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重逢 是他,就是他!
马车停在了大门口, 戴着面具的男子首先下车,然后伸出手,从车里搀扶出了喝得醉醺醺的陈初骋。
“天啊, 这是喝了多少啊!”
陈末娉的注意力有了瞬间转移,她急忙上前两步,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哥哥,却被卫焕推开了手:“夫人小心, 我来就好。”
说话时,男子已经单臂扛起了陈初骋,一步步朝后院去。
陈初骋强壮,而卫焕的身材却只是偏瘦, 但他扛起男子时, 脚步极为坚定。
女子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 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现下看, 更像了,除了这男子瘦一些,好像姿势也差不离。
她忍不住紧紧跟在男子身后, 一直跟着他进了陈初骋的院子,又进了哥哥的睡房。
男子进屋后将她兄长放下, 然后随手拉过锦被, 盖在陈初骋身上。
“陈兄回府前刚吐过两次,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吐,但还是劳烦夫人再叮咛下下人, 让他们守着些,不要懈怠。”
“居然吐了两次?”
她哥哥的酒量她也知道一二,他都能吐两次,那喝得真的是不少了。
陈末娉瞪了睡得死死的兄长一眼, 朝一旁候着的侍从吩咐守夜,安顿完了后,才抬眼看向还戴着面具的男子:“多谢卫公子。”
“不必,陈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只是随手将他送回而已,不算什么。”
言罢,卫焕便抬手作揖:“夫人身子重,早些歇息,在下也先走了。”
话音未落,男子便抬脚要离开,看那动作,一点都不像要在先前给他备下的院落中留宿。
陈末娉本来已经有五六分肯定的心,又渐渐冷了下来。
玉琳说的对,若是真的是魏珩的话,怎么可能会对她躲闪不及。
难道他真的不是魏珩?一切只是她想太多?
可是没有看见这人的真实相貌,陈末娉还是不甘心。
“唉!卫公子等等!”
女子被侍女搀扶着,紧走两步想要赶一赶。
当然,以她现在的脚力,赶是肯定赶不上的,更别说男子还行得那么快,像一道风一般窜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逃命呢。
但她刚赶了两步,还没多喘上气,刚刚离开的男子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丈余的地方停住脚步。
“夫人,怎么了?”
他又扫了一眼女子的肚子,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纠结,可最后还是开了口:“您身子重,真的要注意些,不能快行。”
“卫公子放心,我晓得的。”
见他折返,陈末娉也站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同魏珩差不多一般高,她需得稍稍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卫公子,适才我是想问,您缘何走的那么快啊,哥哥的院子离您不远,出门右拐便是,您不必匆忙。”
男子默了一瞬,放低了声音:“夫人,我还有事,需得回卫所一趟。”
“回一趟?”
陈末娉上前半步,盯着他的脸,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那块遮住真容的面具:“所以您一会儿还回来是吗?那我就安排您院中的下人整理被褥、备好热水,等您回来。”
面前的男子张了张嘴:“那个夫人,我的事情不一定要处理到什么时候,应当直接在卫所休息,您不必让人操劳。”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就算他想避嫌,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避嫌也太过了吧,他们陈府怎么说也是诚心诚意招待他,既然能和她兄长关系不错,也不至于这点事理都不懂吧。
陈末娉适才还觉得他想离开,这一点不像魏珩,可这男子表现得实在有些太有执念,甚至于让人觉得有些怪异起来。
还没看见他的相貌,陈末娉怎么可能随便放他走。
正在女子斟酌要用什么手段、什么情景下查看他的容貌显得自然又得体时,屋里忽地又传来了声音:“卫卫兄?”
卫焕偏过头,朝屋里看去。
陈末娉顺势道:“卫公子,我兄长醒了,既然唤您,那咱们一道去瞧瞧吧。”
卫焕微有迟疑,但此时屋中又传来陈初骋的叫声,加之陈末娉再次逼近一步,朝屋中扬了扬下巴:“走吧。”。他竟不得不去。
“好。”
男子勉强应下,侧过身子,转身再次进入屋内。
陈末娉跟着进去,行到榻前时,才发现陈初骋根本还没醒,不知是喝多了梦见了些什么,正说些醉话,时不时蹦出来几个名讳。
两人在床榻边守了会儿,见他不是特意唤人,男子又准备抬脚离开:“夫人,我看陈兄只是喝多了,没有特意叫我,我还是先去卫所,忙我的公务。”
可既然进来了,陈末娉怎么可能再给他走的机会。
“忙公务?”
陈末娉低声重复了一声,示意另外一个候着的侍从给卫焕端来椅子:“卫公子,还是稍稍等一下吧,兄长今日确实饮了多,他既然唤你,保不齐一会儿有事。”
椅子都搬来了,卫焕无法,只能先行坐下。
见他落座,女子心中满意,朝身旁的玉琳摆了摆手。
玉琳会意,很快给她搬来椅子软垫,搀扶着她坐下。
“我突然想起来,亡夫当年在世时,最爱说的事,也是要去衙门忙他的公务。”
说话时,女子垂首拨弄了一下衣摆,然后抬眼,朝面前的男子笑了笑:“但公务是忙不完的,他一生都在公务上忙来忙去,最后,也死在了公务上。”
陈末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子的动静,因着看不见他的神情,故而她只盯着男子露在面具外的小半张脸。
但让她遗憾地是,男子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来,他是否因为这句话而有所触动。
当然,她也不气馁,因为魏珩本人就是个超乎寻常的天才骗子,她整张脸露在自己面前时都堪不破他的情绪,更别说蒙了大半张脸。
她继续说了下去:“卫公子,你应当知道我亡夫是谁吧?你们全军上下,应该没有不知道的。”
卫焕犹豫了一瞬,微微点头。
“我就说嘛,你们没有不知道的。”
她礼节性地朝男子笑了笑,接着放大招:“其实我还是想问您一下,您跟在我兄长身边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听说过我亡夫离世时的情形。”
女子稍稍错过了点视线,像是在回忆过往:“我听说,他连遗体都没找到。”
卫焕没有说话,应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是想诈一诈眼前的男子,可说着说着,陈末娉倒是真的眼眶开始发酸,眼尾也渐渐红了:“我同他和离后,家中都不喜我过问他的事,故而一直到今日,我也没有法子仔细了解到他离世时的情形,还好卫公子您来了。”
“所以,请您将您知道的情形,都告诉我吧。”
女子说完后,屋中久久都没有动静,只有陈初骋的嘟囔和鼾声时不时响起,打碎这屋中堪比寒冰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陈末娉终于看见那张露出面具的半张唇动了动。
卫焕总算开了口,还是那般低哑的声音,但不知是不是女子的幻觉,此时她听上去,觉得这男子的语调不似一个陌生人那般平静。
“确实没能找到遗体,但战场上,没能找到遗体的将士多了,您的前亡夫,并不算特例。”
他的目光落下,在女子的小腹上停顿了极短的功夫,又匆忙移开:“夫人,斯人已逝,就算寻回遗体也是枉然。不必执着于此,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面前男子抿了抿唇,顿了顿才继续道:“您亲人既然不愿您再提起他,自然也是为您考虑,毕竟,那位,只是您的前夫罢了。”
是他,就是他!
就在男子说完最后一句话的一瞬间,陈末娉就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肯定就是魏珩!
他掩饰住了情绪,可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心,开口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暴露了出来。
他如今的身份是卫焕,和陈初骋认识不到四个月,按照她兄长的说法,这人肯定是不可能认识大名鼎鼎的定远侯的,可他却出声规劝她不要挂念逝世的前夫,这难道是正常的行为吗?
若是他装作不知,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她还会多怀疑一阵,可他说完最后一句劝她想开的话后,陈末娉十分确定,眼前这人就是魏珩!
她死死地盯着男人,张了张口想要应声,可一开口,就是哭腔,连句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好想要狠狠骂他一顿,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他,这个骗子,这是他撒得最大、最严重的一个谎了,几乎骗过了全天下的人!
但她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面前的男人看着女子几乎难以自持的表情,身子稍稍往前靠了靠,看上去像是想要拥抱她。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男人就坐直了身子,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手帕,递给眼角已经滑落泪珠的女子。
陈末娉沉默地接过手帕,刚拿近了些,准备擦拭眼泪,就闻到了手帕上传来的男人的味道。
对,就是这股木质香气,这就是最好的附征,这下,她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所以,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宁愿坐在自己面前以陌生人的身份看着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魏珩吗?
女子无声地擦掉泪珠,从手帕间隙去查看对面坐着的男人,下定了决心。
“您说得对,他只是我的前夫。”
陈末娉说着,缓缓起身,像是准备要走:“多谢卫公子,我会宽解自己的。”
话音未落,女子脚下一滑,左腿磕在凳子上,整个人马上要摔倒在地。
男人面具下的瞳孔瞬间紧缩,几乎在刹那间的功夫就冲了出去。
第102章
庆幸 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一切都在眨眼间的功夫发生。
男人伸出双臂, 以自己的身子为垫,紧紧地将女子护在了怀里。
还不等他庆幸,忽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怔住, 接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空荡荡的脸颊。
陈末娉趁着刚刚男人抱住自己的功夫, 抬手解开了他罩着的面具。
她一手举着面具,搭在他的肩膀上, 黑亮的杏眼终于毫无阻碍地对上了那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漆黑的眼眸。
“卫公子?”
女子轻唤一声,勉强稳住她起伏的心跳。
她随手将面具甩到一旁:“还是魏公子?”
魏珩抱着陈末娉起身,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后,俯身去捡自己的面具。
陈末娉见状, 急忙抬脚, 一脚踩在他的面具上:“你不准再戴, 同我说话!”
魏珩轻轻握住她的一只脚腕将其抬起, 将面具拍了拍灰,重新戴在自己的脸上,还是沉默着。
陈末娉探出手要去再摘他脸上的面具, 却被男人挥手避开。
“你!”
女子又气又怒又悲,急得要跺脚, 结果动作幅度太大, 不小心轻轻把胯骨扯了一下:“哎呦!”
她极大声地喊, 挑衅似地看着戴着面具的男人。
陈初骋被惊了一跳,匆忙从榻上弹了起来, 起身要去拿自己放在榻旁的大刀:“何人来犯!。
“好了好了,没人来犯,战争结束了。”
陈初骋愣了愣,盯着说话的女子看了会儿, 喃喃道:“二丫。”
然后就又跌回床榻,睡了过去。
安抚好喝醉的兄长,陈末娉再次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胯骨,继续道:“我扭到了。”
男人立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在女子再一次吆喝前,终于重新走了两步,到了她身边。
“夫人。”
他语气中不知不觉间,带了一丝恳求:“您月份这么大了,劳烦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保重?”
陈末娉嗤笑一声,语带怨念:“你假死的时候,怎么不说我要保重我的身子?”
他的死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他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
还好她是个坚强的性子,要是她真的听了这死男人的死讯出了什么事,还轮得到他在她面前说保重身子?怕是要去土里挖她和孩子了。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性子好,想得开,遇见什么事都能坚定向前,所以才肆无忌惮假死吗。
想着想着,陈末娉又掉了眼泪。
她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银两,所以这辈子一直被这个大骗子哄骗,本来以为还完债了可以转头走了,结果又有了身孕,好不容易决定自己要和娘家一起养大孩子,不再和他有任何联系,结果又得到了他的死讯。
如果这死讯是他故意放出的消息,和之前一般,是他精心设计的局,那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够狠,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根本玩不过。
她用不要孩子威胁他,他转头就直接扔掉自己的性命,给她来了个最直接、最猛烈的冲击。
得知他死讯后的那种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男人听了她的话,再次沉默下来,扶着她坐下后,艰难开口:“无论你信不信,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
陈末娉听了太多次他这种话,原本在心里早就不相信他说出口的任何事,但此时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再次阐明,心中还是有微微的波澜。
也许呢,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说的是实话呢?
她低声道:“你说。”
得到女子首肯,魏珩恢复了女子熟悉的声音,缓缓说明经过:“我确实是被鞑靼暗算,受了重伤,不过没死,只是昏迷后掉入了溪水中,被附近的村民救了起来。”
说话时,他抬起一只空闲的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其中一点还很显眼的伤,不过又匆忙合上:“我没有说谎。”
陈末娉瞪大眼:“合上作甚?解开给我瞧。”
魏珩有一瞬的踌躇,但在女子的逼迫下,他最终还是解开了衣襟,露出了被伤痕覆盖的大片胸膛。
陈末娉猛地咬住下唇,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怎么,怎么会这般严重?
她以为先前男人骗她时留下的伤口已经足够狰狞,可现在他的胸膛上随便一道伤都比那伤严重,在密密麻麻、有些还露着血痂的狰狞伤口中,她甚至已经寻找不到,原先那道伤口的痕迹。
真实的战场,果真不是平日的小打小闹可以比的。
女子看着男人左胸下的一大块凹陷,那里明显肌肤下的肉被剔去,甚至能看到下面骨骼的纹理。
陈末娉甚至有些不敢再看,再看一眼,她就怕自己会痛哭出声。
所有心中的难受都比不上她眼前的冲击,那么重的伤、那般斑驳的身子,得经历多少刺骨钻心的疼痛才能挺过来。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他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男人适时地合上了衣衫,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略过了受重伤的情况不提:“刚被救起来时,许是受了冲击,我遗忘了一切,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该做什么,直到你兄长恰巧碰到我,为我寻医问药,才慢慢养好了身子,而记忆,也终于恢复。”
顿了顿,男人艰难重复:“我知道听起来很离奇,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我真的没有再骗你。”
这次,是陈末娉没有说话,她抓紧着他的手不放,许久后才道:“你现在承认你是魏珩了?”
她看向那张面具:“那你还戴着这东西作甚,取了。”
这面具太丑,远比不上他真人的半分姿容。
魏珩抿了抿唇,低声道:“不取可以吗。”
“为何?”
男人垂下眼帘,声音更低:“脸上也留了疤,不好看。”
他也会在意自己好不好看?他不是原先最厌烦她肤浅吗?
陈末娉想笑,但又想哭。
缓了缓情绪,女子瞪他:“魏珩,全天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魏珩头也垂下了,似乎是用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
陈末娉是想好好说话的,她不想落于下风,可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你根本不知道我当初受到你的欺骗后有多难受!你根本不知道怀孕有多辛苦有多累!你根本不知道这大半年的功夫我是怎么过得!”
魏珩慌了神,连忙上前将女子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宽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你当然要说对不起。”
女子在他的衣襟上毫不客气地擦掉泪水和鼻涕,可刚擦完,眼泪和鼻涕又流了出来,根本止不住:“你欺骗我那么多次,可那么长的时间里,你可曾与我真心袒露过一次?你就不愿张开你那嘴问问,我究竟喜欢的是救我的人还是你吗?”
魏珩抱住她的胳膊忍不住收紧,哑声道:“所以,你喜欢的是救你的人还是我?”
“不是之前都说过了吗,不是救我的人!”
陈末娉推开男人的怀抱,抬手再次取掉他的面具,看向他的眼睛:“但是,也不是你!”
陈末娉刚说完,就见那双漆黑的眼光彩黯淡了不少,像是刚刚长出新叶的树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再次湮灭生机。
看着他这般模样,女子忍不住再次开口:“我的意思是,不是全部的你,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不了解全部的你。”
男人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
不是全部的他,意识就是,至少有部分的他?
刚想到此处,魏珩忽地抬手,覆盖住自己脸上新添的那道伤疤,闷闷出声:“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的容貌。”
可是他容貌也已经不再了。
陈末娉轻叹一声,想要说的那些重话又憋了回去。
算了算了,他就是个拧巴的人,要听明白、并且接受她的话,两人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她当年怎么没有看出来,那般清冷如月的他,居然是自傲和自卑两个极端拧在一起的性子。
她探出手,覆上男人的,缓缓把他的大掌拿开。
“也许是。”
她是个好色之徒,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可真的只是爱慕他颜色的话,又怎么会甘愿在他身边那么多年?
除了满嘴谎话、拧巴、自傲又自卑、一肚子心眼、嘴硬不开口等等等等之外,他还是有些优点的。
“但也不完全是。”
在知道他逝世的那段时间里,她其实无数次庆幸过,自己留下了念念。
就算在她最厌恶他的时光里,她也没法想象,她孩子的父亲是别人的情景。
眼见魏珩的目光再一次亮了起来,灼灼如日,女子也终于微微扬起嘴角。
不过很快她就把笑容压了下去,肃然道:“不过,你欠我的,根本不可能一笔勾销,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也不代表可以原谅你。”
魏珩抿了抿唇:“那我该怎么做?”
第103章
吃醋 谁家醋坛子打翻了。
“你记得一定要小心。”
陈末娉叮嘱了男人一句, 然后让玉琳给他送上针线。
魏珩颔首:“我会不刺伤自己的。”
“什么呀。”
她还没有失心疯,和他身上的伤口相比,做针线活的时候刺到手的那点疼, 算得了什么。
“我说的是你一定要小心,别将这些衣物裁剪坏了。”
陈末娉现在肚子一天一个样, 原先的衣衫全部换了新,可就算换新后, 她的裙腰和中裤还是赶不上她肚子变大的速度。
原本她是想继续让绣娘做的,可又碰上了战争,每家每户都在节衣缩食的过日子,皇上带头精简, 穿上素衣素衫, 她身为吏部尚书的女儿, 要是还那般铺张浪费, 着实有些没有眼色。
更何况,家中的绣娘因为担心上战场的儿子,早早请辞跟着走了, 她无论是换新还是改腰,都很不方便, 仅有的几条中裤都是她娘给改的, 遮住看还好, 一掀开露在外面,就显得极为丑陋。
“改好看点, 至少,别太难看。”
陈末娉又叮嘱了一句,接着就让玉琳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送回他的屋去。
魏珩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只是从抱着的衣物中露出一双眼看她:“我,不能留在这吗?”
“你留这?被我娘看见了怎么解释?”
他并没有死去的消息应该全天下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下面该怎么走、该如何朝皇上和晋王爷请罪也都没有做好决定,就这般冒冒失失地与她同住在一起?难不成想看看欺君之罪和累累战功相比哪个更硬一些吗。
而且,哪有重逢后第一面就住一起的,她是能忍受这男人在自己面前晃悠了不假,可他俩还是和离的夫妻,意思就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魏珩还是得放点尊重的。
说着,女子朝男人摆摆手:“去吧,缝好一条来找我一次。”
男人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衣物,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头后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的脚步刚要迈出屋门,就被女子喊住:“等等!”
男人回头,却见大着肚子的女子缓缓从软榻上站起,朝他伸出双臂:“再过来一下。”
她实在是太久没闻到他的味道了,要是先前并未闻到还好,可是现在真人就在面前,再努力按捺下去的情绪,也终究会翻腾到明面上。
魏珩面具下的半张唇明明白白地勾起,他随手将怀里的衣物交给身旁的玉琳,然后便紧走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子的腹部,却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还是那么香那么软,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他才明白,如今这怀中的温香软玉,是无尽的幸运才能换来的幸福。
可还不等他好好继续感受,女子已经轻轻抬手,将他推开:“好了,快些回去。”
不然他明早还要去卫所,折腾太晚不利于身子恢复。
魏珩点头,从玉琳手中将衣衫拿了回来,一边走一边回头,不知磨蹭了多久才走出了屋门。
结果他刚一出屋门走到陈末娉的院门口,就听门口传来一声诧异的呼声:“卫公子,你你这是?”
魏珩动作一僵,险些不知道该如何迈步。
真是赶巧了,都这个时辰了,不过数十步路的功夫,他居然直直地撞上了陈夫人。
魏珩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衣物,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夫人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脸色变了又变,迟疑着道:“你这是给骋儿拿衣物?”
夜色深重,陈夫人只瞧见他怀中抱着衣物,却没瞧见是女子的款式和颜色。
魏珩略一迟疑,颔首道:“陈兄醉酒吐了,弄脏了衣衫被褥,夫人便让我到她这来取,说是先前备了些陈兄的衣物在此处。”
女儿院子里备了兄长的衣物?倒也正常,毕竟儿子那院子太小,不方便晾晒。
陈夫人没有在意此事,她在意的,是男子所说,女儿叫他来自己院中这件事。
昨日不是还挺客气的吗,怎么今日就能请这男子进院门了?旁人也就罢了,可陈母最懂女儿,知道她也在暗暗和外男避嫌,怎么今日就不避嫌了呢?
陈夫人眸光一闪,心中暗喜。
难不成,难不成二丫对这位卫公子也有意?
有意便好,有意便好,有意便说明,她能放下那逝世的前夫,彻底开始崭新的生活。
想到此处,陈夫人含笑看向魏珩,眼中的慈爱更甚先前。
魏珩何曾在前岳母这里得到过此等眼神?不由得一怔,接着,面具下的眉头反倒缓缓皱了起来。
他现在的身份是卫焕,一个外男,陈夫人看着一个外男露出这种慈爱的表情作甚?
难不成
他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陈夫人温声询问:“卫公子,你虽是骋儿的好友,但我却不曾了解过你,不知你老家在哪儿?”
“老家在京郊。”
“居然是京郊?那离得近啊。”
陈夫人感叹完,又继续问道:“可曾有过婚配啊?”
这一句只是陈夫人随口一问,因为儿子既然能同她说那种话,甘愿为妹妹牵线搭桥,那眼前这男子,定然是独身无疑。
可没想到她刚说完,就听见男子道:“有过。”
陈夫人瞬间瞪大了眼,被惊了一跳:“有过?那现在是”
魏珩微微低头:“和离了。”
陈夫人简直要笑出声来,和离好啊,二丫也和离了,这不是巧了吗,两人都和离,相当于没有和离,都是头婚!
“哦,原来这样啊。”
陈夫人装作长辈宽慰小辈的模样,叹了口气,又假意关心道:“那你现在,可有心上人?”
当然没有了,军营卫所那地方,都是男的,自己儿子还算能见到些姑娘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个心仪的女子,更别说他们其他的这些将士。
但男人再次让她惊讶了。
“有。”
魏珩斩钉截铁道:“多谢陈夫人关心,不过卫某已经有了心仪女子,并且这辈子都认定是她。”
言罢,他朝陈夫人躬了躬身,顶住陈夫人的视线,大踏步朝自己院中走去。
*
魏珩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在针线上的天赋。
可能枪和针用法没什么区别,都是轻拢慢捻,来回穿刺,所以他不过耗费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一条寻常穿的裙子,改大了尺余的距离。
“你居然,这么厉害?”
陈末娉不敢置信地看着交到自己手中的裙子,她竟然从来不知,魏珩还有这般手艺。
“这真是你自己做得?”
她又在怀疑这骗子是不是从外面寻了绣娘作弊。
“是。”
魏珩察觉到她的目光,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一缕失望:“我不会再骗你。”
尽管他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可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两人比先前还要熟悉,陈末娉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他现在,明显地觉得不开心。
“我不是你骗我的意思,我只是表达下讶异。”
陈末娉放下裙摆,探出一只手牵住他的:“改得多好啊,和我娘改得,完全不像。”
一想到自家娘亲给她改得那裤腰,她就忍不住露出了极其嫌弃的表情。
“有那么丑吗?”
“当然,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可以送你。”
魏珩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回答,有些无奈:“我怎么能穿?”
女子脱口而出:“等你胖了穿。”
但话音未落,她脑海中就闪过了俊逸男人变胖的情景,惹得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算了吧,还是别胖的好。
尽管女子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但是在她露出各种幅度很大的表情时,反倒比平日更加鲜活。
许久没看见在自己眼前的她,魏珩觉得分外有趣,忍不住想探出手,摸一摸她长出了两颗斑点的脸颊。
但是陈末娉恰好低下头,去看那条改好裤腰的裙摆。
趁着她看的功夫,魏珩斟酌了片刻,还是迟疑着道:“那个你昨晚,和岳母说了些什么?”
“岳母?”
陈末娉抬眼瞪他一眼:“悠着点叫,咱们俩还和离着呢。”
魏珩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在她身旁坐下:“所以,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就是进来瞧了瞧我睡得怎样,有没有盖好被子。”
其实陈末娉也觉得她娘挺莫名其妙的,怎么半夜来瞧她,不过想到最近事多,娘亲多多关心,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刚这般想着,她就听男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很复杂的情绪道:“陈夫人,似乎想让你我之间有些什么。”
他是大理寺出身,要是连这点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属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结果陈末娉反应之大超出他的预想:“什么,我娘知道你身份了?”
“不是。”
魏珩无奈地叹一口气:“我是说,她是想让你,同我现在这个身份”
魏珩说得还算平静,可陈末娉用脚都能猜到,现在他心中的情绪绝对在翻云吐浪。
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玉琳,一点一点地靠近男人:“怎么,心里不舒服?”
魏珩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否认,但想到适才才说过的自己不会再骗她的话,又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偏过头,不和人说话交流,似乎这般,就能掩盖住他身上木质香气间泄露出的酸味。
陈末娉嗅了嗅鼻子,故意很大声地道:“谁家醋坛子打翻了。”
就算她娘亲有那个心思,可是卫焕不就是他自己吗,有什么好吃醋的。自己吃自己的醋,说出去都惹人笑掉大牙。
女子伸出手,勾住男人的下巴,往面前一带,然后吩咐道:“把面具摘了。”
第104章
久违 多骂几声,许久没有听到,想得紧……
许是她的心思一直被眼前骗子的死讯占据, 提不起精神,在那事上旷得太久,今日鼻尖一嗅到他的味道, 就起了那种心思。
这也不怪她对吧,谁让他又开始准备嘴硬, 明明心里在意地要死,可是还是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
哼, 一如既往地装。
魏珩没有立即摘掉面具,反倒正色继续嘴硬:“我没有吃醋。”
“是吗?”
陈末娉懒得等了,干脆自己上手,去摘他面具的系带。
魏珩由着她动作, 可是嘴里还是道:“我没有吃醋。我只是在想, 卫焕军衔不高, 屋中又没家人帮衬, 想来金银也不会多,又整日带着面具,连容貌也未曾外露。”
越说, 他语气越不好:“这种情形下,岳陈夫人都能起撮合你俩的心思,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处处都不如他的男人, 却能得到岳母的青眼,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陈末娉真的气笑了,他怎么能吃自己的醋吃得这么认真啊, 好像她娘真的是在撮合她和另一个人一样。
女子干脆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接:“对啊,谁知道我娘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在想,我一个带着念念不容易, 需得寻个男子支撑门楣,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面具已经摘下,男人的脸色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差,哪怕魏珩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住。
顿了顿,他猛地上前,贴住女子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
他把下巴放在陈末娉的肩窝里,闷声道:“不要,娉儿。”
停了一下,男人又接着道:“你不是寡妇,你还是我的发妻,我们一同将念念抚养长大。”
呦,这下不嘴硬了,知道嘴硬不但长不了面子,也生不了里子了。
陈末娉又想笑,她突然觉得,魏珩这样子,比任何游戏都要好玩。
她强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可是,我没答应做你的发妻啊,也没答应和你一同将念念抚养长大。”
感觉到男人瞬间僵硬的身子,她的指尖在他的脊背上划过,嘟囔道:“谁让你先前那么骗我。”
女子的指尖寻摸了一块稍稍好些的皮肉,轻轻往下扣了扣,凑在他耳边说道:“所以,你要还够足够的债,才能通往谈。”
这一次,魏珩不必再问她该如何还债了。
帮她做那些针线活只是她检验的一个小手段,而真正的重点,还是在这里。
“我知道了。”
男人说着,单臂搂着她,腾出一只手来,放到衣衫盘扣上,准备脱掉衣物。
“诶诶诶,你干嘛?”
陈末娉见状,急忙出言制止。
“你忘了我还大着肚子了吗,怎么可能真的那样。”
而且男人现在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身上不少地方血痂未掉,看上去又让人心疼又吓人,她昨夜看了一次,可不想在现在再体会一次那种难过的心情。
魏珩顿住了动作,抬起眼,对上女子的视线:“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知什么时候,屋中诸人已然退下,玉琳甚至给二人关上了门窗,明明是下午时分,却有种夜晚的朦胧感。
熟悉的馥郁气息扑面而来,魏珩几乎在瞬间就有了动静。
怎么可能不想呢,二人分别的时间如此之久,他甚至以为,真的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没想到,决绝之下主动请缨后上了战场,居然给他换来了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他真的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真诚了一次,没有骗她,真的打算用去战场的方式永远消失在她面前,庆幸他在战场上被人暗算,险些丢命,才能靠这个获得女子的同情,也庆幸他失忆的恰是时候,才能耐着性子,同陈初骋熟识结交,结果趁势被他带回了京城,又被他带回了家里。
其实进入陈府,再次看到陈末娉的瞬间,他甚至能听到过快地心跳引起细碎的血管在自己耳旁的轻微炸裂声,但一想到她曾经那般决绝地对他说得话,他真的不敢提,只想找个机会离开,不被女子发现他的身份,也不会被她误会自己又在骗她。
还好,还好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还好他经历了生死之后,还能这般紧地抱着她。
“喂,你呆愣着作甚?”
陈末娉等了好一会儿,这男人都没有动静,急得她轻轻掐了掐他的指腹。
魏珩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不伤着孩儿。”
陈末娉眨巴眨巴眼:“这还不简单,你忍着就好了。”
这也是她索账的一部分,自己爽快,让他难受,想想就觉得被骗的气又出了一口。
魏珩无奈:“好。”
她说得也没错,只是这般随意,真是不觉得是对他的残忍。
话音未落,男人忽地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陈末娉许久没有这般被横抱的感受了,有些怀念,可一想到他的身子和现在自己的份量,就挣扎了两下要下地:“别这么抱我,你很累的。”
可魏珩反倒收紧了手臂,低声道:“无碍。”
说话间的功夫,他已经走到了榻前,将女子放置在床榻边沿坐好,微微够了够,亲了亲女子的嘴角:“放心。”
就算生死关头走了一圈,但平心而论,他现在的身子比陈末娉初初离开他的那段时候已经好上太多,至少,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和力气都在慢慢恢复,尽管还比不上寻常时候的他,但抱一抱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完,他垂下眼眸,用虎口扣住女子的脚踝,脱下了她的绣鞋。
白玉般的脚连同着一截雪白的小腿,袒露了出来。
陈末娉本来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个关头,她反而有些害羞,急匆匆地又要把脚往回收,再次被男人扣住。
“躲什么?”
他似是不解:“不是你叫我这么弄的吗?”
话音未落,他再次凑近,鼻梁蹭到女子脸颊之上,轻轻摩/挲,唇瓣靠在了她脖颈边的肌肤上,任由自己的呼吸将那雪白的肌肤熏成了樱色的红。
二人许久没有亲密,只稍稍几下,女子就软了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男人怀里,被他从身后环抱着。
“娉儿想要如何?”
自从身份暴露后,男人就用正常的声音同她说话,是极有磁性的声音,陈末娉被他这么唤着,甚至忍不住幻想,如果他不动作,只哑着声唤她一些让人害羞的话,那她会不会有感觉。
下次若有机会……
她想着事,不知不觉间,思绪稍稍远了些,魏珩为了唤她回神,在女子鼻尖轻咬了一口。
“唔。”
陈末娉终于回过神来,柳眉倒竖,瞪他:“不准咬我。”
无法无天了,居然还敢咬她。
魏珩颔首,从善如流:“好,那你咬我。”
谁要咬他呀,她还怀着孩子呢,才没有功夫去咬旁人,不然伤着孩子该如何是好。
下一刻,她倏然睁大了眼:“你!”
“我怎么了?”
魏珩很诚恳地说着,好像他真的谦虚谨慎,低声下气:“我是按照夫人的话做的,没有咬你。”
可是,可是自己也并没有答应他的话啊,他怎么自己就做了决定。
接着,魏珩又道:“一旦出发,就不是能随随便便停下来的。”
竟是她说话也不好使了。
男人在边关近大半年的功夫,此时看来,并不是白搭。
陈末娉察觉到他极度的不安分,忍不住出声骂了几句,结果却换来男人的轻笑。
他贴着女子的脖颈,哑声道:“多骂几声,许久没有听到,想得紧。”
他是个自制力强的人不错,但许是在边关艰苦了一些日子,为人也节俭起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就想用得值当些。
好在他还心有余悸,故而多少还是依着女子的叮嘱,没有用上大力气。
陈末娉听到男人低哄,还想再骂几句,甚至想上手打他,可她已经如同浮萍漂浮,全无支点,哪里能够骂人?
魏珩见状,更是士气大振,以指为武,先人一步奔赴战场,打好前哨。
周遭的空气灼烧了起来,明明现下已经有了秋的凉意,因着没烧地龙,甚至屋中比初冬还凉一些,可女子却只觉热。
她忍不住去抓魏珩的脖颈,费尽力气唤他:“热,开窗。”
“热吗?”
男人挑了挑眉,真的带着她慢慢起身,准备走到窗前,作势要开窗。
不过他最终只拉开了一点窗帘,窗外的日光透过窗帘洒下,正巧照耀在那片雪山被采摘过的花朵之上,已经到了盛放时节,在阳光下瞧着,更是惹人欢喜。
男人微微俯身,想去再探查一番那花朵的境况,但一动作就不小心牵连到了旁的地方。
他倒是无事,只是害得陈末娉骤然停住,接着,在夕阳余晖中,花朵猝然盛开,点点白色雪露,随之飘溅出来。
这下,魏珩也僵住了。
他轻轻点上脸上沾到的一点,询问怀中女子。
“这是什么?”
第105章
发现 岂不是正巧要和她娘撞个正着?……
陈末娉呆呆抬眼, 看向男人的指尖。
她脑袋晕晕乎乎的,看见那东西,只摇摇头道:“没见过。”
魏珩点了点女子的额头:“怎么可能没见过。”
只是见这东西时她还是个幼童, 许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重新做母亲时, 才重新见到了此物。
女子看着他的眼睛,又偏过头看看他的指尖, 恍然间明白过来。
她声音变得结结巴巴地:“你我”
接着,她猛地扶住自己的肚子,声音里带了哭腔:“念念不是还没生出来吗,怎么就, 怎么就”
魏珩低头蹭了蹭她的脸:“差不多是这时候了。”
在她怀孕后, 他寻了不少医书看, 各种时期, 基本都记得。
谁知他刚说完,话音未落,就被女子打了一下。
她两只杏眼圆咕隆咚地瞪着他, 气鼓鼓地,像只小青蛙, 眼底满是控诉:“你知道你还这样!故意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尽管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先主动, 先要求的, 可陈末娉一想到适才那一幕,就想昏厥过去, 在记忆中把这一幕全部撕碎。
但她不能撕碎,所以便只能转移成怒气,发泄出来。
真别说,还挺好使, 她骂完魏珩,好像心里真的就没太多尴尬的感觉了。
魏珩张了张嘴,想说他没有,可是察觉到陈末娉转移尴尬的心思,眼中带了笑,转了话头:“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陈末娉说着,平展双手示意他:“抱我去沐浴。”
初秋出了一身汗也不舒服,尽管还没到夜里,她也想舒舒服服地换一身清爽的中衣。
魏珩怎么可能不愿意,当下应了声,抱起女子,就往浴房中去。
玉琳现在很是机灵,帮二人关上门后就烧好了热水倒进了浴桶,此时浴房中水雾萦绕,仿若仙境一般,明明离得极近,两人间却像是蒙了一层雾,甚至抬起头,都看不清男人近在咫尺的喉结。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显得浴房漂亮。
陈末娉这么想着,开口吩咐:“把我抱进浴桶里。”
魏珩自然应允。
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肆意拿捏男人的感觉,陈末娉玩心上来,靠在浴桶边上,大声使唤他干这干那:“香胰子拿过来。”
“不喜欢这个香露,换一个。”
“这个棉帕都粗了,给我拿细的。”
“唔,要么那香露给你用吧,再拿来。”
出尔反尔,来来回回折腾男人,可魏珩却没有半点怨言。
陈末娉很是满意,正打算赏一赏他,让他给自己擦洗时,忽地听见外间传来玉琳的声音:“老夫人!夫人在沐浴呢!您等等吧!”
“沐浴?傍晚时分沐浴什么?”
陈末娉听见她娘的声音:“沐浴也没关系,我是她娘,又不是没见识过她沐浴的样子。”
话音未落,女子已经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来到了屋门前。
她瞬间绷直了身子,急切地在浴房内环视一圈,想要把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藏起来。
要是被她娘发现,先不说他身份会不会暴露,就单单是她留男人到浴房这一件事,就会导致天崩地裂。
“快些进来!”
环视一圈后,陈末娉不得不承认,自家的浴房还是比不上定远侯府的,空空荡荡,连个柜子都没有,完全没有藏身之所。
情急之下,她只能指挥魏珩先进浴桶躲藏,指望着能把她娘快些支走。
魏珩一听到她的声音,立时连带着衣衫钻进了浴桶中,就在他脑袋沉下去的一瞬间,陈母推门而入:“二丫啊。”
“娘!”
陈末娉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看向她:“娘!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我浴房啊,快出去。”
“诶,娘给你说完话就出去。”
陈母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浴桶这边走,口中不停:“明日就是魏珩的七七之日了,娘给你先前说得话,还记得吗?”
什么七七之日啊,这男人活得好好的,这七七之日有什么可在意的。
陈末娉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微微点头:“娘我记得,不就是告知旁人我腹中的孩子是魏珩的遗腹子吗,日后好多得些他的遗产,说不定爵位也能争一争。”
她刚说完,就感觉水下有一只手,掐了掐她的小腿腹。
当着正主的面说这些好像有些不好,不过陈末娉倒觉得没什么,要是魏珩真的有事,孩子本来就是他的遗腹子,他的财产给她和孩子才是正道,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不过好在他还在,好在她也不用再去费心思争抢。
“娘,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快走吧,我要沐浴。”
“知道就好,娘还想问问你,你想怎么做啊。”
“这个嘛,等我沐浴完,晚上去您屋中寻您时单独告诉您。”
“现在不就是单独嘛。”
说话间的功夫,陈母已经到了浴桶前,正准备看向女儿的脸时,先扫到了浴桶内的浮起了一块衣角:“咦,二丫,你穿着衣衫进去的吗。”
陈末娉随着陈母的视线看去,心头一惊,连忙抬脚靠到浴桶前方,用身子遮挡住那块衣角:“嗯,我适才迷迷糊糊地想要沐浴,进来后才发现忘了脱中衣,不过反正也泡水了,沐浴完再换吧。”
“穿着沐浴不会不舒服吗?娘来帮你。”
陈母说着,就要探出手去碰浴桶中的水。
一碰到水肯定就要低头看,魏珩在水中憋气了这么久的时间,怕是马上要忍不住探出头来,岂不是正巧要和她娘撞个正着?
陈末娉心中急躁,急声道:“不会的!娘,你转过身去!”
“啊?怎么了?”
陈母一愣,但还是按照女儿的话转过身。
她刚转过身,魏珩就从水里钻了出来,结结实实地吸了一大口气,又沉了下去。
见魏珩暂时呼吸了一下,陈末娉松了口气:“那那个,你觉不觉得这屋子里少了什么东西?”
不等陈母回答,陈末娉就快速回答道:“少了个放香胰子等物的柜子!哈哈,娘你既然转过身了,那就出去吧。我沐浴完去寻你。”
女子用上了撒娇的语调,陈母受不住,想到女儿腹中还有孩儿,不能沐浴太久,便抬脚往出去走:“好好好,你先沐浴,我让玉琳进来伺候,唉,孩子大了,和娘亲有隔阂了,沐浴都不好意思让娘亲瞧了。”
“娘亲!”
陈末娉又撒了下娇,陈母才忙道:“好好好,不说了。”
陈母出去,唤玉琳进来。
玉琳进来浴房后,赶忙关上门,立在角落里,背对着浴桶,假装自己不存在。
魏珩再次从水中钻出,看见玉琳自觉立在角落,不由得颔首:“倒是比先前长进了许多。”
“还长进呢。”
陈末娉拍了他一下:“我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不快些给我擦洗,然后出去更换衣物。”
泡水的衣衫贴在身上,也不嫌弃冷。
魏珩颔首,拿过香胰子,自觉地给她开始擦洗。
二人许久没在一处,擦洗时本来应该有些更有美感、更能惹得人心动的场景,可因为玉琳被陈母轰了进来,倒是都不能干了,二人只能老老实实的。
眼见着马上要擦洗完,魏珩将女子从浴桶中抱出,准备给她更换衣物时才慢吞吞地道:“其实,你不用费心思去要遗产、争夺爵位。”
陈末娉正自行扣着衣襟上的盘扣,闻言,顿住了动作,疑惑道:“什么意思?”
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倏然间变了脸:“魏珩,你该不会?”
魏珩见她猜到了,微微颔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能自行请缨去边关御敌,就是做好了不再回来的准备。
既然不再回来,那他在离开前,肯定要把身后之事都交代妥当,才能安心地奔赴战场。
当然,一想到她独自一人怀着孩子,那心是绝对不可能安的,可是当时对于被她憎恶希望消失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你傻不傻啊。”
陈末娉发现自己自从怀孕后,这情绪可真是不太能控制地住,不是随时随地地想要发火,就是随时随地地想要流泪。
“你真的是不打算回来了是吗?”
“因为我当时同你说了我会消失”
“怎么,这事还怪我头上了吗?”
陈末娉一边流泪,一边用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男人。
“不是”
魏珩急匆匆地想要解释,可却被女子拒绝:“好了,不用再说了。”
她吸了吸鼻子:“你真是可以,先前无声无息撒了那么多谎骗了我那么多次,结果在生死大事上倒是真打算信守承诺了是吧,说消失就打算真的消失,你有没有问过,念念同意不同意啊。”
魏珩抬手,轻轻用手背擦去她的泪水,低声道:“所以,念念不同意我消失?”
“不但不同意,还很生气地要求它爹留下来,好好伺候它才行,爵位也得第一时间给它!”
“好。”
听到“爹”这个字后,魏珩一僵,接着脸上浮现出很温柔的神色,像是最珍贵的一切都属于了一般。
他的掌心轻轻捧住女子的腹部,低声道:“爹好好伺候它,把爵位也给它。”
“不过”
说起这个,陈末娉咬住嘴唇,有些担心:“要是是个女儿,爵位是不是就不能”
怀孕的时候实在太过难受,尽管靠着意志撑了过来,但她也实在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要是是个女儿,她一定会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孩子面前,但是爵位,她好像就无能为力了。
魏珩启唇,正要说话,忽地听见屋门一响。
陈末娉立时变了脸色,望着从门外冲进来的母亲,嘴唇颤抖,轻轻唤了句:“娘。”
第106章
最后 焕者,换也,寓意我换了个名字。……
谁能告诉她, 她娘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去而复返,正巧把她和魏珩抓了个正着呢。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陈末娉从来没在自己娘亲脸上看到过这般严肃的表情, 唔,除了小时候因为他们商户出身所以被其他贵妇瞧不起时。
这下可糟了, 看这表情,他们俩今天凶多吉少。
“叫我做什么?”
陈母看都不看女儿, 直直地走到魏珩面前,盯着他:“我看你得了失心疯,要么就是被人下了药,脑子傻了。别叫我娘, 叫他娘吧。”
说着, 陈母冷笑一声:“他不是你娘, 你怎么能经历过那么多事后还对他死心塌地?”
陈末娉小心翼翼开口:“也没有很死心塌地”
“还没有?”
陈母转过头, 怒视女儿,吓得陈末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全天下都知道他死了,可他现在还活着!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着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你宁愿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都要同他在一处, 这不是死心塌地是什么?”
“岳母。”
见状,魏珩上前一步, 将陈末娉整个挡在身后, 牢牢护住她。
男人深吸一口气, 对上陈母的视线:“您相信我,这件事, 我一定会妥善解决,不但不会诛九族,而且会让娉儿同孩子,有超乎先前的地位。”
“超乎先前?”
陈母继续冷笑:“你以为皇上是菩萨吗?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还给你超乎先前的地位?别被砍头就算你小子命大。”
陈母言罢,伸出手,将魏珩身后的女子拽出来:“更别说我们陈家根本不想要那些虚名,地位再高又如何?你对我女儿无法真心相待,先前那般对待她,我只要睁着眼,就不会同意你俩再在一处。”
这话极重,不亚于当初陈末娉拿孩子威胁他时的话。
魏珩身子重重一颤,茫然无措地看向陈母,再看向陈末娉。
那般模样,丝毫没有当初冷静淡然的定远侯的风采,反倒像个无助到几近崩溃的孩子。
陈末娉的思绪又发散开,不由得想到,当年他失去双亲时,也是这般可怜吗?
那么小小一个,骤然间没了父母,独自支撑起一品公爵府的门楣,得受了多少苦处。
“娘。”
陈末娉于心不忍,去牵她娘的手:“当年那些事,真的有内情在,不是他一个人错。”
当然,他有绝大部分责任,这是抹不消的,她也绝对不会忘记他曾经对自己的伤害。
“可是,人生还有这么长,总得给他一个机会去弥补吧。”
弥补她耗费的几年时光,弥补她欠缺的夫妻和睦,弥补她曾幻想着要同他开开心心做得一切事,弥补她和孩子一同,健康成长。
在以为他死掉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想通了,如果他活着,他还能用尽法子弥补她,可他真的死了,那又给她增加了痛苦,倒是便宜了他。
毕竟,死人不会受罪,难过的是活人。
他没死,他好好活着,才能真正意义上补上哪些难过和遗憾。
陈母听着女儿的话,沉默下来。
她盯着女儿,不知不觉间,女儿脸上,也同她一样,有了母亲的慈爱。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陈母叹一口气:“你这明明是放不下他,在故意放水给他机会。”
魏珩听在耳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末娉看。
陈末娉顿了一下:“给他机会,也是在给我自己机会。”
若是真的能放下也就罢了,正是因为放不下,才给他机会,尝试着更进一步,也许那样才能得到幸福。
说完,陈末娉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她不就是这种人吗,婚前错以为他心中有旁的人,可因为喜欢,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如今就算他有累累前科,可因为自己放不下,还是不顾一切要同他在一起。
但是她觉得,这次,结果肯定会不一样。
这是两人开诚布公后,他给自己的底气。
陈母不说话了,只看着女儿,半晌后悠悠道:“好吧,谁让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陈末娉立刻弯了眼睛,撒娇似地扑上去:“谢谢娘!”
他们府上是她娘做主,既然她娘都松了口,她爹那里肯定没问题。
“诶诶诶,小心点肚子。”
陈母说着,又瞪她一眼:“我说清楚,主要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念念。”
“好好好,我知道。”
陈末娉继续笑:“娘那你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去而复返,进来抓到我们啊。”
“什么去而复返?我根本就没走!”
陈母还在瞪女儿:“我进来时就听见你在浴房里大声叨叨,本来以为你在同玉琳说话,谁知玉琳站在屋外给你望风,根本就没进去!把我吓得,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癔症,都开始自言自语上了,要不是你赶我出浴房,我肯定会问问你这个事。”
说着,陈母忽地想到一事,看看女儿,又看看那个立在一旁的讨厌鬼:“那浴房空空荡荡,我进去时却没看见他,他躲在哪里的?”
“那个”
“屋顶?”
陈末娉摇头。
“窗外?”
魏珩轻咳。
陈母望着女儿脸上浮现出的羞涩之色,神色一僵:“该不会,该不会是躲进浴桶里的吧?”
陈末娉垂下头颔首。
“你这个!”
陈母来了大气,挥手想打魏珩,却听男人冷静道:“岳母,我俩已经有了孩子。”
所以,一起沐浴之类的,根本不算什么。
“哦哦,对。”
陈母反应过来,再看看女儿肚子,叹一口气。
算了算了,女儿主意最大,她愿意,自己也没办法。
“唉,只是可惜你哥哥特意给你带来的人。”
陈母也不避讳魏珩,直接说道:“那卫公子感觉人品不错,身量也高,你哥哥还说,他生得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呢,不比魏珩差。”
说完,陈母还瞥了一旁站立的男人一眼,意有所指:“所以他日后,还是得提着心才是,别仗着自己生得好就为所欲为,这世上生得好的,不止他一个。”
陈末娉有些尴尬,拽了拽陈母的衣袖:“娘。”
“怎么了?”
陈母以为女儿是不忍心自己给魏珩脸色,语气不太好:“这也太护着了吧,还没重新上他们家名碟呢。”
“不是。”
陈末娉不好意思道:“刚刚您说的那位卫公子,其实就是魏珩。”
“魏什么?”
陈母张大了嘴,看向男人:“卫焕?”
魏珩颔首:“岳母,正是小婿。焕者,换也,寓意我换了个名字。”
陈母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极不好看,半晌后才气冲冲地道:“好呀,好呀,你居然还在骗人,这次倒好,一次性把我们全家的人都骗了。”
魏珩连忙要开口解释,却被陈母摆手拒绝:“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卫焕又如何?我女儿逗人喜欢着呢,晋王爷在你走的这段时日里,不知献了多少次殷勤,只是这傻孩子一味只知拒绝,可你既然这么爱骗人,那我只能再劝劝这傻丫头。”
“娘!”
提什么不好,偏生提晋王爷,这狗男人最忍不了的点就在这里,这下可得鸡飞狗跳了。
果然,她娘话音刚落,一旁站立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用很复杂的表情道:“晋王爷?”
陈母重重点头:“对,晋王爷现在大势已定,可是要当皇上的,我们娉儿只要愿意,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
陈末娉看向男人,正打算劝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男人朝她娘作了个揖,然后上前一步抱了她一下,连衣衫都不换,就大步往外去。
陈末娉想要赶上,可是肚子太大不便行动,只能打开窗户喊他:“你做甚去?快些回来更衣。”
男人朝她摆了摆手,留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和一句话:“你先休息,我要去寻晋王爷。”
那也得挑个时候,好好收拾一番再去啊。
陈末娉还待再喊时,男人已经闪身出了她的小院,几个动作间便不见了身影。
*
老实说,魏珩这一去,陈末娉心中还是挺忐忑的。
她不懂前朝那些事,可也知道,因着先前魏珩的泼脏和他的战功,晋王爷已经暂代监国之责,天朝历史上,只有下一任君主才能监国,皇上的想法,显而易见。
可就算魏珩居功甚伟,但他又是在多年前偷偷抢了晋王爷救她的功劳,又是死得天下皆知,前者是惹晋王爷不喜,后者是给晋王爷惹麻烦,她并不觉得,晋王爷会轻易地绕过他并且给他恢复身份。
陈末娉用过晚饭便坐在窗前,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彻底暗下来,心中更是焦急。
他的事情办得究竟怎么样了,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