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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93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魏延还在奔着他的小目标而去的时候,在川蜀之中的严颜倒是已经跟上了他的目标。

    『又来了?!』

    朱然的部队现在已经被打散了。

    现在他才明白,他之前打败的那些小部队,其实就是这张大网的一部分。这些密密麻麻的小部队分布在鱼复周边,像是一张大网一样,而他则是带着巴人一头撞进网里面的猎物。

    他已经算不出他遇到了多少次的袭击,只是知道他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

    朱然试图冲破这些小部队的拦阻,抵达大江沿线去找江东大部队,但是这些小部队明显比他们走得更快,不等朱然他们找到新的方向和江东大部队,就发现他们又是再一次的被盯上了……

    次数一多,朱然连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本能的战斗,和深深的疲惫,『杀出去!』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成为川蜀军的俘虏。

    朱然甚至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这些川蜀兵是为了活捉他,所以在有些时候是有意的留手了……

    活的,肯定比死的要更有价值。

    这一点,朱然明白。

    『叮!』

    朱然护卫执着圆盾顶上去,挡住了几名川蜀追兵扎来的长矛。

    川蜀兵现在渐渐的都是用长矛了,不愿意和江东兵近距离搏杀。就算是有江东兵试图贴近川蜀的这些追兵,要么被箭矢逼回来,要么就是被这些长矛顶回来。

    这些川蜀兵的长矛都是用竹子做的,有的甚至连铁尖尖都没有,就是简单的加工出来了一个尖刺而已。

    朱然也试图带着护卫做一些这样的竹制长矛,但是他发现不划算。不是制作不方便,而是他们是在逃命,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花在制作长矛上,而且制作长矛所留下来的痕迹,也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关键问题是,在这群山之中,这些川蜀兵是怎么找到他们的?一个个都是狗鼻子不……

    不对!

    真的有狗!

    朱然猛的回想起来,在逃跑的过程当中,他确实听到过一些狗叫声。只不过因为没看见狗露面,所以他就没有将狗叫的声音放在心上。

    『得杀了狗!』再次击败了前来偷袭的川蜀小部队,朱然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两天,我们真是被狗盯上了!』

    朱然猜测得没有错。

    泄露他踪迹的,就是他自己的气味。

    华夏大概是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驯化了狗。

    受自然条件的影响,新石器时代家庭蓄养的动物,在华夏北方,最早和最主要的家养动物是猪、狗、鸡;在南方是猪、狗和水牛。在殷商之时,商人除了食用狗肉、用作猎犬之外,还会将狗用于殉葬和祭祀,陪伴亡灵,以及祭祀祖先。

    而狗用于战争,至少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很常见了。

    任凭朱然等人怎么跑,但是只要被猎犬盯上了,自然无法轻易摆脱。

    朱然在山中绕圈,而严颜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严颜毕竟岁数大了,真要是跟着一直跑,说不得受不了的反而是严颜自己。严颜的体力比不了年轻人,但是他的经验超出了朱然太多了,又是在鱼复周边,拥有本土作战的优势。任凭朱然怎么跳,实际上都在严颜的掌控之下。

    其实朱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突破罗网的,只不过朱然当时面对伤亡没下狠心,或者说没真想要豁出命去,所以在某个关键的路口,又被挡了回去,继续在山中打转。

    江东人在和本土巴人失散之后,就成为了无头的苍蝇,最初还能凭着血勇搏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等携带的干粮渐渐吃完之后,体力上的衰减就不可避免的呈现出来。

    严颜看到时机成熟,终于准备动手了,开始围捕朱然等人。

    ……

    ……

    『杀啊!』

    山道另一边,也不知从哪冒出了近百人。

    这些人将山道堵得严严实实,长枪大盾强弓硬弩架设在大盾上,走两步,便是齐齐喝一声,然后一个停顿,然后再在号令之下又继续再往前推进两步,再停顿,简直就像是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似乎是等着朱然和其他的江东兵一头撞在上面。

    『是川蜀军!』

    『呐娘希牝!又是他们!』

    还没等朱然解决猎犬的问题,川蜀军就已经是包抄上来了。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次被川蜀军追杀上来了。

    朱然等人多少已经是精疲力尽,在还没想好要往哪里跑就遇到了当下的这种情况,战无战力,逃又无门。

    有几个江东兵嚎叫着,似乎是发泄自己的郁闷,又像是自暴自弃前的无能狂怒,冲到了盾墙面前,狠狠的砍了下去。

    『铛!』

    江东兵的刀被架开。

    『噗!』

    长枪的枪头已经扎进了江东兵的喉咙。

    干脆,利落。

    就像是杀了一只鸡。

    『掩护将军突围!』

    剩余的江东猴子恢复了清醒,不再往铜墙铁壁上撞,开始掉头往回跑。

    能到了现在依旧跟在朱然身边的,自然都是朱家的部曲,以及江东的核心战斗力,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局势之下,依旧能够保持足够的忠诚。

    『将主快走!』

    此时此刻,这些掩护朱然的江东兵,大多数都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但是依旧丝毫没有退缩,他们在山道之中努力的拦截步步紧逼的川蜀军,发出生命当中最后的怒吼。

    朱然回头而望,发现他带出来的千余人,如今估计已经不到两百……

    『将主!走啊!』

    留在后面的朱氏部曲没有犹豫,大吼着要让朱然远离危险,他们甚至有的人连武器都没有拿,只是举了两个盾牌,转身朝着步步紧逼的川蜀军撞上去。

    在转过山道的时候,朱然最后向后方看了一眼,只见那条山道上,川蜀军已经如潮水般已将那留下来的十几名朱氏部曲淹没、吞噬。

    江东兵就不能翻山么?有的山可以翻,但是有些山还真翻不了。

    在严颜挑选好的战场上,江东兵可以走的道路并不多,当得知江东兵彻底的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之后,严颜便是站起身来,让护卫替他穿上甲胄。

    『严将军,这,这杀鸡岂能用牛刀……』吴班站在一旁,搓着手,多少有些扭捏的说道,『要不……让在下去就好了……』

    严颜先是沉默着,让兵卒护卫系好了甲胄上的丝绦,然后一手提着长刀,一手夹着兜鍪,这才对吴班笑着说道:『吴校尉,这是诸葛从事亲自嘱咐于某……私下授受,有违军令啊!吴校尉该不是想要害某性命?』

    吴班脸色一僵,双手连摆,『这怎么说的?当然不是,绝对不是!』

    严颜点着头,笑着,火把光照之下,他的几缕银发在风中飘动,『某也知道是吴校尉说笑……不过若是某战而不敌,那自然需要吴校尉力挽狂澜,救某于危难了……在此某先谢过了……』

    吴班连忙拱手,『严将军言重,言重了!严将军出马,定然是手到擒来!』

    严颜笑笑,没再说什么,反手将兜鍪扣在了脑袋上,然后昂然而去。

    吴班直愣愣的看着,脸上的表情忽而扭曲,忽而懊恼,最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变成了落寞。

    他其实当时确实有机会和朱然一战的,如果当时陷阱多挖一点,树木多砍几棵,亦或是……

    只可惜吴班当时脑子一热,没考虑江东兵和朱然朱氏部曲之间其实也有差距的。

    现在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严颜最后来将这一次大功包圆了。

    ……

    ……

    太阳升起。

    有的人或许还能见到新的太阳,而有的人却只能留在昨夜的黑暗之中。

    严颜手下的步兵,将盾牌的尖头重重的顿入地中,眨眼之间就形成了一道盾墙。

    在山谷远处,烟尘渐渐升起,各种杂乱的声音依稀传来。

    一整夜的时间,朱然等人东奔西走,从山左杀到山右,从山前逃到山后,看起来似乎是奔走了很长一段路,但是实际上却仅仅只是一直绕着三四座的山峰在打转。

    『架枪!』

    『唰……』

    长枪手纷纷提起手中旳长枪,斜指向前方。盾如墙、枪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像是这样的防线,遍布在这一片区域的所有路口,不论朱然往哪里走,都会一头撞上,然后被压迫得无处容身。

    严颜居中调度,在一些山顶上有旗帜招展,示意江东兵的方向。

    世人都说凉并之人雄伟健壮,川蜀之人多矮小瘦弱,所以选择兵卒多用凉并之人,其实兵卒质量么,不能仅仅只是看个头。因为南方山林众多,个头大的人确实是在很多地方会不如矮个子的人便利,可是在身体素质上,未必个头大的就一定能赢过个头小的。

    而是要看整体,就像是现在朱然身边能活下来的,也大部分都是朱氏老兵,核心部曲了,而那些普通一些的江东兵,便是在不断的厮杀和逃亡当中被淘汰了。

    看着这些江东残军,严颜手下的这些川蜀军显然都很是欢快。

    之前都是听闻陇西川北又有什么战事,然后多少兵卒获得了赏金,有了多少军勋田,然后又是得了什么封赏,而在中川东大部分的兵卒便是只能听着流口水,而现在终于是轮到了他们……

    这是新的一天,风和日丽。

    也是他们将大胜的一天。

    ……

    ……

    朱然盯着眼前出现的川蜀阵列,眼中满是怒火。

    他在出军之前,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战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被严颜戏耍得宛如一只被猎手盯上的猎物。

    朱然并不是没在山林之中作战的经验,但是那是对付山越的。

    虽然说江东和川蜀,同样都是属于丘陵地貌,山林众多,山地和平原,盆地交错分布,山川水脉起伏不定,地貌相对复杂多变,但是江东江南一带的丘陵山脉,大多数可以说是大别山的延伸,很多比较平缓,而川蜀地貌则是由地壳运动和冰川河流侵蚀作用形成的,谷深壁直。

    而且气候也完全不同,江南属于亚热带气压,常有季风,而川蜀则是相对较为封闭的气候环境,湿度很大,导致雾气极多,尤其是在山间经常有大雾……

    最为关键一点的是,在江东河流走向,大部分都是从西往东的,而川蜀之中有很多河流,则是南北走向的,朱然在没有太阳的阴天,失去了向导之后,企图以河流为导向逃离严颜的包围网,结果自然是越走越错。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山道只有一条,两侧都是陡峭的石壁。

    朱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杀出去!』

    困兽尤斗。

    『杀出去才能活命!』

    江东兵嚎叫着,往前扑击。

    朱然提刀,战斗在战线的最前面。

    他猛砍了数十刀,终于是将堵在路口的川蜀盾阵砍出了一条血路,但是他并没有多少欣喜,只是觉从双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要没力气了。

    从昨夜一直杀到今天早上,中间只吃了一小块的饼子。

    又累又困又饿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杀出去啊!』

    朱然大吼着,激励着身边的护卫,也激励着他自己,再一次向前迈步,再一次挥动战刀。

    战刀砍在了一名川蜀兵的身上,那川蜀兵怪叫一声,以为自己会被朱然一刀砍死,眼一闭一睁,却发现朱然的刀竟然只是卡在了甲胄缝隙上,没能砍得进去!朱然与那川蜀兵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愣了愣。

    『啊!』

    双方几乎是同时大吼起来。

    朱然拔刀再砍。

    川蜀兵也是连忙举盾,一刀扎向了朱然。

    一旁的朱然护卫连忙上前补位,挡住了川蜀兵的战刀,护住了朱然。

    朱然最终在护卫的协助下,砍死了那名川蜀兵。

    他双手发僵,几乎是握不住战刀。

    精钢打造的战刀,如今刀身上也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视线暗了些。

    仓促间,朱然抬头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阳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非常自信的人,可是现在,他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和否定当中。

    他之前在江东所有取得的成就,他所有的经验,他的一身武艺,似乎在川蜀之中根本不算是什么。

    『来战啊!』

    朱然大吼着,红着眼,试图借着大吼来压抑着从心中涌动而起的那些负面的情绪……

    ……

    ……

    严颜站在半山,在灌木的遮掩之下,看着山谷下方交战的场面,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他重新出山之后,也曾和徐庶深谈过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骠骑大将军的政治策略和其他诸侯的不同,也是在那个时候确定了,能给大汉带来新的变化,新的希望的,也只有斐潜。

    严颜明白,斐潜不需要杀戮,或者说,不只是要单纯杀戮。

    杀戮可以带来恐惧,但是带来不了统治。

    徐庶贯彻了斐潜的观念,诸葛亮同样也在遵循着这样的方式。

    如果只是要胜利,只是要杀戮,那么严颜当下一声令下,早就可以将朱然乱箭射死,亦或是在某个地点直接用火烧死,用手雷炸死……

    可是诸葛亮希望朱然能活。

    活着,价值更大。

    因为朱然姓朱,朱治的朱。

    也是在明白了诸葛亮的叮嘱的深意之后,严颜才明白了他之前他自己,以及之前在川蜀之中刘焉,刘璋等人和当下斐潜徐庶等人的最大区别。

    之前刘焉,刘璋,盯着都只有脚底下,只有川蜀这么一块地方,而徐庶,诸葛亮,以及在他们两个人后面的骠骑大将军斐潜,看到的却是整个的天下。

    在面对着这些江东兵卒的时候,依旧在看着未来,看着天下。

    『都准备好了?』

    严颜看着山下越来越近的朱然等人,问道。

    『回禀将军,都准备好了!』

    严颜点了点头,『准备动手!』

    ……

    ……

    铜哨声在山谷之中响起。

    正在和江东军搏杀在一处的川蜀兵,听到了哨声之后便是纷纷撤离。

    此消彼长之下,江东兵便是忍不住追砍着这些川蜀兵。

    朱然觉得不对劲,便是想要叫停。

    可是他的嗓子已经在劳累疲惫之下,嘶哑低暗,喊不大出来了。就在朱然拄着战刀,挥动手臂,试图让他的手下冷静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天空似乎暗了一下……

    朱然愕然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山道一侧的山腰以及山顶上,有不少川蜀兵卒抖开了一张张的渔网,正在劈头盖脸的泼洒下来!『散开!』

    朱然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然举起战刀,试图拨打这些渔网,但是渔网是软的,不管是战刀还是长枪,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无法将渔网完全砍开,或是卸掉……

    渔网罩下,朱然以及其他的江东兵卒,纷纷都陷入了网内,手忙脚乱的在山道之中挣扎。

    于此同时,在山间又有短促的铜哨声响起,从方才川蜀兵卒撤走的方向上,以及另外一个方向上,都开始有人提着绳索往前狂奔!『不!』

    朱然可以接受死亡,但是他不愿意接受一个被俘虏的下场。

    在万念俱灰之下,朱然调转了刀口,正要朝着自己咽喉割去的时候,却有一只箭矢呼啸飞来,『铛』的一声就撞在了朱然战刀的屯口之上!朱然猝不及防,握不住刀,战刀掉落,旋即他被一名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川蜀兵卒,直接扑倒在地,兜头兜脸的便是拿绳就捆!在摔倒下的哪个瞬间,朱然看见了那名山腰上举弓射箭的那名老将……

    兜鍪之下,眉目如电,银发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