可置信,保安见她这样,轻声催促说,快进来啊,不然一会你又要重新人脸识别一次了。

    明月三两步进来了校园,她转过头去看看新增设备,又回过身去看着面前熟悉的环行路,忍不住湿了眼眶。

    校园里有人影朝这边来,那保安瞥了一眼,不知发现了什么,随即转过身来对着她道,快走快走,不然真的被抓住了。

    明月听见这话不明所以,他却还在继续,我说小姑娘你是真倒霉啊,这一下就碰见两个校长,张校长和顾校长一起下班,你再不跑的话,就要上通报啦。

    远方说话的身影渐渐清晰,明月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忍不住眼泪。

    张星光和顾徐两人在环行路出来,远远就见保安厅站了个人,顾徐笑着调侃张星光说,张校,这不,通报批评的人有着落了?门口就站着一个现成的呢。

    张星光摆摆手乐道,哎,这么严格,咱们走慢点,本身他们学习压力就大,要是再背上通报,心情就更沉重了。不好不好。

    顾徐无奈的笑笑,也妥协放慢脚步。

    没想到这学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两个人都快走到面前了,还不知道跑,顾徐转过头去说,你看着了啊,真不是我死板不放水。

    张星光叹了口气,无奈上前:“哎前面那个女生,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保安叹气,看着明月微微摇头。都说了让她跑,这丫头死活就不,非站在原地看着人慢慢过来。这下好了,不抓她抓谁啊。

    话音刚落,张星光就看清楚了面前的背影,他觉得隐隐约约的有点眼熟,好像之前在哪见过,旁边的顾徐推了推眼镜,刚要说什么,却在对方转过身后突然愣住。

    明月看着张星光和顾徐,含泪轻声道:“理化2班,明月。”

    她在张星光和顾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走上前,对着二人一字一句道:“张主任,顾老师,好久不见。”

    被时间尘封的一切扑面而来。

    顾徐在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掉眼泪,她径直伸出手来给了明月一个大大的拥抱。

    拥抱结束后,顾徐捧着她的低声问道:“离开西琅后过的好不好?”

    明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委屈的直掉泪。

    张星光见到这个反应后也忍不住,在旁边摘下眼镜抹泪,他侧过身去哎呦两声,低声叙旧的两人见状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同笑了出来。

    张星光擦擦眼泪说:“在哪里念书呢?读什么专业?这么多年,也没有音讯。”

    明月抹去眼泪嘿嘿一笑,回他道:“Z大。”

    她对着张星光说:“张主任,我在中国最好的政法大学里学法律。”

    张星光和顾徐原本停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直到明月回到北城很久后这二人提起来还不停心酸,说她真的吃了好多的苦。

    原本要回家的二人见状也不回家了,兴奋又心疼的拉着明月去办公室坐,西琅一中的学生依旧自由,在网络上发展的也不再少数,有不少人目睹明月的到来。

    因此明月在办公室和顾徐说话的时候,进来问题的格外多,张星光无奈的笑,指着一众人说,你们这哪是来问题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来看你们漂亮聪明的学姐的啊!

    那群小鬼被揭穿也不恼,纷纷笑说,都有都有,一半一半。

    还是顾徐有魄力,会利用人才资源,见状当即开了校园广播,启用瑶光楼大礼堂,让明月给在校的学生开个讲座,分享一下自己逆袭的经验。

    明月本来想拒绝,但在西琅这个地方,在这个她被别人引导着越来越好的地方,她说不出来任何拒绝的话,于是笑着点头说好。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她年少时在这里靠近光,当下,也在众人的期待中发散光。

    于是这一天晚上,她二登瑶光楼的大礼堂,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在这个曾经拿下奖杯,见证金银彩纸雨的地方,对着台下一众稚嫩的面孔侃侃而谈。

    她在这里想起来了属于他们炙热又纯粹的过去,那段为之奋斗的时光已经走远了,但却又发生在讲台

    下每一个人的身上。

    她也在这里想起来裴澜,想起来黎锦,想起来过去所有称之为往事的记忆。

    往事过去很久,但说来好笑,西琅一中到现在还被春风杯拉黑,这是他们敢作敢当的代价。

    因此和张星光商量的内容也被呈了上来,她拿出来了自己自媒体收入的50%投入到西琅的奖助学金体系,几十万块钱或许拯救不了一个家庭,但这些钱,可以尽微薄之力,让这些家庭不用为学费而担忧。

    她拯救不了一个家庭,但最起码能花点钱,保他们一个前途。

    她随性说了很多笨拙而又真诚的话,而这些话也被录下来放到了学校的官网上,又有学生的转发,产生的热度竟然比之前还高,每每提起来,旁人都要竖一个大拇指,先夸她格局大,又说她和一中相互成就。

    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一天明月见到了很多的学弟学妹,她在学校里的粉丝很多,好多人都要签名合照,明月很有耐心,来者不拒,几乎是满足他们所有的请求。

    张星光见人太多,大礼堂里一片混乱,索性就打开了瑶光顶楼的荣誉室,巨大的空间内排起来长队,明月变成了这其中最为耀眼的一页。

    巧合的是,那里面有着周阔高中的照片。

    那是明月错过的绝版时光,她看见后一愣,张星光也后知后觉。

    其实是没想到这一层的,但等到两个人反应过来后,事情已经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张星光站在明月面前略微忐忑的问她说,要不要换个地方?

    明月看了那张照片许久,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

    就这里吧,她正巧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就站在周阔一整面的荣誉下,在他凌厉而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下和众人微笑合影,他们的合照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世界上。

    让明月记忆深刻的是一个女生,很多人都是通过她的自媒体事业或者是觉得她优秀才来找她合照,但她不是。

    因为那个女生见到明月后就哭了出来,她声音颤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整个人的兴奋溢于言表。

    明月笑着和她说话试图缓解她的紧张,可她一开口明月就愣住了。

    她说明月,这是我喜欢你的第三年,我没有想到你是我的学姐,更没想过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明月纳闷,反问说,再次?

    她就用力点点头,然后翻出来当初余音绕梁的舞台给明月看。

    那个时候明月和宋淼一起站在台上,年纪相仿的她就在最后一排呼叫两个人的名字,然后悄悄传到自己的社交媒体上。

    似乎是感到兴奋,她的手机转了好几个圈,从最后一排默默坐在角落,满眼只有明月的男生,再到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宋淼和明月,似乎每一个瞬间她都想要记住。

    明月看着那个几秒钟的视频愣住了。

    那个女生抹泪一笑,一个手抖,明月看见了上面的配文:“好奇怪,他好像在哭。”

    只有一个模糊影像,但明月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自己的爱人。

    那是周阔。

    明月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她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人心想,那是十七岁的周阔。

    是她未曾见过的周阔。

    这一瞬间明月心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选择自媒体,没有选择回到西琅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张照片永远也不会被发现,而这个角落,也会成为周阔一生的秘密?

    面前的女生也在流泪,明月微微倾身,附身环抱她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于是这一天,明月得到了一个视频和一个秘密,还有一张照片——她站在十八岁的周阔面前,和他十七岁的模糊影像,有了一张亲密合照。

    也是这一天,明月在西琅的人群散去之后独自登上了天台,拿着刚刚印出的明信片,在月光下写下了第1篇 回音。

    【二十岁这一年,我终于回来了西琅,这个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阴差阳错下,我见到了那些错失的岁月,不同时光的你。

    十六岁沉稳内敛,十七岁黯然神伤,十八岁金榜题名。

    我们重逢在十九岁,在我春风得意时相逢。

    我们也分别在十九岁,在你生死未卜时暂别。

    今年我们二十岁,迄今为止,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彼此二十岁的模样。

    但我相信这一天很快会来的。

    我们相爱至深,我相信你会回来我身边。

    我也相信,命运一定会让我们很快再相逢。

    2020年3月20日/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