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喻瓷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进了帐篷。
幼儿园在这里扎了几十个供休息的小帐篷，现在正是篝火晚会，家长和孩子们大多在外面吃喝玩乐，她进的这个帐篷里没人，放下帘子，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
喻瓷的手在抖，摩挲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可颤抖的手不稳，温水倒在了手背沾湿了袖口。
茶壶被人从侧面接过去，喻瓷侧首看去，靳怀潇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为她倒好茶，将一次性纸杯递过去。
“喝吧，是温水。”
喻瓷接过纸杯，眉头拧起：“乔乔呢？”
“在画纸伞，和乐乐一家在一起。”
也就是说，现在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喻瓷找了个地方坐下，垂眼喝茶，没有主动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撒腿就跑的事情，当靳怀潇不存在一般。
靳怀潇走过去，投下的阴影落在喻瓷身上，如影随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中。
喻瓷握着茶杯的手指蜷了蜷，喝茶动作一顿，依旧没有抬头。
靳怀潇在她面前单膝蹲下，这个角度，他们刚好可以平视。
“喻瓷，我们谈谈吧。”
喻瓷冷声说：“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你刚才跑什么？”靳怀潇面无表情，“我喊你喻同学，你跑什么？”
喻瓷冷眼看他：“分了手，你喊我喻同学合适吗？”
“不合适吗？我们不是高中同学吗，我今天喊得还少吗？”
“靳怀潇，你不要装傻，你知道这个称呼代表什么？”
“我当然知道。”靳怀潇顿住，唇角微抿，清晰锐利的眼眸沉沉盯着她：“我以为你忘了呢？”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靳怀潇平时喊她小瓷，但和她撒娇时候最喜欢喊喻同学，包括他们共同度过的晚上，缱绻之时，他的声音会因为欢愉低哑，咬她的耳垂厮磨，在耳畔一遍遍喊她。
喻瓷还坐在原处，看起来依旧镇定：“靳怀潇，你来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靳怀潇起身，拉了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长腿懒散伸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刚好卡在喻瓷两侧。
“谈谈你要请我吃饭这一回事，谈谈当年为什么分手，谈谈你的病。”
喻瓷无意识用力，纸杯被捏扁，温水撒出来，靳怀潇垂眸看了一眼，坦然自若接过杯子扔进垃圾桶，取出纸巾擦了擦她手背和衣服上的水。
喻瓷朝后躲了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生病。”
“你真的很不适合说谎话。”
靳怀潇抬脚勾住她的椅子，略一用力，连人带椅又拽了回来。
喻瓷恼了：“靳怀潇，你干什么啊！”
靳怀潇冷眼盯着她：“你是不是厌食？”
喻瓷瞳仁微缩，有一瞬间慌乱，须臾之间，她又调整过来：“我只是胃口不好。”
靳怀潇追问：“你厌食是单纯得了厌食症，还是因为别的病？”
喻瓷反驳：“我没生病！”
靳怀潇就像没听到一样，接着说：“今天我抽空查了一下，导致厌食的因素除却你自身的疾病问题，就只剩下心理原因，你要是消化系统或者内分泌有问题，不至于这么抗拒我和乔乔询问你。”
喻瓷站起身：“靳怀潇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没病！”
“喻瓷，你不敢告诉别人，是心理有问题，对吗？”靳怀潇抬头看她，自顾自说：“焦虑症，抑郁症，还是单纯厌食症？”
喻瓷跨过他的腿，扭头就想走。
手腕被人拽住，靳怀潇用了些力道，一把将人拉了回来，他从身后抱住她，比她高了接近一头、常年锻炼的身子可以完全将她拢进怀里，双臂环过她的腰身。
喻瓷回过神：“你干什么！”
刚一挣扎，靳怀潇就松开了她，喻瓷迅速从他怀里退出来。
“你有病是吧！”喻瓷觉得他简直是有病，几年不见，当年的校草变成流氓了，见面对前女友拉拉扯扯？
靳怀潇喉结滚了滚，喻瓷清楚看到他的眼底晕出红意。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峙，帐篷外有人经过，孩子稚声稚气和父母交谈，篝火晚会的灯火打在帐篷上，红橙黄绿蓝靛紫，变幻莫测。
光影变换之中，两人的脸时而模糊，又时而清晰。
他的气息萦绕在身侧，青柠气味总让人想起来夏天，喻瓷恍惚间想，现在四月底了，再有几天就立夏了。
她想这些干什么？
喻瓷嗤笑了声，转身想走。
靳怀潇忽然开口：“喻瓷。”
声音很低很低，明明很轻，被帐篷外的音响声盖了大半，她偏偏就是能听到。
“你瘦了好多啊。”
他抱着全是骨头，咯得他心口都疼，他去搂她的腰，如今一条手臂都能环过，松垮的运动服贴在身上后，他摸到了她的肋骨。
喻瓷穿衣服一向宽松，远远只能看出来瘦，可当拥抱过后，他清楚认知到，她到底有多瘦。
“对不起，喻瓷。”
他在道歉什么？
喻瓷不知道，但好像听出来了声哽咽，很快一闪而过，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她也没有回头确认。
-
亲子活动八点结束，喻瓷的车停在幼儿园那里，得先坐上大巴车回幼儿园，才能带乔乔回家。
乔乔依旧和乐乐坐在一起，喻瓷和靳怀潇坐的是来时候的位置。
她晚上没吃饭，上车没多久胃里就开始翻滚，靳怀潇几次喊她喝水，喻瓷愣是没理他，一路撑到回去。
到了幼儿园，乔乔凭借三朵小红花领了一盏星星灯，和去年一样的礼物，却也足够让小姑娘欢喜。
喻瓷走路打飘，身上其实很难受，但还是压下胃里的反胃感，牵着乔乔的手：“现在开心了吗，我们回家吧？”
乔乔声音很大：“好！”
走出幼儿园门口，看到远处树影下长身玉立的人，喻瓷脸上的笑登时僵住。
她以为靳怀潇早就走了。
乔乔眼睛一亮：“姑姑，是叔叔！”
小姑娘不懂大人的恩怨情仇，拉着喻瓷朝靳怀潇走去：“叔叔，你怎么还没走呀？”
靳怀潇说：“我还没打到车，不知道喻小姐可以送我吗？”
乔乔：“叔叔你没车吗？”
“嗯。”
喻瓷别过头气笑了：“你蒙谁呢，你当我没看到你包里的车钥匙？”
柏云路的房子说买就买，一辆代步车没有？
靳怀潇淡声道：“车子坏了，我今天打车来的。”
喻瓷阴阳怪气：“那还真是巧。”
靳怀潇点头：“嗯，挺巧的。”
喻瓷：“……”
喻瓷不想理他：“乔乔，我们走——”
乔乔却拽住了靳怀潇的衣裳下摆：“叔叔，让我姑姑送你吧，我姑姑开车可稳了。”
喻瓷皱眉：“不行——”
“好啊。”靳怀潇弯腰揉揉乔乔的头发：“谢谢乔乔，那作为回报，叔叔请乔乔去游乐园好吗，你知道柏云童话庄园吗，我有朋友在那里工作，刚刚送了我三张票呢。”
乔乔扭头看喻瓷：“哇塞，姑姑，你昨天不是说等五一要带我去游乐园吗，我们就去那个吧，叔叔都有票了，刚好三张！”
靳怀潇直起身，黑眸沉沉看着她。
喻瓷觉得他在逼她，他总是这样，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旁人的意见根本不重要，靳怀潇就是这样倔的一个人，是个十足的犟种。
就好像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病，他却非要追问到底，亲手撕开她的乌龟壳，就因为他想知道，她就必须要说？
可她的病和他有关系吗？
胃里翻涌，晕车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喻瓷明明都快吐了，却又忽然笑起来，将车钥匙甩给靳怀潇，砸进他的怀里。
“行啊，你开车回去，我打车行了吧？”
她松开乔乔，转身掏出手机就要走，乔乔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姑姑怎么不带自己，靳怀潇已经先一步抱起乔乔，上前拽住喻瓷的手。
喻瓷挣扎：“你干什么！”
靳怀潇打开车门，先把乔乔放进后座，又将喻瓷抱进副驾驶。
他按了中控锁了门，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靳怀潇！”
靳怀潇脸色很冷：“你身体不对劲，我送你回去，剩余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
乔乔也发觉不对劲，小声说：“姑姑，你脸好白啊……你还出了好多汗。”
稚嫩的声音像是道惊雷，在喻瓷耳边炸起，唤醒了她的意识。
孩子还在这里，她在干什么，跟靳怀潇吵架？
喻瓷咬紧了唇，额头抵在车窗上，双臂环过小腹。
车里很安静，一路没人说话，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有种朦胧的虚幻感。
靳怀潇知道喻辰和林今眠的家在哪里，当年他也来过，因此直接开进了小区。
乔乔下车拿着钥匙刷了电梯，喻瓷脸色很不好，走路一步两晃，靳怀潇不放心，跟着一大一小进了电梯。
喻瓷没阻拦他，其实是不想跟他吵架。
回到家里，乔乔抱着星星灯看了眼门口的两个大人，小眼睛转了转，抬手打个招呼：“叔叔，姑姑，我先进屋啦！”
喻瓷换好鞋问：“你不走？”
“给你做个饭就走，你晚上没吃东西。”
靳怀潇关上门，熟络打开鞋柜取出一次性的拖鞋，这是喻辰和林今眠两口子身为医生的习惯，他过去也知道。
喻瓷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忍不住爆发，拽住靳怀潇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回头看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别管我行不行？”
靳怀潇声音平淡：“喻瓷，你打算就这么继续下去？”
“我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怎么了，你生病了，你需要看病，需要治——”
“关你什么事啊！”喻瓷声音忽然高起来，狠狠推了他一把：“我就算生病了又关你什么事啊，你就不能当不知道吗！”
靳怀潇身子晃了晃，她崩溃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宽松的运动装套在身上晃晃悠悠，锁骨突出，让他想起晚上抱她的那一下。
就几秒，他却摸出了她有多瘦。
“喻瓷，我没办法当不知道，你吃药了吗，看医生了——”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以什么立场管我？你对前女友这么上心吗，你照顾我照顾上瘾了是吧，我是你的责任吗？”
“对啊，你这么负责任的人，我因为你留下了这块疤，为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你创业我陪你一起熬，对你来说我已经是责任了吧，爱不爱不重要，但你得负责对吧——”
肩膀被人攥住，眼前一花，刚刚一直沉默的人有了动静，猛地扑上来将她按在门板上，单膝挤开她的腿，他们的距离很近，靳怀潇低头看她，鼻尖几乎相抵。
喻瓷看到他眼底压抑的情绪。
“责任？你觉得你对我只是责任，我不爱你？”
靳怀潇的虎口卡在她的下颌，常年握画笔，他的指腹带了薄茧，磨在脸侧有些生疼，门口处的小柜子上放了扩香石，是浅淡的雪松香，却都不如他身上的青柠气息好闻。
“我不爱你我为你转校，不爱你我和你谈恋爱，不爱你我给你洗衣服做饭，不爱你我跟你上床，不爱你我又这么没出息跟着你回来？”
“喻瓷，你当我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