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听说过平行世界吗?”
“在平行世界的地球,可能还是恐龙统治着世界,可能人类已经灭绝,可能地球早已毁灭。”
“无数个平行世界,无数种可能,在这无数的世界中,有一个男人存在并统治压迫女性的世界,从概率上讲是很合理的。”
“合理个屁!”坐在工位上的女人用力地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键盘上,震得马克杯里的水溅了出来,她一边抽出纸巾擦着水渍,一边反驳道:
“就算存在男人,男人也是女人生产出来的,你生产的东西反过来统治你压迫你,合理吗?你怎么不说你生产出来的屎成了精,统治着世界,压迫着你,还逼迫你产出更多的屎来巩固屎权?严希?”
“我可以说。”被称作严希的,是一个五官没有任何特色的人,让人看了就忘的长相,泯然众人,脸上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只有她乱糟糟的头发。
她无视对方投来的杀人目光,淡定地开口:“我说过了,无数种平行世界,存在无数种可能,说不定在哪个平行世界,就是屎压迫人类呢?从概率上讲,你这个胡诌出来的也是合理的,完全存在这种可能。
你话里唯一的不合理,是你将屎与男人相提并论。”
人不生产屎会死,不生产男人不会。
“够了,严希,姚立新,我忍你们很久了!再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谈屎,我就把你们都扔进厕所里去。”
严希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倒是不介意被扔过去,不过你刚刚是不是也说了?要不你先把自己扔过去,让我们开开眼?”
“……”
姚立新扶额,为那位同事默哀两秒,在这个工作室里,几乎没人会主动反驳严希,倒不是因为她是整个项目的负责人,没人敢得罪她。
单纯是因为吵不过。
——愤怒状态的文案组成员除外。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她还就喜欢在文案组转悠,就连每天的午餐,也是在这边的工作室里吃的。
午餐时间后,所有人都起身把自己的餐盒送到隔壁,只有严希招了招手,把餐盒放在辅助机器人的托盘上,让它送过去,自己则是坐在座位上,屁股都不带抬一下。
姚立新看得牙疼,就这两步路而已。
她怀疑严希之所以呆在这边,纯粹是因为只有文案组有这么个辅助机器人。
“你个负责反侦查的能不能别总呆在我们文案组?本来写文案就烦。”
领导坐在旁边盯着你工作,绝对是成年人最恨的事情之一。
严希也知道自己什么性格,猫憎狗厌的,被嫌弃了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的,“你轻着点锤键盘,你们组长说了,就你键盘用得快,再锤坏了,就让你用投影的写。”
“投影的没手感,”姚立新抱怨,“一个键盘才多少钱。”
其实以现在的科技发达程度,完全可以实现人在全息空间里创作,通过连接脑电波的形式,直接将脑海里的文字导出。
但人的思维大多是跳跃且具象化的,上一秒可能还在想象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下一秒就开始想午餐的红烧肉。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刀剑还是红烧肉,在脑海里呈现的都很可能不是文字,而是风格迥异的画面。
姚立新深切地怀疑,就算哪天人类实现了在虚拟空间永存,她们搞文字工作的,还是要从全息仓里爬出来手动改稿。
说到改稿,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幸灾乐祸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要改稿吧?姬女士让你交的月度报告做完了吗?”
严希神色骤变,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作为《如你所愿》的负责人,她要交的自然是这个游戏的月度报告。
四年前她被调到了这个项目,从姬赫曜手里拿到了这个游戏的部分处理权。
是的,部分。
这一点让严希很是在意,她自认能力卓越,深受上级信赖,以往也不是没有接手过新项目,每次都是让她“全权处理”。
她不喜欢受限。
直到她真正开始了解《如你所愿》,才明白它为什么会那么特别。
这款游戏会被注意到,可太正常了。
它里面存在男人。
仅此一条就足够了。
就更别说它莫名出现在游戏商店里,并且以一天百万下载量的成绩稳居榜首了——游戏商店从来没有上架过这款游戏,而它的实际下载量只有不到一百。
甚至制作它的游戏公司根本不存在。
这件事被上报后,《如你所愿》很被重视,科研人员对着研究了好几个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游戏是平行世界的地球产物,是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很离谱。
平行世界之所以是平行世界,正是因为它们不会交汇,或许会因为频率共振发生短暂的片段重合,绝不可能存在一个长期且稳定的交汇点。
但在排除众多可能之后,仅剩的那个哪怕再离谱,也只能暂且按这个猜测去处理。
假如交汇点是真实存在的,将来的交流和冲突都无可避免,对另一个世界的研究必须提上日程。
姬赫曜在对游戏做过评估之后,将严希调了过来,职位是游戏策划。
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弄清楚这个“不存在的游戏”。
严希之前做的是反侦察工作,要论游戏策划经验,她是一点没有,但要说起怎么追根溯源刨根问底,她就擅长多了。
技术人员轻易地把游戏转移到了她们的服务器上,比从三岁小孩手里抢走一个苹果,难不到哪去,唯一的区别是抢走游戏不会带来负罪感。
严希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游戏里发调查问卷,询问玩家游戏体验,寻求建议。
——要弄清她们,就要弄清她们的需求。
在近万分调查问卷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想要更高的真实度。
没问题,这个游戏使用的技术本就落后,她们早就看不下去了。
玩家想要更高的自由度,行。
玩家想要更强大的外挂,以保护她们到处跑深山老林而不受伤,完全可以。
玩家想要给男主添加一条丰满人设的个人线,行,这就改文案,现在的文案组个个都是高材生,改个文案还不是小意思?
结果一塌糊涂。
要求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男人的人去写男人,还要写得有血有肉,也太难为人了。
文案组组长说:“这是我们的极限了,我们已经很努力了,我快写吐了,你总不能要求我们写个文案还要去问姥姥吧?”
“姥姥们那时应该也不能经常出入净土吧,她们应该也不太清楚。”
“她们应该知道,不过我觉得没必要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她们,所以……就这版了!不行你把我们辞了!老娘不干了!”
不过效果很好。
玩家只是想要看男主纯享cut,至于剧情是什么样的,是好还是差,她们并不在意。
严希甚至怀疑,哪怕写男主“他身体不好是因为他是早产儿,3个月的时候就出生了”,也只会引来玩家的心疼。
她也确实这么试过。
在她觉得正向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可以考虑反向操作一下,和玩家对着干的时候。
结果挺出人意料的。
玩家并没有无脑相信剧情,开始哭“我推好惨好惹人怜爱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而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文案漏洞,怒骂游戏公司不做人,不重视男主,连这种错误都能犯。
……然后哭“我推好惨好惹人怜爱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严希倒是无所谓,该和玩家对着干还是对着干,反正玩家骂的是游戏公司不是她。
她让文案在游戏里增加了许多剑走偏锋的选项,来试探对方的反应——虽然在她们看来,那根本不足以称之为“剑走偏锋”。
又让她们崩男主人设,以此来试探玩家对男主的容忍度。
还让她们增加了许多冒犯女卑男尊世界的对话,打算根据玩家的反应,从而判断平行世界女卑男尊的程度。
当时姚立新问她:“你觉得她们会有什么反应?别忘了,玩这个游戏的几乎都是女玩家,你冒犯的是【女卑男尊的世界】,她们作为地位低下的那个,不会和那个世界共情,更不会被冒犯到,自然不可能给出什么可以供人参考的反应。”
“是你和玩家接触得多,还是我接触得多?”严希没有回答,径直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她也不需要回复,在姚立新开口之前,大声喊:“x!”
身后的巨型显示屏突然亮起,一个声音响起,“您好,我是x,严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
她的声音和腔调都非常像真人,仿佛是个彬彬有礼的青年绅士,如果不是特殊的名字,任谁都会以为是一个人类在开口说话。
严希:“我认为我们的文明烂透了。”
x停顿了半分钟,大概是在加载数据库,对于思维敏捷的智脑来说,这么长的停顿时间并不多见。
x:“我并不这么认为,您可以详细说一下您这么说的原因吗?我认为您的发言并不妥当,在否定一个文明的时候,应当给予与之相匹配的理由。”
严希看向姚立新。
“x只是智脑,不是真人,它会维护我们的文明是因为我们给它设置的程序、我们给它灌输的思想……”姚立新说着说着,反而把自己说服了,她深吸一口气,“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
智脑的行为完全是程序使然,这点毋庸置疑。
但人又怎么能肯定,自己所做的事情真的是由于自身意愿,而非是出于“被人强行输入的程序”呢?
**
在对游戏进行全面改造之后,严希察觉到玩家群里混进了一些异类。
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要那边的人不是傻子,肯定会发现不对劲,只不过是早晚得问题。
姬赫曜显然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否则也不会让她这个隶属于反侦查部的人过来。
目前负责《如你所愿》一共有两个组,文案组和反侦察组,只有不到四十个人。
在确定平行世界科技不够发达、不足以造成威胁后,这个项目撤走了一部分人,现在人很少,所以严希也兼任反侦查组的组长。
反侦查主要依靠科技手段,以及游戏里设立的诸多“剧情警戒线”。
“剧情警戒线”起到一个初步筛查的作用,筛选出那些和玩家格格不入的人,之后再由反侦查组的组员重点监控。
游戏里的高一历史课本就是其中一条警戒线。
《如你所愿》被她们改造之前,只是一个小体量的游戏,历史书这种与恋爱主线无关的物品,制作方自然不可能去编写,无疑都是空白。
游戏被改造后变得真实且细节,很多没有必要的细微之处也被填充,所以那些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历史书会不会也被填充了呢?
几乎所有调查者,都对历史内容情有独钟,都想从中窥得只言片语,不过很可惜,这只是个诱饵。
来玩这个游戏的玩家要么是来谈恋爱的,要么是追求“模拟人生”体验的,而历史书与男主无关,也没什么好体验的。
什么样的玩家会对这感兴趣呢?
又是什么玩家,会在翻开书看到“不要往下看了”的警告后,依旧往下翻呢?
当然是那些冒充玩家的调查者了。
好吧,也不排除一部分叛逆心严重,就爱和人对着干的玩家。
“啧,又一个非要往下翻书的,现在正抱着垃圾桶吐呢,她还觉得自己只是晕车。”一位反侦查组的组员说道。
另一位立刻接上话茬:“重点监控。”
“明白,已经链接上了对方的脑电波了,正在识别情绪波动……呃,似乎不用识别了,她的情绪明显是愤怒。”
“?”
“因为她正在骂隔壁文案组。”
“什么意思?”
“她说这游戏给玩家安个晕车设定,纯粹是有病,她觉得这破游戏不该折腾她,应该折腾文案组去,文案组消极怠工、偷懒、写得垃圾、全是bug、男主人设千篇一律还崩,还骂游戏垃圾、没用、废物、连奶油都是植物的、男主一个比一个拉、只给了她173的身高是想让她永远低人一头吗?”
“……好没礼貌的玩家。”
“小声点,这可不能让文案组听到,否则她们非得登上npc的号去跟她对骂不可。”
“放心,账号都在严希那里。”
“虽然但是,还是要密切监视一下。”
“放心,我知道。”
全息游戏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连接玩家脑电波,最大的坏处是不能长时间连接,对双方的精神损耗太大了。
所以大部分时间,反侦查组的员工们都只能通过研究玩家的行踪轨迹和情绪波动,来推断她要做什么。
这个玩家似乎在收集游戏设定。
很可疑。
不过只通过这点,根本没办法给对方判死刑,收集设定的玩家多了去了,尤其是打算出攻略的。
“不能因为她收集设定了,就直接把她变智障,虽然我很想这么干,这个玩家嘴好碎,救命!我感觉她在我脑瓜子里说个不停!”
哪怕心里再烦,她也只能继续盯着玩家行迹,盯着盯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疑似调查者的玩家似乎是个女性。”
她这句话引得所有组员都围了过来。
平行世界派过来的第一批调查者有女有男,后来她们发现,这些人要么困在游戏里出不来,要么出来后变成了智障,甚至有的直接脑死亡,之后再派过来的都是男性。
算算数量,大概有一千来个,没有一个逃脱了退游变智障的定律。
时间久了,两个世界的人甚至形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只要确定是调查者,不用看,肯定是男的,直接智障化处理。
对方用男人当炮灰来摸索规律的行为,倒让这边稍微刮目相看了一点,但更多的是愤怒。
“她们把我们这当什么了?垃圾处理站?什么看不顺眼的玩意都往我们这边扔是吧?真有她们的!”
她们足足骂了三年。
时隔三年,再一次在游戏里见到女性调查者,反侦查组的组员们除了意外,更多的还是怀疑。
难道对方已经摸清规律了?还是说,决定启用女性当炮灰了?
反侦察组临时开了个会议,会上有人问:“你确定游戏里的那个是女性?”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对,生理和精神都是。”
严希笑出声:“如果你的判断没出错的话,她们确实摸清规律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紧张的事情,笑得轻快,“我该说她们不聪明,花了三年才摸清规律呢,还是该说她们太聪明,早就发现了,只是在借我们的手处理掉她们不爽的人呢?”
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也没人关心。
既然对方已经摸清规律,后续派过来的人必然不可能是全男,反侦查部的人都松了口气——她们终于摆脱垃圾站清洁工的身份了。
**
从发现对方是女性,到严希套上言希npc的马甲接近她,再到对方退出游戏,都发生在这个月的下旬里。
严希撑着下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键盘上的换行符,费力思索着。
以夏雨舒为线索,她按照时间线,梳理了一下自己做的工作。
于霏身上被垃圾剧情操控的痕迹过于明显,已经通知文案组重置剧情了;通过npc引导,让夏雨舒去学校去月经狂欢节,也去了;退游前的例行提醒也提醒了——虽然被她搞得像是恐吓。
这些写到月报里当然是可行的,但只写这些的话有些太单薄了。
姬赫曜肯定会问她,你下旬在忙这个,上旬和中旬在做什么?
严希心烦,究竟是谁发明出月报这个折磨人的玩意的?
两个小时后的会议上。
“距离我们发现平行世界已经过去了四年,四年了,你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会议采用的是立体投影,端坐在影像另一段的姬赫曜,浮在半空中的虚影看起来格外清晰。
她大概八十来岁,坐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精力充盈,哪怕这场会议仅仅只有两个人,她的神色依旧温和且郑重的,显然对会议很是重视。
如果严希今年十岁,她会开开心心地打招呼,说一句“姥姥好”,如果她今年三十岁,刚工作的她会为政坛前辈的重视而对这场会议充满热情。
但她今年45岁,所以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一边用力地拍椅子扶手,一边大声抱怨。
姬赫曜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出似的,神色异常平静,“那你知道我这四年怎么过来的吗?在这四年里,每次你交月报的时候,都会重复这几句话,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严希啧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不抱怨几声怎么让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毕竟老师你,日理万机。”
这句话显然也是抱怨,作为严希刑侦上的前辈老师,姬赫曜日常工作的确很充实,但社会上没什么犯罪案件,一些简单的工作智脑和智械足以完成,她实在说不上“日理万机”。
姬赫曜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而认真地看起了她提交的报告,粗略过了几行,就皱起了眉头。
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严希说:“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新的调查者确实是女性。”
“用的哪个判定标准?”
“当然是第二版,总不可能是第一版吧?”严希打了个哈欠,她生性恣意,实在严肃不起来,再重要的会议也能给她搞得像是日常闲聊。
玩家在进入游戏时不可以选性别,角色默认是女性,玩家的真实性别在实名信息那里可以看到。
第一版判定标准就是以这个为基准,上面写是女就是女,是男就是男。
但很快,她们在监测中发现,性别为女的玩家会说出“为什么这里面的男人都又瘦又矮啊,真没想到,在《如你所愿》里我还能电子阳痿”。
标记为男的人会说出“现实中压力这么大,我们也不想生孩子好吧”。
这些性别认知存在障碍的玩家,让她们一度怀疑实名信息的真实性,给她们的垃圾分类工作造成了很大阻碍——偷别人身份证上网是吧?有没有素质啊!
后来接触得多了,才渐渐明白过来,不是平行世界道德堪忧人均小偷,而是玩家间的黑话。
男人想拥有女人的创生能力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没有,他们如果有也不至于出现在《已灭绝动物一览》里了。
但女人为什么想拥有男人的外置泄殖腔呢?女人本身就有这两个功能器官,而且高级多了。
很难想象有人会指着商店里的智脑说,“你别管,我就要这个功能不全且加载了许多电子病毒的,我不仅要这个垃圾,我还要把我的原生脑子丢掉”。
这智商也别用智脑了,先去医院检查自己的原生脑有没有中病毒吧。
算了,游戏世界医疗发达多了,干脆别回去了,就留在这治病吧。
确定对方是调查者而非玩家后,无论女男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游戏里“治病”,要么出去变智障。
唯一的不同就是,女性调查者,反侦查部的组员会以npc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给她讲明后果,让她自己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对于男人,她们要直接得多,后台修改程序,拿掉主角光环。
他们很快会被武明熙杀掉,在游戏里待不了多久。
为了让游戏更加真实,人物更加立体,她们在创建角色时给予了角色超高的自由度,npc可以做任何事,只要符合人设。
一个冷酷多疑的皇帝会怎么对待她的政敌?
无需多言。
有时候被程序操控的npc,反而会比被程序操控的人类更像是个人。
主角光环都被拿掉了,他们自然无法在游戏里复活,只能强制下线,退出游戏。
这是第一版,第二版就完全不按实名信息上的性别进行操作了,只依据玩家态度进行判断。
在被标记为“疑似调查者”的人里,她们见过对游戏里女男平等设定深恶痛绝的,认为女男平等根本没必要存在,世界上只有女就够了的玩家。
也见过对游戏里女男平等深恶痛绝,认为男女平等就够了,女男平等是在压迫男人的玩家。
她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们是能否安全地离开游戏。
很可惜,严希目前只遇到过一个前者。
——不是夏雨舒,她过于散漫了,纯粹找乐子心态,她会认同女男平等没必要,但很难想象她会产生“深恶痛绝”的情绪。
那个人出现在第一批调查者全部阵亡之后。
她进入游戏后,就展露出了完全不同于其她玩家的杀伐决断。
她没去和男主调情,没去冒险,没享受生活,更没有试图去探究游戏的秘密。
她屠了城。
目的明确地血洗了整个帝都,仗着自己不会死,直接杀进皇城,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
武明熙心态是真的好,刀都架脖子上了,还敢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皇男尸体,抬眼间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处变不惊,笑吟吟地挥退了所有侍卫。
之后双方进行了一场密谈。
作为游戏里的最终反派,不动用谋略,想要利用主角光环杀死武明熙几乎不可能。
说服她的难度不亚于杀死她。
但这个玩家成功了。
第二天,配子库被撤掉。
一个月后,新周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国。
她用一柄豁了口的刀,让游戏世界快进50年。
就连这边的反侦查组成员都看呆了,游戏主角的长相是固定的,但每个玩家的气质都不尽相同,这位玩家的气质就非常正派,感觉比武明熙还像是个求稳不冒进的仁君,没想到这人走的是杀伐路。
由于她在游戏里输入的名字是一串乱码,反侦查组内部人员私下都是用屠妇来称呼她。
严希觉得屠妇挺聪明的,不玩手段,不搞权谋,直接武力破局,一力降十会,最后功成身退。
所以,那边其实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摸清规则了吧?
屠妇的行动大开大合,极其莽撞,仿佛不计后果一般,不正是因为笃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能激怒这边吗?
确实不可能激怒,屠妇的操作和她们的思路不谋而合。
如果能与那个女卑男尊的平行世界联通,她们绝不会搞什么温和变革,这边的科技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用点手段,强行把那个世界拔高到同等水平不就行了?
思想是可逆的,社会进程是可逆的,唯有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是不可逆的。
她们从不缺乏耐心,但如果有钻孔器,谁会耐心地等着水滴石穿,等量变引起质变呢?
作为这个计划的提出者,姬赫曜对屠妇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意,没能及时收到消息,进到游戏里和对方对话,一直被她引以为憾。
因此,听到严希说新的调查者确定是女性,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和屠妇比起来怎么样?”
严希翻了个白眼,“这个调查者不对你胃口,放心,如果碰到比较符合你择徒标准的调查者,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我怕你让我写完月报再让我写周报。”
姬赫曜热衷于收徒,她的标准低到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做到了桃李满天下。她的学生就和一个成年女性的姥姥一样多。
《如你所愿》每人只有一个姥姥,平行世界应该也是,但是她们这里吧……社会化育儿,就是字面意思的“社会化”。
育儿责任不由某一个人承担,妈妈的身份自然也不仅是某一个人的专享。从只有生出自己的是妈妈,到妈妈的姐妹、亲友也是妈妈,是对人类起始母系氏族的追溯。
事情不可能只停在“追溯”这一步上,总要向前发展,“妈妈”随着责任的外扩逐渐成为一个社会化的称呼,这片土地上的年长女性都是未成年女性的“妈妈”。
姥姥同理。
“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老人,我心里知道,这是我姥姥,我亲姥姥,你呢?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年轻人,你就开始:‘这是我学生,我亲学生’了是吧?”
严希揉了揉额头,“我知道你当初和教师岗擦肩而过,很遗憾,但你现在转行也来得及啊,没必要逮个人就让人家当你学生吧?这个星球上的人都不够你逮的了,你还要去平行世界逮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祸不及严希,她自然懒得管。
但她已经被祸及到了。
她以前接手任何项目,都是全权处理,没有人可以干涉她,以她连个餐盒都懒得自己去放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写月报总结。
反正她脑子好使,东西都在脑子里记着呢。
刚接手《如你所愿》的时候,她也是不用写月报的,姬赫曜作为她的老师,知道她的性格,也信任她的能力。
也就是屠妇事件之后,姬赫曜才开始要求她每月交一次月报——严希一直怀疑,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把屠妇的事及时上报,阻碍了姬赫曜收下这个平行世界的学生,她在蓄意报复。
“你说的似乎不是这次会议的核心离题太远了。”姬赫曜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待严希看过来后,她继续说,“言归正题,她们既然派了一个女性过来,之后必然还会有动作。我倒是很好奇,沉寂的三年能让她们长进多少。或许可以尝试与她们对话。”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严希毫不客气地说。
她在游戏里和夏雨舒对话的次数不少,但没有一次触及重点。
因为,没必要。
对待平行世界的方案早就给出了,现在的重点是如何打穿那层隔膜。
她们无意入侵别人,但对方都舞到她们眼前,碍她们的眼了,她们当然有义务帮忙修改一下那个世界的“程序”,让它不那么碍眼。
至于别的,都没那么重要。
“我觉得文案组也可以撤掉。”
姬赫曜反问:“要不要把反侦查组也一起撤掉?”
“我早就让你这么做了。我们研究这个游戏,不就是担心平行世界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吗?现在得出结论了,对方是男尊世界,还有研究、反侦查的必要吗?”
拜托,一群男人统治的世界能造成多大威胁啊?
当你知道异世界男人是统治者的时候,你很难对它提起任何防备之心。
就像你得知晚上窸窸窣窣的不是在逼近的猛兽,而是邻居家溜过来的家养仓鼠之后,你只会觉得好笑。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轻视对方,姬赫曜——她的老师、她的妈妈、同时也是她的上级——以非常严肃的口吻,回应了她“邻居家仓鼠”的比喻。
“如果邻居家的仓鼠凌驾在你邻居头上,它的地位远高于和你同为人类的邻居呢?你还会觉得它不应该被重视吗?”
“这只能说明邻居太没用了,或者她太宠着仓鼠了,太爱了,心甘情愿被仓鼠骑到头上。”
严希说着,自己也笑了,仓鼠骑到人头上去,听着就搞笑。
到底是年轻,她只有四十多岁,出生时世界上已经没有男人存在过的痕迹,她没有任何渠道了解这些,即便是想象,她也很难设想出一个男尊世界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她想象不出“男强”,只能自作主张地认为是“那边的女人不行”或者“那边的女人心甘情愿宠着男人”。
她不以为然,“我们又不废物,也不心甘情愿,所以我们家的仓鼠就很乖,别人家的仓鼠就算跑到我这,我也自信能处理掉。”
姬赫曜指出:“你家的仓鼠都灭绝了。”
“那没办法,物竞天择,自然法则嘛,小孩入学时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与自然和谐相处,要尊重自然的选择。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在离去前尽情享受快乐的生活,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吗?”
物以稀为贵。
当男人很多时,她们从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当男人稀少时,她们建立起了“净土”,以保护男性免遭外界伤害。外面的女人进不来,里面的男人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只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最昂贵的化妆品、最华丽漂亮的衣裙、最有效的减肥器械,他们想要的应有尽有。
男人拥有了极高的地位,在净土里,他们是绝对自由的。
想做什么做什么,就连刀枪棍棒这种不适合男性的东西,只要他们要,她们就给。哪怕他们在里面暴起杀人,也会轻易被制定法律的人宽恕。
……男人真的太少了,已经被杀了一个,难道我们要处决另一个,让他们更稀少吗?
别的濒危物种可没有这种待遇。
“我觉得我们这边对待男人,比她们那边对男人好多了,那边的男人居然还要工作,真可怜,我想,这大概就是她们说男人也是男权社会受害者的原因吧。”
眼看她越说越离谱,姬赫曜忍不住摇了摇头。
“看来你对这个直接和平行世界的人接触的工作,真的意见很大。”
意见很大都已经是保守说法了,简直是怨念深重。
“废话,要不你去试试?你不用在第一线,你当然心平气和。”
姬赫曜思索片刻,“要一起聚个餐吗?《如你所愿》的所有人一起,还有我。”
“想听听一线员工的心声了?”
姬赫曜笑:“你这都是哪学来的词,不过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你和她们说一声,聚餐地址让她们决定。”
肯定不能让严希做主。她只会选择距离自己最近、步行距离最短的那个,而不是最好吃的。
**
她们最终选定的是一家小馆子,专做一些家常菜,四十个人浩浩荡荡,几乎占下了半个餐馆。
她们人多,来之前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店家在她们点完单之后立刻开火,到上菜也要等半个小时左右。
服务员先给她们上了一盘应季的西瓜,和一壶清热解火的茶水。
四十个人一个包厢肯定塞不下,因此她们在大堂里选了六七个离得近的卡座,大堂中央是一个巨型的鱼缸,将大堂分成了左右两半。
翠绿色的水草随水波微晃,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里面肆意地游弋,姚立新和几个文案组成员正在对姬赫曜说着什么,严希没去听,专心地盯着鱼缸里甩动的鱼尾。
看得乏了,她收回视线,桌上的茶水换了两轮,瓜果倒是一片没少,陆续上了一些冷盘,也是一点没动。
严希用牙签扎了片西瓜,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引导”“没必要引导”之类的。
她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那边的情况,毕竟这个话题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姬赫曜认为《如你所愿》掌握在她们手中,就必须让它物尽其用,起到应有的用途——这就是文案组存在的意义。
用姬赫曜的话说,是“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过于自夸了,但高等文明只是存在,就足以给低等文明指引的了,我们能给的只有用来指引的那么一粒光点,要不要沿着这条路走,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但站在文案组的角度,就是——说得容易,负责天天拿着手电筒给别人当路灯的人又不是你!
最开始玩家不喜欢情节,为了了解她们,好,我们改。
后来发现玩家们来自女卑男尊世界,需要给她们一些误导,并设置警戒线。
好,再改。
然后又发现平行世界不具备威胁力,而且玩这个游戏的主要是女性,可以适当给她们一些引导。
好,再再改。
文案组都快改疯了,怨气直冲云霄,天天喊着要辞职。所以游戏里就算有一些bug,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反复改了这么多次,就算原本没bug也有了,只要不是太严重,就没人敢冒着被骂的风险去提醒她们。
她们一边敲键盘写文案,一边骂领导,领导被骂了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并时不时送来几个新键盘——文案组一共二十多个人,一个月能消耗五十多个键盘。
严希旁边的一个反侦查组组员呼了口气,“原来文案组的工作是这个啊,好辛苦。”
严希问:“不然你以为招那么多文案是做什么的?为逻辑本就不严丝合缝的游戏增加更多的漏洞?”
“我真是这么觉得的。”
“你厉害。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你身边的文案组成员已经开始瞪你了?”
她们点的菜陆陆续续上齐了,依旧没几个人动筷子,严希托着下巴一扭头,看到隔壁桌有个小孩盯着她们这桌的菜看。
两人对视上后,小孩从椅子上跳下来,噔噔噔跑过来,“嗨,妈妈们,你们点的烤鱼好香,我可以坐下来一起吃吗?”
严希笑了,“她们吵成这样都不妨碍你馋我们桌的菜啊?”
“不是吵,是围绕工作展开讨论,”女孩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又绷不住,嘻嘻笑道,“就是因为她们一直在说话,没有人吃菜,我才好心过来帮你们解决的!”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不过和你一起来餐厅的妈妈有同意你过来吗?”
“有!”
循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壁桌坐着一位女士,笑着向她们颔首,又指了指女孩手上戴着的手表。
严希会意,这种儿童手表都有实时监测功能,会进行提醒,不至于让贪吃的孩子撑坏。
“有什么忌口的吗?”
“吃青椒会拉肚子,不爱吃洋葱和番茄,其她都可以,虾多来点,”女孩坐好,自觉地拿了一双筷子,“谢谢。”
严希笑着起身,走到姬赫曜那桌,发现她们已经结束了话题,正在谈论周末的去处。
“你们不[围绕工作展开讨论]了啊,真可惜,本来想趁乱顺走一盘虾的,咱闺女想吃虾。”
“已经讨论出结果了,下周我会去你们那里体验几天工作,文案和反侦查的都体验,”姬赫曜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年轻人,“不能只让我的学生受罪不是?”
姚立新把桌上的虾端起来递给严希,“我们想吃一会儿再点一盘,你要就先拿走呗,磨磨唧唧。”
严希拿人手短,还不忘挑拨离间,笑吟吟地问:“就体验几天啊?我们可是做了三四年呢,几天换几年,好买卖。”
“就你长了张嘴!”姚立新翻了个白眼,“总不能让她来干三四年吧?”
“三四年是不太可能,打通平行世界的隔阂可用不了这么久——这也是我今天特意把你们聚在一起的原因,技术那边有新进展了。”姬赫曜说。
“所以文案组和反侦查组可以取消了?”
“所以为了庆祝,周末我们打算去水上乐园消暑,我买单,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出去玩的人吗?”严希毫不意外地啧了一声,端着虾回到自己的座位。
饭吃到一半,隔壁桌的女士走了过来。
“我临时有事需要回公司一趟,记得让你的布丁,”她指了指女孩手腕上的手表,“帮你叫辆回家的车。”
“不,我和小刘妈妈说好了,今天去她那里睡,还有姜骁她也去,我们一起在小刘妈妈那里做手工作业,然后睡觉。”
“也行,记得不要太晚睡。”
“知道,我保证在布丁提醒三遍、好吧、两遍,”女孩不情不愿地说,“两遍之后就睡,可以了吧?”
“可以。”
晚餐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灰蓝色的天幕上,云朵仿佛被火点燃,烧的通红,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一道暖色的光。
女孩和她们打了个招呼,钻进车的后座,她们一行人就慢慢地在路上走着,零星有几个人谈论明天的水上乐园,或者自己还没做完攒到下周的工作。
有个反侦查组组员突然“咦”了一声。
其她人都看了过去。
“怎么了?”
“不算什么大事,”对方挠了挠头,“就那个夏雨舒,我的智脑刚刚提醒我她又上线了,有点意外而已。”
严希挑眉,“有点意思。”
“不用管,现在是下班时间,放到周一让姬赫曜去管——她不是要来体验吗?刚好,和平行世界对话的机会来了。”
姬赫曜也笑:“可以,放到周一我来处理。”
今天是周五。
休息日的前一天,六月的最后一天。
这颗星球上最为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