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如鲠在喉
宋朝桐往床沿挪了挪。
又在许骏行警告的目光中重新把胳膊放进了温暖舒适的被子里。
不合时宜的想象力又出现了， 他觉得许骏行双手放在膝上严肃的坐姿，就像在探望一位重症的病人。而他就是那个不久于人世的瘫痪老汉。
遮光窗帘依旧拉着，只点着一盏台灯。
方才许骏行看完说明书就把台灯也拧暗了。在这片只能用于睡觉的黑暗中， 许骏行安静地看着裹在被子里的人，甚至不打算玩手机。
表情透着一股淡然的笃定。
宋朝桐看着， 觉得他下一秒就可能说：睡吧，就算你撅过去了我也会帮你喊急救的。
宋朝桐在被子里一哂。
实在分不清这种责任感究竟是来自于许骏行本人的性格，还是别的什么。
也不想分清。
“你的比赛怎么样？”宋朝桐拉长了声音， 靠在枕头上问。他暂时还不想睡。
语调比平时多了一些黏糊。既然许骏行已经知道他感冒了，也就不需要硬装得若无其事了。
“输了。只差了十票。”
提起这次失败， 许骏行发现自己意外地平和。原本他们队就和另一队实力相差悬殊，胳膊拧不过大腿。许骏行自己的个人票占了整队的票的百分之七十， 出结果的时候其他四个小孩都在镜头面前哭了。这段时间的汗水沦为一场空，一定会有朝夕相处的成员离开。
可出成绩的时候许骏行坐在采访里， “嗯嗯对对”应着，检讨着作为队长的失职， 心里想的却是——这该死的黑料到底是谁放出来的。
他现在的公司虽然依旧把人当牛马， 但在保护艺人方面做得还不错。许骏行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这种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银河娱乐……他们根本就不会处理这种突发情况。每次都让艺人挨最毒的骂， 即使被骂废了，抑郁了也没关系。赔违约金解约的还是艺人。
永远有十七八岁嫩葱一样的渴望舞台的少男少女等着明星公司来发掘自己，许骏行自己就曾经是其中一员。银河娱乐卑鄙而长久地苟活。
“你有没有想过换公司……”
“我是不是又连累你……”
长久的沉默后，两人同时开口。许骏行听清宋朝桐说的内容以后眉头皱得死紧。
“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许骏行的膝盖动了动， 显示了他有些沉不住气。
“我知道你对SILVER很有感情。”宋朝桐却打断他，“弄成这样……”
满地狼藉的。
男团偶像更新换代， 快得就像雨后春笋。SLIVER本就已经是老饭圈人的眼泪了，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若干年之后提起大概就会变成别人口中的“那个撕头花的杀马特男团”吧。
宋朝桐本人是对SILVER没什么感情， 说卖就能卖了。
邱欣这个人最厉害的一点就是他的远见卓识。在微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注册了账号，最早的那一批营销号都是他的熟人。舆论引导更是他早就玩烂了的把戏。
Mike以为大锤是与他合作愉快的熟人，殊不知邱欣才是大锤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伙伴。
那几张宋朝桐和大柳打架的黑料图和视频，沿着网线传到大锤的手上，就注定了它们会被发出来，无论它最先的主人是什么态度。
甚至一模一样的素材宋朝桐这里也有一份，Mike不发他自己发。
总之这个黑锅他宋朝桐是背定了。
许骏行像是忍受不了一样站起来，逃避了这个话题：“无论结果如何，你是受害者，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
他拾起说明书放进药盒里，重复地收拾着医药箱，即使那里面已经非常整洁了。似乎是借此动作，想要从混乱的思绪里整理出个线头来。
“我可不是受害者。”
许骏行怔然回首，却见那人眼角红红地蹭了蹭被角，笑容更深：“我是受益者。”
口齿清晰。
但一定是烧糊涂了。
许骏行再一次强调：“什么都别想，先休息。”这一回他的态度更加坚决，连宋朝桐主动搭话也不理了。
真是奇怪，宋朝桐想到了小助理的话。
怎么他这个病人在许骏行这里没什么特权呢？
他还想着对方大老远跑到他家来一趟，总就看着主人家睡觉吧。总该聊聊天，或者做点别的……什么的。
他心思一动，又不安分了起来。被子悄悄拉下了一个角，露出歪歪扭扭扣得很不严实的衣襟，还有胸口匀称的线条。
许骏行这回低头看着药箱，可脑袋顶上长了眼睛，一把把被子拉上去了。
宋朝桐：……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老实了。
卸了妆，许骏行的眉眼其实很清俊，气势十足的桃花眼是盛装出席才会有的产物。宋朝桐散乱的目光欣赏了一会，真心诚意地认为许骏行即使剃了头发也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和尚。
躺在这位高僧的身边，真的会生出一种行至地老天荒的安宁睡意。宋朝桐打了个隐蔽的哈欠，盘算着。
后面发生的事情可以预见。
先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越来越多讨厌他的人口诛笔伐，爆出更多真真假假的黑料。宋朝桐这个核心艺人倒霉，银河娱乐自然跟着倒霉，邱欣稍一努力就可以把这个快破产的公司收入囊中。
作为交换秋梨娱乐获得了宋朝桐五年的黑奴合约，想来还有的赚。
再然后名誉的事情也很好解决，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罪名就有转圜的余地。等路人淡忘地差不多就可以动手洗白了，因为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在内娱永远还是流量和实力说话，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资源就不愁被人遗忘。
邱总为了表示他说话算话，已经让宋朝桐和念安签了合约，等目前这个剧组杀青就开始准备《双生》的拍摄。
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资源，未来也不愁戏拍。
非常完美，非常成功的计划。
玩弄了所有人。
包括了为他担心的许骏行。
宋朝桐突然感觉有些如鲠在喉。非常的如鲠在喉。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原来我想要他
其实……也没必要内疚吧。
宋朝桐自认在感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 信奉的是“爱一个人与他无关，也无需回报”的歪理。
对别人，自然也适用这个原则。
担心他的人多了去了， 这么多粉丝，父母， 还有郑子轩和小黄玫瑰他们，都很关心他的状态。朋友家人之间的关心像流水一样自然，宋朝桐坦然接受， 无需想些有的没的。
为什么到了许骏行这里就如鲠在喉？就因为许骏行把担忧付诸行动，从H市匆忙赶来看望吗？
宋朝桐缓缓闭上眼， 呼吸逐渐平稳。他知道许骏行正坐在他身旁，像一棵安静的柳树， 湖水微弱的呼吸也可以吹起他宜人的枝条。
迷迷糊糊之间想起了一个东西。
那张被经纪公司截下来的偷拍。在昏暗狭窄的化妆间，他躺在矮沙发上， 许骏行作势要打他，两具身体一上一下交叠的瞬间， 不知被那个路过的拍下来了。
幸好那张照片被宋朝桐盯着让MIKE销毁了， 如今不至于被爆出来， 更深地连累许骏行。
因为两人看起来真的很亲密。
宋朝桐心里微微一动，意识到……现在他们也是这样的一个角度。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也应声消散。
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睡姿，听见身旁先是响起了极轻的窸窣声，应该是许骏行在调整坐姿， 或许往前倾，或许往后靠。
他突然很想知道许骏行的视线停留在何处， 但为了装作睡熟无法睁眼。
或许是因为人不太舒服。
身体不太舒服，随之意志力也在减弱。
恍惚之间他在希望着什么呢。
好像……是希望某个人能离他再近一点，就像当初被偷拍时那样。
这个意识出现的瞬间他自己也愣了一愣。可那个画面很清晰， 在脑海中越来越生动。明明闭着眼，却仿佛看到了许骏行含着水汽，有点嗔怒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唇瓣是嫣红的。
他认为他的手指应该停留在上面，描摹它漂亮的形状。
“很好。”宋朝桐想。“原来我想要他。”
……
台灯微弱的亮光打在阖上的眼皮，留下暖色的阴影。然而这一刻，阴影突然消失了。
有人的身体把灯光挡住了。
宋朝桐的手指在不被注意的地方弹动了一下，使用他装死的优秀演技——尽量自然地呼吸。
“不如做点什么吧。”他愉快地想。“趁着病人不会反抗。”
可是许骏行一向是个正直到古板的人。暖色的阴影重新回归，身旁的人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周遭气流一动，随之某种温暖消失了，四周冷了下来。宋朝桐在心里啧了一声，好像心脏被系了根弦，现在不上不下地吊着。
那脚步声很快走到门口，宋朝桐这么想着，眼睛颇为不满地睁开了一条缝——
就这么走了？躺在床上的猪肉脯还能尝尝咸淡呢。
睁眼的瞬间却和仍在看他的许骏行大眼瞪上了小眼。
宋朝桐：……
他在许骏行发作之前一把拉过被子遮住头顶，被子里传来恶人先告的状，语调慵懒：“哦？我刚醒。”
不是装睡，被你吵醒的。
花了好几秒，许骏行才反应过来。他大步走回来，把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恶向胆边生。
“不想睡就算了！”许骏行没好气地说完又忍不住抱怨，“我忙到都没空睡觉，你倒是——”语气中饱含打工牛马的幽怨。
宋朝桐嘻嘻一笑，拍了拍另一半空着的床铺。“那你睡嘛，我又不打扰你。”
他讲这话的时候神情颇为正直，可许骏行却迟疑着回避了，耳垂微微发红。当观察的目的徒然改变，很容易就能注意到这一点。
宋朝桐略感满意。
“还会脸红，还有得救。”他暗自揣度。如果许骏行见他就像见到上铺那兄弟一样坦荡，那是没得救了。
他对掰弯一个钢筋直男并没有兴趣，并且感觉那缺了大德。
没有人注意到客厅内传来了咔哒一声。
当脚步声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出现在卧房门口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小助理端着千里迢迢买来的热粥，很自然地打开了房门——
他看见了本来不该出现在这座房子里的许哥，以及本来应该出现在梦乡里的自家老板，正以某个诡异的姿势叠在一起。
通俗一点讲，许哥看起来正在把老板从被子里拔起来。老板也很配合，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快亲上了。
这种震撼，怎么说呢，近似于潘金莲倒拔西门大官人。
助理：年纪轻轻的我承受了太多。
……
宋朝桐倒是没什么被戳破奸情的羞耻感，还记得提醒小助理手上东西拿稳。小助理哦哦应了两声，才发现打开门那一下差点把粥洒出去。着实震撼。
而许骏行则显得心虚了很多，为自己出现在这里解释了半天。
“想问问他怎么回事，电话一直打不通，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正好节目录完了，顺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许骏行倒豆子似地说了一堆，缓了口气，末了对小助理的工作提出建议，“下次还是要保持通讯，不然……错过了重要消息怎么办。”
小助理似懂非懂赶紧点点头，说要不许哥我加你个微信，好联络。
两个人的话音飘过来，几个关键词汇入宋朝桐的脑海。“担心”“帮忙”……
嗯。他又揣度了一下，乐观地觉得革命的道路已经成功了一半。
于是翻身下床，很有主人翁精神地揽住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走，吃饭去。”
……
于是一锅砂锅粥三个人分食。
好在滋味确实不负盛名，小助理保存运输得也足够用心，保留了从店里新鲜出锅的八分美味。不算怠慢客人。
许骏行倒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小助理很有眼色地和他攀谈了起来，无非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许骏行此行的动机，一颗蠢蠢欲动拉皮条的心昭然若揭。
虽然并不是很有胃口，宋朝桐若有所思地拿勺子搅弄着粥底。
曾经不止一个人埋怨过他过于神秘。宋朝桐一笑了之，他的内心活动一向是连自己都搞不清，被骂也不冤枉。
然而就在这个头疼脑热的时刻，却突然被观音的柳枝点化，灵台一片清明。
小助理的特权论还挺好用。
“如果未来许骏行也会给某人特权的话，”宋朝桐想，“那我就要得到这个特权。”
现在不行，那总有一天。
原本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演唱会
想通了这一点， 萦绕在心底的急躁突然消失了。既然来日方长，就要多些耐心。
这么想着，坐姿也端正了， 胸前两颗解开的扣子也扣上了，连眼神也清澈了不少——总算是收回了那不要钱般乱放的信息素。
这回倒是轮到许骏行愕然， 在用餐间隙频频打量他的变化。宋朝桐每次都回以淡定的微笑，滴水不漏。
“这次被放出黑料，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 也准备了应对措施。”他正色道，“未必是件坏事， 正好方便我解决和经纪公司的纠纷。”
这其中关系颇为复杂，还涉及秋梨娱乐的商业机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但宋朝桐决定：其中最为核心的部分必须和许骏行解释清楚。至少别让他替自己担惊受怕。
许骏行果然先是一愣，随后松了口气。他抽出纸巾文雅地擦了擦嘴， 将空餐盒往外一推：“那就好。下回……”
“下回肯定不会瞒你，我保证。”
宋朝桐的语气里含着郑重， 许骏行下意识觉得这承诺似乎太重， 嘴张了张， 没能接上话。
他一向是个冷淡的性子，尽管心里是赤诚的，把感情挂在口上却是又笨拙又为难。
但许骏行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来回应，不然就是辜负了宋朝桐的郑重。于是他憋了半天想到了关心接下来的行程：“接下来你身边恐怕挺乱的， 不如彻底休息几天，等热度过去。”
“放心， 我会保护好自己。”
这时小助理也在旁边捧哏说还有我呢。
“倒是你，从这里出去可要注意保密行踪。”宋朝桐舀起一勺粥，没滋没味， 又放下了，“这回倒是真要避着点我，省得名声被我带臭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不往心里去的打趣。
许骏行却脱口而出：“和你有关系又怎么样。”态度坚决。完全看不出那是几个月前发现宋朝桐出门乱晃看电影时，会发出“你疯了”的感慨的人。
是他想要的回答。宋朝桐敛目一笑，却又贬低起自己。
“唯一不好的，就是最近又要变家里蹲了。”恐怕很多合作的甲方看到黑料后，都会有所顾虑，选择暂停合作或是观察。
一般血没那么厚的艺人，被“观察”的过程中早就沦为素人了。也就是宋朝桐，先前和秋梨娱乐和念安导演那边都沟通过，过一阵子索性进组去。
那个鸟不拉屎，一年到头海风呼啸的渔村，用作与世隔绝的疗养地倒是非常不错。
“怕没工作？”许骏行问。
宋朝桐嗯了一声，刚打算再茶里茶气。却听见许骏行毫不犹豫地说：
“那你来我演唱会。”
真是意料之外。
宋朝桐想。
……
几日后。H市体育馆。
“拉紧我！”戴着眼镜的女生紧紧拉着另一个女生，穿行在钢铁的天穹顶之下，身旁是临时搭建的隔离带。她们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应援服，正面画着许骏行粉丝团的图案，背后是今天这场演唱会的开幕时间。
现场的人太多了，摩肩接踵，稍有不慎可能会被人流冲跑。即使是最大规模的体育馆也将近坐满，为了今天这场演唱会，许骏行宣传了一整年，粉丝们也格外看中，与偶像双向奔赴。
所幸眼镜女生和她的同伴顺利到达了第一排，离舞台最近的内场座，只要使劲地伸手就有可能够到在舞台上唱歌的偶像，再幸运一点的话偶像会主动来和她们拍掌甚至说话。
这是很有可能的。许骏行一向是个宠粉敬业的爱豆，她们追了不知多少许骏行的现场：专辑签售，综艺打歌舞台，还有今天的舞台。
“江山，你记得把物料看好。”同行的女生这样叫她。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的网名叫“爱江山更爱美人”，“美人”自然指的是他家哥哥许骏行。她是许骏行粉丝后援会的管理员之一。凡事混过一段时间饭圈的许骏行粉丝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前后左右甚至有陌生人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
江山把书包卸下放在腿上，无意间发现坐在她右边的人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连坐着都能比她高出一个头，这个人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
是个男生。
她生出点好奇。但那个男生口罩戴得很严实，刘海又长又蓬松，整张脸只剩下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不嫌热吗？江山没戴口罩，一路走到内场钱来也已经闷得慌。
许骏行当然是有男粉的，只是男粉当中事业粉或者路人粉占大头。有新歌支持一下，逢人吹嘘一下许骏行的牛逼之处，就差不多了。可今天内场这个区域坐的都是所谓的许骏行的“毒唯”。
江山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那都是CP粉气急败坏之下给她们扣上的帽子。事实证明，宋朝桐那个人不管是从人品还是从业务上，都不配与骏宝相提并论。她们看宋朝桐这个人，就像恶婆婆看便宜儿媳一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毒唯，就毒唯。”她也破罐子破摔了。
……
“嘭。”
传来聚光灯熄灭的声音。从刚才开始一直嘈杂的会馆安静了好几个度。
江山抑制着已经兴奋起来的心，看到一个亮色的身影露了一个头，从场馆底坐着平台上楼。
很快全场的人都看到了。导播把身后宽屏的画面设置成了这一幕，短暂的静默后尖叫差点淹没整座体育馆。
许骏行穿着一身白色马甲和破洞裤。随意中带着几分商务。衬得他比例越发逆天，腰细腿长。
“谢谢大家！”暖场的歌唱完，许骏行向四面八方挥手致意。
“骏宝！骏宝！骏宝！”江山挥着荧光棒，喊得嗓子迅速劈叉。每次参加演唱会都是这样，许骏行没唱几首歌她就哑掉了，然后用哑掉的嗓子继续吼完下半场。只是前一次还是在SILVER的演唱会，而这一次是许骏行单人的演唱会。
意义绝对大不相同。
江山有点不满意隔壁那个男生，他只跟着大部队偶尔动动荧光棒，就好像哑掉了一样一声不吭。
台上的许骏行正在串词。
“大家是怎么过来的？”他把话筒递给观众，走来走去，小腿上的流苏甩在音响上。“高铁，地铁，走过来的……？”他一边复述一边笑。
“那你们有没有记得带伞？因为我听说——”许骏行很可恶地大喘气，“今天有“雨”。”
粉丝尖叫起来，大概都猜到下一首是什么歌了。
《离雨湖》的前奏恰到好处地响起。今天伴奏的是现场的乐队，对歌曲进行了一些改编，让它显得更轻快了些。不那么忧伤了。
在漫天纷飞的泡沫里，许骏行的声音仿佛夏夜的晚风，带来潮湿的雾气，江山听见身旁的人都在哭。
观众自发地随着节拍击掌。气氛到了最高潮。《离雨湖》对于粉丝们来说也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不光因为它是新歌，更因为这是完全由许骏行独立创作的第一首歌曲，粉丝们就像小宝贝一样珍惜它。
大屏幕上出现教学楼的窗景，大颗大颗的雪花，许骏行的脸，寺庙，房檐下的冰柱……她们记得，那是当初发行这首歌时候vlog的画面。竟然直接用了vlog这个来当MV。
一曲完毕。
“我之前说，这首歌的灵感来源于一部电影。有人去看过吗？”在唱歌的间隙许骏行问，呼吸稍微有些急。
“有！《镜中人》！”江山迫不及待地喊出正确答案。许骏行的粉丝一人一票，甚至帮《镜中人》申请到了微博年度电影的某个席位，完全与利益无关，只是单纯想支持支持偶像喜欢的作品。可惜的是，粉丝们没人敢认领这个功劳，生怕别人骂他们。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看完这个电影，其实有很多感想。”许骏行耐心地和观众唠嗑。“我们的人生当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总有一种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到了，便会祝愿他一切都好。”
“这首歌，送给这样珍贵的……”话音一顿，“朋友”二字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许骏行来不及犹豫，自作主张地把“朋友”一词换成了“存在”。
为什么不是朋友，还是……不只是朋友。思绪一闪而过，抓不住。许骏行望向内场最右边的那个位置。
那是他专门叫工作人员留下的位置。口罩遮脸穿着普普通通的卫衣的青年坐在那里，一双眼睛不闪不避地看向他。
许骏行叫他来，他还真的来了。从开场的第一分钟就坐在那里。
许骏行突然感觉心情畅快，“其实今天，本来是想请神秘嘉宾来帮唱的。可惜没请动。”
粉丝哗然。都在猜这神秘嘉宾有多大咖。拒绝现如今的顶流歌星眼睛都不眨一下。
又用余光瞄了一眼最右边，穿着黑色应援服的的青年手拿荧光棒，见他转过头来，用荧光棒做了个虚虚敲打的姿势。
就好像隔着人山人海，悄悄拍了拍，或者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样。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她的无料！
提词器上已经出现了下一首歌的歌词， 现场的乐队蓄势待发，鼓手挥棒，贝斯拨弦。
然而观众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当中。
“是谁？神秘嘉宾？”中后排有人大喊， 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横跨了半个内场。她这一喊带动了不少人，尽管起哄者们心知肚明， 不能透露的事情许骏行必定会守口如瓶。但是谁能拒绝现场吃瓜呢。
“是谁呢？”浑身洁白神圣如天使的偶像羞涩地笑了笑，这三个字被他咬得有几分缱绻。不语。
这个画面被投放在舞台的大屏幕上，导播拉了近景更是一大杀器。背后突然传来极有声势的尖叫声， 仔细听还有整齐的口号——
“骏宝——是铁牛老师的话你就点点头！”
“骏宝放心飞，牛马永相随——”
是看台上的一群CP粉。她们手里举着“牛马99， 6”和“别管，听我造谣”的灯牌， 五光十色闪瞎人眼。数十个人簇拥在一起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连导播都被这个插曲吸引了，切镜头的时候切到了看台。于是“牛马99， 6”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强势出镜。
“可恶！”江山咬牙切齿。
她在心里大骂这群穷酸CP粉，钱是不肯花的， 顶多买张最便宜的看台票。哗众取宠是最擅长的， 把骏宝的路人缘都破坏了。
“我们也喊！”她高举双手， 号召身边的人。坐在这个区域的大多都是不差钱又狂热的粉丝，喊起口号来也是一套又一套。
渐渐和看台那边形成了两股浪潮。
整个体育馆都回荡着她们的声音，人群在这种狂热当中，往往容易陷入混乱。台上的许骏行连忙做“嘘”的手势安抚情绪。
收效甚微， 尤其是最右边内场这一块。许骏行以为是他们没看清警示，就往这边走了几步。谁料第二三排那几个还以为是他要和观众互动， 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伸出手臂——
“哎哟。”江山痛得大叫了一声，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后面的人打到了。怀里一松， 背包掉到了地上。
坏了。她的无料。强烈的危机感让她不得不一手护着脑袋，蜷着身子蹲下去。她的痛呼被吞没在嘈杂至极的现场，她生怕被后面的人再打一棒。
有点艰难，就在她的手快要够到的时候，掉在地上拉链敞开的背包被拎了起来。同时，她能感觉到有手臂虚虚地护在她头顶，一直持续到她呆愣着直起身才松开。
是身旁那个，一直一声不吭的男生。
背包被好好地重新放回了她怀里。就在这个男生转头的时候江山看清楚了那双眼睛。
一对卧蚕，眼尾有小钩子，最重要的是带着江山非常熟悉的揶揄笑意。
她怎么会不熟悉呢？
昨晚她还在群里和新粉科普这双眼睛的主人和骏宝没有半毛钱关系。澄清视频和瓜条更是做了不少。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比宋朝桐的路人粉更熟悉这双眼睛——
但是tm的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内场前排的票可不好抢啊，很多姐妹不得不买了黄牛票。大明星也有空举着身份证卡点抢票吗……还是说……这票是骏宝给他的？
感情上，江山非常、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性。
“你你你……”她的语言系统濒临崩溃。
那口罩男生却只看了她一眼，继续转回头去，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听歌。那目光里似乎饱含疑惑。
装模作样！谁会认不出他啊！江山在心里大骂，如果她是动物有皮毛的话，现在已经炸成一根一根的了。
很快，她绝望地发现这个插曲地分走了她的注意力。参加演唱会旁边坐着个高腿长肤白貌美的大帅哥本来是件美事，以她的社交恶霸属性多少得去加个V信，然而这个帅哥如果是自家偶像的“相方”，那事情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然而周围的粉丝似乎都重新沉浸在演唱会热烈的氛围当中，打着节奏挥舞着荧光棒，徒留江山独自一人，消化着这个离谱的事实。
更绝望的是连自家偶像的饭撒也变味儿了。平日里若是看见许骏行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一定已经自恋地认为是偶像注意到了她的热情。若是许骏行再飞吻或者比个心，她就要觉得偶像已经深深地记住她这个老粉了。
可是……可是，今天许骏行频频往这个角落看。江山在心里大喊NONONO！
宝，宝宝，你不能是个恋爱脑。江山阴暗地爬行。
“哎。”右边的帅哥戳了戳她外套。趁着中场休息。他姿态十分自来熟，仿佛是知道江山拉不下脸来拒绝他。
“干嘛。”她冷声道。
“你手里的无料真好看，我可以要一份吗？”很好，声音也对得上，她更确信了。
“不可以。”邪恶的伸手党，江山咬牙强调，“这是给我们唯粉准备的，唯粉！”
“我就是唯粉。”那人慢吞吞地说，“我有超话粉丝牌。”
江山默然。
“那也不行！”
“别急。我跟你换。”那人又心生一计，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叠明信片。江山一眼就看到那上面有金色签字笔的痕迹，签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许骏行”，如假包换。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而且还是最新款的非卖品，是这次演唱会的限量粉丝福利，只能靠抽奖拿。江山是个倒霉的非酋，自然没有她的份儿。
不用说，一定是许骏行给他的……
啊啊啊啊啊，这纯粹是一种霸凌！霸凌！！江山真想翻脸，可是这个人刚才还帮了她，护着她防止她受伤。
江山纠结半晌，僵着脸点了点头。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海报和徽章交换出去，又很珍惜地接过那张宝贵的明信片，塞进背包内层。
那人似乎对无料确实十分满意，一一翻看过以后和其他明信片一起收进了包里。粗略一瞟，这样的亲签明信片身旁这个人大概有十来张。
江山：TM的。我服了。
就这样，在一种令人牙疼的郁结当中，演唱会的时间飞速溜走。体育馆顶灯全部亮起，保安开始指挥着现场观众要有序退场。许骏行站在台上，先是拿着手机对着观众席合照，随后一直打着招呼目送观众离去。
坐在第一排的观众理所当然会被拍进合照里。笑容都很灿烂。
江山想到：里面有我……还有宋朝桐。
阴暗地爬行jpg
走出闷热的场馆大门，发热的脸还没有降下温度。与她同行的女生见她面有菜色，仿佛是吞了鸡骨头一样有口难言，不由得关心道：“江山，你怎么了？看你下半场不是很有激情啊。”
呵呵。
江山拉着那女生回过头，指着远处那悠然远去的挺拔背影：“你看他。”
女生不解：“帅哥。怎么，你看上他了？”
愚蠢的人类，江山忍耐性子，提示：“你看他走的方向。”逆着人流。
女生恍然：“卫生间。”她的目光带上了点谴责，大概是觉得江山有点变态。
江山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无奈扶额——“是后台！！！”
……
“宋老师。”有人叫住他。
定睛一看原来是林助理。宋朝桐走过忙碌的候场走廊，没几个人认得出他，差点被当做闯入者拦下来。
好在林助理眼睛尖，主动上来攀谈：“许哥马上就来，我们先去休息室等？”
“好啊。”宋朝桐很顺从，进了休息室就坐下，兴致勃勃哼着小曲从包里倒出一大推。以许骏行为主角的各种海报，扇子，谷子，小卡。
看见林助理眼睛瞪大，他唇角勾起，把玩着光滑的徽章表面，贴心介绍：“这些都是粉丝的心血。做得很精致呢。”
林助理：……
倒也不是没见过谷子。可是，作为一个想见许骏行随时能见到的“朋友”，而非只能靠收集偶像照片追星的粉丝，收集这些……怪变态的。
林助理的鼻尖沁出汗珠，突然想到了那天。听闻眼前这个人被暗算，自家老板当即横跨半个省主动找上门。到了人家门口，他想跟着上楼去，许骏行迟疑了，挥挥手说给你放个假，晚上再来接。
听闻这话的林助理差点碎了，他真怕自己晚上来接结果等到第二天早晨……
幸好，幸好好像只是误会。当天晚上天还没黑，就把人接上了。
但这两位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很肉麻？
……
“你唱得很好，怎么不肯上台？”背后突然传来许骏行清冷的声音，还有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哼个小曲也值得夸。看来是对他不肯上台当嘉宾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宋朝桐扭过头粲然一笑。他今天穿得很低调，做旧的牛仔裤和印花夹克衫，看起来就像个格外潮流的大学生。
然而混在观众席里也格外扎眼。许骏行在舞台上走着走着视线就扫到了他，最后只能刻意避免，否则太明显。
当时是怎么沟通的呢——
“那你来我演唱会。”他说。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
“是请你做嘉宾。”许骏行摇头，其实若是宋朝桐问他，他就能告诉对方计划好的出场方式和具体时间。并不是一时兴起。
然而宋朝桐拒绝了，毫不犹豫。
“为什么？”许骏行闷声道。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树倒猢狲散，宋朝桐一出事，平日里不管多亲密的朋友都不吱声。各方都明里暗里地撇清关系，和宋朝桐这个人划清界限。
理智，聪明的选择。然而被撇清关系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想做一回不聪明的人，想凭着自己的性子肆意一回，结果宋朝桐反倒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出场费可不低，”他低下头，宋朝桐就探头要看他的眼睛，似乎是意识到了他情绪不好，插科打诨道，“给你省点钱不好？”
让一个病号安慰他，可不是他的本意。许骏行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再说了，我不喜欢唱跳。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朝桐搓着下巴合计了一会，一拍大腿，“不如这样，我去你演唱会作嘉宾，你来我们剧组客串怎么样？”
此话一出许骏行立刻后仰，要他拍戏，那真是拿刀架他脖子上。“算了，那你就来观众席坐着吧。”他妥协。
“这就对了。等我们剧组开机，”心满意足的病人伸了个懒腰。“也请你来探班。”
“公平交易。”他笑着说。
……
也好。许骏行想。也没见过他拍戏的样子。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他们不会真的搞起来了吧……
“在看什么？”许骏行走得近了些， 半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他的贴近悄无声息，而宋朝桐的身体不仅没有躲避，反而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谷子邀功。
“看， 今天才知道无料还有这么多花样。”
手指捏着那徽章轻轻转动，展示它会随着角度变幻颜色。然而落在许骏行眼中， 注意力却被那匀称有力的漂亮指节吸引走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忍不住注意着这个人？
最开始是防备，生怕对方在节目上搞出什么骚操作。再后来是因为这人总是不安分地骚扰他， 一天能发无数条短信。可慢慢地，分享日常好像变成了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明明工作没有了交集， 但是不见面的时间好像也不超过一周。
“你们剧组什么时候开机？”许骏行不动声色地问。
“嗯？开机？”宋朝桐反应了一会，“下周三， 先要剧本围读。然后估计就得在山沟海边呆上好久了。”他敏锐地听出了许骏行的言外之意，抬头扬眉， “你什么时候想来看，我就和导演申请。”
说这话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 又靠得更近了一点， 两人身体间的缝隙随之消失。许骏行的小臂感受到了压迫感和人体的热量， 但他只当做没察觉，依旧端坐在扶手上。
在他们不注意的背后，林助理嘴巴微张。他突然感觉这个化妆间好小，好矮， 容不下他这个巨大的电灯泡。
一边头脑风暴着，他慌乱得眼珠子不知该往哪里飘。
【坏了】最后， 他发消息给经纪人姐姐，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们不会真的搞起来了吧！】
……
【全体注意！今晚十二点准时发演唱会美图，天神下凡， 绝美的旷世美颜哦～记得点赞占前排哈。】
名叫“小马宝莉保护协会”的群里发出了一条管理员通知。不到十秒就被群员们的“收到”刷屏。
这里是许骏行的唯粉群，成员大多数都视许骏行为“乖宝”或者“漂亮女鹅”，对觊觎自家女鹅的臭男人们敌意十足。但是今晚，群里面没有骂战，只有一片祥和，因为漂亮宝贝的演唱会大获成功，大家都沉浸在其中。
管理员发完通知，看着正在玛卡巴卡的大群，感到有点寂寞，遂转为私戳：
【江山，你看见前夫哥的澄清了吗？笑死，好像当我们傻的一样。】
“爱江山更爱美人”正在输入中。
半天才回：
【没有。不想聊他。】
管理员呆滞了一会。对于这个差强人意的前夫哥宋某，她们一向是秉持着“有糖了磕两口，没糖了嘲两句”的原则。江山一直是很乐意和她一唱一和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突然这么冲。
【咋啦，心情不好？】
管理员本着关爱姐妹和八卦的心理，点开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动态——
一张亮晶晶华丽丽的亲签明信片成功闪瞎了她的双眼。
【什么！你收到小金签了！运气这么好？？多少钱？？】管理员顾不得许多，羡慕嫉妒恨。
这张被粉丝亲切地称为“小金签”的明信片，官方名叫“周年纪念”，只有老粉才能抽到。在粉丝眼中的寓意就和“金婚”差不多，有价无市的。
【收到了，换的。】江山很冷淡，不愿意多说。管理员便一个劲地缠着姐妹，说自己也想收一张。
江山炸毛了：【扛着麻袋去前夫哥床底偷的！要多少有多少！】她恶狠狠地说。
屏幕对面的小姐妹沉默了，半晌：【尊嘟吗？我也想偷。】
江山：……
今晚让她破防的事情太多了，她感觉普通的无语已经不会影响她的宁静。回到家后，思来想去还是把这张盼望了好久的小金签PO到了朋友圈，然而小姐妹们的崇拜和嫉妒并没有让她心里好过多少。
这张明信片的来历让她耿耿于怀，如果再像以前那样嘴“前夫哥”的话，会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像老虎被拔胡须一样难受。
烦死了！她气鼓鼓地打下一条信息：
【总之别跟我提他！！！】
……
#银河娱乐法人#这个话题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蒙了。
什么？
银河娱乐真的被秋梨娱乐收购了？这破玩意儿秋梨娱乐买来干嘛？
然而持股比例60%明晃晃地写在官网上，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怎么还有宋朝桐的名字？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说。】陈莫一如既往地礼貌，发来一大段小作文。
宋朝桐步履匆匆走在公司的走廊，看着跳出来的消息一哂。
他们的合约都是和“银河娱乐”签订的。而现在，新的“银河娱乐”有权决定与他们相关的任何事项。
这也是宋朝桐为何要和邱欣谈判，拐弯抹角把银河娱乐弄到自己手里的原因。现在像陈莫这样被合约狠狠坑过的人，终于不用再赔偿了。
【没事。你想回来的话就和我说。】他合上手机，迎面撞上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泥瓦工。
“宋总好。”工人们热情地乱叫。
施工队们受老东家秋梨娱乐的委托，来重新装修一下这个老旧的办公楼。对于这个收购案的具体情况，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只知道说是银河娱乐原来的老板被赶出去了，现在是他们秋梨娱乐的地盘，邱总还打算把管理的权利分给原来公司里最有名的明星。
好像是姓宋。
“明早看见那个长得特别帅的过来，多半就是了！”包工头如是说。
工人们奉为圭臬。
“早上好，”新鲜出炉的宋总没有揭穿他们的误解，友善地打招呼，“订了点早饭给你们，拿到了吗？”
诶哟，宋总太客气了。工人们纷纷称赞着摇头：没拿到。
“在这儿。”电梯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瘦子从里面走出来，满手提着外卖塑料袋，默默地往临时搭建的桌上一放。
诶哟，谢谢老板。工人们依旧不知道这位的身份，总之喊老板就对了。然后乐呵呵地开始分豆浆分包子分卷饼。
“去里面聊吧。”宋朝桐淡然转身，Mike就跟在他身后。
两人进了办公室，欢天喜地的农家大席被隔绝在了门外。
从前这间办公室是老板的，他偶尔坐坐。宋朝桐进来了就只能坐主位对面。现在，一切可能都正相反。
这么悲凉地想着，Mike看见宋朝桐果然一点没客气，痛快地敞开腿在老板的位子坐下了，老旧的按摩椅发出吱的一声，令人牙酸。
Mike默默在对面坐下，等着眼前的青年痛骂或者羞辱他。
反正叫他来不就这么点事儿么。
这旧椅子，老化成这样还舍不得换。轻轻一晃，它就跟快要散架了一样，必须得换把新的。宋朝桐看着Mike的脸色笑出了声：“大楼要翻新了不该开心么，我看你怎么像大观园要倒了一样。”
这可能是个笑话。Mike提起嘴角配合地笑了笑，但是像皱巴巴的苦瓜。
这半个月他迅速地瘦了下去，宋朝桐初次见他时他还是个带着银项链的时尚潮男，现在眼眶已经凹陷出一个小窝。再神奇的减肥训练营也没有这种功效。
他的老板、靠山比他还惨，跑路了；他的艺人、作品深陷风波，还没回温；他自己即将被新公司开除，又有谁会接手他这个失败的经纪人呢？
即使有，也要重新从无到有一点点熬，过去的小骄傲，小成绩都与他无关了。这个月他抽完了过去一整年的烟。
“什么时候交接？”他想宋朝桐应该是早就找好了接手的经济人。就算没有秋梨娱乐也会给他安排。
人果然不能动恶念。其实老同学撺掇他要害手下艺人的时候他也曾经很迟疑的。想着再怎么样也是他一手带大的。果然就遭了报应，现在他完蛋了，宋朝桐倒是运气好，还有秋梨娱乐看中他。
也好吧。Mike怆然想。
“交接？怎么，你不想干了？”宋朝桐问。
“这是我想不想干的问题吗……”
“不是吗？”
冻得僵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Mike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却不敢置信：“你不要换经纪人？”
宋朝桐敢说，他都不敢信。
“我不吸二手烟。”宋朝桐伸手把烟灰缸往身后一放，Mike讪讪地收回了掏烟的手。
“抱歉。”
“接受。关于你的问题——不是你自己说的，重新磨合很麻烦。”宋朝桐说这话的时候人往前靠了靠，Mike才注意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纸盒。是过去他最常买的甜品店的外卖包装。
过去他只知道宋朝桐喜欢吃甜品，越甜越好，但是碍于保持身材的要求不能吃太多。所以每次Mike想要哄一哄人都不用动脑筋，买个甜点就可以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紧张地舔唇。不知道宋朝桐此举是什么意思。
温情回忆杀？还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警告？
包装袋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两个甜点。巧克力布朗尼，他最常买的，宋朝桐最喜欢。还有一个苦咖啡华夫，他一般跳过。
巧克力布朗尼被推到了他的面前，宋朝桐选择了那个苦苦的华夫饼。在Mike茫然不解的眼神中，他伸指敲了敲桌面——
“我们继续合作，你最好重新认识我。”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唐生
猛烈的风吹来， 带着海水和泥土混合的腥咸气息。
脚下是一粒硌脚的石子，穿着拖鞋的青年抬脚把它踢开。上半身是白色背心，被滩涂的湿泥粘上了污渍。
然而简朴甚至破烂的衣物盖不住他身上的锐意， 他的眼珠如同黑色珍珠一样有神，总是能在最飘摇的小船上锁定海中的猎物。他的肌肉并不发达， 而是呈现一种风吹日晒的精瘦。在海上，每一丝肌肉都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青年名叫唐生。是这座闭塞渔村当中的一个普通村民。
听说一海之隔的城市里，人们讲话与这里不同， 非常讲究。喜欢在某人的姓后面加一个“生”字，当做对某人的尊称。照这么说， 村口那个开小卖部的癞头就是王生，那个病得快要瘦死的老村长就是李生……
这些都是去过村外， 又回来探亲的邻居阿哥同唐生说的。
想从落物村到外面的世界，是非常困难的。这里三面环山， 为这个渔村筑起了一座天然的屏障。好在还有海，村民世代捕鱼， 将古老的绝活一代传一代， 不至于饿死。
唐生就是深得家族真传的捕鱼人之一。他们不仅用网捕捞那些跟着潮水而来的小鱼小虾， 而是将矛头对准那些海里的老油条，膘肥体壮的大鱼。
叉一只回来，能够五六户人家分。
“下雨咯——”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喊，“唐生， 回家咯——”
确实快下雨了，海水不宁静。唐生不语， 凝望着远处有如生命的潮水。
那清脆的声音便由远及近，靠近他的身边，说：“干嘛， 你想出海？”
唐生点了点头，说：“你不用等我。”
出海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当他们要穿过近海。每次年轻人们离开，都会和亲近的人说：不用等我。
要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他们还没有回来，那就不用等了。
“哼。我可不等你。”穿着精干的白色连衣裙的姑娘狡猾地弯了弯眼角，“我等的是你哥哥——”
唐生闻言冷笑一声。远处赤着脚的渔民在招呼他，唐生便应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姑娘在原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被搅得浑黄的海水汹涌荡漾，随后一叶小船勉强维持着平衡，默默离开。
过了一会，沙滩上的姑娘也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了。
……
“咔。”
矮个子的女人举着大声公，对着全场大吼：“不要乱走不要乱走。注意脚下。”
他们的脚下是湿滑滩涂，走上去便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和脚印，现在摄像机所在的位置全是一个个坑洞。
但为了电影不穿帮，凡是拍到的滩涂，必须只能留下唐生和铃儿的脚印才行。
“这遍可以吗？”
“唐生”撩了撩身上的白色背心，让汗蒸发得快一点。已经接近春夏之交，天气有些闷热。
“好，可以。”念安导演竖起大拇指，“再来一遍。”
唐生和铃儿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苦笑。
实在是扣细节扣到有些龟毛的导演。今天她心情还算不错了，看两个人表现都蛮好。宋朝桐趁此机会貌似不经常地提出：“导演，明天我有个朋友想过来看看，能不能行？”
念安正在对着摄像机发呆，好像是有什么灵感要来了。她随便应了一声，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这么远，这么偏，你那个朋友倒也愿意过来？”她问。
真实的落物村没有故事里那么与世隔绝，但也仅有一趟大巴可以坐。外地人要想进山，得先坐飞机，转地铁，再坐大巴慢悠悠进来。累得很。
“他很喜欢您的作品，自然是愿意的。”宋朝桐不着痕迹地捧了一把。念安就明白了。
“哦，是他啊。”她记得那个叫许骏行的年轻人，还为《镜中人》写了首歌呢。“他随时可以来。”
念安很豪气地挥了挥手，隔了会又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他进来，是不是会从城里转车。”
“应该是，”宋朝桐问，“怎么？”
和全场工作人员一样，穿着卷到膝盖的牛仔裤和背心的念安导演吞了吞口水。
“能不能让他帮忙……带杯奶茶。”
……
翌日，许骏行从G城的飞机场出发，带着满满一车刚做好的奶茶。
奶茶店员早上刚备好料开业，接到这一单简直惊呆了。
但既然要带点物资慰问，又岂能只给导演一个人带。一想到整个剧组的人都在那鸟不拉屎的海边边呆了一个月，想必看见这城里来的稀罕物也要高呼一声哈利路亚。
许骏行的车从中午开到傍晚，终于在落日的余晖中开进了这座小渔村。当时宋朝桐正在拍戏，许骏行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了他。不知是化妆还是风吹日晒的原因，比许骏行上一次见到他——肤色深了不少。
原先是冷白皮，现在则更接近小麦肤色。
“许哥，你过来啦！怎么不打声招呼，我们去接你啊。”不等宋朝桐介绍，早就有工作人员亲切地围了上来。
许骏行猜测，自己手里的这提奶茶，功劳不小。
念安导演一声令下，众人欢天喜地地散了，各自唑着珍珠，脸上是满足的微笑。看起来有点瘆人。
许骏行：被拐卖到山沟也不过如此。
视线默默转向看起来最像被拐卖的那个背心青年。他的脸上还带着斑驳的痕迹，像是血迹，又像是泥土。
背微微拱起，眼珠黑亮，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
许骏行从未见过宋朝桐脸上有这种神态。在他面前，宋朝桐一般都是懒懒的，或是不怀好意故意要作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
“你来啦。”青年转过头，眼神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走过来，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上脏，于是没有拥抱。
他走过来时，露出了身后清秀斯文的白裙姑娘。姑娘小鹿一般温和清澈的眼珠好奇地盯着许骏行。
“介绍一下，我们的女主角。”宋朝桐说，“铃儿。”
许骏行啊了一声。
在来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这部电影有女主角。或许是《镜中人》带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竟然从来没有往“男主角会和女主角谈恋爱”这个方向想象过。
好在女主角也是个怕生的人，虽然对许骏行很好奇，但也只停留于礼貌地打了招呼。倒是其他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喝完了宝贵的奶茶，和许骏行来套近乎。
“喝了奶茶，今天可不可以坚持到两点哦，把下一段拍完？”念安导演说。
众人怒。
“走，带你去海边看看。”宋朝桐及时把许骏行从社交里拯救了出来，一把拉起人往路边走。
许骏行微笑。
没走几步，人声就远去了，只有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这样规律的节奏让许骏行感觉很舒适。
像这样静静地走在沙滩上，说些什么，也很舒适。
“这里真的好远，导演是怎么找到的。”许骏行忍不住问。
“因为故事就要发生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吧。”宋朝桐淡淡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
因为想要讲述一个村庄的闭塞被打破的故事，随着山里的矿石被发现，外面的人开始进来。他们带来了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带来了一条矿车，让山里整日都是轰隆隆的声响。
也带走了村里的年轻人，包括唐生的哥哥。
其实唐生根本没见过他的哥哥，十岁那年他的头撞到了船桨失忆了。醒来后的那天，在长辈们的谈话中他才得知自己有一个哥哥，随着矿车去往外面的世界了。
“你哥哥很有出息啊，唐生想不想去外面看看？”长辈摸着他脑袋上的伤疤，很怜惜地问。
“不。”唐生总是坚决地回答，豹子一样的眼中闪着凶狠的光。
他一点也不向往外面的世界，海上才是他的战场。他只会捕鱼，只想捕鱼。
渐渐地人们不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位消失的哥哥，或许是因为唐生的抵触，又或许是因为这位哥哥十年都没回来。
只有一个小鹿一样的女孩会在唐生面前说：“我可不等你，我等的是你哥哥呀——”
……
“所以你喜欢女主角吗？”许骏行问。随后连忙补充，“我是说，“唐生”喜欢女主角吗？”
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声。
“或许吧。”宋朝桐说，“或许只是一种情愫。”
唐生也不那么喜欢那个看起来温和，却像猫一样养不熟的女孩。女孩看起来也只是对唐生多了几分微妙的关心——或许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
然而在某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坐在晃晃悠悠的渔船上，女孩望着唐生，唐生看着女孩，不知不觉就掉进了情欲的漩涡当中。
或许是爱情，或许是将就。
在这个选择不多的小地方，定义变得很暧昧。
……
“喂喂，这个月亮被云遮住了啊！”远处是工作人员的喊叫声。
月光如水，那自然得看得见月光，可是现在云层厚得像慕斯蛋糕。工作人员们发愁地等待云开雾散的时刻。
原来是要拍吻戏。
许骏行想。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深情拥吻
“遮住了就遮住了呗， 先把位子架好！等云散了就拍！”远处是念安导演在指挥调度。
很快，被冲刷得掉漆的渔船被几个壮汉拉进了码头，锚定。临时搭建的码头上架着摄像机， 等会就要从这个角度拍摄唯美的一幕。
许骏行听见有不知情的人在问：唐生呢？
可能有人指给他看了，那问的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又唤道，“铃啊，快开始的时候去叫一下唐生。现在还不用。”
女孩像溪水一样清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纤细的身影踏上海滩，最终很有分寸地停留， 离两人有一段距离。
被他们记挂着的“唐生”却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拉着许骏行坐了下来。
“在这里他们都管我叫唐生。”他微笑起来， “为了更入戏也好，为了更方便也好。作为一个渔村青年生活在这里， 该掌握的我可都掌握了。明天带你去看看怎么出海？你晕船么？”
许骏行摇头，其实明天他就该走了， 但他没有驳回这个设想。
“听说在这里还可以看见“蓝眼泪”哦。”过了一会宋朝桐又说。
某种生活在海湾里的浮游生物， 发光的特殊生物腺受到外力撞击的刺激， 便会形成这道特殊的风景线，如同蓝色的星光坠落在海滩，勾勒出潮水的形状。
每年4-6月份的东南沿海是最佳赏景地点，念安导演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份浪漫作为电影的一部分， 让两个人在蓝眼泪的见证下拥吻。
许骏行侧头看着他：“有人说，蓝眼泪是情人的眼泪。所以， 应该很适合放进你们电影。”
“是吗，我投了反对票。”宋朝桐望着远处海潮。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感情不美，还有点……丑陋。”宋朝桐说。
一个浪头涌了过来， 以极快的速度没过眼前的沙地。黑色的潮水不是什么温柔的东西，而是噬人的猛兽。许骏行一把拉住人，拉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毕竟是常年健身的人，他的手劲其实很大，宋朝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哎——”
铃儿终于过来叫人，抬头一看，果然云开雾散。
“去吧。”许骏行推了他一把，穿着白色背心的青年踉跄了几步，跟着姑娘离开了。许骏行自己则慢悠悠地往回走，盯着自己的鞋尖。
远远就听见导演在打趣，问两位主演要不要清场。女主角看着柔柔弱弱，这时候倒颇为彪悍，说不就是亲个小嘴儿，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男主角的理由则更离奇些，表示没人看着他才会不自在。
“我去！”场记指指点点，“你玩得很大。”
许骏行走得再怎么慢，也还是走到了。还惦记着一杯神圣奶茶的恩惠的某几个工作人员很热情地给他介绍，当然没忘记叮嘱：等下开拍了需要保持安静。
当然。许骏行点头，站在主机位后面默默看着，是一个听话不惹事的花瓶。
导演越看越满意，还给他讲解接下来的剧情。
故事发生在某次唐生出海回来，这次他们去得格外久，村里的妇孺差点就要把装着唐生衣物的小土包填上了。
少男和少女已经跳上了船，男孩很绅士地扶了女孩一把，随后又变回了那个谁也不理脾气很臭的唐生。女孩最后梳理了一下她的长发，让它们在海风中飘扬。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场面骤然变得极静。取景框内，女孩露出优美而伶仃的背部线条，像猫一样靠近。停留在离男孩还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唐生静静地打量着她，就像打量一条大鱼一样冰冷。随后那种冰冷融化了，露出里面的疑惑，愤怒……还有迷乱。
他们像磁铁的两极一样不受控制地靠近彼此，许骏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画面，就像护士的针头要扎进时他总是紧紧盯着针口。
这当然是“借位”，利用巧妙的角度让两位主角看起来正在深情拥吻。
起初银亮的月光停留在女孩的侧脸，照得她如同深山故事里的精怪。随着越吻越深，他们交换了一个方向，镜头拍到的则是唐生的上半张脸。
黑暗中他闭目的侧脸透着野性俊美，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睁开了眼——
明明望向的是镜头，许骏行却有一种错觉。
似乎与这双富有侵略性的眼对视了。
仿佛心脏被一双大手狠狠攫住，许骏行屏住呼吸，终于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咔——”
身旁的念安导演很欢喜：“今晚状态这么好？没有辜负这么好的月光啊！”
“收工，收工，收工——”其他人起哄。
“别急别急，再拍一段。”导演还在压榨。
在众人的哀怨声中，女主角回过头笑，说那我们把那个“我很像他么”拍了。
即是两人亲吻后，即将陷入更深的迷乱之前。唐生看着女孩绯红的脸，突然清醒了片刻，他低声说：“我很像他么。”
女孩蓄着水的眼睛睁大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挣脱了精壮的少年。
“啪”的一个巴掌印在了唐生的脸上，女孩飞快地跳下船，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现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大抵是觉得这句“我很像他么”很有一种替身文学的刺激，热情被点燃。现场充满了各种怪腔怪调的“我很像他么”，连男女主演也不能免俗。闹得很欢。
贴身的口袋里手机在振动。许骏行掏出了手机。
一接听，劈头盖脸就是经纪人的焦虑：“你在哪里？电话怎么一直不接？小林呢？”
幸好来电被调成了振动模式。周围所有的剧组工作人员全都屏住呼吸保持安静，这戏是要现场收声的。许骏行快步往外走，走到远处的人都变成小小的黑色条形码，这才开口：
“有什么事吗？我在朋友这里探班。”他语气平静。毕竟出发之前就已经知会过经纪人了。
“我知道。但你怎么会没有信号，”经纪人的语气听起来不可思议，“你们到底在哪个地方？”
“没有信号？”许骏行一愣，点开消息通知栏，才发现竟然有五六个未接来电提示。应该是信号连接的一瞬间显示出来的。
这才想起念安导演好像刚才是和他抱怨过，呆在这里的生活如同原始野人。连发条信息都仿佛求雨拜神，在沙滩上走来走去。
“在海边。”他试图糊弄过去，如果让经纪人知道他利用这个仅有一天的假期去了祖国地图的最南端，去山沟海湾里喝风，经纪人一定会觉得他脑子进水了。
“行吧。”电话那端没多纠缠，“那你能不能早点回来，打歌舞台那边说想提前半天拍先导片。”
许骏行：……
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去。
电话那头果然听出了什么，许骏行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工作狂一枚。甲方有什么要求他都会说好的这就来。如果有一天他沉默了，那经纪人就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绑架了。
“你开个定位，在哪个海边呢？”经纪人想起那些被拐卖的人，心肝颤了颤想不会是缅甸海吧。
“别乱想。”许骏行哭笑不得，经纪人说你这遮遮掩掩的姐不得不乱想啊。
“得了，我这就回去，但不一定能赶上，”估算了下飞机的时间，给出了第二天中午能到的答复。
那边迟疑着说好。
“等一等。”
许骏行挂断电话的动作停在半空。心想又是哪个不守时的导演，屁事真多。
“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宋……”
呼吸有短暂的停滞，一股潮水爬上海滩，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一只沙蟹在夜色中快速爬行。在许骏行的沉默中经纪人知道了答案。
其实小林助理给她发消息告状说“这两个人不会真搞起来了吧”的时候，她没怎么当回事。
一来许骏行人际关系比较单纯，能有几个亲密朋友她也挺替他开心。二来这两个人说是商业捆绑关系也不为过，真朋友麦麸总比宿敌麦麸要来得好，对不对？
可是假话说了一百遍，谁猜得到哪一次是真。
“姐姐得提醒你一句，CP这个东西吧……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经纪人结结巴巴，“但是它要是成真了，就不一定。你要承担很多东西你知道吧……”
远处灯火通明，突然爆发出了人声，热烈地谈论起来，可能是“我很像他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剧组的氛围在紧锣密鼓中又带着点温馨，好像一家人。
那只被潮水打到的沙蟹好像受过伤，呆在原地不动了。
“我知道。”吐出这三个字耗掉了许骏行很大力气，他感觉自己就像地上那只沙蟹一样在空气中吐着白沫。“挂了，这就回。”他垂下眼睛。
不等对方回答，转身往回走。
迎面却看见一个人向他走来。背后灯光照出他流畅有力的轮廓，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怎么了，害羞了？”宋朝桐戏谑地插兜看着他。
“怎么可能。”
许骏行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学生，吻戏谁没见过，他还撞见过某个老总和他小情儿在厕所乱搞呢，那次真是看瞎了他的眼。“有点急事，我要提前回去了。”许骏行尽量平淡地说。
沉默。
许骏行不知道宋朝桐的沉默代表什么，只看见他在黑暗中忽而一笑。靠近了些许，手臂轻轻搂住他肩膀。
“走，那送送你。”宋朝桐的语气也很平淡。
路过滩涂中的摄像机，有人远远地和他们打招呼。许骏行跑过去和导演到了声别。原来剧组还没拍完，等会还要继续。
回来时宋朝桐还在原地等他。许骏行指了指前方亮着灯的商务车，自会有司机送他回去。“你回去吧，不用送。”
走到有光亮的地方，这才看清宋朝桐的脸上并非毫无波澜，如此看来刚才是他多想。
“有些不巧，今天也没能好好带你玩。”宋朝桐眯了眯眼，指向远处成排的矮房，“我们都住当地的房子，破是破了点，但晚上还能听海风。你要是能留一晚上，就能体验体验。”
“下次吧。”许骏行说。
“你能来看，我真的很高兴。”宋朝桐又说，“可惜不巧。”
几秒钟前刚说过不巧，然而确实是不太巧。
宋朝桐突然张开双臂，许骏行被这股力道撞得差点后退了几步。然而或许这才是他更熟悉的宋朝桐。
“抱一个。”他在许骏行耳边说。
黑色商务车车灯齐亮，倒退几步，转了个弯开进了沙石路。许骏行靠在车窗上挥手，慢慢黑车消失在视野当中。
宋朝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眼中一派温和突然被冲淡——露出了一丝狡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欲望
日光在纱帘的缝隙里洒下一道影， 照在床上一团裹紧的被子上。被子里的人紧紧皱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皮肤上传来潮湿、冰凉的触感，好像是风带来海水的气息。走在湿润的沙滩上， 他朝着远处的礁石，一步一步靠近。
礁石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光看那挺拔的背影，就让人想走到他面前去好好瞧一瞧。
他也不能免俗。
这个人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唔……”现实中的身躯弹动了一下。那是大脑在给过度疲惫的身体下达指令， 来自人类最原始的本能。防止因疲惫昏迷而陷入未知的危险。
一个浪头打过来，他感觉自己被猛地卷了进去， 陷入海的乱流之中。
却没有窒息的感觉，反而只有心理上的惶恐， 对未知深海的恐惧。身体带给他的信息却是很舒服。柔软却不受控制的水波丝滑地贴近每一寸肌肤，人会本能地喜爱这样的舒适， 就像身处胚胎的羊水之中。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透过水的介质， 模糊而又清晰。
“……”
他张开口， 想问你是谁。却只吐出一个水泡。在水中散乱的额发碍了事， 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终于想起可以用手划水，果然片刻后，那声音更清晰了些。那个人说：看起来，你很希望我——
后面三个字听不清。第一个字像是“耍”。他莫名其妙地想， 耍什么？耍把戏？
然而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出现了，也许早就在哪里听见过这句话。这让他的不安越发浓重， 全身心地希望现在的遭遇赶紧结束。
身体骤然一轻。是被人捞出了水面。
他狼狈地扶靠着那个人，试图站稳脚跟。相触的瞬间，他能感觉到温热的实感， 也能感觉到那具身体薄薄肌肤下隐藏的力量。太好了，不是什么山野精怪之类的，是活人。
顿时生出几分安全感，他伸手想拨开碍事的刘海，看清那个青年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刚一抬起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后不受控制地震动了起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后脑，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像有魔力一般。
他应该挣脱的，但没有挣脱……那清浅的呼吸越来越近……
……
“等等！”
急促呼吸着，许骏行浑身一震，从睡梦中醒来。
四肢百骸流着酸软的液体。前两天实在是太累了。从海边回来以后只在飞机上浅浅闭了几分钟眼，立刻赶往打歌综艺现场，然后就要又唱又跳和其他队员做游戏。
连轴转了两天，这才回到宾馆休息。
然而此刻令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东西——
清晰地感觉到身下传来冰凉的触感。难受得让他现在就想洗个澡。
居然……做了那样的梦。
其实他能回忆起来，在梦里他的欲望很直白。
片刻，他绝望地抓起抱枕把头埋了进去。下了飞机经纪人满脸复杂的谆谆教诲还言犹在耳：骏行啊，你心里要有数啊……
有数有数……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
“嘭。”
石块划过一道抛物线，优美地掉进了海水里。大不了水漂，无聊的演员们改为比试谁扔的石头更远。
“挨骂了吧。”铃儿才不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她在一旁戏谑地挑衅男主角。
“呜呜。”宋朝桐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看起来一点没有难过的意思，然而眉宇间确实有一些焦虑。
今天的进度很不顺利。或者说这两天都不太顺利。随着剧情发展，小村里的矛盾越来越大，外来的力量，日新月日的世界，样样都给这个传统的渔村带来了难以预估的改变。
气氛越来越压抑，唐生要拿主意，要守护他的净土，却也随时被挑战、质疑着。这股压抑连带着整个剧组的氛围也越来越凝重，之前还有欢声笑语，现在从早到晚就是埋头拍摄。
况且两位主演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念安导演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明明是矮个子，此时的压迫感却让两人背后一紧。
“铃儿先去换个妆。”听到导演这么说，铃儿知趣地先离开了。
等她走远，念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愁道：“不够投入。这样拍不好。”
宋朝桐默然，说对不起。
“你要拍出一分的情，眼里就得有十分的情。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念安又说，“还有半个月就结束了，我绝对不允许在这里功亏一篑。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事儿，在这里你就得全心全意，明白吗？”
宋朝桐点点头。念安看着这个总是显得很有主意的年轻人，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也心软了几分。“得了，去休息一会。再拍不好我没收你手机。”
嘴角露出苦笑。
其实吧，他也没怎么在玩手机，况且某个人自从从剧组匆匆逃离以后，一切都回到了最正常的轨道上。无非就是偶尔分享两句日常。
是把他吓到了吗？还是有别的心思。
其实宋朝桐也并不总是胜券在握。
导演批评得确实很对，这些日子他心里藏着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拍戏需要全身心的投入。
一切……等到杀青再说吧。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喝酒了？
“请收好您的小票， 欢迎下次光临。”便利店员递过包装好的纸袋。她随口说完这句，又盯着眼前的这位帅哥看了一会。
他的穿着非常随意，就像每个住在附近的懒人一样套了件纯白T恤就出门了。头发也没怎么打理， 乱糟糟地蓬着。然而露出来的那张脸很无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会出现在这里的普通宅人。
这里是H市的郊外， 又不是电影学院的楼下，哪里来那么多明星中的漏网之鱼。
店员在心里把这张脸和那些有名有姓的明星对比了一下，发现竟然在她的记忆中搜索不到。
而且相比之下， 反而是记忆中那些浓妆艳抹的脸有所逊色，不如现实生活中纯天然的来得震撼。
青年伸手接过纸袋——这个粗糙的帅哥倒是把手打理得非常精细， 指甲圆润。然而虎口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一直延伸到手背。还是新肉的粉色， 说明这是一道刚添上的伤疤。
店员条件反射地幻疼了一下。
“谢谢。”
帅哥很有礼貌地接过他的一大袋速食。里面是刚热好的便当，关东煮， 鸡块等等。他看起来不在意价格，只在意时间。
进了店就迅速地挑完了一大堆， 就站在柜台面前等着结账。店员在他的感染下手脚也麻利起来。
那人离开的时候门铃轻晃， 她看清了， 门外有一辆加长的银白色商务车在等待。
“吃吃吃。”跳上车宋朝桐拆开包装的阵仗就好像饿死鬼转世——然而动作却并非如此。
他咬下一大口心心念念的鳗鱼饭团，嚼吧嚼吧，又觉得没那么有滋味。
“坏了。”他喟叹，“被驯化了。”
吃多了南海的蛤蜊汤他现在是个蛤蜊脑袋。
“有没有可能老板你是去参加晚宴。”小助理的声音从车前座飘来。
“自助餐也叫晚宴吗。”宋朝桐拿虎牙订住一个鸡块， “那不是用来聊天的吗？”
小助理哦了一声，明智地不语。
“呵呵， 不用岔开话题了，愿赌服输。”宋朝桐又说。
于是小助理在驾驶座磨了磨牙，这个月他的奖金将充缴作团建经费。他们打赌的内容是“可爱的店员小姐姐能否认出宋朝桐是宋朝桐”。
显然， 他略输一筹。
变化真有这么大吗？反正全程跟着剧组的他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就是觉得好像更有攻击性了一点。
毕竟是实实在在锻炼出来的，如果要用一个比喻的话，他觉得老板好像被南海的水洗了一遍刚拎出来。
“哈哈，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助理还不死心，“可爱的店员小姐姐本来就不认识你呢。”
稍显冒犯，但是为了奖金他愿意稍微一博。小助理特意在开口之前加了一个“哈哈”，柔化了他的语气。
宋朝桐也哈哈一声，听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冒犯到：“再讲一句你的奖金会被用来冲楼下理发店VIP金卡。”
小助理立刻缩了缩头。那个tony技术是挺好，就是热爱给人相亲。
为了一个美美的发型，客人们丢盔弃甲。
“刷——”是帘子被拉上的声音，小助理便知道是宋朝桐在换上西装。
没办法，时间紧。谁让老板睡过头了呢。
……
很快，富丽堂皇的酒店出现在视野当中。银白色保姆车跟着车流过道闸，见到了各种款式的豪车。
“怪热闹得嘞。”小助理随口说。
发饰妆容都一丝不苟的黑衣招待前来指引，宋朝桐跳下车跟着她往里走去。只花了十几分钟他就从一个T恤死宅青年变成了潇洒名流，只是眼中透着一股不情不愿的社畜气息。
今晚会有不少熟悉的人在场。邱欣，虞付林……投资人，导演，制作人齐聚一堂。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求职现场，凡是能挤的进来的艺人都想出席。
宋朝桐能被邀请，主要靠的还是《双生》这部电影的面子。作为一番男主，电影还未上映，他的地位已然高贵了许多。已经有不少剧本陆陆续续投给了他，前一阵子恐怖的舆论风波影响似乎已经消退。
又或者只是暂时搁下不表。
“提早适应适应，这次可是要报奖的。”念安导演老神在在。
宋朝桐无声地笑了笑，拿奖的野心他确实有，他甚至记得自己在上一个电影节还许下了愿望。
不过也是可遇不可求。
整理了下领口，刚迈步走进金色的大厅，一个身影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身影正很专注地品尝一杯苦咖啡，弓着背仿佛身处自己的小世界。在这个衣香鬓影的名利场中看起来格格不入——
宋朝桐端起一杯酒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人身边，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程老大，晚上好啊。”
……
“我去！”李页程差点哆嗦成一道闪电。看清来人以后，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像餐碟中的香菜一样绿。
“是你……”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曾几何时他李页程也是一个野心勃勃聪慧过人的男子。自从上了一档直播综艺节目，遇上一个阴险狡诈的男人以后，他的形象就变成了自作聪明的笨蛋。
ps.这是经纪人和公司在上一次舆论过后讨论出的最佳人设。要求李页程贯彻执行。
李页程佛了，现在他只能暂时逃避综艺，回到电视剧的怀抱治愈一下自己。
“是我，你的同事。”宋朝桐举杯致意。
tm的，同事。
提起这事李页程更觉得离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宋朝桐把他绕来绕去套进去以后，最终竟然进了他们公司，还俨然有种在咖位上压了他一头的架势。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邻居家王叔叔的儿子拿了他的复习资料考上了公务员，还是他的上级。
李页程喝了口咖啡压压惊，片刻，他给自己调理好了。人各有命，是这样的。宋朝桐也不是他的仇人，他也不是宋朝桐的仇人，宋朝桐的仇人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欠：“你也别太开心，你知道你惹上谁了吗——”
……
许骏行托着额头昏昏欲睡，然而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却响了。
【下辈子我要做一条墨西哥脂鲤，这眼睛还是瞎了的好】
看清了屏幕上的字，然而组合在一起却看不懂。只好扣了一个问号过去。
【晚上好啊，我就在你隔壁】
更加胡言乱语。
【许骏行：我在家里。】
【你在H市，我也在H市，四舍五入我就在你隔壁。】
H市？宋朝桐竟然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在他惊讶的时候，对面的消息还在不断发出，显得有点异常亢奋。
【突然想起来在H市没房子，今晚要流落街头了呜呜】
【我跟你说，我吃到邱总的大瓜了】
【但是不能说，会被他灭口哈哈哈哈哈完蛋了】
邱总？那是秋梨娱乐的老总，再结合今晚宋朝桐这颠三倒四明显不太清醒的回复——
【许骏行：你喝酒了？】
宋朝桐倒很诚实，回了一个嗯。过了一会又说：
【等下聊。】
第70章 第七十章 真没喝醉
挂了电话， 刷了刷朋友圈，才知道今晚H市确实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只不过许骏行一般不需要影视资源，自然也不关心。
宋朝桐话语中提到的邱总却让他格外在意。那是直接掌握了秋梨娱乐的统治者， 他说东没人敢往西。
再结合那句“下辈子我要做一条墨西哥脂鲤”。百度百科显示那是一种天生眼盲的透明小鱼。
许骏行：……
早就听闻圈内虽然整肃过，还是有些潜规则存在。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回自己亲眼在公司的厕所里目击的恶俗现场……
好巧不巧， 脑子又自动联想到了一个问题。其实之前他就疑惑，为何秋梨娱乐会如此主动地接纳了宋朝桐，还给他最好的资源。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骤然立起， 在地毯上来回走了几步，心下有些迟疑。
宋朝桐再也没有回复他的信息。当然他本人也确实提醒过等会再聊。
但如果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呢？
似乎无法对这种可能性坐视不理。许骏行还是打定主意。
幸好因为之前的乌龙， 加上了宋朝桐小助理的微信。一条信息发过去，对方的回复很快， 还透着一股没头没脑的欢乐。
【对呀，在呢， 整个剧组都在。】
【许哥你放心吧，谁能喝得倒老板， 那不都是他把别人喝倒吗。】
【我就在外面等着呢， 保证把人安安全全接走， 你放一万个心。】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宋朝桐的酒量不差他是知道的，之前和郑黄二人一起聚会时就有所领教。以宋朝桐的水平，只要他是清醒的状态，即使有意外发生， 应该多少也能应付……
但是话又说回来，照片里这位邱总戴着金丝眼镜的狭长双眼闪着凶狠的光， 委实看着有点不像正派人物……
犹豫再三，许骏行最终还是向小助理提出了要求，解释了他家老板电话里的状态。
【许骏行：你能进去找他吗？】
【啊？】
小助理看起来也有点蒙圈， 但还是答应了，但委委屈屈地说自己不一定能进去。
【那我去了许哥。】
信息停留在这里，半个小时后，就在许骏行将要怀疑这位也去送菜了的时候，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是小助理的声音。
“喂喂？许哥，我接到了老板了，现在我们在酒店门口。你可以放心了。”
电话里有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车辆往来带起的声响，还有男男女女交谈的声音。但既然对方已经保证，许骏行也松了口气，决定将这件事归结为自己闲得没事情干。
然而下一秒小助理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应该是电话被抢走了。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出来玩吗？”
那熟悉的声音黏黏糊糊，带着一丝醉意，笑容却通过信号完完整整地传达，可以想象对方参加完这场宴会正意犹未尽，想要满世界乱跑。
“十二点了。”许骏行凉凉道。
宋朝桐却不以为意，嘻嘻一笑，“你家还有门禁吗？”他说，“好吧，那我来找你，可以吧？宝宝。”
明明是许骏行惯用的称呼，许骏行却被狠狠刺了一下。他皱起眉头。
“可以收留一下无家可归的我吗？”见他没有回答，对面又问。
许骏行吐出一口浊气。
“随你。”没有拒绝，回复得冷硬。
然而那语气中的冷硬与他平时的清冷相差也不大。某个喝醉了的人可能也听不出他微妙的脾气，只知道得到了房主人的允许。于是带着笑意低声说“马上到”。
通话就此结束。
……
“呃呃，老板……”小助理弱弱地举手。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他让老板的左手搭过他肩头，试图将人扶回保姆车。然而这个在电话里听起来醉得不行的人，走起路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步履矫健走着直线就往房车那方向去了。
小助理觉得自己充其量算是老板手里一个障碍物，还是容易跟他左右相撞的那一种。
“要不您自己走？”
醉鬼的手立刻放了下来，没了人的搀扶，果然稳如泰山。
妈耶，那，那通和许哥电话是怎么回事呢……小助理感觉自己正在参悟天机。
橘黄的车顶灯亮起，小助理自觉地把导航定在了许哥的小区，从后视镜里看到宋朝桐悠然靠在车窗上，冲窗外小幅度地弯了弯手指。
顺着那方向看去，酒店的迎宾通道上正站着几个黑西装男人，只有其中一个最为瘦高的也在朝这边看过来。没有打招呼，但脸上的表情即使是这个距离也清晰可见。并不像小助理预料的那样不愉快，反而带着一种对暗号的默契。
李页程？这两位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走。”
后座上传来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小助理连忙启动车子，在转向灯的滴滴声中，老板轻描淡写的指令也随之飘来：
“这两天我要休假，你也休息吧。顺便跟Mike说一声别来烦我——”
“好的总裁，没问题总裁。”小助理嘴欠。虽然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有假期是特别特别好的事情……
“具体放几天假呢。”他默默伸长脖子，盼望着听见长一点的数字。
宋朝桐没有回答，差点让他以为是睡着了。许久后座才传来一声幽幽的：
“那看看你许哥给不给面子了。”
小助理：……
我什么都没听见。
……
门铃响起，人已在客厅的许骏行很快拉开房门。
“我来了——”
刚打开门，就猝不及防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准确地来说，是宋朝桐主动抱上了他，将脑袋搁在了他肩膀上。许骏行轻轻动了动鼻子，只闻见了极其轻浅的酒香。
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并不重，看来人还尚能自己站着，比许骏行想象的情况要好很多。
“真没喝醉。”宋朝桐放开他，向他展示自己清晰的口齿和清醒的瞳孔，“你就当我刚从山沟里爬出来，看见咱们大城市的灯红酒绿特别兴奋吧——”
许骏行从鼻子哼了一声，似笑非笑。
宋朝桐歪着头看着这个表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收起那些张牙舞爪，卖乖似地笑笑：“对了，还没谢谢你收留我。多亏了你——”
许骏行只点头，在他疑惑的注视当中走进了房间，拎出了一包鼓鼓的纸袋，把纸袋往来人怀里一塞——里面装着各种从酒店里薅来的一次性用品。从牙刷牙膏毛巾到浴袍内裤一应俱全。
抱着纸袋的人微弱地动了动，许骏行今晚第一次在宋朝桐的脸上看见了叫做“烧脑”的表情。心中暂时舒畅了一些。
“那，我去洗澡。”
很快浴室的门关上，响起了水声。许骏行转身往回走去。
其实堂堂一个顶流明星岂会流落街头，宋朝桐从手指缝里流下一点大概都够他在五星级宾馆里住个一星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张kingsize大床等着他临幸，他要是乐意的话可以每个小时都换一张床睡。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在酒局上喝醉了却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借住在他家里。
喝醉了的人意图无法分辨。或许是宋朝桐还没有适应身份的变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连房子都要租的落魄偶像；又或许是他下意识地把问题抛给了熟悉的朋友，寻求一些帮助。
没喝醉的人是许骏行自己。他……为何要答应这个明显没有必要的请求？
垂首回到自己的房间，按照惯例点上助眠的熏香，他特意选择了最冷冽的一种，仿佛是一种提醒。
或许……
他借的只是一个名为热心的虚名。得到的是一种隐秘的欣喜。
……
“大师，你睡觉前还要打坐吗？”不知何时，结束了洗漱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倚靠着门框，好奇地看着许骏行。
他的脸色看起来更清醒了，简直与平时别无二致。浴袍系在他身上，看起来什么也没遮住。
“大师在等你。”许骏行淡淡地回答，他站起身把人带到了隔壁的客房。
几乎同样简约而舒适的装潢，床垫也是许骏行最喜欢的那种，客房就像主卧的复制粘贴。只是从装修完毕开始，没有什么被使用的机会。
作为珍稀动物的客人在背后探头探脑，打量床上早就铺得整整齐齐的床上用品。
“好贴心啊。”他在许骏行转过头的时候又很用力地夸奖。
许骏行也对他微微一笑，路过时拍了拍肩膀，示意客人自便。
然而等许骏行回到自己的卧房，却发现从背后等光照得脚下影影绰绰。宋朝桐又一脸无辜地从隔壁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两三米处好像一只找妈妈的水鸭。
许骏行：……
在他开口之前，水鸭已经委屈得嘎嘎叫：“没有夜谈环节吗？”
…
“那是什么？”宋朝桐又指着床头的一本薄册，不等回答，他已经溜达过去拎起薄册翻看了一眼。末了总结道：“看不清。”
这还“没喝多”？
许骏行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这东西你没有？龙宝他第一个给的就是你。”
宋朝桐终于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前一阵子他还在犄角旮旯里吃蛤蜊的时候，《少年游》官方正式宣布第二季启动，不仅计划邀请原版嘉宾、丰富游戏环节，同时还打算给粉丝福利，拍摄一部上一季最受欢迎的剧本短片。
顿时，消沉已久的官博咸鱼翻身，短短三天内获得十万投票，其中民国副本以断层优势领先。
于是这个剧本就被递到了六位嘉宾的手上，许骏行或将挑战他人生中最长的剧本拍摄，出镜时间长达五分钟——
提起剧本许骏行脸上骤然变得凝重。
宋朝桐差点没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