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终章(下)
是夜, 宫中玉壶流转,灯火辉煌,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长公主殿内幽暗一片,熹微的烛火下,素衣女子安静地跪在蒲团上, 面前的火盆里燃着纸钱。
沈银粟在旁静默地望着, 走至宣阳身后, 脚下锁链发出沉闷声响, 冰冷的铁器声方一顿住,沈银粟便见身前跪着的女子轻轻抬头,声音无悲无喜。
“姐姐, 你不必劝我, 也没什么可劝我的,眼下这般景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心中是何感觉。”宣阳平淡道,“我早早便盼着洛之淮去死, 可他如今真被我杀了,我竟不觉喜悦, 只觉得五味杂陈, 他合该是去死的, 可午夜梦回, 我总想着若是父皇当年多爱护一点他, 一切是否会变得有所不同。”
“或许吧。”沈银粟的指尖落在宣阳耳侧, 帮她把鬓发归拢在一起, 声音轻缓道, “只可惜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宣阳,别再困于过往了,向前看吧。”
“……姐姐说得是。”宣阳勉强笑了笑,起身站起,一双眼向着窗上映着的点点火光看去,淡淡开口道,“这些年里,宫中很少再出现这样有烟火气的场景了,若是以往,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只可惜近日心神疲累,真是半步都不想走出殿去了,如此,就劳烦姐姐代我去悄悄了,若是能放河灯,便替大哥,小禾,这些离去的故人们放一盏吧。”
宣阳声落,沈银粟微微颔首,低声道,“我也正有此意,时候不早了,宣阳,我需得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姐姐放心,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又怎会不珍重自己呢。”
宣阳笑起来,扶着沈银粟的手将其送至殿外。殿外的巷子幽深安静,沈银粟刚一迈出,守在宫门口的士兵便立刻抬脚跟上,将其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行过窄巷,前方似有光亮,沈银粟抬眼向光亮处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燃着星星点点的光火,光火蔓延至百里,拢着火光的河灯呈花瓣状,幽暗的水面上如星辉灿烂,一夜粲然花开。
见沈银粟立在原地不动,身后的两个士兵对望一眼,其中一蓝衣士兵踟蹰片刻,小步上前。
“郡主,今儿是陛下下令,允许宫中众人祭祀旧人,使逝者安息。”
“我知道。”沈银粟点了点头,黑瞳中映着河面上的点点星光,长睫掩下,低声轻叹道,“走吧,你们也陪我去祭祀一番故人。”
桥边的柳树已成枯枝,其下巨石依偎河畔,众多河灯被放置在石上,一侧搁着笔墨。沈银粟打发了两个士兵去树下候着,独自一人用笔墨在灯芯出的纸条上写上镇南侯府与定国将军府之名,将其缓缓放入河面,抬眼,凝视着河灯渐行渐远,随后再次拿起一盏河灯。
笔墨方才晕染开,身后便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那两个守着的士兵没说话,沈银粟便了然了来人是谁,头也不抬地低头写着,只待那脚步声行至自己身后,耳边传来女子冷清的声音。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值得你缅怀和纪念的吗?你这样写,要写到何年何月?”
“世上于我重要之人众多,故人离去,我总得让他们知道还有人念着他们。”沈银粟苦笑了声,回首,见江月一身明黄,手中捧着两只孤零零的河灯,细细看去,但见河灯上写着江婉儿三字。
姓江?
沈银粟垂了垂眸。
江月本为沉月,江姓源自其母,这江婉儿多半就是她母亲了。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江月倒也不避,只蹲身小心地摸了摸掌中的河灯,便将其放置河面,轻轻推了出去。
河灯渐渐飘至河中心,泯然于众多河灯之中,江月蹲在河边静静望着,鲜少地收了身上凛冽锋利的气息,只如一个寻常姑娘般柔和地望着河面,许久,才拿起身侧的另一盏灯。
她只拿了两盏,灯芯处的名字皆是一笔一笔珍重地写上。
——洛瑾玉。
极其干净利落的字迹,她如稚童般托腮看着这盏灯在河面上漂浮,看着火光摇曳闪烁,顺着河流,与众多灯盏汇聚成一片璀璨的光火。
“江月,我真是想不明白。”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江月丝毫不怀疑沈银粟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推入河中,只随意在岸边一坐,扬首淡漠道,“想不明白什么?”
“想不明白你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分明亲手杀了我大哥,又何故为他点这一盏灯?”
“郡主殿下就当我是良心发现,心中有愧吧。”江月满不在乎道,沈银粟冷笑一声,“愧疚?江月,你若真的愧疚不若想着死后如何向他赔罪。”
“向殿下赔罪?”江月闻言愣了愣神,同沈银粟四目相对,竟兀自笑出声来,“郡主,你还是别说笑了,我这样的人如何向殿下赔罪啊。”
江月弯眼笑道:“殿下心善,哪怕陨身也该是去天上当神仙,可我不一样,我弑父杀夫,背弃主君,不忠不孝,哪怕死了,也该是入无垠地狱,如何能遇得见殿下?”
“这声抱歉,今生是不会有机会说了。”江月轻轻笑着,“郡主心善,若百年后魂归天地,得见殿下,此话便由郡主代劳吧。”
“我同你哪有带话的情分?”沈银粟闻言侧首,避开江月的目光,但听那女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开口道,“说得也对,你我之间能如此刻的平和已是不易,更何况明日我便要用你当筹码换取叶将军的兵权了,只怕到时你更恨我入骨。”
“我是恨你,可你我之间的恨或许并不在于兵权。”沈银粟静静望着河中的莲花灯,“而是在于血亲之仇,背弃之怨。”
“说得是啊,血亲之仇,一辈子都无法跨越。”江月垂了垂眸,摊开掌心,掌心中还残留着那河灯遗落的一点温度,她恍惚地想起当初洛瑾玉将那支簪子放于她手中的时候,那簪子也带着一点温度,是男子掌心的暖意。
“郡主,夜深了,秋日寒凉,早些回去吧,别伤了身子,明日被叶将军瞧见,还要怪我苛待于你。”江月勉强调侃沈银粟一句,话落,便有几分逃离似地快步走开。
深秋的风寒冷刺骨,树叶沙沙作响,一夜乌鸦嘲哳,深宫之内无人得以安眠。
御书房内,江月仔细擦拭着鹤簪,长公主殿内,宣阳轻轻盖灭了燃烧的纸钱,落雨宫内,沈银粟静静听着混进来的士兵同她讲着叶景策的叮嘱,一双杏眼出神地盯着窗边燃着的烛火,蓦然间觉得有寒风掠过,不等回过神,便听身前士兵惊道:“郡主,下雪了!”
下雪了?
沈银粟的目光移向窗外,恍若未闻士兵在耳边絮絮的话语声,只兀自站起身来,透过朦胧的窗,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
又是一年冬。
大抵是下雪的缘故,一夜静谧过后,落入宫内的日光稀薄浅淡,千里之内,皆为黑云压城。
浩荡的马车驶出宫门,车辙碾过皑皑积雪,发出晦涩的声响。沈银粟端坐于车内,透过帘帐的缝隙,隐约可见江月一身素色裘衣,身侧跟着两个耀武扬威的弟弟。
江月到底是害怕叶景策入京,故而交换的地点设在了郊外。双方约定叶景策只可一人前来,余下军队皆位于万里外的嘉寒关附近,一旦交换完兵权,叶景策与沈银粟二人则不可再北上,只能南行,某一处新地方生活。
马车缓缓停驻,林间风声萧瑟,卷起层层飞雪,沈银粟侧耳听去,只听呼啸的寒风中传来男子的朗声大喝:“江月,我夫人何在?”
“叶将军放心,云安郡主我自是带来了,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看一看将军的诚意。”江月声落,叶景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蹙眉道,“我需要先看看夫人是否无恙。”
“这是自然。”江月颔首,翻身下马,走至马车前掀开帘子,对上沈银粟警惕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淡笑道,“郡主,请吧。”
被扶着下了马车,沈银粟立于江月身侧,察觉到叶景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细细描摹,最终落在脚腕缠着的锁链上,那两道剑眉瞬间拧在一起,望向江月的眸中充斥着不满。
“江月,你既诚心与我交换,就应当保证我夫人的体面与尊严,而不是这样铐着她。”
“此物也非我所愿,只可惜郡主本事在身,若非如此,我如何能锁住郡主。”江月声落,于众目睽睽下俯身到沈银粟脚边,用钥匙解开脚镣,随后站起身,手压在沈银粟的肩头。
“叶将军,我已经把郡主给你看了,现在该给我兵符了吧。”
“给你。”叶景策一扬声,手中的虎符飞出,直直落于江月手中。
掌中的黑金虎符上雕刻着银色铭文,江月垂首细细端详着,听面前传来男子不屑的声响。
“江月,此物关系到我夫人性命,我自然不会骗你,你且放心。”
“将军诚心,江月怎敢质疑?”江月闻声笑了笑,抬起按在沈银粟肩上的手,轻声耳语道,“恭喜郡主,叶将军心中,江山与您,您更胜一筹。现在,你自由了。”
江月话落,沈银粟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叶景策见状忙跨步迈去,把沈银粟护在身侧,警惕地望着江月。
“放心吧,我不会对没有威胁的人动手。”江月声音淡淡,又抬目环顾了一番四周,见周遭并无埋伏,勾唇笑了笑,朗声道,“撤兵,回宫!”
女子语毕,军队修整队形,随着女子缓缓离去。眼见着江月走远,沈银粟从叶景策身侧探出身去,一双眼紧盯着那逐渐模糊的背影,许久,终于缓下一口气,拍了拍叶景策的手臂道:“阿策,放开我吧,江月都走远了,你不用演了。”
“我哪演了!”叶景策骤然回首,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盯着沈银粟,目光中竟还透着委屈。
“粟粟,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你何必以身犯险来迷惑江月呢!我听传信的士兵说,她日夜苛待于你,吃的东西连泔水都不如!你都不知道我多想直接打进来,也省着留你在这儿受苦!”
叶景策兀自嘀咕着,手臂环着沈银粟腰身,方举起,眉宇间的愁绪便少了一丝。
“嘶,还好,没怎么瘦,瞧着还康健。”
“当然没瘦了!她何时让我吃泔水了啊!”沈银粟被叶景策愁眉苦脸的神情弄得啼笑皆非,“阿策,你这都是在哪儿听的谣言啊?”
“自然是在江月营中安插的细作说的。”叶景策说着,又仔细检查起沈银粟来,指尖碰了碰沈银粟的脸,被沈银粟挥掌轻轻打下,那双杏眼微微眯起,犹疑道,“就是之前趁着给我送饭混进来的那个细作?”
“正是。”叶景策一应,沈银粟轻声一笑,“啊,他也同我说了,说他们叶将军急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恨不得哐哐撞大墙,这样说来,此人的话怕是都有夸大的意味。”
“那可不是。”叶景策闻言笑起来,俯身在沈银粟脸上亲了亲,自豪道,“他形容的我,可是一点都没夸大,我是真的急成了那般模样。”
“当真?”沈银粟扬眉看去,叶景策把她抱上马道,“当真。谁夫人丢了能不着急啊,更可况我这夫人得来不易,可不得伤心死。”
“油嘴滑舌。”沈银粟低笑着骂了句,声落,听不远处传来响动,忙扬首望去,不等看清,便见叶景策也向着那处看去,眸光微暗,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杀机。
“是洛子羡他们。”叶景策慢声道,“粟粟,很快,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京都与郊外的小道处,箭矢声不断,两侧山中寒光闪烁,数不清的箭头在一瞬间飞出,将车队搅得混乱。
“陛下……陛下呢……”
“陛下,有人埋伏,怎么办啊!”
“陛下您小心左边!”
……
混乱的呼喊声充斥在队伍中,江月勒缰于空了的马车旁,随手拔下一只箭羽后,冷声一喝,怒骂道:“早知道就不该相信叶景策!该在嘉寒关就把他一起毒死才是!”
“小姐莫要动怒,就算他派人埋伏我们又如何,不过是偷偷带过来的残余部队,哪有咱们京中驻守的军队多!只要回去京都,咱们就安全了!”
绿翡说着,一侧肥胖臃肿的沉星挤过来,瑟缩道,“江……江月……我可告诉你,你得保护好我,咱们老沉家可就剩我和我哥两个男丁了,你一个女人成不了大事,你要是救了我,我日后……我日后便在父亲坟前美言你几句,让他老人家保佑你,日后生个男孩。”
“呵。”身后箭雨落下,发出刺耳的箭鸣,江月便在这般声响中突然笑出了声,微微靠近沉星,耳语道,“好弟弟,知道今日为什么带你来吗?”
“因为一旦生了变故,我需要一个趁手的肉盾啊……”
江月低低笑着,忽而起身拽住沉星,将他扔到马上,随后翻身上马,示意绿翡跟上。
硕大肥胖的身影挡在纤细的女子身前,无数的箭矢落下,肥胖的男子惊魂未定地被女子摆弄着,惊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居然拿亲弟弟当肉盾,这女人还真是歹毒!”
两侧的山上,生龙蹙眉看着,手中的箭矢只剩一支,却没能伤到女子分毫,甚至连那肉盾也不过是擦伤。
山中风大,箭矢偏离,若是这般下去,这江月怕不是会直接冲回京都。
“念尘大师。”生龙声落,念尘侧目看去,但见生龙将余下的唯一一支箭奉上,“属下请问您箭术高超,还请您亲自动手。”
山风鼓吹起僧人宽大的衣袍,那双如寒潭似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只是过了一刹,才轻轻叹了口气。
“是你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是……是殿下的意思,此局,烦请您动手。”生龙话落,念尘摇了摇头,眼中波澜乍起一瞬,长叹一声后缓缓接过箭,向着江月的方向描去。
其实今日无论他是否出手,胜局都已经定下了。江月的军中有他们的人,她打下的都城都被他们的细作在夜里打开了城门,那定安军根本没困在嘉寒关,而是在江月与叶景策交易期间,火速占领了帝都。
江月去哪里都是死的。
念尘垂了垂眼,他看着那女子的身影,莫名想到初见她时,那双充斥着野心的黑亮大眼。
箭头瞄准了她的心脏,随后慢慢向上,瞄准了她的眼睛。
抬手,箭矢瞬间飞出,穿过肃杀的寒风,破开弥漫的雪雾,势如破竹地笔直刺去。那女人似有所感似地猛一回头,扬手便扯过沉星的身子。
刹那之间,血花四溅,男子哭喊的声音响彻山谷,半边眼睛里扎着深凹进去的利箭,鲜血横流在脸上。
松开沉星,江月回首与念尘对视一瞬,风雪之中,女子策马于皑皑天地间,念尘倏地响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洛瑾玉便是要他牵着马送江月远去。
彼时漫天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宛如一天望不到头的黄泉路,而他是那摆渡之人。
殿下,您是要我引渡她吗?
可是殿下,黄泉末路,从踏上的那刻起,便已然无法回头了。
放下箭,念尘与生龙策马追去,茫茫白雾中,他们看见那女子策马立于城门前,望着城门,嗤笑出声。
“洛子羡,原来你还没死。”
“托江姑娘的福,鬼门关走上一遭,好在云安垂怜,又把我带了回来。”
洛子羡立于城门上垂首看着,身侧满是定安军将士,江月的目光扫至城墙,她素来聪慧,自知城中已被反攻,眼中凄然一闪而过,余下便只是自嘲的笑。
“成王败寇,我心甘情愿。”江月扬首,对着城墙朗声道,“洛子羡,你怕是已经想好如何折磨我了吧。”
“姑娘,杀人要偿命的——”那双狐狸眼中满是寒意,“更何况你杀了我的至亲!”
一声令下,城门打开,数不清的将士涌出,这一场大雪终于在剑戟声消失之际得到了结束。
京中的变动不过一日之间,后续需要处理的事宜则足够众人操劳数日。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早,虽说不大,却阴沉沉的让人心烦。地牢中的狱卒素来是个清闲的职位,遇到冬日下雪之时便喜在牢中喝酒,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也让这寒冷的牢中多了几丝暖意。
杯酒下赌,脚步声到来时,趴着的狱卒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的身份,便瞧见了那人幽深沉静的眼睛,忙一激灵地坐起,跪下磕巴道:“大……大大大大人。”
“施主不必多礼。”念尘扶着狱卒起身,开门见山道,“奉殿下旨意,劳烦施主带我去见见江月。”
“是是是。”狱卒忙应下,把手中的灯笼用火折子点燃后,躬着身子为念尘引路。
牢中充斥着虫鼠乱窜的声响,污浊的水珠砸落在地,汇成泥泞不堪的水泊。
念尘就是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的牢中见到江月的,那女人见了他倒也不惊讶,只漠然地坐在草席上,扯着嘴角问他:“你这和尚来做什么?”
“奉殿下的旨意,让我来送送你。”念尘说着,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江月面前,见女人盯了一会儿,歪头笑了笑,“派你来这种肮脏的地方送我,念尘,别是你那箭没刺中我,洛子羡以此来惩罚你吧。”
“江月,死到临头了,你又何必同我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念尘平淡道,目光落在江月发间的那支鹤簪上,眸光暗了一瞬,欲言又止地看向江月。
“少用那种眼光看我,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虽说你那一箭是奔着射瞎我去的,但死到临头了,你大约是我今生能与之说话的最后一人,保不齐,你问的东西我就告诉你了。”
江月漫不经心地说着,念尘蹙眉看着她,许久,叹息道:“江月,我曾劝诫过你。”
“那又如何?念尘,行至如今,我从未悔过,自毁其身,也总比毁在别人手中好。”江月淡然道,念尘抬眸,“江月,你可知若你当初未曾害过殿下,兴许他也会让你走上至高之位……”
“我自小为殿下奉香,见过殿下平素的模样,江月,他待你,大约是有情的。”念尘平和地说着,江月默然地去听,只待话音落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念尘,你一个和尚,也懂情吗?”
牢房中的水珠砸落,将平静的水泊激起一阵阵涟漪,幽暗闭塞的狭窄空间里,那女人的眼睛漆黑深邃,像夜里的湖泊。
“就算有情又怎样?”到底还是江月先开了口,“念尘,道不同,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于我而言,情是能相互给予,能并肩而行。你说殿下于我有情,”江月抬眼看去,轻笑道,“可殿下能给我什么呢?就拿我最想要的东西来说吧……”
江月弯眼笑起来:“念尘,你说殿下会帮我弑父吗?”
牢中静默一瞬,念尘语塞,却见江月轻轻笑起来。
“你看,这就是答案。他兴许会责罚他,却不会帮助我以孩子的身份杀了他。殿下是君子,行仁道,忠孝仁义,知礼明德,他做不出违背伦理纲常之事,可我天生反骨,有仇必报,弑父杀夫!日后所行,也不会是仁道。”
江月道:“他对我有情,可我们道不同,我纵然倾慕于他,可他连我最简单的,最执着的愿望都满足不了,我只能靠自己报仇,靠自己得到一切,我只能……杀了他,自己握住权利。”
“念尘,你不必可怜我,我从来没有悔过,成王败寇,我死得其所。”江月苦笑着,“所以……就算重来一次,一百次,一千次,念尘,我还是会杀了殿下……”
“道不同,千百次也只是殊途陌路。”念尘垂了垂眸,他这一生之觉得两双眼睛极为吸引人,一双过于无欲无求,一双过于利欲熏心,他之前未曾下过山,未曾见过许多人,只见这两双眼睛,便像是着了魔一样好奇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只可惜这两双眼睛都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念尘惋惜地叹了口气,话已至此,便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关上牢房的门,他迈步走出,没等走上几步,忽闻身后女子开口,释然中带着自嘲。
“念尘,今生得见殿下,是我之幸,可殿下遇我,却是他之劫。”江月笑起来,那双眼粲然美丽,“于情于理,此世我亏欠于他,若有来世,我再偿还他吧。”
声落,那女人便不再说话了,念尘驻足等了一会儿,半晌,抬脚离去。
今世恩怨今世了,人随风散,待到来世,相知相遇的,又哪里是同一个人。
京都又下雪了。
无边无际的大雪洒落在城中,将满城的繁华染成一片素白。
镇南侯府内,沈银粟正摆弄着前些年自己挖回的草药,离去数年,草药早死了秧苗,不过是盆中的土仍是稀奇难得,她便蹲身松着盆子里的土。
身后砖瓦滑落声传来,沈银粟低着头不需多看,便知这是有人翻墙闯进了院子。
“阿策,你都成名正言顺的了,就不能走正门吗?”
“我这不是追忆一下往昔吗。”叶景策说着,抛了抛手中的砖瓦,低眉叹道,“不过也不算白追忆,至少知道咱家这墙已经老成这般模样,今年过年前是该找人翻修的。”
“翻修之事日后再议,还是先把院子中的雪扫了,这样厚的积雪,保不齐一会儿谁来又要摔个跟头。”
“遵命夫人。”叶景策闻言去屋内找了扫帚出来,沿着铺设的小路将雪扫至两侧,扫至后院,见檐下放着数个箱子,不由得好奇道,“粟粟,这后院的箱子是哪儿来的啊?”
“是颜太傅派人送来的,说是咱们俩的新婚贺礼。”
“太傅大人何时这般积极了,他不是最喜清静,讨厌与人来往吗?”
“大约是如今大仇得报,隐患已除,他放下执念,便也不再困着自己了吧。”沈银粟说着,忽然停下手中的小铲,眼睛眨了眨,侧首向院内喊道,“阿策,怎么过几日去瞧瞧太傅大人吧,所说天枢说他近日精神好了不少,但我还是担心……”
“精神好了不少,还担心什么?”
“你不懂,太傅大人这些年心中始终有着一个笼子,把自己活活困在那里,如今这笼子打开了,我便怕他这只鸟彻底飞走。”沈银粟说着,突然意识到叶景策安静了许久,连喊了几声未曾听见回应,便随手拿起铲子向着后院走去。
大老远的,沈银粟便见叶景策站在打开的箱子前,似是在拿着一本书看,耳朵不知是冻得还是如何,红得那叫一个醒目。
“阿策?阿策?”沈银粟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叶景策倏然惊醒过来,不等沈银粟完全走近,就把书往背后一藏,脚下一踢,箱子骤然关上。
“在藏什么?”沈银粟眯眼看去,叶景策眼神飘忽,“没……没藏什么。”
“还敢撒谎!”沈银粟手中的小铲子倏地亮出,在距离叶景策下颚一指尖的地方威胁着,“阿策,我大老远的就看见你在看东西,怎么,难不成是什么你不敢让我看的东西?”
“怎么会呢,夫人。”叶景策笑嘻嘻地应着,把手中的书左手换到右手,余出的一只手亲昵地环着沈银粟的腰,弯身哄骗着道,“夫人呐,这做夫妻啊,要恩爱两不疑,你说说,你怀疑我,我多伤心啊。”
“少来,你肯定有事瞒我。”沈银粟将脸瞥向一侧,叶景策见状忙控了力道,将手中的书偷偷扔出院子。
“夫人你看,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吧。”叶景策在沈银粟面前伸出手来,见沈银粟低头来回翻他的手掌,便容着她看了一会儿,听她小声嘀咕,“你少骗我,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青天大老爷啊,我叶景策清清白白啊。”叶景策反手握住沈银粟的手喊了一声,被后者瞪了一眼后,故意握地更紧,俯首凑上前去笑着亲了亲她的脸。
“这算什么?”沈银粟歪头看去,“算哄我放过你?”
“是啊夫人,饶了我吧,我可没做坏事。”叶景策诚恳地念着,沈银粟被其逗笑,故作严肃地咳了咳,低语道,“好吧,下不为例。”
“遵命夫人。”
语落,二人向着前院走去,院内花盆众多,有些早早便被搁置在一旁,想来是很早就养死了一片,叶景策本想着同夫人多说两句话,问问这苗是如何死的,刚要开口,却突然想起自己早些年往镇南侯府送过一群山鸡,这山鸡不但大闹了镇南侯府,还把沈银粟养的草药都吃了。
思及至此,叶景策极为慎重地闭上了嘴。
然而他不张嘴,自然有人张嘴。
“小僧见过郡主。”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念尘迈过门槛,见了沈银粟于叶景策便是礼节性地一拜。
“念尘大师怎么来了?”沈银粟开口,念尘俯首道,“本是奉命去送一送江月姑娘,谁知除了大牢便遇见了旧时还俗的师兄,便出来小叙,小叙过后刚巧路过镇南侯府,便想着问问二位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镇南侯府本就上了年头,倒也不必大师帮上什么,只待过些日子遣人一并翻修了就是。”沈银粟说着,顿了顿,又道,“大师去看了江月,她可说了什么?”
“到是说了些的。”念尘叹了口气,同沈银粟简单说了几句,听其亦是在叹息。
“她这人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沈银粟慢慢抬了头,看向大牢的方向,许久,低声道,“如若我与她之间没有血亲之仇,没有背叛利用,兴许我们真的会成为朋友吧。”
“只可惜殊途两道,有些缘分注定是孽缘。”念尘摇了摇头,目光突然落在一侧站着的叶景策身上,平静无波的眼睛眨了眨,鲜少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对了,小僧进来,其实还有一事。”念尘说着,眯眼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来,交于沈银粟掌中,随后淡淡道,“小僧方才走过墙下,刚巧被院中飞出的一物砸了头,此物既是从院中飞出,想来是郡主之物,小僧特来归还。”
“镇南侯府扔出去的东西?”沈银粟不解地念了一句,不等仔细去看,只见叶景策闪身抢过,急忙要撕。
“阿策!你不许撕!你拿来让我看看!”
“不能看啊!粟粟,你相信我,你不能看啊!”
“你要是敢撕,你今晚就别想进家门!”
“夫人!你饶了我吧!”
……
院中嬉闹声不断,念尘的眉目温和一瞬,敢要抬步走开,便见不远处有侍从急急忙忙地跑来,气喘吁吁道:“大人不好了!罪……罪人江月……在……在牢中死了!”
“死了?”念尘蓦地一愣,低眉道,“怎么死的?”
“她……她那两个弟弟贿赂了狱卒……想要进去杀她报仇,然后……然后被她反杀了……”
“她如今手无寸铁,她那两个弟弟身材庞大,她如何杀得了?”
“杀……杀得了。”侍从微微咽了下口水,小声道,“看样子,她大约是掐住了那二人的命脉,拎着那二人的头,活生生撞墙撞死的……”
“……”念尘张了张口,沉默一瞬,低低道,“这二人既被她反杀,那她是重伤而死?”
“不是……”士兵咬了咬牙,“是自裁,她用她发间的鹤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自裁?
耳边的声音似乎停滞了一瞬。
成王败寇,行至末路也情愿死在自己手中吗?或许江月等的并非是洛子羡的赐死,她等的,原本就是这两个欺辱她的蠢笨弟弟去找她报仇,杀了他们,便是她的最后一步。
痴人。
念尘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走入了雪中,由着苍茫的白色抹去自己渺小的素色身影。
承德十二年冬,昭炀帝洛之淮于宫中自裁,不日,其兄洛子羡继位,平京都之乱,改年号为兴和,封前定国将军长子叶景策为玄翊侯,封镇南侯之女沈银粟为云安公主,追封叶景禾,唐辞佑为琅琊阁十二功臣之一。帝在位期间,政通人和,民熙物阜,盗贼衰熄,人知自爱,史称兴和盛世。
——选自《史记·大昭卷·第十二册》
兴和十年,冬至。茶楼中人满为患,叫好声不绝于耳。
“接上回书说,那云郡主回了京,正于院中接待宾客,岂料她那未婚夫阿京小将军竟耐不住寂寞,翻过墙头前来看未婚妻是何等模样。于是那小将军位于假山之后,暗中探出头去……你们猜怎么样了。”说书人抿了抿茶,茶楼内顿起一片催促之声,“说啊,怎么样了!”
“那小将军一看,只叹这姑娘真是惊为天人!仙女下凡!”
说书人高声一喝,茶楼中顿起叫好声,满堂喝彩中,二楼处的雅间内探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指间微微撩开帘子,露出温婉妇人的半张芙蓉面。
“小二,这书讲得倒是有趣,是何人写出的本子啊?”
女子声音轻柔温和,一侧伺候的小二忙躬身道:“回公主的话,是一个名叫清洛公子写出来的。”
“清洛公子?”沈银粟低低念了一句,脑中蓦然想起十七年前淮州城内挂着长命锁,一口一个姐姐的少年。
苏洛清,苏洛清……
清洛公子。
原是位故人。
沈银粟弯眼笑起来,侧首道:“那这位清洛公子如今在何处啊?我想见见他。”
“回公主的话,这怕是有些不赶巧了,那清洛公子是携妻儿来的,说是他儿子进京赶考,近几日要陪着买些书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妻儿?”沈银粟闻言一惊,愣怔一瞬又笑开,“竟有了妻儿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哎,公主这是哪儿的话啊,小人瞧着那清洛公子也三十余岁了,这样的年龄怎会没有妻儿呢。”小二笑着应道,沈银粟点点头,“是啊,是我疏忽了,还以为他是十四岁时的模样。”
话落,楼下又是一阵喝彩声,沈银粟侧耳听了半晌,只听那阿京日日提心吊胆,只因听了那云公主爱慕自己的消息,便想着化去身份,亲自到云公主身边说自己坏话,指望着云公主先行退婚。
楼下的宾客在笑,沈银粟也在笑。
取下腰间挂着的玉环,沈银粟抬手将它交给身侧立着的小二。
“若他日清洛公子回来,便将此物赠予他,就说我虽无缘参与他儿子的满月酒,但这小辈的礼还是要补上的。”
“公主何不亲手赠予清洛公子?”小二接过玉环疑惑道,却见沈银粟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向外走去。
“因为时间不够了,我夫君还在楼下等着我呢,我必定是等不到清洛公子回来了。”
沈银粟说着,避开人群走向楼梯口,方迈下一步台阶,便见台阶下,一男子正仰头望着她,面容十年如一日般俊朗,岁月未曾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目光更沉淀了些许,盯着她,向她伸出手来。
“夫人这听书听得可还满意?”
“那是自然。”沈银粟抬眉道,“阿策,你是不知道啊,这书写得可有趣了,里面的阿京小将军为了骗云公主当真是煞费苦心呢!”
“夫……夫人,咱们下回要不听别的故事吧。”叶景策讨好地环住沈银粟的腰,见后者眉梢一抬,“怎么?敢做不敢当,听不得自己以前做的混账事?”
“我当初就不该告诉苏洛清,让他把这事写成话本子,闹得人尽皆知!“叶景策愤愤嘀咕了句,沈银粟闻言侧首看去,笑道,“说起来,这故人亦在京都,可惜你我无缘与他相见了。”
“苏洛清那小子居然来京都了?”叶景策一诧,沈银粟摇摇头,“傻瓜,他如今哪里还是那小子了,他已是个丈夫与父亲了。”
“也对,毕竟十几年过去了,他若是不成家立业,只怕跟在他身边的那位窦管家是要急死了。”叶景策说着,牵着沈银粟的手走出茶楼。
正逢冬至,街上的残雪还未化开,街道两侧张灯结彩,人群熙攘。
茶楼外,一架宽大的马车停靠在路旁,其上搁置着众多行李。
沈银粟抬眼看了看马车,又望向身旁的叶景策,弯眉笑了笑,调侃道:“阿策,你可想好了?一旦随我离京,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想好了,天地之大,总该去看看。”叶景策笑着将沈银粟抱上马车,立于马下昂首看着她,眉目亦如当初,“更何况是随着夫人同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怕夫人路上嫌我烦,别把我半路扔下才是。”
“我哪能扔了你呢?”沈银粟俯首亲了亲叶景策的脸,笑闹道,“扔了你,谁帮我提药箱啊。”
“可不嘛,而今这义药堂遍布大昭,夫人走到哪儿都是受人敬重的妙手神医,不像我,只会舞刀弄枪,充其量给夫人当个提药箱的小厮。”叶景策阴阳怪气地说着,沈银粟闻言笑出声来,俯身贴着他道,“怎么会呢,你还能当个护卫,当个管家……当个……”
“当个暖床的。”叶景策顺势接了一句,眉眼笑开,被沈银粟伸手捂住嘴,“什么话你都敢在外面说。”
“那我下次在屋里悄悄说?”叶景策哼唧了一句,沈银粟放开手来,美目瞪了他一眼,“你还嫌平时说的话不够害臊嘛?也不知你这脸皮究竟什么做的,竟如此无坚不摧。好了好了,不同你争辩了,咱们快些走吧,瞧着这日头,今日怕是要下雪。”
“好嘞。”叶景策应了一声,跳上马车,刚握住缰绳,便听不远处传来大喊声,“公主,玄翊侯,请留步——”
话落,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至马车前,见了叶景策,没等开口,先扶着腰猛喘上几口气。
沈银粟闻声掀帘向外看去,见那人涨红着脸喘着气,忙道:“小哲子,你快歇一歇,不必着急。”
“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啊。”小哲子躬着腰答道,声音却不似多年前那样脆,拖着长调,迟缓又带着些无奈,“其实这路也没多远,不过是人上了年纪,总不如年轻时腿脚利落。再过两年,怕是要改名老哲子了。”
“哲公公如今可是宫内的掌事太监,谁敢叫你老哲子,那不是自讨苦吃?”叶景策笑着打趣道,小哲子忙摆摆手,“主子您可别说笑了,奴才那有那威风啊,不过是想着息事宁人,平安度日便罢。这宫中啊,说到底还是平安顺遂最重要。”
“说得也是。”叶景策微微颔首,笑眼落在小哲子身上,待他喘匀了气,又道,“哲公公今日过来,所谓何事啊?”
“自是来为二位主子送行的。”小哲子说着,拍了拍手,身后一众瑟缩的小太监立刻将行囊拎来。
“今日陛下本是要亲自想送的,只可惜朝中政事紧要,众臣争论不休,吵着陛下要他做个决断,而今陛下正被老臣围攻,怕是赶不来了,故而交代奴才,务必把这些路上用的东西备齐全,给二位主子送来。”
“其实我们准备的已经够了,倒也用不到这么多。”叶景策垂眼看了看越来越重的马车,小哲子摇头笑道,“主子便收着吧,这到底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您若不收,他兴许会觉得您怪他没有送行,晚些时候便又要到祠堂里,在大殿下的牌位前骂那些臣子迂腐唠叨,耽搁他时间了。”
“说起来,他这些年当真没有辜负大殿下的信任,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叶景策闻言笑起来,小哲子躬身道,“那也是因着二位主子的帮助,而今两位主子虽然离京,但先前培养的弟子们亦可独当一面,是大昭栋梁之材。”
“你呀,还真是能说会道。”叶景策淡笑一声,眼见时候不早,便也不做寒暄,拉紧了缰绳昂首道,“好了,我们要走了,若真有一日陛下他需要我,只需一道诏书,届时我们自会归来。”
“是。”小哲子躬身,抬首,却察觉到鼻尖染上一丝凉意,再抬头,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洒落,竟是又下起了雪。
“这京城的雪啊,总是缠缠绵绵的下个没完。”沈银粟抬手接过雪花,轻声叹了一句,叶景策闻声笑起来,“这样的冬日,就该寻个热闹的地方,一壶酒,一盘肉,好好听一听江湖上的故事。”
“时间不早了。哲公公,我们有缘再会。”叶景策说着,一扬鞭,马匹发出嘶鸣,抬步向着城门的方向远行。
“主子,主子!您稍等啊,奴才话还没说完啊!陛下还让奴才给公主带一句话呢!”小哲子大呼着,却见马车快步远去,只留下他落在空中的隐约声响。
“陛下让奴才告诉公主!当年……当年师兄们的事,是他对不住她!”
声落,马车已然行远,飞扬的落雪中,无数人与马车擦肩而过,年迈的妇人,娇俏的新妇,意气风发的儿郎……和牵着孩子与夫人的,带着长命锁的中年男子。
风掀开帘帐的一角,中年男子匆匆略过一眼,蓦然愣怔在原地。
“爹,你怎么了?”
“是啊洛清,你怎么了?”
两声询问下,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笑着叹道:“没什么,只是恍惚间似乎看到故人了。”
“故人?何时的故人?”妇人疑惑,男子愣怔一瞬,思绪半晌,慢慢笑开,“许久之前的故人了,我同他们相见时,他们也才不过二八年华,整日吵闹得紧。”
“那要追上去看看吗?”
“……不必了,人生在世,分分合合自有定数,有时候一次的相逢,哪怕是擦肩而过,也已是莫大的缘分和幸运,又何必执着于驻留。”男子平和地笑了笑,目光从马车上收回,随即握住身侧妇人的手,“走吧,儿子还要背书呢,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我去做饭,咱们一家三口吃了,也好早些休息。”
“好。”
妇人的声音淹没在街上的喧哗声中,回首探去,见那马车泯然众人间,不见踪迹。
城外,寒风凛冽,雪雾弥漫。
茫茫之中,沈银粟回首凝望,见都城巍峨,城门斑驳,犹似十七年前,雪中初见。
满京盛华。
恍然如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终于写完了!期待这一天许久了!谢谢大家的支持,其实这本书的数据蛮不好的,如果没有你们,我根本就写不完这个故事。
我每天都在想,它怎么会这么长啊!越写越多,越写越多,许多角色本来是不存在的,但某一天,某一瞬间,他们的故事突然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我们是有缘的,所以我决定给予他们生命,让他们也存在于书里,但他们的生死与经历却是在出现在我脑海的一瞬就已经定下来了。
谁为道死,谁为情亡,因果循环,求仁得仁。
我想给每个人一个完整的故事,一段独属于自己的高光,但事实证明,没有那金刚钻,咱就揽那瓷器活,结局就是,我发现我根本写不完,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一定有自知之明QAQ
由于我过签的非常突然,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存稿,断断续续,在后期更是因为初入职场,忙得分不开身,经常几天不更,谢谢我的宝贝们没有放弃我,我都记得你们的ID,我爱你们啊!!!你们都是我第一个孩子的干妈!!!干妈们!来!我敬你们一个!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在文笔和剧情分配上还是有很多不足的,一直以来谢谢大家的包容,我也会不断改进和加强,至于断更问题,我下次开书一定会备好存稿的!我吃一堑长一智!
然后捏,嘻嘻,不要脸的带两个预收,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现言的《笼中之欲》,是犯罪爱情的题材,不长,主言情,女主和男主是疯批×圣人,是浪荡者钟情,高尚者沉沦的故事。
古言准备写《帝后书》与《宿敌今日也没臣服》,前者是世家女×不得宠的皇子,蓄谋已久x先婚后爱x相爱相杀,彼此互为权力棋子,却在棋局中动了心。爱情与家族的纠葛,主打酸甜,he,两个嘴硬的人谁都不肯先承认自己动心。
《宿敌今日也没臣服》是纨绔世家女x前朝太傅,宿敌×相爱相杀×先睡后爱,he。是目前写完这本的姐妹篇,讲的是上两代的故事,可能会有一些角色客串。
此外!虽然目前正文已经完结,但是会有一些番外陆续更新,目前已经构思好的是两个前世番外,一个老一辈们的番外,和一个段子番外,大家可以期待一下,么么。另外,如果大家有喜欢的某个角色也可以在评论里说,我也会把他们的故事当做福利番外写出来。
之后这本书可能之后会改个名字,初步拟定为最后一章的《故梦京华》,但是我是起名废,大家要是有合适的也可以给我提一提。
最后!再次感谢宝贝们的支持!我们下一本书再会!记得过几天来领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