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长街告白
“你……”闻静思绪混乱到有点不知该从何谈起, 匆匆向周围望去,“你是不是就在这边?”
“嗯,”沈霖很坦然地回答, “我就在你后面。”
闻静下意识就要回头, 却被沈霖喊住。
“就这样,闻静,往前走, 别回头。”
她刚刚偏过去的脑袋一顿, 就听到沈霖温柔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附在耳边,“我想试试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呢?
闻静意外地发现, 她好像明白沈霖指的是什么。
目光在地面上失神地停了几秒,随后她重新往前迈步。
早晨还是那个早晨,但因为知道他就在后面,所以大脑也无法正常地思考, 只好问当前最疑惑的问题。
“你怎么……发现的?”
至少昨天晚上, 闻静不觉得沈霖有表现出知情的样子。
“我从小千那里把绘本拿回来了。”
“昨晚吗?”
“嗯。”
闻静有几分短暂的失语,随即道:“抱歉,当时本来是准备送给你的。”
“因为那天聊起短信的事了吗?”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嗯”了一声, 承认了自己的动机不纯。
“当时我觉得, 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她实在羞耻到无法继续说完了, “抱歉。”
“你抱歉的有点太多了吧, 干嘛为了这种事向我道歉啊?”沈霖很想用开玩笑的语气打岔, 但他一开口就有种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紧绷, 显得好像在跟她生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和下来,“但其实我理解你为什么最后没给我。”
“因为不管是我当年送你面具也好, 或者是你发我短信也好……”
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沈霖定定地望着26岁的闻静的背影。
当他看到了绘本,打通了电话以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确认这些事很重要,但其实也并不重要。
对沈霖来说,发那条短信的人是闻静,他当然觉得很好,但不是也没关系,是与不是都不会影响到他现在的感情。
就像送闻静面具的人确实是沈霖,但沈霖也绝对不会希望,闻静现在对他的所有感情,都只是来源于十年前他的偶然为之。
那些过往,直到现在都会让他心头为之一酸,但它们已经过去了。
他们不是为了十年前的一段缘分而活到现在的幽灵。
他轻声道:“它们是小时候动心的契机,但不会是成年后相爱的证据,对吧?”
闻静心头被猛地一撞。
那种矫情的、未必有人能够理解的拧巴心绪,被她最希望共鸣的人接住了,她喉咙瞬间哽咽,捏紧手机,“嗯。”
沈霖远远望着她小幅度点头的后脑。
汽车鸣笛声、摊贩叫卖声、路人交谈声混杂在一起,但她那声“嗯”却还是穿过其它所有的声响,落在他耳边。
人潮汹涌,但这一刻,沈霖突然觉得,他们不会失散在人群里了。
“闻静,”他眼神柔和下来,“我跟你想的是一样的,你之前说我只看到了你故意展现出的样子,所以我不认识你——”
“对不起。”闻静立刻向他道歉。
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捂住了眼睛,将悔恨的泪意挡在指后,“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也不该那么辜负你的心意的,对不起……”
他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无谓地去让她不要哭,“但那也是你的心结对吧?”
她没有回答。
沈霖自顾自慢慢地说:“我不知道你觉得这个答案足不足够,但我没觉得我不认识你。”
“那天我确实很意外,所以没反应过来,昨天晚上你做的事也让我觉得很生气很惊讶,但我没有觉得那不是你。”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连扭蛋都不愿意玩的低风险投资者,却敢拿自己的人生去赌,他们真的让你很难过对吧?”
泪意失控地从指缝流出,闻静在路人看过来前飞快地擦掉。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再也不要为了与那些人有关的事流泪和冲动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她在电话里轻声承诺,“真的。”
不知道沈霖相信了没有,他在电话里笑了一下,“知道了。”
闻静还想继续表明一下她的态度,沈霖的声音再次传来。
“闻静,你大概不会看到我对每一个员工都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可能认识你的每一面,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就是不一样的,但那不代表我不认识你。”
“对我来说,当时陪我看春晚的你、和我一起在伊冬散步的你、偷看我手机的你、做出昨晚那种事的你,都是同一个人。”
“我不想虚伪地说,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但就算发生这么多事,我还是喜欢你。”
闻静瞳孔微放,脚步瞬间停在当场。
她以为她是早就知道的,但当他真的这么跟她说的时候,还是有种让人不知所措的酸软在心底蔓延开来。
沈霖跟她一起停下,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抱歉,迟了这么久才说。”
沈霖总认为人是有感觉的,闻静肯定明白他喜欢她的,于是,为了他以为的恰当的时机,他把这些话一拖再拖。
但感觉和语言无法相互取代,它们是让人产生信赖的共生体。
他在和她接吻前就该告诉她的。
“我喜欢你,”沈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早该
告诉你的,抱歉,没有让你觉得安全。”
沈霖曾经质问过闻静,他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值得信任吗?
但现在他发现了,他其实并没有提供给她值得信赖的土壤。
缺少语言的感觉拥有太多暧昧不清的余地,所以才会怀疑、害怕、惶恐,觉得沈霖只是喜欢她的一部分,而会讨厌她的另一部分。
他们都是爱情的初学者,踌躇满志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直到摔上一跤,发现事情并不会如他们所料,才会明白自己犯了错。
时间不会倒流,他们打不出完美结局,但所幸他们摔一跤也会爬起来,错误也来得及去纠正。
带着并不完美的通关评分,也会继续下去的,就是他们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闻静脊背僵了僵,看上去有点无措地攥紧了手机,“我,我也——”
“不用急着回答,”沈霖打断了她的踌躇,“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希望你也是,而不是被我影响,一时冲动,你也有你的节奏对吧?”
闻静绷紧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末了才想到沈霖有可能看不见,于是认真地对手机说:“嗯。”
沈霖完整地看到她一整套动作,笑了声,语气轻松地道:“你本来打算干什么?”
“出来散步吃早餐。”闻静说完才发现,他们边走边说话,她没认真看路,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
沈霖也才察觉身体传来的饥饿讯号,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什么好吃的店吗?”
“……我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闻静诚实地承认道。
“离你家这么近你没来过?”沈霖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梢,随即想到一个主意,“还记得我们在伊冬玩过的那个随机游戏吗?”
闻静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继续吗?”
沈霖仰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今天的天气,未必就比那天差,对吧?”
闻静随着他的话,一同望向天空。
尽管没有雪山、没有在街边弹吉他的乐手、没有命运般扭出小狐狸的扭蛋机,但今天依然天气很好。
而他们就待在彼此不远。
浪漫的构成要素,只需要这么简单。
“好啊,”闻静跟着放松下来,“那前面那家包子店怎么样,排队的人好像很多。”
“可以,”沈霖说,“最好不要是碰上了什么网红打卡地点。”
“可你出去玩也都是选网红打卡景点……”闻静小声吐槽了一句。
沈霖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往远处眺望了一下,“前面那家咖啡店的牌子我没听说过,这样,你去买包子我去买咖啡,你想喝什么?”
“……你转移话题的办法好烂,”闻静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随便帮我买杯拿铁吧,我劝你还是不要对这种从没听说过的咖啡店抱什么期望。”
“哦,是嘛?”沈霖拖长了调子叛逆地说:“那我更要试试了。”
买过早餐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广场,分别坐在两个相隔很远但能互相看到的长椅上吃完早餐。
包子味道果然很不错,但咖啡的味道也果然很糟糕,还好闻静因为担心这一点,买包子时顺便带了两盒牛奶。
闻静看到沈霖好几次都有直接把咖啡扔掉的意图,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被沈霖听到了,于是沈霖很坚持地把那杯咖啡全部喝完。
吃完以后,沈霖忽然毫无征兆地问起了喻真的事。
和喻真相识的过程算不得体面,甚至很丑陋,但最后闻静还是原原本本讲给了沈霖。
说完的那一刻,她垂下头,像是在等待审判。
“他这人纯属活该吧,”沈霖对自己的旧日发小毫不留情地说,并在最后锐评喻真那段有关完美女友的论述——
“我不信哪个完美女友,会偷看我手机的。”
“……”闻静沉默了。
也对,她得有多高看自己的演技,才会觉得自己在沈霖面前表演得很好。
她分明早就漏洞百出。
好像直到这一刻,那段有关完美女友的阴影,才在她心里真的过去了。
她笑了笑,“你说的也是,以及,你到底要把那件事提多少次?”
沈霖很不客气地说:“等我下次抓到你的把柄为止。”
被抓住把柄的闻静只好在沈霖的敦促下继续向前。
前面是黎城最有名的一家网红书店,她问:“你想进去看看吗?”
“可以,”沈霖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这方面看得没你多,你直接推荐一本给我吧。”
闻静顿了顿,然后说:“好。”
网红书店和图书馆区别很大,要沈霖评价的话,这里比起看书的地方,更像是咖啡店和超市的集合体。
但也多亏如此,他们在里面说话的声音也就不显得突兀。
隔着一排书架,沈霖听着闻静的电话指引,取下一本书。
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94页,倒数第三段。”闻静靠着墙壁,翻开和他相同的书,对他念出页码。
然后沈霖就看到了,那段闻静想让他看到的话——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他好像明白闻静是什么意思了。
“沈霖。”
他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然后很慢地开口:“在我想办法从姜觅彤他们班转走时,我觉得我好像走出来了;在我拒绝接受我爸妈的意思,按我想的画画养活自己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走出来了。”
“在去年见到你之前,我对我的人生没什么不满意的,因为我一直对我的问题视而不见,但其实那是不行的。问题存在就是存在,所以我总是在伤害你,对不起。”
沈霖没有打断她,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我发现我这样不对,所以那天才要拒绝你。”
说起这些事会让闻静很难为情,声音越来越小,但她很快发现这一点,然后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但那也只是逃避。沈霖……认识你以后,我开始不喜欢我的现状了,我希望自己能变得好一点,也许努力的方向不一定对,但我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闻静在伤害到沈霖以后,意识到一件事。
爱一个人之前,真的需要治好自己。
她想治好自己。
“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个,意味着完全过去了的节点。可能将来我会在某天发现,啊……原来我还活在某个阴影里啊。”
“但那好像也没关系吧。”
“可能在这段时间,我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但过一段时间,我发现原来我还该继续往前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书脊,“那就继续往前走。”
“这次往前走一点,下次又走一点,就算很困难,但我总会一直往前走的,不是吗?我不要继续落下去了,我要往上走。”
她一字字道:“我的人生还没有脆弱到,连这点困难都过不去吧?”
沈霖向后靠住一面墙壁,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以沈霖,可以稍等我一下吗?”她声音放得很轻,但也很坚定,“我还有一件,想自己去面对的事情。”
沈霖把手放下去,隔着书架上的空隙,他望住闻静垂下的眼睛,“今天我试过了,从后面看一个人的感觉其实还不错,但我觉得如果我们一起走,我会更开心一点。”
“但这不是催促,在还不够了解事情全貌的时候,轻率地跟你说我们慢慢来,确实没什么可信度,我也根本没做到。但这次是认真的。”
他温声道:“闻静,我们慢慢来。”
闻静抬起头,与他的目光正撞在一起。
她心跳得很快,但仍旧没有逃避地直视着他,“之前我每次想着,等我准备好了就跟你说,那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但这次是认真的,这次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
“所以,不会很慢的,请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
闻静把手里的书看完四分之一,正值中午,她拿着书去前台结账。
准备要走的时候,有位服务员忽然过来拦住她。
“有位先生说,在您走时,把两样东西给您。”
她顿了下,然后从服务员手里把东西接过。
那是她失而复得的绘本,和一束白色的紫罗兰。
她把它们在怀
里抱紧。
“谢谢。”
第72章 第 72 章 给自己做个了结
3月7日下午。
在回家之前, 闻静抽空去见了姜觅彤一次。
远远地隔着咖啡店的玻璃,她看到姜觅彤和人在电话里激烈地吵着什么,挂断电话后, 姜觅彤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微微塌陷的肩膀,显出几分不自觉的疲惫。
闻静默默地等她重新武装得张牙舞爪,才推开店门。
咖啡店门口挂了一串风铃, 她一进去, 便“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姜觅彤抬眼,嘴角已带上了几分讽刺的弧度, 等闻静在她面前落座时,毫不客气地说:“不是你叫我出来的?我这次没强迫你吧?迟到这么长时间就是你的态度?”
闻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几秒,直白地说:“我十分钟之前就到了,你确定要我说我为什么不进来吗?”
姜觅彤瞬间哑然。
正在尴尬中, 服务员把她点好的咖啡端上来, 又询问闻静要点什么。
闻静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是说句话, 马上就走。”
姜觅彤的目光蓦然一凝, 待服务员走了, 拧眉看着闻静, “你什么意思?今天来耍我的吗?”
闻静平静地看着她, “不是, 是为了和你说清楚, 应该不会用太长时间。”
姜觅彤仿佛被刺激到了一样,“怎么,又碰到沈霖了, 然后又有胆量跟我来较劲了是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闻静?”
“和他没关系,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
闻静注视着姜觅彤的脸,从上面寻找十年前那个明艳少女的痕迹,“姜觅彤,当年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奶奶刚刚去世没多久,我各方面都过得很糟糕,所以你对我——”
姜觅彤很不耐地打断了她,“你奶奶去世了关我什么事?你惨你有理吗?我就该迁就你吗?”
“当然不是……”闻静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把刚没说完的话说完,“我只是想说,当时你对我很重要。”
姜觅彤忽一怔,半晌后无端地笑了声,“你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这句话放在当时或许会让闻静觉得难过,但现在也只是让她沉默几秒后,感到几分对往事微末的怅然,“确实不关你的事,姜觅彤……我今天只是来给我自己做个了结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懂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你简直就像一个恐怖游戏里空降的boss,因为完全搞不懂,所以一直都是我的心理阴影。”
这个类比好像让她自己都觉得离谱,她很轻地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但后来我明白了,不,在那天看到画展的时候就该明白的……我想起来了你开始欺负我的节点。”
她抬眼,直视着姜觅彤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因为我给你画的那幅画是吗?”
姜觅彤仿佛被针扎一样,脊背倏然绷紧。
闻静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认识你那么久,但我竟然在看到画展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会画画的。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我觉得你其实画得还不错。”
“我用不着你觉得不错!”姜觅彤像是被踩住了尾巴,凶狠地瞪着她。
闻静默默地将她的全部反应纳入眼底,心想,如果她早看到姜觅彤的这副模样,大概就不会恐惧她那么多年。
不可名状的怪物落回人间,变成了拥有血肉之躯的凡人。
闻静没有了之前的故作挑衅和虚张声势,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所以你那么对我,只是在嫉妒……或者说自卑吗?”
“啪!”
咖啡杯擦过闻静闪开的肩膀,碎裂在地板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落在弓着腰站着、既像是攻击又像是防御的姜觅彤身上。
闻静大衣被溅上了一小片黑色的水渍,她拍了拍肩膀,而后站起身,最后看了姜觅彤一眼。
“现在你不再可怕了,姜觅彤。”
她轻声说:“我没法对你说什么祝福的话,也不想跟你说再见,所以就到这里吧,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叮叮咚咚——”风铃再次响起悦耳的声音。
姜觅彤双目通红地瞪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
但她知道,它不会再被推开了。
*
时间还早,闻静去商场买了点礼物。
正想着要不要喝点什么,闻动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闻动:【我到了,你在哪?】
闻静:【马上就来。】
出了商场以后,闻动给她打了个双闪,她走过去,闻动顺便帮她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然后两个人坐上车。
依然是没什么闲话可聊的兄妹,只有歌手的乐声在车内回荡。
倒是闻动偶然瞥见她肩膀上的污渍,才埋汰了她一句,“怎么,这么久回一趟家,连件干净的衣服都不换?”
闻静单手把衣服拉了拉,垂眸看了一下惨状,随即就不当回事地由它去了,“刚才去见了高中欺负过我的同学,她泼我身上的。”
车子猛刹在红灯前,闻静向前摔去的身体被安全带重新拉回来。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侧头一望,就见闻动脸色难看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怎么,又嫌我太矫情了?”
闻动脸色更难看了,“没有,你别——”
别什么?
他到底没有说,闻静也没有在意,绿灯亮起时他们重新沉默地向家里驶去。
三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闻静的错觉,好像小区和住宅楼都比从前老旧了很多。
电梯停在六楼,闻动率先出去,把东西全挪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左右摸找钥匙。
闻静盯着那扇门,呼吸无意识变得急促起来。
就算提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这一刻还是有种抑制不住的紧张。
闻动终于找着了钥匙,插进锁眼,要拧开的那一刻,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你不会后悔了吧?”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她上前一步,从闻动手边把钥匙接过,自己打开了房门。
闻静设想过很多次,和父母再见时会是什么场景,但她从未想到现在这个画面——
闻母和一个年纪略长她些的姑娘穿着同款的围裙,一起在厨房里说说笑笑,闻父正把盘子往餐桌上拿,但显然也在仔细听,跟着附和了一句。
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了,没人发现门开了。
直到闻动从呆滞的闻静身后挤进来,喊了一嗓子,“爸、妈!我们回来了!”
闻父闻母下意识转过头来,与站在玄关的闻静撞上视线,俱是一愣。
沉默的房子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然后被一只白皙的手关掉。
那姑娘探出好奇的头,“叔叔阿姨,这就是你们家姑娘?”
闻母这才回过神来,仓促地低下头,像是想遮掩一下瞬间红了的眼睛,“嗯,这是我们家闺女,闻静。”
“……静静,”闻母像是用了几秒,才重新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把衣服换了过来吃饭,这是你晓畅姐,今天听说你回来吃饭,特意过来帮忙的。”
闻静还不太能理解这个状况,只得含糊地叫了声,“晓畅姐。”
那姑娘笑了笑,“我叫贺晓畅,也没比你大几岁,叫我晓畅就行了。”
“今天做的什么饭啊?”闻动听不得他们磨叽地寒暄,直接钻进厨房,拿筷子从碟子里夹了口肉咽下去。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闻父绷着脸训了闻动一句。
闻动耸了耸肩就当耳边风。
贺晓畅笑道:“吃就吃吧,反正本来也都做好了,该吃了。”
原本紧绷的气氛因为贺晓畅和闻动而和缓下来,只有闻静像是走错了地方,还格格不入地待在这个世界外面。
她出神地看了几秒,随
即打开鞋柜准备换鞋,却没找到女式拖鞋。
许是她耽误得有点久了,贺晓畅又往过来看了看,自然又亲切地叫她,“静静,找不到拖鞋吗?”
闻静还没回答,闻母已经“哦对”一声,一拍脑袋,“前天新买的拖鞋忘了拆了。”
“那我去拿。”贺晓畅把围裙解下来,洗了把手,然后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客厅里的某个柜子,把新拖鞋拿出来,用剪刀剪掉标签,放到闻静跟前,“好啦,阿姨特意给你买的,是不是特可爱?”
闻静怔怔地看着远比她更熟悉这个家的贺晓畅,恍然大悟地道:“啊……你是我哥的——”
“不不不!”
贺晓畅连忙摆手打断了她的猜测,“我已经结婚了,就住隔壁。前年有一次我爸在门口晕倒,多亏叔叔阿姨帮忙,才没耽误时间把我爸送医院,当时我工作还忙,叔叔阿姨有时候还帮我多做一份饭,让我带医院呢,他们人真的很好,所以我有时候就过来和他们一起吃个饭,和你哥没什么关系啦。”
听着贺晓畅描述里陌生的父母,看着她眼里纯然真挚的笑意,闻静只觉得更恍惚了。
晚饭全部端上桌以后,贺晓畅准备离开,闻母强硬地把她拉住,闻父也挽留了几句,贺晓畅只好留下。
也因为贺晓畅的存在,饭间一点也不尴尬,无论是闻父闻母,还是闻动闻静,都能被贺晓畅拉进话题说几句,既不僵硬也不生疏。
闻静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闻父闻母聊工作上的事,就是他们教训着闻动这不好那不好,顺便把闻静拉出来说道说道,闻动就会耷拉下脸不耐烦地说听到了听到了。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们也会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候。
饭后,贺晓畅还想帮忙洗碗,但被闻母坚定地拒绝,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跟大家打过招呼以后才离开。
屋门被从外阖上,家里的氛围瞬间冷寂几分。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闻母默不作声地洗着碗,闻动去给她打下手,闻父坐客厅里抽了一支烟,闻静打开阳台的窗子,站那边换了换气。
那支烟抽完的时候,她听到闻父说:“你床单被套今天换过了,想吃什么跟你妈说,明天早上早点买菜。”
闻静怔怔地望着夜空。
她听出这是求和的意思,就像她理解了今晚为什么会有贺晓畅出现。
回避掉可能发生的争端,把过去三年的疏离和矛盾一笔勾销,假装它从来不存在,然后继续按从前的方式生活下去。
这是父母给叛逆的女儿留下的台阶。
只要她顺着走下去,她就再次成为了一个拥有正常家庭的正常女儿。
闻静趴在窗台上出了会儿神,确认烟味都散掉了,才把窗户合上,重新走进客厅坐下,“不用了,我今晚就回去了,不在这边睡。”
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忽然停了。
闻父抬头,皱着眉凝视她,“你还没闹够?”
“我没闹,”闻静尽可能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谈谈。”
闻父冷笑了一声,“谈什么?又是以前那些事?”
闻静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对,我真的想知道,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吗?”
“就算我当时难受得都想死了,就算我直到前不久还痛苦到差点想拉他们一起下水,你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闻母担忧地从厨房出来,扶住门把手,脸色苍白地说:“静静,咱们别聊那些了行吗?”
闻静的“不要”还没说出口,闻父已先喝了一声,“别惯着她!”
“谁活着没碰到过点三灾八难的?就她天天把一点小事挂在嘴上,你问问你妈,我们两年轻的时候被人把钱卷走差点吃不起饭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了吗?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过不去,你以后碰到大事你要怎么办?”
闻静垂下头,水雾在她眼前弥漫。
从前她总是忍着不哭,或者在自己快哭了的时候,找借口躲开,哭泣仿佛是一种承认自己软弱的失败证明,话题也会跟着眼泪一起结束。
但今天就算是哭出来,她也还是想说:“爸,我不知道您觉得什么是大事,但从上学到工作,我碰到的事情最后不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吗?为什么您就一定觉得我软弱到做什么都做不好?”
她难过地看着闻父,“我只是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支持我、鼓励我,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为什么你们总要在我过得很痛苦的时候,跟别人一样打击我,让我觉得更不好过呢?”
闻母擦了下眼泪,也在沙发对面坐下来,“静静,你以为养你们两个孩子容易吗?我跟你爸当时压力多大你不知道,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是你们发泄压力的地方吗?”闻静定定地看着他们。
闻父当即火了,“把你养这么大我是养出一个白眼狼了吗?你看人家晓畅,你知道人家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碰到的那点小问题能跟晓畅比吗?但人家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
察觉气氛彻底失控,闻动甩着手从厨房出来,“不住就不住,她那些画画的东西全在她那边,工作也不容易抽开身,改天再过来就行了。”
他伸手去捉闻静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
闻静躲开闻动的手,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贺晓畅当然很好,我也觉得。”
闻静以前想过,假如他们的女儿不是闻静,是不是大家都会过得更好一点。
贺晓畅让她看到了,是的,会变得更好。
那是闻父闻母真正希望拥有的孩子。
但是……她轻声说:“贺晓畅不是被你们养出来的孩子,你们只能养出像我和闻动这样的人。”
房子随着这句话陷入彻底的死寂,她察觉到她身前的闻动身体一僵。
她喃喃道:“我之前以为我跟闻动不一样,但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两真的很像,都是那种处理不好亲密关系,越亲近的人越会去伤害的人。”
“咱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爸、妈,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们没有一个人真的会爱人,我知道用这个词你们肯定觉得我很矫情,但是……”她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我觉得如果你们能爱我的话,我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抱歉,好像在抱怨你们了,”闻静闭上眼睛,“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把我现在的所有问题,都归咎在你们身上了。”
“我会试着改变我自己的,爸、妈,我希望你们也能改变一点,不是因为我还希望你们能后悔啊或者别的,而是因为那种状态你们肯定也过得不好,对吧?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一点,真的。”
她睁开眼,朝她表情僵硬的父母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以后我偶尔会回家的,但抱歉……没法成为你们想要的那种女儿了。”
她在门口朝他们鞠了一躬,随即转身走出门外。
门关上以后,她在楼道里垂头呆了一会儿,却没想到门忽然重新打开。
她看到闻动手上抄着外套,急匆匆地跑出来。
她有几分意外,闻动只沉默地看她几秒,就穿上外套走过去按了电梯,“送你回去。”
她以为闻动会对她今晚所做的事情说点什么,但他一直沉默。
闻静去年冬天曾有一次在江畔散步,远远望见一对年纪很小的男孩女孩,小女孩几次都被小男孩推倒在雪地里。
她疑心小女孩受到了欺负,正紧张地准备过去插手,就看到小男孩紧紧地牵住了女孩的手,小女孩脸上笑得很开心,两个人一起小心地踩着雪边滑边走。
那大概是一对兄妹,他们刚才只是在一起玩而已。
会因那一幕而心中涩然的闻静,大概小时候也曾经渴望过,如果哥哥能牵她的手就好了。
但在最后下车前,她跟闻动也只是简单地互相道了再见。
那个想被哥哥牵住手的年纪,终究还是过去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和我在一起吧
3月上旬又迎来了一波降温的寒潮, 墓园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风从空旷的墓地间穿过,有隐约的呜咽声。
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孩子觉得害怕, 但闻静只觉得很平静。
她把墓碑擦拭干净, 手指从奶奶的黑白照片上划过。
照片是奶奶去世前几年拍的,那时候奶奶的精神比最后一年要好很多,仅从照片上脸部的笑纹, 就看得出她是个很和善的人。
闻静从来不在奶奶的祭日或者清明节来扫墓, 也从来不会带菊花。
与特立独行无关,她只是不愿意回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个夏天。
她更愿意怀念更早之前, 那些美好的时候。
那时候闻静的每一次生日,奶奶都会陪她一起过,所以她也想陪奶奶度过往后的每一个生日。
她久久地看着照片,有点怀念地笑了笑。
“奶奶, 如果您能看到的话, 肯定觉得我真的很蠢吧,好像绕了很大的一个圈,才明白一些最简单的事情。”
“不过我觉得好像还好, 也没有很晚……我好像一直都让您觉得很不放心, 也不知道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真的好, 但以后我每次来看您的时候, 都尽量让自己过得比上次更好一点。”
她把怀里抱的鸢尾花放在墓前。
奶奶生前从没去过离黎城太远的地方, 闻静觉得很遗憾, 所以她每次都会带不同的花过来。
等她长到和照片里的奶奶一个年纪的时候, 想必就可以让奶奶见过很多很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花了。
*
回市里的大巴晚点,闻静坐在候车室里,无聊地点开沈霖的微信。
闻静:【你在做什么?】
沈霖:【?】
沈霖:【你在哪?】
现在是下午两点, 正该是上班的点,闻静没料到他会回得这么快,手机像块烫手山芋一样差点从她两膝之间摔下去。
这几天他们从没在微信上说过话。
沈霖贯彻了那天所说的“慢慢来”,一次都没有来催过她。她也唯恐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一泄而空,便努力忍耐着等把这一切做完,才给他发消息。
在看到沈霖消息的这一刻,闻静才有种后知后觉的真实感,好像是到那个时候了。
她坐直身体,抓稳了手机,往墙壁上的时刻表看了几眼,随后紧张地斟酌措辞。
闻静:【我可能下午四五点到,你今晚有空吗,可以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沈霖:【你不在黎城?】
闻静:【今天在老家给我奶奶扫墓,正准备回去,大巴好像晚点了,不过晚上肯定能到。】
沈霖:【地址发我,我直接去找你。】
闻静腾一下直接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条消息几秒,然后有点迟疑地回道:【你确定吗?你现在来的话,天可能都要黑了。】
沈霖:【这不是正好?当初说了互相见家长,你都没让我见过,顺便过来见见。】
闻静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说:【好。】
*
这不是闻静第一次等沈霖了,但这可能是她等得最焦灼的一次。
一想到要把自己的故乡展现在他面前,她便有种微妙的情怯。
她在记忆里反复确认镇上最好吃的一家面馆的位置,并自己过去亲身尝过味道以后,才在那家店坐下来等沈霖。
下午五点,沈霖说自己快到了,闻静往外看了看,天色微黯,升起了一点薄雾,街道尽头不见任何车辆的影子。
闻静:【你到跟前了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这边定位可能不是很准。】
沈霖满口说好。
但十分钟后,她收到沈霖的消息:【你们这的定位不能用“不是很准”来形容吧?】
闻静一愣,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跟他确认位置,好半天才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找到了看起来非常困惑的沈霖。
见到她,沈霖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抱怨着朝她走近,“你们这设计得这么复杂干嘛,是生怕被人找到吗?”
闻静一边在心里吐槽“一点都不复杂呀”,一边问他,“你吃过了吗?”
沈霖把双手摊开,睁大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没有,在等你请我吃饭呢。”
闻静拿他这副模样很没有办法,之前升起的那点情怯也消失无踪,她无奈地笑了下,伸手去拉他,“那请你吃面。”
手差点习惯性地牵住了他的手,但又猛地反应过来,然后落在他的袖口。
“……走吧。”闻静不太自在地别过了脸。
沈霖的目光在袖口和她的手指上停了几秒,随后微不可查地“啧”了声,便任由她牵着,跟了上去。
至于面馆的面,他最后的评价是“还不错。”
闻静平心而论,在他家阿姨的手艺对比下,他能这么说已经很给面子了。
她结完账出来,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你把车停哪了?”她问。
“那边。”沈霖给她指了个位置,然后就把车钥匙抛给她,一副在这里一点事都不想管的架势。
闻静愣了下,也就坦然接过。
“那好,我去停车,你先去宾馆休息一下,”她给他指了下宾馆的标牌,“就那个,条件肯定和黎城的没法比,不过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了。”
刚迈出一步,却是她的袖口被人拽住了。
她疑惑地回头。
沈霖的视线深深地停在她脸上,让她呼吸不由一紧。
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花店在哪?”
“啊?你问花店干嘛?”
“买花,扫墓。”沈霖简短地回答。
闻静满头问号,且不说这个点扫墓是个多阴间的提议,最关键的其实是,“墓园早都关门了呀。”
她都不知道沈霖怎么说出这么个违背常识的话的,“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去吧。”
沈霖挑眉,一脸“难道我这么老远跑一趟就是为了住一晚小宾馆”的表情。
闻静彻底无奈了,“这边和黎城又不一样,晚上没什么可以玩的地方。”
沈霖和她对视片刻,然后有点挫败地说:“闻静,所以我来都来了,你不让我看看你家长什么样?”
闻静一愣,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这会儿绕来绕去就是不愿意去宾馆的原因。
他大概以为她把他丢到宾馆以后就自己回家去了。
闻静既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地说:“我家的房子又没人住,早被卖掉了。”
沈霖瞬间露出说错话了以后有点不知所措的表情。
但闻静已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如果你不介意在外面看一圈就回来的话,我带你过去看看。”
*
小镇人并不少,走在路上随处都能听见喊自家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但比起黎城的车水马龙,这里清静太多了。
隔着两盏相距很远的路灯,闻静停下了脚步,指向视线尽头的一处院子。
“那就是……那里以前就是我家。”
沈霖没错过她的停顿,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陈旧的院墙里,隐约能透过窗户看到几分光亮。
里面有人住着。
沈霖突然就理解了她的改口和停步。
他远远看了看,然后问:“那家人翻修过吗?”
闻静摇摇头,“不清楚,可能重新装修了一下吧,毕竟家具什么的都很老了。”
“也就是说外面和以前差不多。”沈霖很会找重点地说。
闻静听得一笑,给他指靠着外墙的一条快要散架的长凳,“是差不多,那条凳子都还是我小时候放的呢,夏天有时候我们就在那里吃西瓜,当时我们还养了一条小黄狗,它特别爱钻到凳子下面,
我总是以为它睡着了,但等我们进门的时候,它每次都不用叫就钻出来跟我们一起进去。”
沈霖安静地听着,随着她的讲述,目光在那座院子上逡巡,末了他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纯属废话的话。
“所以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闻静顿了一下,然后肯定着重复道:“嗯,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人生的一半时间和她灵魂的雏形,就是在这里被孕育而出的。
“沈霖,”她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转过头,郑重地看向他。
沈霖若有所觉地站直了身,低低答应了一声,“嗯。”
“我昨天回了一趟家,我知道回家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仿佛是想笑一下,但最后没能笑出来,只能很懊丧地继续说下去。
“但我已经有三年没回过家了,之前在电梯里碰到过我哥,你应该有印象的,他就是来叫我回去的。”
“不想回去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他们比起我,对我哥更上心,比如我被姜觅彤他们欺负的时候,他们对我不理不睬的。”
沈霖听得脸色一沉,却仍旧没有打断她。
“这是我可以说出来的正当理由,但我其实是有一个不正当的理由的。”闻静顿了顿,下意识地低下头。
“小时候,如果我抱怨我爸妈的做法,那别人就会说,他们辛苦工作都是为了养我,我要体谅他们。”
“所以后来我会给他们定时汇钱寄礼物,然后别人也会说,我虽然不回家,但心里还是惦记着他们的。”
她咬了咬唇,仿佛接下来的话对她来说格外困难。
“我知道他们其实不在乎那些东西,他们想见我,只是说不出口……但我假装我不知道,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我想让他们在别人面前,也没有埋怨我的立场,只能把那些情绪咽进心里。”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想再这么做了,但我确实这么想、也这么做过,我可能真的……很坏吧。”
她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直视沈霖的眼睛,“现在我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了。”
“沈霖,如果你觉得这些都可以接受的话,”她缓慢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轻而郑重地说:“那和我在一起吧。”
第74章 第 74 章 我喜欢你
沈霖的视线在她伸来的手上落了几秒, 随后移到她脸上。
他并没有轻率地去握她的手,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闻静, 我可能之前从没跟你坦白聊过, 我找你演假情侣是为什么。”
闻静一怔,“你说是为了气气有些人……”
“是为了气我爸妈,”他说起这些话, 眼中仍会有短暂的失神, “我对他们既觉得很愧疚,又觉得很怨恨。我知道很矛盾, 但我既没法因为怨恨就不愧疚,也没法因为愧疚就不怨恨。”
无法干脆地恨、无法干脆地爱、无法舍弃也做不到拥抱的,这世上最无可救药的关系。
是家人。
沈霖朝她笑了一下,坦然地向她承认着他的无可奈何, “所以, 闻静,我明白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法跟你说,你做得没错, 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
“但我可以说的是, 别怕, 我跟你一样, 天塌下来我们也在犯一样的罪。”
闻静呼吸瞬间一窒。
下一秒, 他抓住了她的手, 力道很轻。
和他此刻询问的眼神一样, 仿佛在给她后悔的机会。
但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握紧了他的手。
于是沈霖用力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天地一瞬间寂静,三月的夜风轻易吹散日光留下的热意, 只有按在她背上的手掌,仿佛透过大衣传来灼热的温度。
他低头贴着她的头发,“如果你觉得你很坏的话,那好巧,我们坏得旗鼓相当。”
闻静一直觉得,不管是什么性格,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渴望自己成为特别的人。
但当她真的遍览所有的电视节目,看到不管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和关系,电视里的母女都可以亲昵地揽住胳膊或者拥抱彼此。
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同类。
她仿佛真的拥有了某种“特别”,站在了某条规则的对面,却开始感到恐惧。
但还好世界足够宽广,宽广到总会有人湮灭她的独特性,让她成为万千世界里不那么孤独的平凡一员。
也宽广到,总是容得下两个坏小孩在这里相拥取暖。
她紧紧回抱住沈霖,将头埋进他胸口,用力地“嗯”了一声,“遇见你真好。”
*
在快要被冻透之前,他们终于赶回了宾馆。
沈霖双手抄着兜,一脸悠闲地等闻静在外面买完洗漱用品,又过来开房,贯彻着绝不在这里多插手的初衷,让闻静充分发挥地主之谊。
闻静把他们两的身份证递给前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成了双人标间。
她听到身后传来沈霖的一声低笑,像是在笑她掩耳盗铃。
闻静耳根泛起点红,拿了房卡就拽着沈霖往房间走。
沈霖进房间以后扫了几眼,也没多说什么,倒是闻静一关上门就有点慌里慌张。
“你想睡哪边?这边?好吧,那你先玩会手机,我先去洗澡。”
然后她就抱着刚买的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打开花洒以后捂住了发烫的脸。
她第一次和沈霖做之前都未必有这么害羞。
确定关系和身在故乡给她的影响比想象中大多了。
镇定。
明天还要扫墓,要庄重。
她在给奶奶扫墓时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偶尔唯心地认为奶奶能出现也挺好,但这时却担心起举头三尺有神明。
她翻找出记忆里的元素周期表,默诵起来,竭力保持清心寡欲。
洗完出来,她飞快地扫过沈霖一眼,然后就同手同脚地钻进自己床上,讷讷道:“我好了,你去吧。”
沈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拿起衣服进浴室去了。
闻静继续背起元素周期表,哗啦啦的水声是绝佳的白噪音,她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直到被一股冷飕飕的凉意唤醒。
她睁开眼,就看到沈霖正掀开被子,单膝跪在床上。
她下意识就想坐起来。
沈霖一把按住她,失笑道:“慌什么,知道明天还要见你奶奶,不干别的,就抱一下。”
闻静瞬间就不动了。
他说的抱一下,就真的只是抱着。
双手双脚展开,把她牢牢地困在他怀里,像一只温暖的大熊。
热度透过两层睡衣传到她身上,她听着他们略有些急促的呼吸都逐渐平息。
她安静地在他胸口靠了一会儿,然后环抱住他,轻声道:“沈霖,在跟你说了那些话以后,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我只是以为我不会后悔,但如果以后真的见不到你,我会很难过的。”
他低声喟叹:“我也以为……”
在准备跟她告白时,以为他会无望地守着一个不爱他的人,在被她拒绝时,以为他再也没有机会。
像一个注定不会获得幸福的诅咒。
但没想到她真的喜欢他,比他以为得更早喜欢他。
“闻静,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
“什么时候?”
“就,”他有点
不好意思地说:“高中的时候。”
在最初的震惊、心痛和悔恨过后,他也开始像每一个发现自己被心上人所喜欢的人一样,急不可耐地想听到自己被爱的细节和证据。
闻静:“也没想什么啊。”
沈霖隔着睡衣在她两肋下挠了挠,“快说!”
她实在太怕痒了,只得乖乖承认:“最开始心想,你没认出我吗?你什么时候会认出我呢?后来时间长了,就知道你确实不会认出我了,然后也没什么,就开始想……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呢?”
沈霖听得沉默,然后渐渐收紧抱着她的胳膊,半晌后闷闷地道:“闻静,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他这么容易就会喜欢上她,如果他早点知道,或许他们根本不用孤独地度过这些年。
他们可以很早就相爱,拥有很多的共同回忆,将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涂抹成油画一样浓烈的色彩。
他情不自禁开始设想他们的另一种可能,却发现闻静半天没有回应。
他低下头,抬起她的脸想看个究竟。
就见闻静蹙着眉,很纠结的样子,“但高中不能早恋。”
“……”沈霖气笑了。
他伸手把灯一关,捂住她那张很会打断气氛的嘴,“睡觉!”
*
从毕业以来,沈霖第一次梦到了高中的往事。
他不适应高三开学突然提早的起床时间,伏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只听得铃声一响,周围瞬间哄闹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脸,下意识问:“闻静,下节什么课?”
坐前排的傅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闻静?你睡糊涂了吗?闻静不是去实验班了吗?”
沈霖骤然清醒,坐直身体,意识到,坐他旁边的那个人,不会是闻静了。
下课路过告示栏,他偶尔会往上面的全年级排名上扫一眼,总是很快就能找到闻静的名字,也很快就能看到他们差得有多远。
就像分开的楼层、遥远的教室,和不会有的相遇。
然后开始习惯和忘记。
直到很久后的某天,他下了体育课以后上楼,正好看到她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
夏天的风不安分地从敞开的窗里钻进来,吹起最上面的书页,哗啦作响。
她低着头,费力地想腾出一只手。
等沈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将翻飞的书页按了下去。
她一愣,怔怔地仰头看他。
说不清为什么,当时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他伸手从她怀里把那摞作业本接过,就像他之前总是做的那样,“走吧,送你上去。”
他率先往前走,她似乎没反应过来,迟了几秒才追上来和他并肩。
他们沉默着从二楼上到四楼,在能看到闻静班教室门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伸手要把作业本拿回去,“谢谢,给我吧。”
他没放手,在她不解地望过来时,心情复杂地对她笑了一下,“闻静,考得真好。”
她眨了下眼,弯唇对他说:“谢谢。”
他看着她眼里真诚的笑意,突然发现,他好像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手指攥紧又松开,最后将作业本稳稳交到她手上。
他又看她一眼,然后对她说:“再见。”
转过身,心里像堵着一团解不开的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情。
“沈霖。”
他已走出几步,闻声立刻停下,转头望去。
她还站在原地,朝他笑了笑,“要加油呀。”
他眼睛微微睁大,还未待他有所反应,上课铃响了。
她慌张地抱着作业跑进教室,剩他独自站在原地。
在急促的铃声中,那团线缠得更紧了。
沈霖猝然睁开眼,像还被丢在原地一样,心脏跳得很快。
直到肩头微痒的呼吸唤回他的意识。
他垂下视线,看到闻静抵着他颈窝,睡得安静香甜。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用手把她往怀里又拢了拢。
睡醒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喜欢的人,感觉真好。
*
一起去墓园看过奶奶以后,他们开始返程。
回黎城的路偏僻又开阔,是沈霖最喜欢的路况,他要求闻静播放她手机里的音乐,也不管能不能听懂,惬意地跟着在方向盘上敲着节拍。
在播完第八首歌以后,她忽然说:“对了,昨天好像忘了说一句话了。”
“什么?”
“我喜欢你。”
汽车猛地在路边刹停,沈霖顿了顿,转过头来扬眉看着她,“你在我开车时跟我说这个?”
她有点不好意思,“昨天忘记了。”
沈霖打开地图认真琢磨了一下,“按照行政区域划分,现在应该从你们镇上开出去了吧?”
“……什么意思?”这边还是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闻静哪里懂这个,一头雾水。
沈霖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按住她的后颈,在亲上她之前,故意拉长了调子说:“意思是你该把昨天欠我的补上了。”
第75章 第 75 章 你最好了
“千山老师, 方便过来开个小会吗?角色的设计我还想再跟你沟通一下。”
“好的,这就来。”
闻静抱起桌上的画稿和电脑,朝会议室走去。
路过落地窗时, 她往外眺了一眼, 高新区照旧是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只不过四月樱花盛放,点缀在街道上, 昭示着冬天的离去和春天的降临, 让人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闻静和自在游戏的合约工期在四月,沈霖强烈建议她来他们公司坐班试试, 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于是在他们公司的临时工位上过了一阵打卡上下班的规律生活。
开完会出来,她咬着笔构思着怎么修改, 微信图标突然在电脑下方闪了闪。
sl:【在忙吗?没事的话出来一趟?】
闻静顿了下, 心虚地朝周围看了看,这才装模作样拿上水杯,朝茶水间走去。
茶水间没人, 她把水杯搁下, 转身拐进了楼梯间。
沈霖站在斜上方的平台, 双手撑着楼梯扶手, 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见来的人是她, 他立刻半带抱怨地说出惊人之语, “我们还要这么偷情多久?”
声音一出口, 就开始在四壁回荡。
闻静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走过去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顺便纠正他:“这怎么能叫偷情呢?”
“哦, ”沈霖抓住她的手,凉凉地道:“上班不能一起上,下班不能一起下,午饭不能一起吃,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躲楼梯间里,这不叫偷情叫什么?”
闻静这种已经成名的画师,大家都更习惯叫她的笔名,倒也没人把她和沈霖的女朋友联系在一起。
因此,这段时间她在这里过得还算平静。
但前提是,不被人发现她和沈霖有在偷偷约会。
为此,两人确实都装得很有些辛苦。
闻静艰难地补救了一下,“也有一起上班啊,我只是让你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去而已,在电梯里也跟你偷偷打招呼了……”
她说不下去了,越说偷情感越重。
沈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作势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夫人,我在你身上留了牙印,你老公不会发现吧?”
闻静:“……”
“哦,看来是没发现啊,”他装模作样地说着,指腹又往她手腕上探了探,“那这里呢?”
这一阵他没少在这里演一些出轨背德小剧场,十分钟爱见不得光的男小三角色。
闻静受不了他这戏瘾发作的模样了,捧着他的脸在他嘴角亲了亲,堵住了他更多的即兴发挥,“不介意不介意,等回家怎么留都行。”
沈霖被她哄得没了脾气,不甘心地按住她猛亲了两口,但到底不好留下什么痕迹,只能悻悻作罢。
“你的稿子马上就要画完了吧?考虑得怎么样了,想留下吗?“沈霖一边捏她的手一边问。
在他建议她来坐班时,同时也邀请她来他们公司工作。
闻静最近想尝试更多东西,因此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体验了一段时间。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自由工作。”
“选你觉得开心的就行。”沈霖没什么意见。
这段时间他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办公室恋情的坏处,不再像一开始一样,一拍脑袋觉得他们离得越近越好了。
生生把他们一对正经情侣搞得像在偷情。
“话说,”他悠悠看着她,勾起唇角,“反正你都不打算留下了,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晚上一起下班?”
其实她还要在这里呆个两三天的,但他笑得实在很蛊惑,闻静没能把持住,红着脸点了点头。
*
下午六点,沈霖终于实现了他一开始的愿望——和女朋友一起下班,然后载着女朋友一起去吃饭,光明正大的那种。
他们最近正在尝试吃遍黎城所有的美食,但有鉴于他们以前过分浓烈的死宅程度,最后选来选去还是很没有创意地选择网红餐厅。
进门后,闻静把外套交给服务员,正要转头跟沈霖说话,却忽然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她懵了一下,抓着他的衣服,想抬起头,但被他紧紧地按住后脑,动弹不得。
“抱一下,女朋友。”
沈霖笑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闻静也就没再挣扎。
沈霖一直冷冷地看到那个叫“赵亮”的男人走远,才松开手,望向闻静时脸色已恢复如常,“走吧。”
闻静奇怪地看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饭间他略有些焦躁不安,还是被她看出端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霖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问:“你还想知道姜觅彤那些人的事吗?”
闻静眼睛微微睁大,骤然再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没反应过来。
半晌后,她放下筷子,点了点头,“你说吧。”
“你发过去的东西还是有用的,那些人确实被原公司辞退了,有些风声传出去,至少他们在黎城找下家不会太容易。”当然,沈霖自己也另外打过招呼。
“那天那个差点打了你的杨祁,他出轨的事被盛昌知道了,现在正在起诉离婚,而且我听说盛昌有从贪污这块告他的准备,他将来不会好过。”
“还有……姜觅彤,”沈霖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以此来判断他该说到什么程度。
“她大学也发生过校园霸凌,但跟你那时候一样,没留下什么能起诉她的证据,不过你说她可能是因为嫉妒才那么干,这一点启发了我。”
“我换了个方向查,发现有个已经退圈的画师,曾经在网上控诉,姜觅彤在她们恋爱期间对她进行长期PUA,并涉嫌剽窃她的作品,但这事被人压了下去,而且她们粉丝量差得很多,导致她后来遭到了网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已经帮她联系律师了,起诉应该能成功,就是时间可能会很久。”
闻静安静地听他说完,很久之后,才看着外面的夜色长长呼出口气。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恶有恶报,但她也确实已经,没有那种浓烈要倾倒她的恨意了。
“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把我的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了,”她看向沈霖,郑重地说:“你也不要。”
沈霖弯了弯唇,“好,我帮她找的那个律师很有资历,后面也用不着我这个外行操心了。”
吃完,沈霖看了眼时间,“我们是在外面逛一阵,还是直接回家?”
“直接回家吧,”闻静说完,又补充道:“我家。”
沈霖一顿。
他的房子离公司更近,外加当初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因此这段时间,他们都还没有去过闻静家里。
他对上她有点紧张的视线,然后笑了笑,“好,就去你家。”
*
跟着闻静进门以后,沈霖本还想走点正常的喝水聊天的程序,谁料闻静直接牵住他走到卧室门口。
那个见证了他们曾经的僵持的地方。
她再一次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口,紧紧望住他的眼睛,“当时我的反应,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沈霖没法违心地说不是,也不愿意敷衍她,所以他坦白道:“真的很伤心,本来你把我从电梯赶走我已经挺伤心了,好不容易调理好,你又不让我看,更难调理了。”
“对不起,”闻静很快地向他道歉,小心地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我不是故意的。”
沈霖伸手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叹了口气,“原谅你了,所以是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
她轻眨了下眼,松开抱着他的手。
然后那扇曾经对他紧紧关上的门,由她亲自向他打开了。
她紧张地站在门口,向内退了一步,邀请他走进她最后的迷宫。
沈霖的目光从左往右,将她房间的每一寸认真地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床头的那只面具上。
火红的颜色,好像连带着一点微末的火星,撒在了他心口,烧得他瞬间口干舌燥起来。
原来是这样。
他就在那个晚上,和真相失之交臂。
他伸手把面具摘下,然后比在了她脸上。
红色的面具,乌黑的长发,雪白的颈项,和望向他的莹润的眼睛。
沈霖已经得知真相很久,但直到这一刻,他才被彻底地带回了那个夜晚。
潮热的夏夜,素不相识的少年少女短暂碰触、又迷失在人海的真心。
他有种不知该向何处的叹息,“闻静,我是不是好蠢。”
闻静摇了摇头,看着他,一字字道:“不会,碰到你是我十六岁最幸运的事,所以永远别觉得你不好,你最好了。”
他怔怔注视着她,心想,她总是这样,直率地说着让他没法不心动的话。
面具被掷到一边,他掌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伸手拽住他胸口的衣服,认真地回应起他。
*
脊背被顶着不断向后滑动,忽而碰到了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
闻静反应了一下……哦,是面具。
她脑子清明了一点,胳膊从沈霖汗涔涔的后颈上拿下,探到后面,想把面具放在安全的地方。
但中途就被他发现,一把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又不专心。”他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以示控诉,然后抬眸去看她是要干什么。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微撑起上半身笑着看她,“闻静,面具比我重要?”
闻静连忙撤回那只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亲,“当然是你更重要。”
沈霖微挑眉梢,看上去很满意,“这还差不多。”
闻静刚松了口气,忽然被沈霖托住肩膀直起身。
她跨坐到了他腿上,脑子懵了一下,就见他笑得很不怀好意,“还是太有精神了,闻同学,自己动一下?”
……
到最后闻静只剩下趴在他肩头喘息的力气。
沈霖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洗个澡再睡?”
闻静摇了摇头,这会儿实在不想动弹了,却还撑着力气问他:“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沈霖失笑:“现在想这个有点太早了吧?”
还有三个月呢。
“那你想好了提前告诉我。”
“以前傅弘有时候会帮我办,如果你想就我们两的话,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闻静摇了摇头,“没关系,可以一起过。”
沈霖歪头打量着她的神色,琢磨出点她的意思来,“怎么,不会已经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吧?”
“想好了。”
沈霖顿时被勾得很好奇,但又不愿意失去到时候的惊喜,只好跟她强调,“别告诉我。”
闻静听得好笑,“当然不会告诉你啊。 ”
“……要么你稍微告诉我一点吧。”
“这种事哪有稍微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