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由的奴隶(9) 过去在我的头上漂浮……
时间流逝, 把一切变成冰。冰的下面,未来涌动。如果你掉到里面,你就死去。
这是等待, 行动悬而不决的时刻。
我活在当前,这是你能看到的未来的一部分。
过去在我的头上漂浮, 像太阳和月亮,可见而不可及。
——格丽克
风起了, 敲响了钟,在生命和死亡之中晃动。
塞莱斯特编织着祭冰的礼冠,无暇的白枝上燃着苍蓝的火焰, 在沙尔芬德尼尔的传说中,每任主祭退任后都要将无暇白枝编织成的礼冠奉还给这个世界。
一切繁荣都有终结,但是这不代表没有永恒, 在循环的终点, 大地会再度迎来春生。
千风神殿一如往日的平静,整个世界的灾难都被时间阻隔,日晷忠实地记录下生命的流逝,死亡也不过是时间的附属。
塞莱斯特敲响了第一声钟声, 她将祭冰礼冠放在八角日晷前, 风拖着礼冠, 太阳的日晕模糊了冰雪的冠冕,众生从风中来,也将随风而逝。
塞莱斯特闭上眼睛祈求着, “不灭的风啊, 记录下一切的时刻,千风与日月度量的神明,卡伊洛斯(伊斯塔露)。我伟大的母神, 您忠实的臣民在这里祈求您的恩赐,请收下这白银的冠冕,赐予我新生的白枝。”
阴影遮蔽了太阳,日晷停止了转动。尘土中酣睡的只是时间执政的骨与肉,真正的她早已化作千风中的一缕。
风起了,第二声钟声被敲响了。
白银的冠冕随千风流逝,树涛沙沙,风带来了新生的种子,那是白枝最初的模样。
塞莱斯特取下风中的种子,日晷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阴影散去,日轮和时间又一次统一了这个世界。
“感谢您的慷慨,我伟大的母神……”
风的孩子不会忘记风教于她的东西,不要为神明的逝去而哀伤,女神早已化作千风的一缕,闻见花香时,听见树涛沙沙时,便是她在唱歌,唱着自由的歌,风的歌。
“但是,请饶恕我的僭越,宽容我的罪过……”
风起了,那是第三声钟声被敲响了。
塞莱斯特取走了神殿的怀表,老旧如同时间本身的怀表一到她的手心,便褪去了陈旧的锈迹,它重拾了过去的模样。
第三声钟声响起后,神殿便再也没有了语言。
九方逆转时间的代价在塞莱斯特身上显现,银白的霜雪从她藏着白枝的左眼上蔓延,冰凝的雪逐渐冻结了她半个身躯,即使是春的神明也无法阻止冬日的蔓延。
塞莱斯特现在有了两束白枝,一枝是过去的影子,一直被她藏在左眼中,那是沙尔芬德尼尔银白之树的枝丫;另一个还只是种子,是开启未来的钥匙。
但两束白枝都与她息息相关,她的生命就曾在白枝里孕育,在时间中发芽。
“吃下去吧,这是给你的‘心’。”
塞莱斯特把种子交给散兵,这会是最适合散兵的心脏。
此刻的散兵没有了风的束缚,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他这次没有戴那顶大帽子,紫色的头发被风轻轻扯着,凌乱地散着神造物的美。
散兵从她手里接过小小的种子,种子仿佛与他血脉相连。它在掌心中跳跃着,一下又一下就像心跳声。
“制造你的躯壳来自银白之树的馈赠……时间的主人(伊斯塔露)同样也眷顾了稻妻。”
散兵将他的心脏吞服下,他缺失的那部分被填补好了,心脏在胸腔的跳动如此有力。女神没有说谎,那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心脏,他的身躯本由白枝制造而成。
心跳的感觉对散兵来讲是如此新奇的体验,他本是容器,是承载神之心的人偶,人们都有的心,他没有。此刻他的缺失终于被填满了。但欲望被满足,巨大的狂喜下,就是无限的空虚。
散兵曾经打算用自己的一生去追逐那颗心,心脏的存在早就成了他漫长而无趣生命的唯一意义。他突然觉得无所适从了,他的梦想以如此轻易的方式被满足了。
他在风中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那与他的身躯适合良好,仿佛天生就应该居于此,但在他的心跳之外,还有一道与他非常类似的心跳。
散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你居然也是银白之树的孩子。”
女神的身躯并不像别
的魔神那样出自天然,她同样也是用白银之树制造的无垢的孩子。但是,赋予她生命的不是坎瑞亚的科技,而是人们对她的希冀和时间主人(伊斯塔露)的馈赠。她不是人偶,按照最初的设想……她本是无垢之人,但是原初的碎片……她不得不接纳了它,从完人变成了魔神。
很难说……碎片是命运的诅咒还是赠礼。
同出一脉的麻烦就在于血脉的共通,散兵不仅能感觉到塞莱斯特的心跳,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女神的情绪,就像林间小溪一样舒缓,跟散兵一点都不同,他是破碎黑暗下的带着血的笛声。
散兵觉得很麻烦了,这些情绪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肆意侵入他的世界,把他阴暗的天空砸出一个大窟窿,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睛,但是肇事者却扬长而去……他的生命本来就不需要阳光。当然,他也讨厌春风和花,太过甜腻的东西,散兵都会发自内心想要呕吐。
塞莱斯特也感觉到了这种奇异的链接,就像她突然多了一个不听话的弟弟……散兵的心音,塞莱斯特同样也阻止不了这么强势的入侵。但这种副作用显然一时半会无法消除,他们俩都需要适应。
“没错,我的诞生同样也源自银白之树。不过我答应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你,你也应该履行和我的契约。我听说在遥远的璃月,有一位执掌契约的魔神,神名为摩拉克斯。那么……契约之神在上,我春之女神塞莱斯特与散兵结下契约……”
契约的具体内容被风隐去了,这样的话不应该被外人听见。
在更远的地方,立于璃月的千岩上,贵金之神睁开了他庄严的眼睛。契约是他的神职,任何立下的约定都会传到这位神明的耳朵里。
“怎么了……摩拉克斯。”
岩之龙王问着一旁突然陷入沉默的友人,归离原的大地目前没有任何的异常,地脉的流动也是如此平和。
“我无事,若陀。只是在风的国度,起了一缕契约的风。”
“那是怎么样的契约,能够让你亲自见证?”
太过狂妄的愿想,让贵金的神明也为此沉默。
半晌,若坨听见了像岩石一样沉闷的声音,“……那是契约,也是一场弥天大谎……是欺骗未来、逆转时间的自由之声。”
“但我会见证这份契约……直到它给予世界自由的到来。”
“自由是什么?”
诗人吟咏着,他们需要锻造一把指引人们的旗帜,旗帜上要涂满人类最美好的愿望,这样他们才能获得王城内人民的支持。
诗人弹奏着自由,那要是具体的美丽,不能流于空泛的想象——
“蒙德,我们心爱的蒙德,北境的明冠戴在你的头上,纯粹而永恒。那是未知的故事,传说中风的神明吹散了冰雪,微风劈开了山峦,庄稼和果木不再是人类的梦想,我们将不再流浪……”
“智慧和力量是自由的羽翼,神明将羽翼赐给我们。风车在转动,鸟儿在天最蓝的一角歌唱,美酒的香气弥散开了春的味道……”
“游戏与乐曲、歌谣与祭典,欢乐的歌声永远不会有停歇那天……”
歌声流动了云彩,就连寒冰也会为之融化。
那样的未来是那么美好,人们无法不去期望。在歌里,有一位仁慈的神明,他教会人们自由和飞翔的真意,他将自由之歌传彻整个穹苍,但……那绝不是如今的神明,暴风的主人从不肯放下他高傲的身段。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请问那是哪一位神明大人?”
应当知道,最大的罪过是不信神,神明之间争夺着信仰,人类也会因为信仰而相互敌视。
“那是——自由的魔神,千风的神主,巴巴托斯。”
没办法,塞莱斯特不愿借她的名声,温迪又觉得管这么大个蒙德太麻烦,狼王安德留斯更是不理世事。唯一能拿来用用的只有这位目前无神认领的神明。
命运转了个弯,还是回到了它应有的轨迹。
一旁帮忙组织和招和的阿莫斯觉得奇怪,她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而且……他们当着自己神明的面,反而在吹捧另一位不知名的神,“……巴巴托斯,这又是哪位神明?你们这样做真的好吗?你们信仰的难道不是春之女神和风精灵吗?”
“没关系,神不在意。”
自由的城邦总是有一点点乖僻的自主权,他们的神明太过散漫,不像是其他会因为抢夺信仰而开战的神明。西塔唯一能想到他们生气而“大打出手”的理由居然是抢夺美酒。
“请问大人,我们该如何供奉那位神明大人,让神明大人听到我们虔诚的声音。”
人们的提问让路德维希犯了难,他倒是知道很多供奉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礼仪和程序,但他们家的神明大人可都不喜欢那套。
“嗯……苹果、美酒还有塞西莉亚花就可以了。”
“……这么随意真的好吗?”
虽然阿莫斯并不支持在王城宣扬新的神明,如果她还是那位女祭司就应该把这群人抓入大牢里蹲着。
“没关系,神不在意。”
即使目前还在那个冰雪覆盖的王城,千年后那个自由散漫城邦的一角还是透过冰雪的封锁吹出了自由的风声。
而在风雪的呜咽中,狼群向着天空发出长啸,它们在迎接人类的兄弟重新回到奔狼领。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北风狼王安德留斯还是那位威严的神主,身躯巨大流转冰雪,随便一个踏步便能使大地震动、星辰震撼。
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也还是一位俊美如同冰雪,一位高尚如同烈火。
但一切都不再属于往日,神明也会低下高贵的头颅注视着地上的人。
“你是说,你们想要见到风之龙王……塞莱斯特是这么告诉你们的吗?但是,你们不知道吗?迭卡拉庇安他的魔神原型就是——风之龙王。”
而在王城高塔的最高层,似乎可以靠近天际的一角。
塞莱斯特来到了禁闭的大门前,门后就是那位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她拿出了怀表,指针被拨到了之前的时刻。
吱啦一声,门被从内打开了……
第42章 自由的奴隶(10) 一千个蝴蝶的骸……
一千个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墙上。
一大群年轻的微风度过河流。
——洛尔迦
人类谈论着自由, 但人类对自由一无所知。
“路德维希,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风精灵问着青色的诗人,庇护所的人们总是会庆祝自己的诞生, 生命是件美好的事,每个人的出生都应有清风相颂、百鸟衔枝。
“嗯, 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路德维希散漫地回答着,上一次庆祝生日……那时他还是尊贵的主教之孙, 未来的大祭司。但他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去了。他脱离人群太久,生日也变成了一个人的寂静。
“你有想要的礼物吗?你大胆说, 需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找到的。”
温迪接着说,他已经接受了人类的常识,有人生日就应该有一场“祭典”, 祭典上人们会捧着礼物祝福生命的美丽。温迪喜欢祭典, 为了参加路德维希的生日祭典,他也会奉上来自神明的礼物。
“想要的东西……”
路德维希沉默了,他什么都缺,春日的复苏、人间的热闹、生命的欢喜……但这些除他自己外, 没有人可以送给他。所以他又什么都不缺了, 他握紧他的琴, 弹奏他的诗,就像拥有了整个宇宙。
“那就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路德维希只能如此说道。
“好啊,我把我的自由送给你!你还没有自由, 所以我把我的自由送给你。”
温迪接话了, 此刻一只飞鸟划过天空,穿透了黑夜的寂寥,白色的飞行一直奔向初阳的海。自由——本就是一场穿透黑暗的白色飞行。
“自由?我谈论着自由, 但我就连自由的羽翼都无法想象,你……又要怎么送给我?”
他们异世界的来客——迪卢克谈论着未来的蒙德,他说那是自由的城邦,是理想的青色国度。在那里,所有人都拥抱着透明的自由,无人可以强迫他人,无人可以夺走他人的梦。但路德维希并不相信那样世界的存在,他既无法相信自由的美好,又深刻恐惧“自由”的泛滥。
迪卢克还太年轻太热烈,他的血还在为光明的世界燃烧,赤红的眼眸容不得一点黑暗的阴影,可路德维希不同。
他诞生在本应该最光明的地方,他一出生就立在众人的顶端。
人们总会对贵族神官充满幻想,认为他们代表了人类的至善,大人物们会守护世界的未来……可路德维希知道,表面越是一尘不染,内地就越是污浊不堪,越是庞大的口号越会变成空虚的喧哗。
路德维希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自由”是否也会腐败,就跟为了神明的口号一样,变成了现在的虚假之物。
人们实际上并不在意他人的自由,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自由,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奴隶和夺走其他人的自由,这是现在蒙德发生的一切。神官们珍惜自己的自由,但却夺走了大多数人的自由。
自由在泛滥,神官们是用自由意志做的决定,这难道也是“自由”吗?
“保密!”
风精灵神气地说道,他是自然的宠儿,对他来说,自由就跟空气、雨水、阳光一样,人们都拥有自由,但他们却把自己置身枷锁内。路德维希就是这样,明明没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可他自己早就脱不了身,他明明是“自由”地做着自己的事,却身不由己。
“……好吧,那我就等你的礼物了。不过既然你给我送了礼物,那么我也会给你回礼的。”
“真的吗?是什么呀!”
“保密。”
温迪从风中抓住了一支青色的羽毛,羽毛是从天上降落的,来自某个路过的飞鸟。
飞鸟是否拥有自由?
但羽毛一定拥有自由,它懂得的东西,是听凭风的指引,风会吹散它身上的尘埃,阳光会让它的身子舒展,雨滴会让它的翅膀洁净。
无需其他的东西,青羽已经拥有了自由,它在世界里漂流,在风中舞蹈。
温迪收下了这来自天空的赠礼,风之精灵在羽毛上施加了他的祝福,“不要为人世的风所困,要跟世间所有的生灵一样,做风的孩子。嘘,只需要听凭风引。”
但风中偶尔也会传来温迪不喜欢的东西。
散兵在催促着,他又变成了猫的模样,大爷一样趴在迪卢克头顶上。相比于之前的无礼,散兵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变好了很多,语气都不再挑衅了,但这不妨碍温迪下意识排斥他。
“喂,你在干什么呢我们得去找新生的风龙了。”
不得不让散兵趴在头顶上的红发骑士倒是好脾气,虽然散兵弄乱了他的头发,而且爪子还挺锋利,但迪卢克还是任劳任怨地当了散兵的人肉坐垫。
“嗯,我们确实应该走了,温迪。”
“知道啦。”
温迪把羽毛放在自己的胸口,就像在他的心上开了一朵青色的花。
“那么大家跟我来,唯一可能会出现新生风龙的地方就是龙脊雪山。”
北风狼王安德留斯并不认为塞莱斯特会不知道迭卡拉庇安的魔神原型,也不认为她会不知道风之龙王这世间永远只有一个,唯有等老龙王死去,新生的龙王才能诞生。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塞莱斯特认为,或者说猜测 ,迭卡拉庇安早已死去,而他们只是在验证她的猜测。
这怎么可能呢?
王城的风墙还稳稳地立在那里,高塔还是那么高不可攀,迭卡拉庇安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强大。安德留斯无法相信,拥有这样伟力的魔神竟然已经死去了,谁能杀死风之龙王呢?
但是,安德留斯保持了沉默,那位春之女神不会无的放矢,她绝对知道了什么,而且既然她让他们来找自己,那么塞莱斯特就认为安德留斯会知道新生风之龙王的所在。
虽然他本身完全不知道什么,但是除了特殊情况,龙王只会诞生在龙蜥族裔里。蒙德这片土地上,原本是有很多风之龙蜥的,但是千年前那场大祸导致风之龙蜥死了一大半,唯一剩下的几只逃往了火之国。
安德留斯又不可能带这群人去火之国找风龙蜥,毕竟龙蜥会根据环境的不同改变自己的属性,到了火之国估计也不再可能是纯粹的风龙蜥了。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场大祸的所在地,葬送了大多数风龙蜥的龙裔墓地——龙脊雪山。
“爬上来,我带你们去龙脊雪山。”
安德留斯收敛了皮毛上的流淌的冰霜,寒冰一般的利刃也被温柔的风抚平了。之前的安德留斯恐怕很难想象自己会这般对待人类,但是此刻的他早已在内心里接纳了人。
好吧,仅限安德留斯认可的人,如果其他人敢爬上安德留斯的背,安德留斯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
在狼背上的感觉,就像是坐上了一座巨大的航海船,船只在广阔无垠的冰面上穿行,冰霜和北风都是同行的旅客,天空就在头顶,星辰隐没了,阳光在闪耀。大海就在身下,如海水一样流动的是魔神的元素力,浩瀚如烟,无边无际。
温迪轻轻吟诵起了风的诗歌,微风轻轻拒绝了寒冷,他们的身躯都暖乎乎的,迪卢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空中的雪花。
冰棱的花束一到他的掌心就融化了一滩春水,没来得及悲叹雪的逝去,绕着他飞行的风精灵,就为他送来了风中蒲公英的种子。
这是一场盛大的冒险。
他多么三生有幸,可以与千年前的魔神和英雄并肩作战,一种豪迈的感情替代了不安和焦急,不管未来会如何,就在此刻,让他迪卢克与魔神和英雄们站一起书写他们的未来。
上次来到龙脊雪山的时候,奎德他们救下了昏迷的迪卢克,取走了燃烧苍蓝之焰的白枝。此刻,他们从狼背上爬下,雪山还是那么浩瀚,山的峰峦隐藏在冰雪的精魄下,黄昏倾斜了雪山的一角,像是澄明的黄水晶。
北风狼王重新呼唤起了祂忠实的臣民,雪松在摇晃,北风卷走了厚厚的雪,狰狞的岩石脱下了雪的棉衣,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一层层厚厚堆积的尸骨重新又从雪下苏醒,它们的时间早已不再转动,永远被停留在了冰雪覆盖的那刻。风之龙蜥有着像是蝴蝶或者蜻蜓一样轻盈的羽翼,透明的骨膜上仿佛可以弹奏乐曲,这些青色的龙裔本该自由自在于天地间,但它们永远地沉眠在冬日下。
龙蜥们的尸体非常完整,没有明显的外伤,长时间的冰冻没有让尸身腐朽,反而像是浸润了冰雪之气的雕像。
“走吧。”
顺着尸体们堆集的数量,他们一路寻到了冰雪下的洞窟内,但奎德敢打包票,上次来这里并没有显露出洞窟的样子。他触碰了岩石的墙壁,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仿佛这里天然就是一个洞窟。
温迪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个人曾经到过这里。但风精灵只是沉默了,他隐去了自己的发现,温迪选择相信他。
雪山的洞窟很深很大,甚至可以容纳下几个安德留斯。但狼王还是收敛自己的本相,如果把洞窟弄塌了,会非常麻烦。安德留斯变成了普通狼的大小,领着奎德一行人进入了洞窟里。
这里的风之龙蜥很多,它们都被冰封在了冰雪的柱子里,表情倒没有狰狞,反而非常平静,安宁地陷入了沉睡。
绕了一圈后,他们回到了原点。
这里好像就只是一个盛放风龙蜥的展厅,没有别的特殊之处。安德留斯发出一声长啸,然后把鼻尖放在冰雪之下,回声给他的回复到了,它们说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在表面的一层下还有埋着的一层。
“温迪,我要打开通路,你记得保护好奎德他们。”
安德留斯短暂地嘱咐着,风精灵用风将众人的身体托在半空,并编造了一道细密的风墙来抵御之后飞扬的碎冰。
一道龙卷一样的风重重地打击在冰面上,冰面瞬间碎成蛛网的模样,冰兜不住自己的躯壳,只能无助地坠落。暴风带来的冲击,引发了雪崩一样的连锁反映。积雪四处逃往着,有些直接撞上了盛放龙蜥的柱子,它们冰冻的尸身没有从冰里解脱出来,反而碎成了晶莹的
碎片,每个碎片上都有着龙蜥们曾经的呼吸。
风墙抵挡住了碎片的袭击,等到风暴停息后,黑洞一样见不到底的深渊出现在了洞窟内。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要的答案就在这黑洞内,然后就纵身一跃,就像水滴,滴答一声,滴入了海里。
滴答、滴答……
水珠从她的手指上滑落,塞莱斯特有些无措地动着自己的手指。奇怪,她的身体有点不听她使唤,一大半个身子就好像被冰覆盖了一样僵硬。
错觉吗?
雪之公主如此思考着,大概就是错觉吧,她昨晚也睡得很好,难道是因为落枕了吗?
“公主殿下,天空的使者快到了,请殿下准备好去面见使者。”
门外是她的侍卫哈伦的声音,哈伦非常恭敬,在门外催促着沙尔芬德尼尔的雪之公主换上祭司的礼服,去等候天空使者的到来。
“知道了,退下吧。”
今天是迎接天空使者的日子,历年这个时候都是沙尔芬德尼尔最重要的节日。但对于塞莱斯特还是第一次,她刚诞生没有多久,但已经成为了连接天空和大地的主祭,人们说这是因为公主殿下是王国最珍贵的宝物,是上天赐予沙尔芬德尼尔的孩子。
她的头发是霜雪一样美丽的纯白,发丝顺滑一路直接延伸到脚踝,侍女们恭敬地替她挽着月光一样的长发,将祭冰的礼冠戴在她的头顶。
塞莱斯特轻微地转了转头,她的头发被挽成了美丽花束般的模样,白银的枝丫上面开着苍蓝的花,像星辉一样掩映在银白之下。她眨了眨黄金的眼眸,那是她身上唯一接近神明的地方。
然后侍女们为她戴上如星月般的耳环,一只是白银的月,一只是金黄的星。接着是流淌着月光的礼服,触碰礼服上的纹路有如触摸白银之树的呼吸。
“公主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塞莱斯特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一朵精心呵护的霜银之花。她却有点不满意了,转身拿出了自己的法杖,流淌着力量的权杖才是一位公主最美的饰品。
“走吧,我们去见那位使者大人。”
而另一侧的王城高塔,在最接近高天的地方,风的神王听到了来自高天的指令,他有点无奈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又是麻烦事啊,但又不能不做。
风之龙王叹息着,还是打开了黑铁似的大门。他在临走前,叮嘱了一旁侍奉他的虔诚祭司们,“我要出门一趟了,你们要看好王城哦。”
说罢,便直接从高塔跃下,人的躯壳一接触自由的风,便化成了青翠的巨龙,渡过高山的脊背犹如翻飞的浪花。祭司们望着龙的离去,祂在天空中翱翔,青色鳞片上晕开的,或许是胭脂色的吻。
而羽翼直指的方向却是无垠的翠绿之国,那是——沙尔芬德尼尔。
第43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4) 明亮的星,我祈……
明亮的星, 我祈求如你般坚定
但并非高悬夜空,独自辉映
睁着永恒的一双眼睛。
——济慈
午后光线正好,从沙丘上刮来的风吹走了地上的燥热, 不知名的虫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蝎子从沙子里面爬了出来, 想要捕猎这扰人清梦的鸣虫,它黑色钩子似的武器高高立起, 可还没等它填满肚子,身后的沙丘却悄悄坠落,黄金的鳞片只闪了一瞬, 蛇就拖着它的战利品回到了阴凉黑暗之中。
阿如村再次热闹了起来,离开村子的人们又一次在村子里聚首,不过这次还多了拉赫曼旅团的成员和一位金发的学者。
拉赫曼旅团的人被抽走了意义, 像气球一样干扁下去, 任由风纪官们把他们的手脚用麻绳捆绑住,丢在屋子的一角。
守村人没有像镀金旅团的成员那样被捆得结结实实,他只是被束缚了双手,带到了坎蒂丝和阿如村村长面前, 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来自风纪官的审判。
“九方呢, 她还好吗?”
赛诺问着这几日忙来忙去的提纳里, 他们从空中坠落下来,然后就陷入了一场集体的梦境里面,万幸大家醒来了后都伤得不重。
可是, 那个紫色的执行官却没有了踪影, 九方还莫名地陷入了昏厥中,提纳里检查过她的身体,从医学的角度, 她没有什么大碍。众人提心吊胆了一阵,但好在,昨天她终于清醒了过来,只是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还要再观察一段时日,不过放心,卡维自告奋勇在照顾她。”
赛诺挑了挑眉,他就知道那个金发小子不安好意,“是吗?那等会也叫他过来帮忙吧,虽然看起来文弱了一点,也还是个男人。照顾九方就交给迪希雅吧,她自己说的九方雇佣了她。”
“赛诺,卡维估计没那个意思。”
卡维能过来帮忙,提纳里已经觉得很感激了,他这几天真的忙坏了,不过好在大家都没什么事。不过,提纳里转头看了看召集了一群人的艾尔海森,他倒是一点都不忙,依旧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看着他那本厚得能当砖头的书。
“艾尔海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把我们这群人叫过来有什么事了吧。”
这件事不太寻常,艾尔海森不像是喜欢出头牵线的人,而且提纳里也想不到这位学弟有什么要跟他们交代的东西。
坎蒂丝和迪希雅押着拉赫曼也来到了大厅,身后是这几日一直被关禁闭的守村人。
“看来你们的闲聊结束了。”
艾尔海森合上那本书,从屋子一侧的椅子上起身,翠绿的披风在身后一抖一抖地像是翠鸟的羽毛。
“召集你们的不是我,是这位。”
艾尔海森走到守村人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萤绿的棱光一闪,束缚守村人双手的麻绳便落到地上。
“我该怎么称呼你?守村人,还是小吉祥草王?”
守村人一直佝偻着的背立直了,花白的头发也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生气,最为奇特的是那双眼睛。他睁开了眼睛,草木充盈的光辉就盛在那双眼眸中。
他这几日沙哑的声音变得清脆起来,取代老年人沉闷的是女童清脆如同山泉水滴答的声音,他(她)说,“非常抱歉,以这种姿态见到大家。但正如艾尔海森所说,确实是我召集大家聚在这里的。”
“……”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了,一个答案浮现在所有人心头,但他们只是迟疑着不敢相信,毕竟没有人真正见过那位大人,听过那位神明的声音。
“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智慧之神布耶尔,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纳西妲。”
神明降临地如此突然,迪希雅一下子有点接受不过来,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面见一位神明,“无意冒犯,您……您真的是小吉祥草王大人吗?”
纳西妲有些疑惑,她的语言传达得应该很精确了呀,看来她的人类观察还不太够,“是的,不过称呼我纳西妲就可以了。”
赛诺想到这几日从下属那里得到的情报,难道……这一切都是小吉祥草王的授意吗?“那我就直接问了,纳西妲,你是否清楚教令院的所作所为?”
“是的,这也是我召集大家的用意。请大家帮助我推翻以大贤者为首的教令院高层,他们在做错误的事,身为须弥神明的我,有必要站出来保护须弥。”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迪希雅完全不理解
大家都在打什么哑谜,怎么突然之间她就要去干翻教令院高层了呢?她前不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佣兵,怎么一下子就要卷入这么大的事件,命运也太过无常了吧。
“嗯,那我就从头说起好了。”
几天前的某个夜晚,一段不为人知的对话发生在了平静的阿如村。
“我再确认一次,即使这样做你可能会死,你也不后悔吗”
智慧的神明如此问着她被放逐的子民。教令院为了制造更多神明罐装知识,就盯上了流放阿如村的守村人,那群高层将守村人跟赤王复活绑在一起,迷惑了疯狂的镀金旅团。这样做的话,就算事后追查,也查不到高层的头上。
身为须弥的神明,纳西妲有必要保护自己的子民,但是她勇敢的臣民眼里酝酿着更大的复仇,他不惜以身试险,也要把那群教令院的蛀虫拉下马。
“是的,我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
以前被迫害的是他的学术,他只是说了真话,可教令院容不下不同的思想,他们早就把赤王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可又无耻地舍不得赤王留下的遗产,暗中研究着赤王的智慧。
现在被迫害的是他的生命,他到底还要沉默多久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揭露教令院高层的黑暗,又得到了小吉祥草王的帮助。
守村人决意以自身为饵,引起这背后的牛鬼神蛇们,搅动这须弥的千风万浪。
“也就是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小吉祥草王大人设计好的吗?包括入梦也是吗?但这是为了什么?”
提纳里的耳朵在空中转了几下,尾巴焦躁地打着地面。他思绪波动大的时候,就顾不上控制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了。
“我也有问题,莎夏……她是纳西妲你暗中放在愚人众的人吗?”
赛诺前往阿如村就很蹊跷,而后面他引开了愚人众的执行官,让自己的属下去查抄愚人众的据点,结果没找到愚人众的罪证,反而得到了教令院高层铁证如山的罪陈,而且……他们还犯下了最严重的的亵神罪过,他们竟然想要制造一位新的神明!
“嗯……让我回答两位的问题吧。这个计划并不是我设计的,不过我同意了计划的施行。目的是为了让风纪官找到教令院的罪证,还有把那位散兵也弄走,他是教令院制造神明的容器。虽然我不能告诉大家他去了哪里,但是他已经不会威胁到我们了。”
纳西妲接着转过头看着赛诺,她想起来了什么,像个真正的孩童一样甜甜地笑了,“莎夏是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赛诺你可不许欺负她。”
“……那她是谁?”
“她不让我告诉你,说是这样比较有趣。嗯嗯,我也觉得这样很有趣。”
谜题一下子揭开就会索然无味,猜谜的过程才是探索智慧的过程。
“那艾尔海森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小草神大人的存在。”
问话的是提纳里。
艾尔海森似乎早他们一步知道了小吉祥草王的存在,但之前赛诺说……艾尔海森好像是参与了什么,但他的计划被一个叫莎夏的愚人众……噢,现在是自己人,搅乱了。也就是说,他在那之前,也跟他们一样,不知道小吉祥草王的计划。
“是在赛诺向教令院提出申请的时候。我比你们更早知道教令院和愚人众有勾结,教令院不可能同意赛诺的申请,而且……”
艾尔海森隔空指了指赛诺和提纳里佩戴的虚空终端,“虚空终端能够监视人们的一举一动,教令院不可能没有发觉风纪官的所作所为。按理来说,他们应该用虚空终端直接叫停你们的计划,把赛诺调回城内。但是,这么久了,教令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有人修改了虚空终端的信息,而据我所知,有能力做到这点的除了大贤者外,只有那位居于净善宫的神明,智慧之神布耶尔。而且后面的梦境,也更让我坚定了,那一定是来自草神的力量。”
迪希雅听得大脑发昏,她明明一直在这里,却与这群动脑子的格格不入,“额……反正就是教令院高层干了坏事,赛诺手上有了证据,草神大人希望我们帮忙教训高层,对吧?”
“嗯,大家的力量都是必需的。”
坐在地上的拉赫曼抬起了头,他质问着雨林的神明,“那我呢草神大人,我现在只是一个罪人,雨林不会接纳我,我信仰的赤王大人更不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就这样的我,您又期望我能帮身为神明的您什么呢?”
纳西妲抬起手,绿色像是飞羽的光芒从她的手心飞到拉赫曼身上,他身上缠绕的绳索都落了下来,草木的力量温柔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我知道的,拉赫曼。这么多年来,沙漠一直仇视着雨林,但这不是你的错,因为雨林也从未接纳沙漠的孩子。身为须弥的神明,我一直都在那个小小的宫殿里,没有尽到身为神明的责任。但是现在,我要从那座宫殿里走出来,沙漠也是须弥的一部分,是金色的宝物。”
“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了,所以现在就让沙漠和雨林连起手来,为了我们双方更好的明天。这是我智慧之神布耶尔对大家的承诺,会给大家一个更包容和平等的真正的智慧之国。”
众人都注视着神明,纳西妲感觉到了那是包含着期待的目光。
被人期待和需要的感觉,原来是这样。虽然……她还不确定能不能比得上她憧憬的大慈树王,但是纳西妲已经知道了。月亮没有必要成为太阳,月亮同样也可以给须弥撒下满月清辉。
“那么大家,让我们来谈谈如何建立一个新的须弥吧。”
隔壁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九方躺着病床上,她苍白的脸尖尖的,大眼睛又圆又无辜地睁着,她不动的时候就像橱窗里展示的娃娃,精致但没有什么生机。
卡维有些心疼地看着少女,她的头发散开了,像海藻一样的黑发在白色的床单上铺开,就像在纯白的画布上写意画了几笔墨黑的枝丫。
窗外的光透过屋旁的花枝照在她的侧脸上,光中开了几朵小小的阴影的花。
“外面的天气很好,你要不要我扶你出去走走?”
九方感觉从脸到她临窗的半个身子都被太阳晒化了,软软地提不起劲,这是个宜人的午后,外面的烦扰都与他们无关,她和卡维都只有美好的日光、微微的清风、清脆的鸣虫,还有……彼此。
“不了,我哪都不去。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在梦中的奇遇吗?跟我说说,那座月女城是怎样的模样?”
提到月女城,卡维本来有点无精打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座月光中的城池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手舞足蹈地描述起那不可思议的城池,“那里的建筑特色我从来没有见过,城墙通体是银白色的,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不过我怀疑是月光石。一条巨大的像是银带的河流流通了整个城市,水是月女城的命脉,一切的机关都是用水转动的。你能想象吗?在沙漠,有一座以水为能源,以水为图腾的城市?”
卡维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大多数女孩都不会喜欢他说建筑。他问了九方问题,但又突然失落了起来,他一提心爱的建筑就会忘记照顾女孩的心情,她估计……也不会喜欢他提这些。
“诶?这么神奇,那你可以画给我看吗?我也想看看那座月光下流淌着银白之水的城市。”
“……好,我马上去拿纸笔。”
卡维起身太急,差点绊倒他自己,虽然动作有点滑稽,但他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太好了,原来她也跟他一样。
在提笔之前,卡维望了一眼窗外的花枝摇曳,这确实是个很棒的午后,阳光正好、清风吹拂,他和她都在这里。
是的,他们就在这里,
而且,心意相通。
第44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5) 亲爱的, 颤抖……
你来我往
秋波飞飞送闪烁火花, 越来越阴郁了,
我的天空歪成了窟窿,因伤而醉,
亲爱的,啊, 亲爱的
颤抖的心破碎了。
——尼采
清晨,九方打开房门, 门外是忙碌了很久的赛诺,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清晨的雾气很浓,很难想象沙漠中也会有将近乳白色的呼吸
弥漫, 雾将空气都打湿了,她吸入了一口,沉重的含着铅块的感觉坠在心头。
赛诺闲适地靠在墙上, 没有戴他那顶紫色胡狼帽子, 也没有带上他的武器,他只是过来见见自己的朋友,然后……一柄手铐从他手上垂下,出现仿佛只是巧合。
“等多久了?怎么不敲门呢。”
“没有多久, 你还是个病人要好好休息。”
“那陪我走走。”九方接着说, 现在他们还是朋友, 清晨最适合散步。
“好。”赛诺答得很直接,那副手铐被他收进自己的口袋,但露出了一点银色的链条随着走动打在空气中。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路, 从阿如村古朴的石阶上走下, 穿过锁链桥,绕开枣椰树和随处可见的仙人柱,穿过镀金旅团遗弃的据点, 逐渐爬上了沙丘的顶点。九方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拍了拍周围示意赛诺在她身旁坐下。
透过轻薄的衣料沙子在她身下流动,就像水流一样流淌着。沙丘上是风自由通行的地方,风吹得她和赛诺的头发都四处凌乱着。
九方没有去看赛诺,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太阳从远处的沙子里一点点爬出来,沙子上除了沙子,还有几棵寂寞的仙人柱,绿绿的,上面挂着鲜红的赤念果,红红的果实在黄沙掩映下格外动人。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受伤的时候,你来看望我,还给我带了沙漠特产赤念果。”她不经意间提起了过去的事,然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赛诺,“我记得,那尝起来很甜。不过现在呢?你还愿意将它带给我吗?”
赛诺避开了少女的眼睛,他以为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他可不会陪罪犯散步。赛诺没有回应九方,只是缓缓起身,然后纵身一跃直接跳下了沙丘。
簌簌的风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在空中一个转身,紫电的盔甲就覆盖在赛诺身上,接着他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击穿了大漠,闪光在仙人柱前停了几瞬,就一个闪现——
胡狼少年捧着鲜红的赤念果出现在九方面前,他额前的白发散乱着,但那双眼睛的热量却透过了一切,不管是沙漠、风纪官、职责……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九方能感觉到赛诺在注视着她,她突然意识到赛诺的眼睛跟赤念果一样炽热而鲜活。
“怎么不接?你不是很想要吗?”
九方沉默了一瞬,她移开了眼睛,“……难道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赛诺沉默了,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当然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接着道,“但是,如果是赤念果这样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想要,我随时都会给你带来。”
“风纪官不用工作啦?”
少女或许在某些时候都会变得难缠,赛诺抓过九方的手,把带着他体温的赤念果放在九方掌心。女孩子跟他还是不同,对他来说不太大的果实却牢牢占据了九方白皙的掌心。
“只要我下班,那么随时可以。”赛诺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他又不是什么感情骗子,赛诺只会许下他能做到的誓言。
九方的眼睛好像湿润了一下,赛诺不太确定,但少女不一会儿就重新调整好了情绪,她又变回了平时那个九方。而她的目光转向了赛诺口袋里露出来的银白链条,在阳光下闪得她眼睛疼。
“……你是来逮捕我的吧,我不会逃的。”
九方把手腕并拢伸向赛诺,赤念果从她掌心滑落,顺着沙丘的弧度滚落,红色的果皮上沾满了细小的砂砾和石块。
赛诺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的手铐,太阳还是太大了……闪得他都有点眼花。然后他解开了手铐的暗扣,动作很轻地,手铐轻巧地搭在了九方纤细的手腕上。
九方低下头,手铐没有给她什么苦头,她突然发现手铐内侧被缝上了一层细密的绒毛,“这……算是同情?你在同情一位罪犯?”
赛诺有些郝然地咳嗽了几声,果然,他就知道他不适合做这些,单纯用拳头或者武器揍到罪犯求饶是更加适合赛诺自己的风格。他没有回复九方的问题,只是轻轻扯了链条的一端,九方的身子不得不被拉得更靠近他,“不,我是在逮捕罪犯。”
然后就弯下身子抱起九方,让她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抓稳了,太阳有点大了,我们回去吧。”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从他的怀里,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她的气息喷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她的脸或许正靠着他蜜色的肌肤上。赛诺散乱地想着,或许他的穿衣风格确实太狂野了一点,提纳里如果看到这一幕又该念叨个不停了。
“我自己。”赛诺停顿了一下,他本来不想提那个名字,那个男人跟他不怎么对付,但现在他们是同盟了,“还有……艾尔海森。”
九方没有再说什么,太阳确实是太晒了,她不想被太阳光晒,可后面就是赛诺裸露的肌肤,那股少年的气息阴魂不散地从她鼻尖,到手指,到微微发红的脸颊。像是自欺欺人,九方闭上了眼睛,但赛诺的头发还是和她的头发搅合在了一起,白色的发丝和黑色的发丝,明明黑白不容,可缠成结后就连分开都会觉得疼痛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睡着,奇怪,她有什么好安心的地方呢?可九方就是伴着赛诺的气息,沉沉地陷入梦乡。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就身处阿如村的禁闭室内,手铐还稳稳的戴在手腕上,它装作自己没有什么攻击力,只是银白的饰品。
桌子旁边是一张给她的通缉令,上面陈着她的罪证,压着那张纸的是几个叠起来的赤念果,不是早晨那个,是新找来的果实,它们看上去很甜蜜。
“你醒了?”
艾尔海森收好了根本没看几行的书,他也不是机器,不可能随时都有心情钻研学术,虽然对他来说,这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比世界大部分的人类流行都有趣。
“你是来探监的?”九方尖锐地问道,但其实她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她习惯了装作跟艾尔海森水火不容的样子,即使这里没有旁人,一时间她也难以卸下伪装。
“你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呆在风纪官的监狱里。”
剩下的话艾尔海森没说,他们都心知肚明,对于九方来说,真正的威胁早就不是风纪官或者教令院了,而是……愚人众。
愚人众的人不是傻子,自从博士走后,他们的计划就多有不顺,调来的执行官还莫名其妙地失了踪,愚人众里面有内鬼不需要说都能清楚。而九方作为博士走后的负责人,不管她是不是内鬼,光是一个失察,就可以让她去半条命。愚人众可从来都不是慈善组织。
“是你建议赛诺这么做的?但是,为什么?”
艾尔海森说得没错,九方的失察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虽然她留了后手,以逃脱来自愚人众内部的追查,但是最近的苦头恐怕也是少不了。如果这个时候,能去风纪官的监狱里,不仅可以大大减轻她的可疑程度,还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事。
艾尔海森很聪明,他仅仅通过推断,就可以到达这个地步,九方最初带上他,不过是为了把她干的一切与小吉祥草王的事推到艾尔海森身上,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指望过艾尔海森会主动帮助她。
她一直都觉得艾尔海森应该挺讨厌自己的……毕竟他讨厌麻烦,而她就是一个大麻烦。
“现在纠结这个有意义吗?我想做,就那么做了。”
人们总是会以为艾尔海森是只会凭借严格的利害计算而行事的人,但是他们都忘了,艾尔海森不是机器,他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类,会有自己的喜好。九方自以为是逼着他不得不卷入了一系列事,但是如果他不是自愿,谁又可以为难一位几乎“目空一切”的天才呢?
好奇心是这个国度最危险的东西,艾尔海森当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疯狂,他只是享受踩着灰色规则的边沿,守着万物法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醉酒,他当然一直很清醒,而酒精会让他更加……清醒。
“你对我有
偏见,我的建议是趁着蹲监狱的时间,医治一下你头脑的顽疾。”
艾尔海森接着补充道,“比起探究我的动机,不如你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艾尔海森尊重舍身的英雄,但他从不盲目推崇正义感和英雄主义。这个世界满是等着获救的人们,太过正义和英雄主义,只会被救赎拖下地狱,人们救不了其他人,他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现在纠结这个有意义吗?我想做,就那么做了。”
艾尔海森的语言确实很精妙,不愧是知论派的高材生,拿艾尔海森的话堵艾尔海森的嘴确实有着莫名的爽感,但那是艾尔海森的话,不是九方的。
“我或许应该这样回敬你吧。但是,不是我想做什么英雄,也不是出于什么正义感,只是如果我知道了什么,却什么不做的话,我会害怕……害怕之后出现的恶果。”
九方一直是反着生活的,驱动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的情绪,而是最单纯的害怕,她很怕疼,也不想让其他人疼,所以她只能伸出手。虽然说出口感觉很逊,但是说到底……她既不是神明,甚至连神之眼都没有,在这里她就只是个普通人。
如果是塞莱斯特在这里,肯定会比九方做得更好。虽然她们是一个人,但是力量却让她们的选择天壤之别,九方似乎只能跌跌撞撞地前行。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坦白一切呢?”
艾尔海森如果做医生,一定是患者最讨厌的那种锱铢必较的医生。
“你心里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我说出口来?这样做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我已经说了,你对我有偏见。不肯相信他人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怎么样坦诚地和他人相处。”
“……学习你艾尔海森怎么和其他人相处的吗”
他们之间似乎还斗了几句嘴,然后艾尔海森就离开,将满室的安宁送还给了九方。在他走之前,“对了,你抽屉里的信我替你交给妮露了。”
“你看了?”
“我为什么要看?”
他的话似乎又在耳边作响,不肯相信他人的从来不是艾尔海森,而是九方。
“你不感谢我吗?”
他指的是送她进牢子的事吗?
“……好的,谢谢你,艾尔海森。”
但是,或许,她真的应该尝试相信他,相信他们。
第45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6) 浓郁的蝴蝶,从……
在邀请你之前, 已有浓郁的蝴蝶。
穿过我阴暗的甲胄,从胸肋间缓缓踱出。
被鞣制的孤寂,胆怯而奢侈。
——洛盏
妮露把看过的信件放在桌上, 然后打开了窗户。
外面新鲜的风顺着窗子吹了进来,她额前的红发被风吹着, 遮住了眼睛。妮露深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身体的颤抖,这或许是因为兴奋, 亦或许是恐惧?那封信件也被风一同展开了,向世界展开了它的内在。
【亲爱的妮露:
许久不见,你可好?我一切都好, 不必担心。
花神诞祭的日子将近了,教令院恐怕为难了你。但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为你提供好了舞台, 具体的位置会由一个叫迪希雅的佣兵带你前往。不必担心资金之类的问题, 我从别的途径弄到了钱。而教令院那边,我向你承诺那一天他们不会为难你,甚至学者们会主动来观看你的表演,你或许有疑惑, 我事后会向你言明一切的。花神诞祭那天, 你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跳舞, 不要担心什么,也不要有顾虑,你的舞姿是完美的, 这那样为草神大人献上祝福吧。
这里向你致歉, 那天我恐怕无法在场为你鼓掌,但是我会为你,也是为了草神献上最盛大的“花朵”, 至于是什么,先容我保密。总之,我的朋友,起舞吧,舞台、观众、庆贺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最棒的舞者登上她的舞台了。
你的友人:九方】
妮露不清楚九方怎样才能做到,但莫名地她相信她的朋友。九方曾经开玩笑说要让妮露登上最美的舞台,或许那不是玩笑,她真的要给妮露献上最盛大的舞台。
门响了几声,妮露抹掉眼角的泪,她哭什么呢,她应该高兴才对,“来了。”
妮露打开门,门外是一个陌生的女佣兵,皮肤是蜜金色,眼睛里面好像藏了一头狮子。女佣兵没有看起来那样不好惹,她爽朗地笑着开口,“你就是妮露吧?我是迪希雅,我的雇主是九方,她应该有在信里面提过我吧。”
“嗯,你好,我是妮露,你要进来喝口茶吗?”
迪希雅摆摆手,“谢谢好意,我就不用了。你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舞台吧。噢,如果没空的话,我就下次再来。”
“有空的,请你稍等一下。”
等妮露整理好了衣物,就跟着迪希雅下楼了,楼下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似乎认识迪希雅,迪希雅也朝汉子点点头,“对了,他是拉赫曼。在花神诞祭那天,他会和我一起维持秩序。”
女佣兵说完就带着妮露和拉赫曼进了一条小巷,然后搭了河边的一艘小船,就划到了有重重绿植遮盖下的水域。女佣兵用桨拨开水葫芦之类的叶子,小船荡开了叠叠绿意,朝着河岸进发了。
河畔没有供人通行的路,水路更方便通行。在拂开水植后,迪希雅拉走了覆盖在舞台上的绿色幕布,下面是一朵巨大的“月莲”。月莲的莲心是淡黄色的,洁白中带点银蓝的花瓣细细密密捧起莲心。
船停歇了,妮露登上了月莲,这是给她打造的舞台,花瓣像是冰晶一样剔透,而在莲心内,摆了一圈帕蒂沙兰作为点缀,淡紫色的花就像梦一样飘忽。妮露伸出手摸着花瓣丝绒般的触感,终于有了一点实感,她总觉得像梦,而现在她回到了现实。
妮露轻轻摆动了身体,舞姿像是莲花一样高洁而美丽。
而一旁的迪希雅看着在月莲上起舞的红发舞者,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边的事,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的弟兄们会引开可能会碍事的三十人团,教令院那边我也打听了,赛诺说没有问题,大多数的学者都在准备识藏日,没有精力在意风纪官的异常。”
“那就好,”迪希雅看着翩翩起舞的妮露,“希望那天能够一切顺利吧。”
如水的光阴转瞬即逝,花神诞祭那日到来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平常的夜,哪怕繁星闪耀、明月高照。
但靠近冒险家协会的湖,飘来了一朵月莲,它发着光,像是一盏开在水中的花灯。月莲闭合了花瓣,它娇羞着,现在还没到开放的时刻。
岸边的人们注意到了那朵莲,他们指着它,纷纷议论着。
“你们看,那是什么?”
“要通知教令院的人吗?”
“不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先看看吧。”
越来越多的人靠在了岸边,迪希雅大声吆喝起来,“这里将会有一场献给小草神大人的表演,请各位耐心等待。”
与教令院合作的三十人团注意到了城内的异常,不是水中的莲,而是沙漠佣兵的潜入。“看来有人闹事,弟兄们跟我来。”
拉赫曼旅团的头领完成他的任务后,就安静地回到了岸边,他朝迪希雅打个眼色,迪希雅也放下了悬着的心,现在就看赛诺和艾尔海森那边了。
虚空终端中传来让人无法理解的指令,教令院的学子们困惑着,但他们已经遗忘了质
疑,只要按着终端的指示做就行。人潮来自四面八方,像流水一样向岸涌来,他们彼此素不相识,但此刻他们已经成为了花神诞祭的观众。
外面的人流没有打扰教令院里面的某些人,他们还沉浸在虚空的平静之中,他们如此深信自己的计划不会败露。他们中的一人,阿扎尔,还在他的办公室处理着事务,他房间的隔音很好,以至于他无法察觉任何的异样。
卫兵们从虚空终端中接到了指令,指令让他们出城去维护街上的秩序,避免造成踩踏事故。大多数的卫兵都疑惑不解,教令院什么时候鼓励艺术表演了?甚至还会出动他们。但是,终端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那一定是来自阿扎尔大人的指令。
于是,他们纷纷撤离了教令院,不是没有人担心过教令院无人守卫,而是在学者绝对的权力下,他们没有质疑的资格,那是大人物的事,他们何苦操这个心。
“赛诺大人,您回来了。”
卫兵恭恭敬敬地向赛诺问好。
“你是要去街上维持秩序吗?那快去吧,我就不妨碍你了。”
“是的,大人。那我们就告退了。”
一切都太过轻而易举,人们如此相信虚空终端的智慧,而摒弃了自己思考的智慧,而这里竟然是智慧的国度。
现实总要比想象中更加荒谬,但这荒谬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它避免了无谓的伤亡。
赛诺领着他的下属们,叩开了大贤者的大门,而比他们更早一步到达的是艾尔海森,灰发的学者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罪证”,他是见证者,亦是记录者。
“赛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风纪官不可入内。”
阿扎尔说着,他还没有认清形势,毕竟虚空终端的掌控权在他手里,而终端上面并没有任何异常。大贤者擅长制造信息茧房,而这一次他被困在了他自己的信息茧房之中。
“艾尔海森。”
赛诺简短地唤了一声,艾尔海森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足够理智以至于不会被感情左右,足够聪明以至于一眼看到真相,足够敏锐以至于不会被谎言蒙蔽,艾尔海森的工作很简单,这是他升任书记官的第一项指令,来自他新鲜出炉的上司,小草神。
“文字自诞生以来就沉默地记录着一切,天空、星辰、群山、飞鸟、争执、和平……各式各样的人生。”
“这就是你的‘智慧’吗?我理解了,那么就去忠实地记录下你了解的一切,忠于现实。有一项工作一定很适合你,当我的书记官吧,记录真相、收集真相,同时也别忘了思考,记录下你的疑问,直到解答那天。”
这样的工作安排,艾尔海森是很满意的。一个清醒而睿智的上司,一份清闲而重酬的工作,事少又离家近,很符合艾尔海森对自己的人生定义——过平静的生活。
而看来等他完成手头这一项工作,他就可以迎来一个相对而言美满的人生。
艾尔海森说,“阿扎尔,我是新上任的书记官。现在由我在这里宣读记录下你的罪行。”
他不缓不慢、沉着冷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第一条,不敬重神明,在任期间,监禁小草神大人且多次抹黑草神大人的形象;第二条,不敬重学术,蓄意篡改学术结论,以混淆真相……第七条,不敬重生命……”
阿扎尔的脸涨得通红,他气得发抖,他阿扎尔身为须弥实际的掌权者,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学子欺负到他头上,他朝着虚空终端怒吼,“卫兵,快过来,给我把这个无礼之人带下去。而赛诺,你身为风纪官,不维护大贤者而袖手旁观,你不配是风纪官,我在这里罢免你的职位……”
“你没有资格那么做。你还没有意识到吗?阿扎尔,你的卫兵可没有来,而今晚他们都不会来。”
赛诺打断了大贤者的狗叫,在他眼里,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敬佩的学者了,只有一个利益熏心的罪犯,而这个罪犯不配来指使赛诺怎么做。
阿扎尔的双眼瞪大了,他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我知道,你们勾结了小草神吧。你们打算迎来神的统治,别做梦了,那位孱弱的神明什么也做不到,她既不智慧,也不强大。这样的神,这样的神,就算指引须弥,又能怎么样?”
“你们不要忘了,须弥这么多年的内忧外患,靠的可不是什么神明,是我阿扎尔和诸位贤者。别的国家都有神明指引,但我们国家的神呢?”
他说着说着哽咽了,眼泪从他像是黑洞一样窝下去的两个口里流出来,“我们的神什么也没做,不管是雨林的死域,还是沙漠的灾害,她什么都没做。她根本不是我们期待的神明,大慈树王会指引她的子民,可草神呢?她甚至要听取人类的智慧!”
“住口,你没有资格提大慈树王和小草神大人。别假惺惺了,阿扎尔。你做的这些事到底是有几分是为了须弥,有几分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赛诺打断了阿扎尔的独角戏,他可没有心情欣赏,阿扎尔不过是想博取他的同情,“这么多年,你迫害了多少学者,又压下去了多少应该追查的案件,你以为风纪官只是你手下一条指哪里咬哪里的狗吗?你错了,我们有着自己捍卫的正义。”
“正义?如果没有我们贤者,你们风纪官又是什么东西,你的正义能拯救须弥这么多年停滞发展的智慧吗?危机已经近在眼前,而你们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要解决解决问题的人。”
“凭借造个新神就能救须弥吗?如果你的智慧只是依靠神明,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智慧。你从不相信小草神,是因为你害怕她动摇你的统治;而你想要造个新神,也不过打着新神的名义,为你自己谋利。你连自己国家的神明都不相信,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伪神’。”
“够了,停止无畏的争端,阿扎尔,我今天就要把你逮捕归案。”
“不、你不能这么对须弥的大贤者,”阿扎尔虚张声势一下子被戳破了,他这样的学者受不得皮肉之苦,特别是赛诺,他可是活着的夜叉,“没有我的指令,你们休想放出小草神。”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小草神大人是智慧的神明,她一定能破解任何的谜题。”
此时,净善宫内,纳西妲睁开了眼睛,绿色的鸟笼牢牢地封锁了她。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赤王和花神的话语又一次出现在她耳旁。
她被关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因为她的子民都对她失望了,虽然是智慧之神,但她却没有将智慧带给须弥。贤者们做的很好,纳西妲仿佛已经没有了出去的理由,她是无人期望、无人在意的神明。
但是,即使是飞鸟,也有挣脱牢笼,探索蓝天的自由。
更何况,她是神明。纳西妲跟须弥的万物一样,有着从笼子里面出来,拥抱真正世界的自由。她遗忘了这点,纳西妲只当自己是神明,而忘了她也是自由的生灵,她也有权利在阳光下奔跑,在月光下起舞,这是不管是谁,都无法剥夺的权利。
纳西妲应该感到愤怒的,但她遗忘了。而现在这种一点都不美好的情绪充斥在她内心,但纳西妲却不会再责怪自己了,她应该愤怒,这与她是谁无关,而是她遭受了这么多年的不公平的待遇。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
纳西妲看向了困住她的来自大慈树王的结界,她跟大慈树王一样都是智慧的神明啊,她却一直都没有勇气探索解开那道封印,因为她内心害怕,害怕如果真的解不开,那不就证明了她根本不如那位已经逝去的神。
勇气,纳西妲在内心里拾起她遗失已久的宝物,她的子民们为了须弥已经足够勇敢了,而她又怎么能停滞不前。
纳西妲睁开了眼,她要直面那位大慈树王的智慧了,而她不会输,也不能输给树王。
而湖岸边,月莲羞答答的花瓣展开了,在明月之下,一位红发的舞者拨开花瓣,她的身姿展现在皎洁的月色下,像火焰一样的头发披在肩头,清凉如水的料子是发着闪的蓝,清透的蓝从她翩飞的衣袖到她如蝶般的下摆,叮铃铃,金色的铃铛在她的脚踝。
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花中人。
四周喧嚣的声音渐渐停歇,一道笛声轻又俊地响起来,接着是铃铛响的声音,妮露伴着乐声起舞了。
灯光都黯淡了,唯一光亮的是发着满月清辉的月莲,其上有一位红发蓝衣的舞姬,她向月亮伸出手,捞出了一池的月光,伴着月光,蓝色的衣袖蝶舞翩飞,她的足尖只是轻轻一点,便既像天鹅,又像飞鸟一样跃动,从她戴着铃铛的脚踝到缀满黄金饰品的手腕,灵动着、闪烁着。
而在岸边高高的房子上,提纳里远远地欣赏着美丽的舞蹈,即使隔着很远,他也能感受美和月光一样慷慨无私地撒向世界。
是时候了,提纳里打开提着的笼子,里面有装着梦的蝴蝶,这些被草神创造的蝶是萤蓝和深紫的精灵。他打开了笼子,蝴蝶们都在须弥城内翩飞,梦的鳞粉顺着蝶的每一振翅,像雪一样落下。
虚拟和现实的界线被模糊了,人们还在看着舞蹈,但他们仿佛见到了白枝铺满大地,紫色的帕蒂沙兰是点缀的星星,大漠的沙子像水一样涨上来、消下去,世界树在夜空中伸展它的枝丫。
此刻,他们与千年前的神站在了一起,多么虚幻而美丽的梦啊。透过舞蹈,他们看见赤王、花神和大慈树王端起酒杯,庆祝起三神的友谊;可不久,一场黑暗后,赤王和花神都消散了,只有大慈树王哀伤地注视须弥,接着,连树王也陷入了黑夜。而打破黑夜的是一位小小的神明,幼童般的神明从黑暗里走出来,提着一盏像月亮一样的灯。
人们瞬时明白了,她是他们的须弥的新神,小吉祥草王。
而须弥城的另一侧,九方蛊惑着金发的学者,“听我说,要不要看一场烟花,一场盛大的、华丽的、五彩的花火……”
“什么烟花?如果你想看的话,那么我也一起。”
“即使会给你带来麻烦也不要紧吗?”
“没关系。”卡维不假思索地回答着,他或许是疯了,但是九方她笑得真好看啊,那么就没什么关系了。
“跟我来。”
九方取下了手铐,她欺骗卡维说是最新的饰品,他信了。接着离开了这座名义上的“监狱”,虽然没有任何的监禁设施,也没有任何的安保人员,甚至布置得比卡维的家都要豪华,但是赛诺说这是监狱,那么这就是监狱。
“现在我们俩‘越狱’了,我们就是同伙啦。”
“什么监狱,你在开玩笑吗?”
卡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探监呢,也难怪,谁家监狱长这样。
之后,九方带着卡维东拐西拐进了教令院的地下室,虽然卡维知道他们妙论派的有些学者热衷地下挖洞搞建筑,但他属实没想到教令院的下面还暗藏玄机。
“嗯这又是什么?”
卡维指着摆放着的未成形的大型“机甲”,即使对于学者来说,这都太过超前了。这个设计多少有点剽窃了坎瑞亚的机甲小宝。
谁能知道呢?教令院在地下室藏了一个机甲小宝无敌加强版。怎么,须弥难道开始信奉以武服人了吗?卡维在心里嘲讽着,教令院的猫腻他多多少少听闻过,他只是不想掺和,又不是傻。
这玩意看来见不得人,教令院才把它藏在这儿,而面前的女孩……她也不简单啊。按理智来说,卡维应该立马迷途知返,然后跟这个视图把他拉入危险的女孩决裂。但是,九方扭过头看他,卡维突然觉得又什么都不用管了。
这多多少少有点遗传因素,可能是来自他同为情种的老爹或者是老妈。
“这是存放神明的容器,全名……我想想,应该叫七叶寂照秘密主。”
好长的名字,卡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只能从他专业的角度来回答,“嗯……看着还有几分建筑的美感,不是一个没有美感的大铁块。”
九方被逗乐了,高层眼里的秘密武器,在卡维眼里只是个稍微有点美感的大铁块,不过这样也好,“秘密主它还是半成品,不过也足够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大闹一场,然后放一场大烟花,来庆祝今天。”
“今天?噢,今天是小草神大人的生辰,确实应该庆祝。”卡维认真思索了一下就回答了。
“……你不怕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我们可要大闹一场哦。”
“每个从教令院毕业的学生都会在毕业典礼上大闹一场的。”
“这又不是毕业典礼。”
“但同样都是大闹一场。”
卡维向九方伸出手,“来,我的女孩。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挨骂的话我也会替你分担的。”说罢,还向九方俏皮地抛了一个媚眼。
这不公平,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九方在心里叫嚣着,但还是乖乖地伸出手。
然后,他俩一起登入了七叶寂照秘密主的中枢,九方已经提前用炼金术改造过了,而卡维也是建筑的天才,他可不止会设计建筑,还常年跟沙漠那些瘫痪的遗迹机关打交道,而哪座精妙的建筑没有巧妙的机关运行呢?
“这里面储存的能量大概只够用一次。”
“那我们可要好好珍惜机会。”
链接上秘密主的感觉很奇妙,就像在操纵着巨人。
“去哪里?”卡维问。
“去喀万驿,那里有一座墙,隔开了雨林和沙漠。我们去给墙撕开一道口子。”
九方平静地说着,卡维的手顿了几下,他转过头,盯着少女的神情。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会放得无限大,卡维事后还记得少女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说这句不紧不慢的语气,还有她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睫毛低垂着像是花瓣的样子。
他的手心冒出汗来,这也太胡闹了,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卡维知道沙漠和雨林的隔绝,他只是出身雨林,但他没有丢掉自己的良知,那种隔绝是不对的,教令院这是在制造仇恨。但是他只是妙论派学者,没有办法干预高层的决定。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卡维问九方,他不后悔,但他怕九方后悔。
“我确定,那学长你呢?你不后悔吗?”
“当然不会。不过这个时候,就不要叫学长了,叫我卡维就可以了。”
卡维转过头,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一项伟大的事,他不后悔,哪怕会搭上他的一生。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暂的,我们总要做点伟大的事。
那座墙,同样也是建筑,却封锁了两个世界,那不是卡维追求的建筑。他还记得上妙论的第一课,建筑要为人服务,而现在就是践行他们妙论之路的时刻。
紫色的巨人没有扰动须弥陷入梦境的人们,它就像夜空中一颗划过的流星,天空流下了像泪痕般的印迹,看着星星落在喀万驿的墙上。
那是庞大无垠的木墙,这些墙隔绝了风沙,也隔绝了大漠的子民,而现在他们要给墙打开一道口子。
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后,他们来到了木墙的某侧,这里没有人烟,不必担心有人受伤。七叶寂照秘密主合上了手掌,从它胸口汇聚起紫色的闪电球,在大气的
压缩和扩散后,闪电球得到释放,摧枯拉朽的力量撕开了木墙的一道口子,而后闪电跃向高空,像流星一样划过、消散。
秘密主的光芒黯淡了,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一次它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新生。九方和卡维将秘密主停在高高的沙丘上,在无垠的大漠,巨人也显得渺小。
他们俩坐在巨人的肩头,身前是浩瀚的大漠,身后是繁荣的雨林,向上是繁星的天空,向下是人造的巨人。
世界都很安静,四周只有风吹动沙子的声音。
九方和卡维对视了一眼,他们做了非常离经叛道的事,但心中只有畅快,人世间诸多不易、层层桎梏,而今夜,他们打开了束缚在沙漠和雨林身上的锁,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或许会带来两者间的冲突,但冲突最后一定是新生的希望。
卡维看着少女的侧脸,月光洒在她脸上很是优雅,一点都看不出九方是那么疯狂地改变了须弥。是的,他们确实改变了须弥。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烟花吗?烟花呢。”
卡维问道,他现在急需什么东西来平复自己内心的波浪涌动,他的大脑都被刚才那击穿木墙的雷电给搅乱了。他盯着自己的手想,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是,卡维又理解了自己确确实实改变了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你看——”
顺着九方手指的方向,一道像流星一样的光划过半空,它穿越了无边黑暗,与星辰和明月为伴,花要开了——
盛大的、华丽的、五彩的花朵开在黑夜的幕布上,砰的一声绽放,啪的一声消散,只有一瞬的光,不停地绽放、枯萎、绽放、接着枯萎……不要移开目光。
此刻,净善宫的大门被推开,纳西妲抬起了头,她看见天空的一角突然炸裂了花的海洋。无数的花朵在夜空中开放,它们好响,纳西妲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烟花的声音也响在她的心头,一下又一下地开放。
原来这就是现实,纳西妲感觉到了生命的跃动,那来自她自己的内心,喜悦压过了愤怒和悲伤,人们的祝福纷纷传入神明的耳中——
他们说,祝福你草神大人,祝你生日快乐。
妮露的舞蹈也快要接近尾声,她飞旋着似蝶一样的舞步,最后她伸出白皙的手再一次触碰天空,然后奇迹般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花火点燃了整个黑夜。
烟花绽放,人们也从梦境里面苏醒,他们还记得自己的梦,那记录了须弥真正的历史。但是,今夜就让他们沉浸在艺术、舞蹈和祭典之中。押着犯人的风纪官们,也停下了匆匆的步伐。赛诺和艾尔海森都一同望向天空,繁星与明月,烟花与祭典,一切都融在奇迹的夜晚,它们相互辉映、密不可分。
烟花太美、太灿烂却太短暂,在极美的瞬间绽放又消逝,这不禁让卡维的心头浮现哀伤,但此刻,他的手被九方握住了,女孩指着天空对他说,“你看,天上的星星都盛开了。”
繁星的光都在她一人上,卡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吵。他的脑子突然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原来不是星星盛开了,是他的心——盛开了。
浓郁的爱之蝶从他的胸腔破开口子,横冲直撞,那深沉的玫瑰开在心上,隐秘而没有穷期。
第46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完) 爱是盲目的蛇……
爱是盲目的蛇
是扭结的脐带
是生锈的锁
是幼犬的脚脖。
——谷川俊太郎
花神诞祭后, 以大贤者为首的高层被清算,重新掌控须弥的是小吉祥草王。净善宫内,鸟笼早就被破除, 这里从曾经囚禁神明的宫殿变成了实际上的最高权力中心。
小草神纳西妲就在这里等待来自愚人众的“客人”。
那是一个蓝发的男人,像鸟喙一样的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只留下凉薄的唇暴露在空气中。他的皮鞋带着跟,嗑在地板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男人摆摆手,让一旁像是哈趴狗一样小心讨好的下属退下, 他不需要这些废物。
随着他越走越近,一道尖锐的目光狠狠地命中了博士。
男人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噢, 原来是小神明养的一只鹰犬。他看着露出威慑力的风纪官赛诺, 对了,他升职了,现在是大风纪官了。不过,博士可不会送上什么祝福, 不过是从一条老狗换了一条年轻的小狗。
博士走到中心, 看着刚从牢笼里挣脱的神明, “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须弥的‘草神大人’,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都呆在笼子了呢。”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不像是有意侮辱。
“不得对草神大人无礼。”
赛诺恶狠狠地盯着博士, 这个毫无敬畏的罪人。
“不约束好你的狗吗布耶尔, 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可不适合让其他人听到。”博士没有看向赛诺,他的语气跟挑选实验室的药人没什么两样。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纳西妲还是能感觉到那股阴冷又苛刻的目光如芒在刺。
“……你先退下吧, 赛诺。我跟这位至冬的执行官有一些重要事项商议。”
“碍事的人走了,你也应该支付给我报酬了,别忘了是愚人众的人帮你逃出鸟笼的。”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博士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轻蔑,“这不过是一场有趣的自然实验,虽然一颗有望成神的棋子废了,但是我却要得到更有意思的东西。”
“教令院将‘造神计划’视为终极目标,而你却只将它看做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场实验吗?”博士的疯狂超乎了纳西妲想象,“疯狂的家伙……如果实验成功,你将创造出另一个神明。到那时,你又要如何面对你效忠之人?”
纳西妲的无趣让博士觉得有些许无聊,智慧之神竟然也会被困在普世道德的边界里,“我是学者,学者应该做的是制造一场实验,然后见证那些可能性,而不是伸出手干涉实验、篡改数据。虽然造神的实验让我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另一个实验样本却给我了一些惊喜。”
“你说的是九方吗?你把她当作实验样本?”纳西妲意识到了博士所说的那个人,本来她的诞生就跟博士脱不了干系。
“九方?”博士思考了一下然后道,“我还是习惯叫她莎夏,她可是我最骄傲的样本,虽然是我创造了她,但是她给我带来的可能性……真是太美妙了。”
“你到底想要利用她做什么?你就没有一点信仰吗?”
“噢不不,我当然有信仰,只是不符合你的一贯定义罢了。”
博士在室内缓缓踱步,鞋跟哒哒的声音就像催命符,“让我想想,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信仰过那位如同大慈树王影子的女神,只可惜她的事迹被……隐藏了下来。但是,没关系,现在我有了九方。”
“她可是那位唯一存活的复制品,虽然一开始什么力量也没有,只是一个活着的残次品。但是,残次品竟有可能弥补缺陷……多么迷人啊,可能性……”
“你想用她做什么?”
“不,你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无心之人。她可是我最心爱的实验样本,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弟子。”
博士提起她就像在炫耀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真让人作呕,九方就是在这样的人手下生活的吗?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九方从博士手下脱离,可是九方她却拒绝了纳西妲。
纳西妲尊重自己的朋友,她可不会任由博士像摆弄一个布娃娃一样摆弄九方,“九方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博士挑了挑眉,他的实验体可真是“魅力非凡”,瞧啊,小神明还在挑衅他呢。“随你,不过,我本来以为你已经认清你我的战力差距。我的时间有限,交出你的神之心吧,这可是九方帮你的酬劳。”
纳西妲伸出手,一颗像是棋子一样的东西出现在她手心,“那不是她帮我的酬劳,而是我和你谈论的筹码。我可以把神之心交给你,但是相应的,你要摧毁你剩余的所有切片。”
“噢,小神明。你可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本事。”
“……那如果,我现在摧毁这颗神之心,唤醒天
理呢?你敢和我赌这种可能性吗?”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现在天理苏醒了,事情确实会变得麻烦起来,“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限制我。哼,切片非常难制作,需要极罕见的资源和大量时间精力。要我在这里全部毁掉……你的选择非常巧妙。”
而且小草神选择了他这个切片来完成,“真有意思,我是否认为,你对我早就有所防备?在所有的‘我’中,你所见的这个切片最为自私。如果不是我……哈,你的想法可行不通。”
纳西妲只是轻轻回了一句,“是你说的,与自己和解……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就算要杀死其他的自己,也跟杀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背对着纳西妲的博士应下了这样的筹码,“我可不觉得这应该介意。多余的自我能被用来交换神之心……你认为,还有人能把自己开出这样的高价吗?”
他可没有输,博士想起了他心爱的实验品,“迟早我会找到更好的视角,那么交涉成立了。那么下一项,我要用知识来交换莎夏,噢对了,不要取消那孩子的光明身份,她会生气的。”
“世间从来只流传着人们从智慧之神手中换取知识的传说,如今你却要用知识来交换智慧之神的东西。”
“你有没有听说过,【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那是被世界树隐藏起来的,有关整个世界【真相】的秘密……”
“狂妄者,信仰对你毫无意义,但我依然会听取你的话语。”
关于世界秘密的低语只持续了不久便消散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秘密最好永远是秘密。
之后,九方从那座名义上的监狱中放了出来,她毫发无伤,出来又是那个看上去无忧无虑的知论派学者。
而艾尔海森等着外面,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对九方说,“这段时间内,你对我偏见的顽疾医好了吗?”
九方看着艾尔海森手上那叠熟悉的论文册子,他终于做了第二作者应该做的事,“如果我说不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把改好的论文初稿给我?”
艾尔海森有些无奈,她真的很倔,就像一头拧不过来的牛,“不,我会帮你改好这个顽疾。”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然后把那叠论文册子放在她手上。九方现在用两个手接着她自己的论文,腾不出手来反抗他。
艾尔海森取下自己的耳机,那陪伴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把耳机挂上九方的脖子,少女本能得想后退避开,可惜没躲掉。
他似乎笑了,九方没看清,但她看见艾尔海森低下头,用他奇异绿色带点棱红的眼睛看着九方,他的鼻梁很高挺,在极近的距离里似乎马上就要碰上九方小巧的鼻尖。
那高挺的鼻梁下面是稍微有点红润的唇,紧紧抿着的嘴一开一合,他说,“这是送你的临别礼物,祝你去蒙德玩得愉快。不过别忘了完成你的论文终稿,我也是第二作者,我要对自己的学术负责。”
“那如果我没有完成呢?你难道要来蒙德追杀我吗?”
艾尔海森这次是真的笑了,“你怎么知道不会呢?书记官也是有很多假期的。”
之后,艾尔海森就自顾自地走了,九方在心里骂了一句。送她礼物,为什么要送他戴过的?不可以买新的吗?
虽然嘴上嫌弃,但九方没有取下脖子上挂着的耳机,这……也算是一种友谊的证明,可能。
九方打开自己的房门,黑暗中坐着一位熟悉的来客。博士给自己泡了一壶茶,面前放着两个杯子,一个是空的,一个只有半满。
“回来了?这段时间还玩得开心吗?”
九方把论文放在隔断上,博士没有脱鞋,等会她得重新拖地了。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答着,“是的,我回来了,我的老师。”
这个还留在须弥的博士是还算得上年轻的切片,但同时也是最自私和狂妄的那个,“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扮演善人,收获别人的爱和喜欢,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哼,我该说你不愧是那位人之魔神的复制品吗?”
九方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慢慢一杯,她端起茶杯,向上溢散的水雾使她的神情愈发看不清了,“没办法,老师也应该知道。对于我来说,人们的爱是必不可少的食粮,我只会与人类的善良、正义还有爱站在一起,这点老师不是从制造我的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真恶心。”
博士评价道,人之魔神的本质显然污染他原本极恶的实验体,但现在他不得不忍耐。
“谢谢夸奖。”
九方最喜欢恶心自己这位老师。他每次看到九方,都是一脸嫌弃,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居然是博士身边最高造诣的弟子。
这对彼此都觉得对方恶心的师徒对视了一眼,就很快撇开了视线,又不能离,只能凑合着过了。
“对了,你给我的报酬呢?你不会天真到我会容忍你破坏我这么多的实验室,”博士想到了什么,冷笑了起来,“哦对了,我还该庆幸,你把愚人众的情报卖给风纪官的时候,还记得抹掉愚人众的罪迹。”
虽然博士并不在乎愚人众的名声,但是如果事情做得太过火,他那些多嘴的同僚可会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从那个管钱的第九席一直到斤斤计较的第五席。
九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谁会知道这个普通的盒子里面,装着人之魔神的至宝呢?纳西妲从梦境中捞出了最初的白枝,然后白枝被交还给了九方。
她打开盒子,白枝安静地沉睡着。
然后白枝就被博士拿走了,狂妄的人啊,他的研究是会给他打开天上地下智慧的殿堂,还是会加速他的自取灭亡?谁都不得而知,这就是学者追求的可能性。九方也在追逐着那一瞬的可能性,白枝会从沉睡中苏醒,带着神明的力量一起。
“对了,完成那无聊又没有任何意义的答辩后,就跟我一起去蒙德,我在船上等你。”博士甩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是的,她还有一场开题答辩,九方取出自己的论文初稿,文字沉默地看着她——《关于论证春之女神是雪之公主的分析报告》。
没有意义吗?不,那并非没有意义。那记录了她沉重的过去,是无人知晓的故事。
答辩那天,九方抬头看了眼天空,须弥已经换了主人,但蓝天永远都是那么澄澈无暇,不染世俗。卡维、赛诺、提纳里在答辩室门外等她,艾尔海森作为她的第二作者则跟她一起。
九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打开了那扇门,仿佛要叩开了自己过去的一角——
吱啦一声,门开了,而就在此时,她仿佛听见了命运转动的声音,她在须弥的目的达到了,那是:
【为冰之女皇献上六颗神之心,目前进度:1/6】。
第47章 自由的奴隶(11) 强烈的风,就是……
我们要高贵勇敢的生活
我们要像强烈的风
高踞与他们之上。
与大鹰为伍, 与雪为伍,与太阳为伍。
强烈的风,
就是如此生活着。
沙尔芬德尼尔是春的国度, 生命力在这里独享风华。
长风沛雨、艳阳明月,每一寸土地被天鹅绒一样的绿毯铺满, 天地间充斥着绿色的喜悦,风里梦里也都是勃勃向上的欲望, 春天美得纯真和勇敢,它不通世故、浑然天成。
风在摇树、花和草的叶子,张满芳草和鲜花的绒毯, 塞莱斯特拉着身披白袍的男子一同坠入,天地接住了两人的身体,蝴蝶和花都在他们的眼前、鼻尖、指间,
清新的花露和甜蜜的香气一同打湿了他们。
那个男子似乎有些无奈, 他从草地上撑起身子,青色的长发从兜帽里垂落,就像青色的瀑布花海一样笼在了塞莱斯特含笑的脸,有点痒, 她想。
“我尊贵又可爱的小公主, 这就是你对待‘天空使者’的礼仪吗?”
“谁让你从来不回应我的疑惑, 解答人们的困惑也是使者的职责吧。”塞莱斯特轻轻地抱怨着,她的语气就好像只要她一开口,世间的所有宝物都要捧到她面前那般理所当然。
迭卡拉庇安觉得有些无措了, 他知道怎么对待王城的神官们, 怎么对待自己的子民,怎么对待自己的敌人,但他却摸不准该怎么对待面前的少女。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还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随意又自然,迭卡拉庇安伸出手拉起了卧在花丛里面的女孩,“地上有泥,脏。你也不想被侍从们发现你偷溜出来玩吧。”
“没关系,如果他们问我,我就说我今天一直跟天空使者在一起。”塞莱斯特把手搭在迭卡拉庇安肩上,远远看上去他们就像在拥抱一样。
“……你只有这个时候会想起我。”
迭卡拉庇安无奈地皱眉,只有第一次见面,塞莱斯特见他是恭恭敬敬的,后面就越发肆意妄为。他眉眼一转,逮住了女孩玩弄他发丝的手,虽然也可以不用管,但塞莱斯特摆弄他头发的感觉,总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就好像是他这个人被摆弄着、玩弄着。
风的神王轻轻哼了一声,他拥有可以摧毁这个国度的力量,但是在她面前,总孱弱地像个孩子,可他已经错过了在少女面前立威的机会,所以现在只得纵着她。
塞莱斯特的手上沾上了一些花的汁水,映着白皙的手指上像是红色的蝶影,迭卡拉庇安又叹了一口气,他唤来一缕拖着露珠的风,甘露像是跳珠一样活泼,带走了红渍。塞莱斯特抓住了这机会,她抬起手,揭下了那恼人的面具,把它丢在一旁。
面具下是一张远山含黛的脸,他的眉同样是青色,浅浅的一笔像画一样,眼睛是无法形容的青色海洋,里面映着星星遥远的影子,鼻子端庄秀美,下面是樱色的唇。他太秀丽了,只会让人想起青色的风和无尽的柔情蜜意。
这样的美人皱眉也是独具风雅,“这下公主满意了吗?”神王无奈着,这就是为什么他喜欢戴面具的理由,这张脸一点都没有威慑力,人们只会盯着他的脸呆愣着。
“光凭脸可一点都看不出你是那位烈风的魔神啊。”
塞莱斯特本来以为迭卡拉庇安会长得更威严一点,横着眉,脸是端庄坚毅。谁知道威严的神主看上去却是个钟灵毓秀的美人呢?
“不要这么狭隘地定义一位魔神,”迭卡拉庇安说着,“风是没有形体的,不管是烈风、暴风、微风,都是风的一种。我之所以是烈风的魔神,是因为在现在的蒙德,风只有够强烈、与雪为伍、与鹰为伍、与太阳为伍,我们才能鲜明地活着。”
雪之公主没有离开过沙尔芬德尼尔,她不知道魔神和魔神之间的战争会多么冷酷无情地夺走生命,不知道蒙德其他的地方是多么冰冷极寒的国度,微风是无法吹动冰霜的,能够卷走风雪的只有席卷天地的烈风。
他在说远方的事,塞莱斯特转头看向远处的冰原和雪山,它们都像沉默的守卫一样环卫着翠绿之国,沙尔芬德尼尔是难得的乐园。而这是因为长在沙尔芬德尼尔的银白之树,它是冬的模样,却带给了沙尔芬德尼尔春的呼吸。
不同于其他的地方,这里没有神明,树从不自称自己是神明,祂从来都是静默而慈爱地守护着荫蔽下的子民。
塞莱斯特抬起头望向那几乎通天的白树,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已经获得了来自天空的承认,成为了连通天空和大地的使者,那你之后会成为整个蒙德的神明吗?”
迭卡拉庇安想说什么,他的嘴动了一下,但又是一声叹息,“是的,我会成为整个蒙德的神。”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高兴,塞莱斯特有些疑惑,这难道不是魔神想要的吗?成为一个地区的至高存在。“你并不高兴呢?看来,这也与你不肯告诉我的事有关了,唯有天空和深渊不可谈及,放心吧,我不会问的。”
是的,那是天空的秘密,世界的主人几经变换,现在是那位居于天空岛的僭主。
迭卡拉庇安本是风之龙王,他一出生就应该成为统治风之国的神,但是前任风龙还有其他的古龙们输给了原初的存在。原本应该属于迭卡拉庇安的古龙大权也被天空夺走了一半,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残缺,才接受了来自天空的招安。
迭卡拉庇安当然无法感到高兴,那本是他应有的荣光。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正停在沙尔芬德尼尔的天空岛,天空正注视着这里,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你看,天空在注视我们,好奇心只会引来灾祸,”他的眼神闪烁了,“不,人类的发展也会。”
“什么意思?”塞莱斯特问道,这个时候天空和大地的联系还没有断绝,人们是如此相信着高天,相信永恒的幸福和喜乐会降临在这片土地。
“人不可以越过神……天空害怕着人的力量,但又想利用这股力量,所以才有了魔神。但魔神的本质绝不是天空降下的福音,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迭卡拉庇安也接受了那原初的碎片,从龙王变成了魔神。那碎片的力量与人界力有关,魔神可以通过它,将人们的信仰变成神力。大部分魔神的力量都来源于信仰,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就连天空也深深忌惮。
塞莱斯特垂下眼眸,这个世界远没有它看上去那般美好。
她的诞生是为了修补了之前沙尔芬德尼尔与天空的裂痕,而那裂痕来自人们对天空的质疑。沙尔芬德尼尔的先祖曾向天空提问:“美好的时代是否会迎来终结之时?大地会走向贫瘠与饥馑吗?祭坛、宫殿会被埋入地心,仅有银白之木与之相伴吗?”那时的天空使者并没有回答。
另一位先祖接着问,“神是永恒的权威吗?永恒又会持续多久?”
即使许诺了神的爱、繁荣和智慧,天空的使者也为之震怒,因为对永恒的怀疑是不被允许的。
为了平息御使的怒火,这里每隔一段时间会选出主祭,让他戴上白枝的祭冠,让他走向大地至深之处,从深埋地底的古代祭场、废都中寻求启示和答案。在大地深处,祭司们会奉献自己的身躯与礼冠,但那答案并没有被公之于众。
但塞莱斯特知道,那个答案是——没有永恒的国度,但神是永恒的。
沙尔芬德尼尔终会迎来注定的毁灭,银白之木被从天而降的钉子贯穿,春日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消亡,接着会诞生新的文明,重复在沙尔芬德尼尔发生的故事,人类国度出现、发展、繁荣接着消亡的故事。
那就是她一诞生就看见的故事,神明给人类造了一个温室,但是如果人的文明触摸到了温室的天空,那么就会降下天罚,迎来毁灭。上一代的女祭司献祭了自己,将祝福留给了塞莱斯特,让她看见了未来。
而面前这位神使,他与以往的都不同,他既是统治人的魔神,又暗含着对天空的不满。塞莱斯特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力量,挣脱注定的命运。但是……命运真的能改变吗?想到这个,她突然被刺痛了,左眼流下泪水,近半个身子都像被霜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迭卡拉庇安接住她向前倾倒的身躯,“你怎么了?”他看见像冰霜一样的雪色快速覆盖上她的半个身躯,灰白像蛇一样的不详沿着他搀扶的手往他身上蔓延。他催动起神力,压下去了这股奇特不详的力量。
逆转时间的反噬之力是压下了,但是迭卡拉庇安感受到了更大的不详。塞莱斯特的气息改变了,不,应该说是露出她的真面目。那是掺和着白枝、时间执政和地底深渊力量的产物。
那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东西。
迭卡拉庇安这下弄清楚了一切,为什么天空岛会停在头顶,为什么她会是沙尔芬德尼尔的公主,为什么他会被派来成为使者。原来,这都是为了让他在继任蒙德的神王之前,先覆灭掉犯下天空禁忌的国度。
他突然犯恶心了,他就知道来自天空的命令准没有好事,迭卡拉庇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岛,里面的神总是高高在上、令人作呕的虚伪,祂以为一切真能如祂所愿吗?
迭卡拉庇安没有选择出手杀死塞莱斯特,现在就算她消失,也无法改变天空想要覆灭沙尔芬德尼尔的决
心了。银白之树回应了沙尔芬德尼尔的人民,给了他们一具以白枝为骨的身躯,时间执政也不忍沙尔芬德尼尔的覆灭,给了那身躯流动的生命,人民的希望和深渊的加护一起赋予了那身躯力量。
于是,她醒来了,变成了雪之公主塞莱斯特。
而地下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瞒过天空的眼睛,就算没有雪之公主,沙尔芬德尼尔也太过繁荣了,从他们伸出了手开始质疑天空起,这就注定了翠绿之国迎来一场彻底的覆灭。
迭卡拉庇安伸出手抚摸着塞莱斯特因为痛苦而陷入昏迷的脸,她是整个王国的心血也是希望,连他都不由得同情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还要顺从天空的命令吗?迭卡拉庇安问着自己,他本是至高的龙王,可现在却不得不被天空桎梏。他还有身为龙王的骄傲和自由吗?在这里,只有轻轻伸出手,他就可以覆灭这个国度,然后如预期般,取回他的力量,统治这块区域,成为这里至高的神。
一切都那么美好,唯一的代价只是这个小小国度的覆灭。
但是如果那么乖巧,就不是他迭卡拉庇安了。他可不是来自天空的狗,他可是自由翱翔的巨龙,是风的霸主。他在王城建立统治,也从没有听过人们的呼声,他不在意天空,也不在意人,他是自由的,他只听从他自己。
任性妄为的神主一旦决定,便不会容其他人插手。
这个决定,并不是为了保护沙尔芬德尼尔,也不是塞莱斯特,只是为了他自己,迭卡拉庇安冷酷地想。他突然有点怜爱起了塞莱斯特,她还被他的温柔骗过了,他是不会出手,但天空可不会放过沙尔芬德尼尔,她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与天空为敌呢?
等到塞莱斯特从昏迷中醒来,她看见迭卡拉庇安一转之前的温柔,以一种无机质的冷酷盯着她,青色的瞳孔像蛇类一直竖起。她开始紧张了起来,她的秘密,整个沙尔芬德尼尔的秘密被发现了吗?
她看见迭卡拉庇安凑近了,他靠近她的耳边说,“你们想要对抗天空?勇气可嘉,但是……你们会失败的。”
塞莱斯特吓得心跳骤停,她把迭卡拉庇安一把推开,那位青发的神主却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癫狂,她听见他说,“不过,我会帮你们的。”
“为了什么好呢?”迭卡拉庇安假装思考了一下,“就当是为了你吧,我的小公主,不用担心,你在我这里不必支付报酬。”
迭卡拉庇安把疯狂揉进身躯,隐藏好,熟悉的温柔又出现在那类人的面容上,他笑着说了谎,他只会为他自己行动,没有谁可以使高天的龙王屈从。
那么就让他稍微看看,人类和人类反抗神的造物(塞莱斯特)会做到什么程度吧。
第48章 自由的奴隶(12)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
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要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海子
在风声最喧嚣的地方, 塞莱斯特找到了他。
迭卡拉庇安脱下了那身宽大的白袍,他青色的长发随风飘着,就好像一抹青色飘忽的风, 贴身衣物上像是鳞片一样的材质闪着光,衣服下摆是如同龙尾一样的透明薄膜。
他闭上了眼睛, 舒展地站在风暴中心,就像漫步云端一样轻松和闲适。
塞莱斯特用手按住了被风吹地左右摇晃的裙摆, 她没有开口,迭卡拉庇安一定能感觉到她的到来。
风之龙王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狂风并不舒适,他得体谅人类的缺陷和孱弱。他伸出手,像是摸一条在他膝头撒娇的小狗一样安抚住了狂风, 他好像在说, 别叫了,会惊扰你们的女主人。于是,可怜巴巴的狗狗只能把肚皮翻开,来摸摸我吧, 我只是一只没什么威胁的小狗。狂风陡然变得跟山间的小溪一样有些声响, 但只是温顺着。
他没有回头, “需要我帮你什么,你想好了吗?”
迭卡拉庇安身旁那个空着的位置被填满了,塞莱斯特走向前来, “不是你帮我了, 而是我们互利互助。”
这下迭卡拉庇安才转过头,垂下眼眸看着塞莱斯特,少女的脸上是一种仿佛献身般的坚毅, 他在内心轻笑了几声,才接着开口,“噢,看来你有了跟我交易的‘筹码’,说说你都在未来看见了什么吧,我的小女巫。”
迭卡拉庇安伸出手,像是有些着迷般从她的眉心摸到她的眼框上,随着他的动作,那双仿佛涌着黄金岩浆的眼眸闭上了,她就是用这双眼睛看见了未来。
塞莱斯特的身躯在他的抚摸下轻轻颤抖着,她闭上了双眼,黑暗放大了迭卡拉庇安手指在她脸上的触感,他的动作就像是拖起一朵花的花瓣那般轻柔,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动作是不是直接压碎花瓣,任由它失去的液体被风无情地带走。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勇气是稍纵即逝的宝物,她得好好珍惜,“在那个未来里,我看见……您被王城里面狂怒的人民赶下了王座,一把燃烧着火焰的剑贯穿了您的心脏,然后您就像一只死鸟一样不动了。”
迭卡拉庇安的手从她脸上移开,塞莱斯特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看上去没有多惊讶,也没有暴怒,反而很平静,平静地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迭卡拉庇安只是说,“敢把我比作一只死鸟,你可真是大胆啊,我都有点敬佩你了,小公主。”
塞莱斯特听见他接着说,“万物都会迎来注定的毁灭,但是属于我的终焉也未免太无趣了一点,而且我还是被人类杀死的,就算我的同族都死得七七八八了,但也会被别的龙王耻笑吧。”
迭卡拉庇安似乎有些为难,于是他接着说,“所以那一定是假的。”说完,他扫了一眼塞莱斯特。
“您在怀疑我吗?”塞莱斯特的紧张已经被她很好地束缚在了身躯内,迭卡拉庇安虽然情绪莫测,但是还能与之沟通。
“不、我可干不出这么无情的事,我怎么会怀疑你呢?”迭卡拉庇安心里清楚,天空是有多么惧怕他们龙裔重拾统治,“那一定是假的,就算不是,那把它变成假的就可以了。这也是你想跟我交易的筹码吧。”
预言是无法改变的,但是预言的内容可能是欺骗性的,也就是说只要符合预言上演的内容,那么即使造假也无妨。
塞莱斯特轻轻点了点头,她深知预言是无法改变的,但是预言或者天空岛都是一位敷衍的雇主,它们只要最后的结果符合预期就不会有任何的异议。“作为交换,我会替代你成为预言中死去的烈风之主,但是相应的,在寒天之钉降落的时候,你要保护我的族人,将他们隐藏在你的王城内。”
但是,即使这样做了,也救不了一直以来慈爱地对待她的银白之树,但是她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有点意思。和我说说,你想怎么做。”迭卡拉庇安起了兴致,风墙被唤来,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不应该被高天注视或者听见。
在风墙内,其他的声音都被迫安静了下来,只有塞莱斯特自己的声音微微颤动地响起,“自从我出生起,我就有一项天赋的能力,可以变成其他人的形体,除了我自身以外,无人可以识破我的化身。”她说着说着,白色的长发变成了青色,脸也变成了青年的模样,声音最后也跟迭卡拉庇安别无二致了。
迭卡拉庇安这下真的惊讶了,这不是普通的变换,她的气息也无限贴近他的。迭卡拉庇安感受着那股高旷又清冽的气息,这让他想起他们龙族漫长又悲伤的历史。于是,他真心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想到天空岛像傻子一样被蒙蔽,他就开心得不行。
但是,她的化形还缺了一点关键,天空岛可不会那么随意地确认他的死讯。
他伸出手,就那么鲜血淋漓地穿过了自己的胸口,迭
卡拉庇安看见塞莱斯特的脸一霎吓得惨白了,她想要伸出手堵住那从黑漆漆的口里冒出来的血。还算她有点良心,不妨他对她这么好,迭卡拉庇安在心里暗叹。
可之后,他用另一只手示意塞莱斯特不要过来,然后就按着那道伤口,从里面掏出一颗不断向下淌着黑泥一样血的心脏,心脏还在不断收缩跳动。迭卡拉庇安皱着眉,胸口的洞被风填补好了,那颗心脏也变换了模样,变成了发着青色光芒的碎片。
“想要它吗?”迭卡拉庇安对塞莱斯特说,“龙王的心和原初的碎片融合了,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他有点嫌弃,那碎片说到底就是他们敌人的尸块。“天空岛可不敢简简单单地判断一位龙王是否死去。但是如果这颗心破碎了,那祂一定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但是……这颗心如果碎了,那你还能活着吗?”塞莱斯特问着,她难以想象离了心脏,该如何存活。
“所以,这就是你要交出的东西了。我付出我的心,你也应该交出你的吧。”
迭卡拉庇安说着,他的时间还很长,足够他用力量凝结出另一颗心脏。但是如果他这么做,还是会暴露,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有新龙王诞生了。虽然用其他的心脏总觉得劣质,但是塞莱斯特的还可以勉强被他接受。
他看见塞莱斯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了,人造物也会和人类一样害怕死亡,但是她很快就镇静了下来,“……我明白了,就那样做吧。”
迭卡拉庇安靠近了塞莱斯特,摸了摸她白色的长发,“好孩子。”他呢喃着,然后伸出右手极快地掏出了那颗像琉璃一样透明的心,接着这两颗心被调换了位置。
塞莱斯特因为剧痛快要倒地,迭卡拉庇安接住了她,就像拥住一只快要碎掉的折翼的蝴蝶,他有些怜爱地擦拭着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塞莱斯特强忍着疼痛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黯淡却倔强地凝望着他。
“别那么看我,”迭卡拉庇安又想叹气了,他可没干什么坏事,于是他用手轻轻盖住了那双眸子,“我向你发誓,你不会死。塞莱斯特,”他终于称呼了她的名字,他正视了她,“你远比你自己想象中更像个奇迹,我会询问诞生你的银白之树,你和树都会得到新生。”
“那你呢?你也会没事吗?”迭卡拉庇安听见少女如此问自己,这刻他都误以为自己会爱上她了,他轻笑了起来,“是的,你和我、银白之树还有你的人民都会没事的。现在放心了吗?”
“晚安,好好睡一觉吧。虽然还有很多事等着你,但是今夜……好好休息。”
塞莱斯特想要问什么,可眼皮好重,睁不开。她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轻轻地碰触了自己的额头,就像一个……吻。她还想要从疲惫中挣脱,但是穿过她的风都是那么的温柔,不知不觉间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她安静地睡着了。
迭卡拉庇安抱起沉睡的少女,她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垂下青色的睫羽盯着她心脏的位置,仿佛能看见那刻属于他的心脏在塞莱斯特胸腔跳动,然后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盛放这她的心。他拿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但是他不会还给她的,迭卡拉庇安想自己真是个恶人。不,应该说恶龙,那种会掳走人类公主的恶龙。
然后他望向银白之树的方向,他确实应该和树谈谈。
迭卡拉庇安又穿上了他那宽大的白袍子,带上了面具,他变成了那个冰冷而无情的天空使者。他穿过宫殿,走向大地至深之处,到达了深埋地底的古代祭场,翠绿之国的人们就是在这里与银白之树沟通的。树根下散落了一地枯黄的祭冠,那是前代的祭司们留下的痕迹。
迭卡拉庇安选一旁的石阶坐下,塞莱斯特还在他怀里安睡,他拨弄了几下她的头发,露出了那张可爱又带点稚嫩的容颜。然后就从她头上取下白枝的祭冠,戴在自己头上。
带上的一瞬,电流一样的感觉击中了他的大脑,他抬起头,看见了银白之树盘根错节的树根旁边的虚影,那是个浑身雪白的女孩,看起来就像小时候的塞莱斯特,不过她连眼睛都是雪一样的白。
“能在这里看见您的化身,我真是感到非常荣幸。”迭卡拉庇安不咸不淡地说着,可没有一点想要起身的痕迹。
“我知道你,这一代的风之龙王,龙的历史远比我更漫长,”那道虚影如此回答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迭卡拉庇安还是听见了她的心音,“时间执政回应了这里的人类,将种子交给了他们,于是我诞生了。而与此同时,祂也将种子交给稻妻、须弥、璃月,生长出了神樱树、梦之木、伏龙树,虽然形态不同,但我们都是相同的种子。”
迭卡拉庇安静静地听着,“那我是否可以认为,塞莱斯特同样也能被这其他的树接纳。”
“是的,她同样也是我们的孩子。”那声音说着。
“看来,你已经知道你注定的结局,被钉子杀死。但是,我想和您做场交易,这样您和塞莱斯特都会得到新生。”
那声音没有回答,于是迭卡拉庇安接着说道,“塞莱斯特接受了我的心脏,虽然她无法运用龙的力量,但是原初的碎片已经融入了她的身体,她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魔神。以前的她无法容纳你的存在,但现在的她可以。”
“银白之树也会有自己的‘种子’,在你临死之前,将种子交给她,这样不仅你可以在某日重获新生,也可以让她在我的心脏破碎后,继续存活。”
那声音继续沉默着,明明没有风,树叶却沙沙作响。
沉默良久,那虚影开口了,“……即使她永远只能在天空的注视下,躲躲藏藏地生活?我的力量来自地脉,随着我的生长,高天不会再容许我。你也要把她拖入这么残酷的命运吗?”
“不,你错了。在寻找着出路的一直是塞莱斯特,我知道的,她有直面高天的勇气。而终有一日,不管是人类、龙族,古树,都不必再在天空的力量下发抖。塞莱斯特不会一辈子躲躲藏藏,她会有很多同伴。”
“你说的同伴,也包括你吗?”
迭卡拉庇安被逗乐了,“当然。我会赋予她风王的祝福,其他的龙王都将她视为同胞,龙蜥会成为她忠实的臣民。”
“那你呢?你要怎么处理你身体里的古龙大权……如果你想要彻底摆脱高天的束缚,你就不得不献出你的权柄。”
“我会选个好时机,把它交出去,但是可不会给天空,”迭卡拉庇安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不如说,我要好好用它恶心一下那位至高的神。”他嘲讽着。
“那么如你所愿,别忘了,要保护这里的人。”虚影消失了,只留下一束新生的白枝,那是银白之树唯一的“种子”。
第二日,等到塞莱斯特醒来,太阳已经出来了,她从柔软的床榻上撑起身子,她昨晚不是在这里,大概是迭卡拉庇安把她送来的。她转过头发现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束白枝,上面的气息不太像她习惯的白枝,而白枝下面盖着一封信。
她将信拆开,优雅流利的笔触书写下一段句子,上面写道,“这是银白之树的‘种子’,将祂藏在你的躯体里。这样一来,在未来某一日,你会和树一起迎来重生。”没有落款,但塞莱斯特知道这来自谁。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白枝,那是她的希望。
把祂藏在哪里好呢?塞莱斯特纠结着,此刻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升格成了魔神。白枝好像听懂了她的疑惑,它化作一缕烟,飘进了塞莱斯特的左眼里。
塞莱特斯下意识地流下几滴像是珍珠一样的眼泪,但却并
没有感觉到疼痛。白枝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拿出梳妆台前的镜子,镜子照出了她现在的容颜,她黄金一样的左眼已经变成了白银的色彩。她眨了几下眼睛,感受着身体里面流动的力量,然后她重新睁开了双眼,白银的眼睛里面藏着枝丫,黄金的瞳孔竖直着,就像蛇类一样。
塞莱斯特后知后觉地按上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动的不再是她自己的心脏,而是迭卡拉庇安的属于龙王的心。
敲门声响起,那来自她的侍卫哈伦。
塞莱斯特想起了什么,她向她的侍卫吩咐着,“立马让王国的其他祭司和神官们来议事厅,我会重要的事要通知他们。”
不一会儿,议事厅里面涌来了那些大臣和神官们,他们窃窃私语着,一会儿看向高台上的公主,一会儿看向旁边已经取下面具的烈风之主。
“……事情就像我说的那样。事态紧急,请诸位务必尽快组织民众撤离,”塞莱斯特看向一旁的迭卡拉庇安,他也朝她点点头,“王城的主人,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会接纳你们。我知道大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身为雪之公主,我会替你们见证这个国家,直到最后一刻。”
塞莱斯特的决定并没有得到质疑,因为翠绿之国的高层们早已知道他们的国家不会长久,这也是为什么雪之公主会诞生。不如说,能够保全性命已经算得上最好的结局了。不是没有人劝过塞莱斯特,让她跟他们一起离开,但是公主不愿意逃离这里,这是她的责任。
王国的人们敬重地对着公主和旁边的神王拜了一拜,眷念地再望了一眼翠绿之国,便提着行李离开了他们哀伤的故国。
“你不离开吗?”塞莱斯特问身旁的侍卫哈伦,他和他所属的伊蒙洛卡一族都选择了留在公主身边。
勇士摇了摇头,他们一族并不在乎生死。比起生死之外,他们更看重的是为臣的忠义,他们只想为这个国家奋战到最后一刻。
“是吗?我明白了。”雪之公主只是如此回答着,就闭上了眼睛,等着注定覆灭之日的到来。
那一天的到来,很是平常。每一寸土地还是被天鹅绒一样的绿毯铺满,艳阳高照,风在吹着,摇动了树、花和草的叶子。
但是,风之龙蜥却警惕地竖起眼睛,对着高天发出嘶嘶声。这些龙蜥是人们离开王国后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它们非常亲密地拥着塞莱斯特。虽然塞莱斯特问迭卡拉庇安要不要将它们从这儿弄走,但迭卡拉庇安阻止了她。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但是,高天的那位想要听的是绝望的哀嚎和忏悔,你把它们弄走了,我们就暴露了。”风之龙王残酷地说着,明明他是龙蜥们的王,却从未怜惜过自己的臣子。
“可是……”塞莱斯特有些不忍心。
迭卡拉庇安又叹了一口气,这样心慈手软,她的未来真的会很残酷的。“大部分的风龙蜥已经去了火之国,留下来的只是少数。而且等我的那颗心破碎后,它们之中就会诞生新的风龙王。”
“即使新的风龙是在其他同族的鲜血下诞生的,也没关系吗?”
迭卡拉庇安这才抬起头,他捧起塞莱斯特的脸,“我们是龙啊,善良是好事,但是龙裔可比你想象中更无情和暴力,这也是新的龙王应该经历的。龙可不是忘了斗争,只知道平和的家畜。”
“即使你这么说,也还是把大部分的龙蜥赶走了。”塞莱斯特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说呢……这位风之龙王,好像还挺心软的?
看出来了少女的想法,迭卡拉庇安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还像人类一样喜欢用人的思维衡量一切,或许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魔神了。
“看来……闲聊就到此为止了。”
迭卡拉庇安轻轻地呢喃着,一颗寒冰铸造的钉子从天而降,就像一把利剑即将刺穿了银白之树,迭卡拉庇安在手心汇聚起力量,向着钉子挥舞出一阵急卷的风暴。
空中的寒天之钉破碎的残片就像冰刃一样击穿着大地,而钉子主体的部分只被风暴偏离了几寸,但还是无可阻止地贯穿了银白之树,树发出了像是哭嚎一样的嘶吼,就跟预言一样,它被劈成了两半。钉子深深贯穿了大地,像是死亡一样的冰寒顺着坠落的中心蔓延,白色的死亡吞噬了一切可见的鲜活生命。
那些绿色急速枯萎着,大地又重新被灰白的死亡笼罩,死的感觉是无声的,植物们无法为自己而悲伤流泪。龙蜥们也感受到了死的邻近,它们发出一阵悲鸣,但它们没有寻求龙王的庇护,而是用自己的身躯叠成了一座又一座高墙,似乎在阻止死亡伤害他们的王。
塞莱斯特流着泪,她身后的伊蒙洛卡一族也哀伤不已,但他们都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要记住,记住自己的历史,记住这带血的仇恨,高天葬送他们的国家,他们的银白之树。
迭卡拉庇安也沉寂着,他收起了笑容,难得的悲伤汇聚在他的双眸,他看的不是逝去的国家,而是龙的子民还有他们的历史。
他仿佛看见了之前那几乎毁天灭地的一战,他们原本是这个星球的霸主,但是现在他们无限地失去了自己曾经的一切,不管是记载的过去、生活的场所,还是身为龙的力量。这怎么能不让他痛恨呢?他势必要将高天那位拉下王座,而现在……只能暂时容忍这如血的暴政。
灰白的死亡已经吞噬了翠绿之国,却仍然贪婪地向四周蔓延,想要制造更多的死亡。迭卡拉庇安转过头,“你们应该离开了,这里就交给我收拾残局。”
他走向塞莱斯特,拨开她额前的头发,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沉睡吧,先暂时忘记这一切,等到你想起的时候,我们会再次重逢的。”
没有等塞莱斯特反抗,她就被迫陷入了黑暗,回忆就像潮水一样褪去。不、我还不想遗忘,她在心里抵抗着,可不一会儿,她还是失去了意识。
“不用担心,我只是让她忘了和我相关的事,以免被高天觉察到什么。你叫哈伦对吧,好好辅佐你的神,为她献上你们的一切。”
迭卡拉庇安随意地挥了挥手,用风将他们带去了安全的地方,那里有着苍天的绿木庇佑,有着时间执政遗留的加护,他们会没事的。
然后,他转过身,这里是独属于他的战场了。
青色巨龙的身姿在高天出现了,青色的龙焰烧灼着灰白的死气,这就像一场生与死的拉锯战,在持续几个日月后,终于是生的那方战胜了死的那方。灰白的死亡被牢牢困在了原本的翠绿之国,无法再扩张它的声势。
青色巨龙在空中绕了几个大圈,环视着他的领土和子民,这里大部分都是冰雪了,春天还未降临,在等待春的来临前,恐怕会有无数在冰冷中逝去的生命。迭卡拉庇安在心里叹息着,可是他的力量也快耗尽了,他已经没有了原本龙族的心脏,又无法动用古龙大权的力量,长久的战斗消耗了他的心力,他也即将陷入沉睡。
巨龙最后盘旋着来到了王城的高塔内,在匆匆留下几句叮嘱后,那扇黑铁的大门就被重重关上了,龙就此陷入了沉睡。他的力量依旧庇护着这座城,城池是那么坚不可摧,阻挡着外面的风雪呼啸。可是他的意识却模糊不清,每次当龙的梦境里吹起烈风之时,王城就会被风暴吞没。
可是人们的祈求早已无法传入神明的耳朵里,他早已陷入沉睡。
等到塞莱斯特再次醒来,这个世界早已变换模样,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是沙尔芬德尼尔的雪之公主,但更加重要的事,就像针扎一样刺得生疼却想不起来。
“我是……塞莱斯特吗?你又是谁”她问着一旁忠心耿耿的侍从。
侍从回答道,“我是哈伦,哈伦伊蒙洛卡。”每一代的伊蒙洛卡族长都是这个名字,他们守护着自己的神明醒来。所幸,轮到他时,他等到了神的苏醒。
“您是我们的魔神,塞莱斯特大人。”
“魔神?”塞莱斯特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她依稀记着魔神是有自己的神职的,那她的神职呢?“那我的神职是?”
侍从只是沉默着,看来他也不清楚。
塞莱斯特走出他们的庇护所,看着四周被冰雪覆盖、寒风凛冽的土地。
不、不应该是这样,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脑子仿佛被寒冰刺了一样,眼前好像看到了长满翠绿的国度在阳光和微风下闪烁的样子。
过去的幻想和现在的真实不断在眼前交织,塞莱斯特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上长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而她身下的土地也褪去了苍白的外壳,绿意重新在这里闪耀。她突然知道了自己的神职,她转过头看向哈伦,她说——
“我知道我是谁了。”
“我是春之魔神塞莱斯特。”
第49章 自由的奴隶(13) 我和我的少年神明……
让我成为一个孩子, 最小的孩子
把我紧紧抱在你怀里
把我抱进你的房间
脱去我疲惫的人体形骸
把我放在你的床上。
如果我醒来,给我讲故事,
让我再次入眠, 把你的梦给我玩耍。
——佩索阿
临近冬末的一天中午,少年路德维希做了一个酷似真实的梦。
他看见神明来到尘世。
“神明大人, 没有爸爸妈妈吗?”年幼的诗人问着自己的爷爷,王城中最接近神的一位, 烈风之神的大主教。
主教大人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苍老,黑色的头发只参杂着几缕白色的发丝,眼角的皱纹也没有后面那么多, 他看上去只像个普通的老人。老人伸出手摸摸自己孙子的头,“不,神明大人没有任何的亲属。”
“那祂不会感到孤单吗?祂只有一个人。”路德维希自然地问了, 就像口渴了就要喝水似的, 神明大人也会感到孤独的干渴吗?
“不,因为祂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我们,所以王城的人都是祂的孩子,祂不会感到孤独。”主教如此回答着。
“可祂还是没有爸爸妈妈。”路德维希说。这真奇怪, 祂做了所有人的父母, 可是自己却没有父母。
“……路德维希, 神明是不需要父母的,祂生来就是强大的,要庇佑蒙德的生灵。”主教有些无奈, 孩子们总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我们需要父母并不是需要他们的庇护。”路德维希争辩道。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感受爱,”路德维希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主教。那双眼睛太干净,里面居住着诗人的灵性, “为了感受爱,从而学会爱他人。”
“神明大人爱我们,对吧?”路德维希接着问,可主教大人陷入了好久时间的沉默,才慢慢开口,说服自己总是艰难的,“对,神爱世人。”
“那祂又是在哪里学会爱的呢?神明为何要爱人类呢?我们人类又爱过神明吗?”
路德维希提出了三个问题,大主教放下了抚摸孙子的手,他看着面前稚嫩的脸,心底寒气冒了出来,这个孩子太过聪明,他要么会成为神明最忠实的拥护者,要么就会变成他们神官的敌人。
主教没有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这不是你应该思考的东西,你是未来的大主教,你只需要思考如何扩大神的威名,让神明的光辉照亮这座城的每个角落。”
路德维希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眸,大人们都太笨了,他们不思考水面下的东西,而只是注视着水面上的波澜,殊不知波澜只是一时的风动,最重要的东西就像食物一样过期了。
之后,风吹了这座城市好几遍,在风声、咒骂声、欢呼声中,路德维希长大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塔,舍弃了自己的姓氏,只带上了他的琴和他的少年神明。
在离开那晚,路德维希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神明来到了尘世。
他沿着雪山下来,变成了跟路德维希一样的少年。
冰雪消融了,他在草地上奔跑打滚,他摘了很多开在草地上的花,又随意遗弃它们。他开怀大笑,笑声从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他从那个冷冰冰的神座下逃了出来,他太像人类了,他不再伪装了。
在那个人们口口相传的神国里,他不会笑,也不会哭,他没有情绪,冰冷地就像一块石头,但是他一看见他的信徒,他就变成了一块慈悲的石头,双眼流出眼泪,那眼泪为人世间的哀伤而流淌,嘴上挂着笑容,那笑容为人世间的美好而勾起。
但他的脚却死死钉在那个神座上,就像脚上带着锁链。
人们不允许他离开他的神座,就像不允许他拥有爸爸和妈妈。他没有父亲来保护他,他的母亲从未降世,但人们需要他,即使他没有被父母爱过,也不曾感受过温柔的爱抚,但他无师自通学会了爱世人。
一天,神明睡着了。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从神座上逃走,他变成了一个永久的少年。
在梦中,他和路德维希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他是个可爱,自然、微笑着的孩子,冰雪消融了,他在草地上奔跑,在水坑里到处踩水,采了许多花,他爱它们又把它们遗忘。
他教路德维希如何观看事物,他带路德维希看正在开花的所有花,他向路德维希证明了石头多么令人愉快。他还告诉了路德维希许多神明的故事,他说高天的那位是个无趣的女人,随地吐痰一样没有品位,其他的神明也好不到哪里去,神国的所有事情都像神明的教会一样愚蠢。
他告诉路德维希神明对人类一无所知,人类也对神明一无所知。教会宣称一切众生都歌唱神明的伟大,但是众生什么也不歌唱,如果众生歌唱,那他们就是歌手和诗人了。
后来,神明睡着了。
他在路德维希怀里入睡,路德维希抱着他回家。他和路德维希待在山中的房子里,他是个永远的孩子,失踪的神。他是个自然的人。他是个微笑和玩耍的神。
因此,路德维希确认,他就是真正的少年神明。
傍晚,神明醒来了。
他们在房门的台阶上玩抛接子游戏,庄重得符合神和诗人的身份,好像每个球都是一个完整的宇宙。
神明对路德维希说,如果你接住了球,我就跟你一起离开。离开哪里,神明没说,路德维希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梦境是小小的匣子,他说:好,我带你离开。
球被抛到了高空,把世界都放在球上,神明看着球,人类可以接住一个世界的命运吗?路德维希伸出了手,球落在他手上,轻得没有重量。
路德维希从梦中苏醒。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他的里拉琴和他的少年神明离开了高塔,开始了漫长无边无际的流浪。
他永远弹着琴弦,就像在弹奏他的永恒。
咔嚓……
怀表从手心滚落掉在地上,它的指针被霜一般的时光腐蚀了,锈迹逐渐在它身上长满时光的苔痕,塞莱斯特重新回到了她应有的时间。
黑铁的大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光从那缝隙中生长出来,塞莱斯特准备好去迎接她的命运了。
她进入门内,门将她与外面的世界相隔。
门内沉睡着一条像是青色月光的巨龙,还有一位在巨龙身前弹奏月光的诗人。
诗人弹着如同永恒的曲子,在播下最后一个音符后,他转过身来,那是个看着不大的少年,但他望向你的眼睛,会让你误以为你走入了一段漫长的光阴。
塞莱斯特认识他,不、她实际上并不确定,“路德维希?”她问出一段疑惑的音符。
“嗯?我没记错的话,分别前小姐还说希望我永远都是路德维希呢。”路德维希嘟囔着,他的存在确实相当特别。迭卡拉庇安的灵魂被他带离了高塔,只留下这具美丽的壳子困守塔内。神明居住在他身体里面,就像一个过分美丽的幽灵。
塞莱斯特的表情放松了,他还是那个她熟识的诗人。“迭卡拉庇安的灵魂应该在你的身体里面,你是如何做到的?”这相当不可思议,那个高傲又美丽的龙王居然愿意居住在人的躯壳里。
路德维希思考了一下,说,“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高塔外看看,他同意了,就这么简单。”
虽然听上去不太真实,但是他和他的少年神明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
他偶尔会梦到青色巨龙的过去,他时而在高天翱翔,时而化作一个月色般的青年。但是,与路德维希对话的时候,他永
远是那副少年的模样。那是个跟路德维希相差不大的少年,路德维希问过迭卡拉庇安原因。
神明笑着对他说,你还没有意识到吗?路德维希,你的愿望困住了我,你希望我永远是个不染尘埃的少年,那么我便是永恒的少年。
可是,是你自己愿意从塔里出来的。路德维希争辩着。
迭卡拉庇安只是说:是的,你困住了我,但我也困住了你。
路德维希,神明轻轻提起他的名字,引得一阵灵魂的颤栗。路德维希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愿望比教会更加贪婪——他想要给神明自由。
自由,他拥有了他的少年神明。
“那么迭卡拉庇安呢?”塞莱斯特问道,祂被路德维希唤醒,而后他们变得密不可分,神明和人类纠缠着,就像这个大陆的命运。
“就在你面前。”祂开口了,“我偶尔也会想体验一些不同的人生。路德维希,他是个奇怪的人类。”迭卡拉庇安说着奇怪,但笑得像个青色的梦境。
塞莱斯特隐隐约约感觉到路德维希永远地改变了迭卡拉庇安,是什么呢?她说不上来。但是确实不一样了,就像涟漪轻轻荡开了一片海。
看来一时半会间,迭卡拉庇安并不想从少年的身躯中挣脱。做个少年神明,或许对他是个不错的体验。
塞莱斯特扫了旁边像是雕塑一样美丽的巨龙身躯,“那它呢?”
“这副躯壳是维持护城墙法阵的关键,现在还不是收回的时候。放心吧,时机到来那刻,我会重新回到我的躯壳中。”
迭卡拉庇安说完,便回归了少年的身躯内,路德维希回来了,他看着塞莱斯特,“神明他有点害羞,可能是之前让你忘记了那么久,所以就落荒而逃了。”路德维希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身体里面的神明。
他看着塞莱斯特,他不清楚这副躯壳里面流淌的是属于谁的感情,但是他能感觉到风的流动,风一直吹着他,让他去靠近自己的春天。顺着风的方向,路德维希放下手边的里拉琴,上前拥抱了他的春天。
“路德维希?”塞莱斯特有些困惑,但她没有拒绝拥抱。
路德维希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从白色像云的长发间,她的气息笼罩了他的呼吸。路德维希闭上了眼睛,明明他们没有分别多久,但他却克制不住这股想要拥她入怀的欲望。
过了一会儿,塞莱斯特听见路德维希的声音从她颈窝传来,声音颤动着,让她的皮肤有些难耐的痒。“先别说话,这一刻你是属于我的。记住,我是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说着,人类的时光对于神明来说不值一提,他马上就要化成地底的白骨,但神明永远闪耀。多么残酷,路德维希从不奢望永恒,他只能拥有她的一小部分光阴。
那么,至少此刻,就让他们安静相拥,像人世间最普通的恋人一样。
但恋人?他甚至不敢言爱,塞莱斯特或许只是像欣赏一朵花一样爱着他。路德维希说服自己,那就足够了,不要让别的纠结和无奈缩短他们本就不多的时间。
也只有这个时候,塞莱斯特才能记起,原来路德维希只是人类。他是天才,是诗人,是作曲家,他的生命远比魔神更加美丽,但马上就要消逝……而她无法阻止一缕风的消散,即使那是她心爱之物。
塞莱斯特也沉默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去摩挲他的唇。
就像之前做的那样,他们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相拥相吻,他们的真实都融进亲吻中。亲吻的那一抹湿润,抚平了来自内心的干涸。
失重、潮湿,越发无措,风裹挟着两人,直到彼此之间再也无法分开。
第50章 自由的奴隶(14) 夜晚碎成星星……
夜晚碎成星星
迷蒙地望着我
空气投掷恨意
用音乐
装点它的脸。
——皮扎尼克
冰雪的洞窟中, 日光从众人下落的洞口处慷慨地撒下,光反射在冰面上,照得洞窟熠熠生辉, 像是繁星和萤火一样的冰晶散乱得到处都是,冰蓝色溢散在大气中, 就连呼吸都带上那抹透亮的蓝。
奎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试图压下那股惊诧, 如果现在手边有酒的话,他绝对要喝到烂醉,反正眼前的生物也跟醉酒的幻觉没什么两样。
此刻, 在奎德的面前竖立着一面巨大的冰墙,墙里像是壳一类的东西封存了里面像是如同水晶一样剔透的液体,液体里面一条青色巨龙伸展着祂的身躯。祂明明被封在冰内, 翅膀就好像接着高高的天, 只等待一个振翅,祂就会翱翔于九天之上。
“那是东风之龙特瓦林?”迪卢克问道,毕竟他也只知道这一条风龙。
奎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迪卢克算是答复了,他也不太清楚, “安德留斯大人, 你怎么看。”
安德留斯靠近那一大块封存着龙蛋的冰, 蛋壳看起来很薄,被封存在一整块巨大的冰内。壳是透明的,光穿透了薄薄的壳照得里面的幼龙晶莹剔透。龙生着三对翅膀, 身躯上长着像是荆棘一样的冰刺, 翅膀的翼膜是透明的青色,就像晕开的一抹青云。
那不是迭卡拉庇安,安德留斯能肯定。
祂嗅着那块冰的气味, 里面流动的元素还是风,但没有迭卡拉庇安的凛冽。新生的风龙不管是从体型上,还是从元素力上,都比不上那位高塔的龙王。就好像新的龙一诞生就有所欠缺一样,安德留斯如此猜测着,但祂又不属于龙族。即使是存活很久的狼王,也弄不清楚龙蜥进化龙王的具体细节。
“祂不是迭卡拉庇安。”安德留斯如此回答着,“祂是新生的风之龙王。”安德留斯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狼首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这相当奇怪,按惯例,只有龙王死去,才会诞生新的龙王。可是新生的龙却被困在冰里。”
狼王最后总结道,“祂还沉睡着,但这无法判断迭卡拉庇安的情况,祂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
温迪顺着巨大的冰向上飞,飞到那龙眼眸的位置。
温迪贴上冰块,并不怎么冷。他催动起风元素,他的风如今起了变化,隐隐约约地带上他魔神的权能。虽然温迪现在还无法说出自己的权能到底是什么,但他的风确实有着不同于破坏的魔力。
像蒲公英一样的风小小的,温迪吹了一口气,蒲公英的种子突破了冰的封锁。蒲公英的种子痒痒的,龙在祂的壳内动了几下,青羽一样的睫毛颤动着。从他的风里,温迪听见了巨龙的梦,它现在还是个婴孩,但却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你叫特瓦林对吧,”风精灵与还是孩童的龙沟通着,“现在还不是你醒来的时候,所以你还要再睡一会儿。我明白的,等我们战胜迭卡拉庇安,你就会从梦里醒来。”
像是摇篮曲一样温柔的语调安抚着龙,但还沉睡的龙却不安地挣脱起来。祂似乎想争辩些什么,可是整个洞窟随着龙在壳里的扭动而颤栗着,这样下去这里会塌的。
“喂,风精灵,你干了什么,快去安抚那条蠢龙。”不客气的声音来自迪卢克头顶的散兵,有一些碎冰从洞窟顶上掉落,散兵拿雷元素一一击落,虽然他这
么做着,但嘴上一点都不留情面。
“特瓦林不是蠢龙,”温迪跟散兵吵了一句,就放缓了语气,“好孩子,好孩子,不要着急,睡吧……”
像是温水一样的风吹得特瓦林很舒适。那温柔的语调,即使祂在梦中也心驰神往,龙不禁思考起了声音的主人。但是,现在还不是祂醒来的时候,睡意像是温暖的黑夜一点点把祂拉了回去。
龙又一次陷入了梦乡。
温迪从高空飞了下来,他对着众人说,“我刚才跟祂交流了一下,祂的名字确实是特瓦林。但是,特瓦林好像不想看见我们对上迭卡拉庇安,可能是因为……它们同为龙王?”风精灵如此猜测着。
安德留斯顺着补充道,“等到新生龙王苏醒的时候,就是旧龙王逝去之时。不管迭卡拉庇安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现在他的状态估计不是很好……如果你们想要推翻高塔,那么抓紧时机。”
狼王说着,一边将众人带离了巨龙的摇篮。
他们从洞窟里出来,阳光洒在他们脸上,不算刺眼,照得全身暖乎乎的。安德留斯将他们带到一处山头,旁边有几棵雪松,再走几步下面就是万丈悬崖。
狼王就站在悬崖的位置,“我要先回奔狼领了。”安德留斯有些事要交代,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祂总要为自己的子民做点准备。“我无法进入那面墙内,我会在墙外给你们支援。等你们破坏掉那面墙,我就会入城帮你们。”
“墙并非无坚不摧,它的原理是风的共振,我攻击某一处的力量被墙共振均匀传导到墙身。但那是从外部攻击,你们可以想想如何从内打破那面墙。”
安德留斯提醒着,这对于人类或许很难,但如果他们打不破神明造的墙,那么他们就连叩开迭卡拉庇安大门的资格都没有。狼王说完,就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在空中,祂的身躯越变越大,直到长成一座小山大小。
浑身溢散着幽蓝寒冰的狼王乘着一阵呼啸的北风扬长而去,只留下沿途被冻结的冰晶在空中铺成一道冰蓝的虹桥。
迪卢克看向他的同伴,“那我们现在回去吗?也不知道路德维希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嗯,走吧。”冰蓝的剑士点了点头,众人便回到了王城内劳伦斯族地,那里现在成了他们唯一的家园。他们不会再回庇护所了,一旦下定决心与迭卡拉庇安一战,便再也不会留恋过去安逸的时光。
族地里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的身体瑟缩着,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迪卢克有些惊讶,他从小过着富庶的生活,蒙德城内的大家又都是体面的,他还尚未接触贫穷的世界。
他来到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面前,那双红色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关切的热量,“您好,女士。您需要帮助吗?”
那个妇人应该年龄不大,如果在他的蒙德城,估计还只是个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少女,但是现在却成为了母亲。迪卢克有些感怀,但他没有说出来,这样做并不尊重这里的人。他没有什么幸好生活在未来蒙德的窃喜感,而是觉得自己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帮助更多更需要他的人,尽一份西风骑士的力量。
抱着孩子的妇人有些拘谨,她辨认着迪卢克衣服上的材质,都是些她没见过的好料子和贵重宝石。这应该是某位大人物,她想着想着就恭顺地垂下了头。
“那么恕我失礼了。”迪卢克脱下自己红色的大衣盖在了妇人身上,“希望您能度过美好的一日,愿风神庇佑你。”
说完,他就敬一个潇洒的骑士礼施施然起身,上身就只穿着一件看起来不太厚的白衬衫,袖口散着像是一朵开着的白鸢尾。
“迪卢克,”迪卢克听见他蓝头发的前辈唤了他一声,奎德接着问,“这就是所谓的骑士风度吗?”
“嗯?大概吧。”迪卢克有些心虚地回答着,虽然大部分的骑士都跟他一样满腔热血等着奉献,但总还有一些吊儿郎当的家伙,就比如他的那位异弟。如果凯亚看到了,他肯定会打趣说迪卢克又要偷走女士的一颗芳心了。
奎德闷笑了几声。
“怎么了?”迪卢克有些害羞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和你有点像的家伙,”奎德看了眼红发骑士,过往都在他心头浮现,“巧了,他也自称骑士。骑士可能都是像你这种会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人吧。”奎德脱下自己的外套,他里面穿得比迪卢克多,还套着一件罩衫。
“接着吧,我还有其他外套。”奎德对迪卢克说,就像在关怀他的异姓兄弟。
迪卢克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一位柔弱的女士。”红发骑士摆弄了自己腰间的位置,那里有一颗鲜红的神之眼,发着艳艳的光。
“我知道,但你不能总是那样。”奎德好像意有所指。
“怎样?”迪卢克问,他不太明白这位族长大人今天是怎么了,就好像突然牵动他什么悲伤的回忆。
奎德一个迈步上前,把外套披在迪卢克身上,系紧了衣服领口的带子,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他的外衣是黑色的,迪卢克很适合这样沉寂下来的颜色,现在的他总是冲着太过火了,火焰要慢慢燃烧才对。
“偶尔考虑一下自己吧,你的火焰要慢慢燃烧,别让热情一下子熄灭。”
奎德拍了拍迪卢克的脸,他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眼睛也是圆乎乎的,像是个红色的小猫。迪卢克把奎德的手轻轻拂开,他虽然不太懂奎德在感伤什么,但是现在的迪卢克是那么坚定,他确信他做的是正确的事,也是他应做之事。
“嗯,我会的。身为蒙德的骑士,只有保重好自己,才能更好为市民服务。”
奎德摇了摇头,这不是压根还是什么都没懂吗?骑士或许都是这样固执的家伙吧,但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他感觉到人类还是有希望的,因为永远有一群正直的人在坚守着人世间的正义。
“是吗,我明白了。那……”奎德想再说点什么,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加雷斯,他会说什么呢?“那祝你无悔,如愿地走完你的人生。”
奎德说完拍了拍迪卢克的肩头,就向着屋子离开了,他身为族长,族地里的人都是他的责任,奎德这段时间有得忙了。
目送着奎德离开,迪卢克看向了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一散猫猫一风精灵,“奎德估计是去忙族里的事了,那我们?”
散兵嫌弃地撇了他一眼,像是迪卢克这样的骑士,过去的散兵应该会觉得非常虚伪吧,毕竟他又不相信人类。虽然现在他心愿满足,脾气好了一大半,但别扭的散兵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迪卢克表里如一。
而温迪仔细听着四周的风声,风告诉了他,他们离开后发生的故事。
“你瞧,我们要等的人来了。”
风吹向两处,一处是西塔、阿莫斯、哈伦和他们身后的巴巴托斯新信徒,而另一处,是携手一起走来的路德维希和塞莱斯特。
迪卢克转头去看,他眼尖地发现诗人和女神的手紧紧牵着,就好像他们早已不分彼此。
一种澄澈而朴素的感情像是雾一样弥散在两人之间,两手牵着,拽着他们小小的短暂的永恒,就那样朝着迪卢克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