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自由的奴隶(完) 我们是真正的自由的……
你面对着白天的太阳时是自由的
面对着黑夜的繁星时是自由的。
没有太阳、月亮和繁星时, 你是自由的。
你合上眼睛,不看世间万物时,你是自由的。
然而, 你又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 因为他爱你。
——纪伯伦
时光在记忆中倏忽而逝,转眼便又过了三个月份, 在下一个隆冬到来之前,是否能在蒙德迎来一个崭新的春日?
颤抖和颤栗都只停留在指尖,人们在城墙旁吹奏自由之歌。
战士们的心口位置都缀上一枚青羽, 那是最初的象征,他们此刻将为自由而战,就像飞鸟一样越过高墙、越过冰寒, 直抵苍空。
高矛、长枪、大剑和重盾等武器被紧握, 这些武器上附着春之女神的祝福,它们坚不可摧,它们无所畏惧。这些战士都沉默,庄严的肃静仿若凝固的河流, 让水重新流动的是被他们护在正中心的唱诗班。
唱诗班的人都只是些难民, 他们
接触乐器的时日不长, 他们的手指尚不可以熟练地弹奏。为首的是一位青色的少年,他悠闲地坐在墙头,一只腿垂了下来, 他轻轻用手指拨了一个音符, 音符便领着这群菜鸟一起奔赴诗的国度。
人们的声音颤抖着,在清晨尚且冰冷的空气中,引起一阵低哑的共振。
我们真的要在此歌唱吗?我们真的要歌唱一位新的神明?我们真的要反抗那位高塔的暴君吗?人心颤动着, 握着乐器的手紧张地渗出冷汗,快要握不住那未来的重量。
为首的少年弹奏出一个音符,恍若一枚棋子落入盘中,他勾勒着他梦想中新世界的模样,乐曲里面藏着他的宇宙,乐声抚平了人们的紧张和不安。忽然,乐声停歇,只听见雪从清幽的松柏上坠落的声音,一只飞鸟从天空划过,人们都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个少年。
他唱起了高天之歌——
【自由、不屈、抗争,我们将与一切的奴役斗争到底。
誓言、决心、眼泪,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我们都将永恒不朽。
化为千风,誓约的灵魂,愿你永远自由。
风啊,如恋人般轻抚蒙德,如战士般保卫蒙德……】
风拖着少年的声音,一滴水终于汇成了河流,人们开始如他般歌唱。纯净的人声像是最轻柔的风,柔软却坚定地穿过冰雪、冻土、高塔。
自由的高歌终会撼动黑铁的冷酷。
高塔之上,主教们听见了这轻柔却振聋发聩的歌声,人们竟然背弃了他们的神,主教们发着抖,跪着黑铁的大门前祈求他们神的原谅。
门被打开了,露出里面冰雪的王座,神明侧过身子,没有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就闭上眼睛。他在王座上安静地像个石头,王座后面是巨大的青色巨龙,它也打着盹,只是翅膀不时煽动,那是神明原本的姿态。
主教们跪在下面,但神明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忠心。
一支训练良好的卫队已从高塔出发,他们要去惩罚胆敢不敬神的异教徒,他们中的一些人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所以必须打压其他的声音,但是另一些人则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而战。
只可惜,迭卡拉庇安早在人类放弃他前,就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信徒。他爱人,但是他讨厌人的不纯粹。人们一面说着爱他,一面用爱把他捆绑住,希望他永远都只是他们希望的那个仁爱慈悲的神明。
多少有点无趣了,所以在路德维希将他唤醒后,他就跟着他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少年神明。
是啊,他就是这样任性妄为的神明。
飞驰的箭羽、难听的咒骂和沉重的脚步声一起撕裂了还安宁的天空,高天的曲子还没有停下,他们不会就此停歇。
战士们都拿上他们的武器,与来自高塔的人厮杀着。血很快便从第一具尸体上流出,然后越来越多的血冲刷着冰冻的大地。
西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她本不想要夺走他们的性命,可是,人类之间互相残杀,这就是战争。耳边的厮杀声震得她快要耳聋,快要听不清那温柔的歌声,人们的脸上都是像野兽一样疯狂的嗜血。
杀死、杀死、杀死敌人……杀意混杂着过去遭受的虐待、仇视、伤痛,把人变成了复仇着发泄恶念的野兽,西塔咬了自己的舌尖,口腔里面渗出鲜血,苦涩的腥味让她的大脑清醒过来。
不要忘了,你是在为自由而战,不是复仇,仇恨之中生不出自由的新世界。金发的女战士如此告慰自己,她挥出一剑,剑从对方的胸口穿过,没有来得及痛苦,敌人就离开了人世,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惊讶,双眼呆愣地盯着蓝天。西塔从他身上拔出剑,她将死去的人都安放在她内心的盒子里,沉甸甸的,但这就是她应该背负的东西。
西塔继续挥着剑,敌人仿佛无边无尽,战斗好似没有尽头,她的手酸了,眼睛也被血污模糊住,但是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阿莫斯也在战士的行列,她对上了她曾经的同僚。她现在成了她过去最不耻的背叛者了。阿莫斯没有反驳同僚们对她的谩骂和侮辱,为了见到她的神,她必须杀掉自己的同伴。
血从温热的躯体里流出竟然会如此冰冷。阿莫斯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她只在乎神,不是吗?她反问自己。但是为什么她的弓箭如此沉重,她的眼睛也快看不清前方?但是,阿莫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选了,在她杀死第一个同僚或者说朋友后,她就逃无可逃了。
为什么见您的道路如此黑暗而曲折,我仅仅是想让神明真正看看我,难道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是巨大的僭越之举吗?阿莫斯的耳鸣越来越严重,她明明快要接近她的梦,可是为什么在白昼前竟是如此令人绝望的黑暗。
或许……一切终结在这里会比较好。
一只飞矢从人墙中穿过,箭头上闪烁着尖锐的光,它的目标是阿莫斯盔甲外的脖子。阿莫斯没有注意到,或许她根本不想注意到。
但是在箭即将射穿阿莫斯的皮肤时,风向突然改变了,箭被风折断,碎成几截落在阿莫斯脚边。阿莫斯没有回头,她得战斗才行,她或许做错了,但是她必须见到她的神明,去要一个答案。
风精灵温迪飞在半空支援着大家。空气中是他厌恶的血腥味,血如同锈迹的味道令人作呕。风也不再平静和温柔,它被人们扯烂了,发着疯地尖叫着,歇斯底里如同累累伤痕。
但高天之歌仍未停歇,唱诗班的人们手拉手,他们没有拿任何一件武器,他们只有乐器和他们的嗓音。他们都不擅长战斗,但是歌声就是他们的战旗。
自由的风都汇聚在歌里,它吹向战士,给他一个坚定的勇气。他们的身后有着要保护的人,那么他们就一步也不能退。
高塔外,狼群跟着它们的王来到墙外,那座高墙还是如此完美无瑕、高不可攀。安德留斯如同往日那般向着高塔长啸,苍蓝的风弹裹挟着冰霜向着高墙发起冲击。
往昔,祂的攻击会被共振分担伤害,但今日,歌声迷惑了高墙。它的频率错乱了,只是随着歌声振动,而忽视了造成更大伤害的攻击。可能高墙也甘愿聆听高天之歌,它听地入了迷,便不管自己的家里进了来客。
墙砖从城墙的一角悉数垮塌,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灰尘一起把人们的心震得噼里啪啦的。北风狼王踩上墙砖,砖块在巨大的狼爪下破碎成微不足道的尘埃。祂的身躯撞上城墙,整座城都惊得跳了起来。那些美丽的狼们也来帮忙,它们顺着裂缝进入了城内,狼都是天生的战士,它们的到来分担了人们战斗的压力。
他们的计策生效了,路德维希从墙头跃下。
他望了一眼高塔的方向,那里是他的宿命之地,他对自己的未来心知肚明。身体内的神明随着墙的破碎离开了他的躯壳,回到了自己的龙身里,一切都顺着预言的发展……但是,他们会赢的,会赢下蒙德的未来。
高塔的守卫看见狼王安德留斯就知道他们不得不撤退了……人类不应该和神明战斗,他们纷纷退回高塔,那里有着他们的神明——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
高塔内,奎德和迪卢克对视了一眼,他们是先遣队,带着自己的人手来偷袭高塔,但是在大部队到来前,他们都不会去挑战那位孤王。站在塔内的某一层,迪卢克朝下看见了城墙的破碎,他对身侧的奎德说,“看来,他们成功了。”
“那我们去最下面一层,正好可以和大部队里应外合一起歼灭高塔的有生力量。”
而在最高层,神王依旧闭目坐在王座上,他身后的青色巨龙已经消失不见。出现在神王面前的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青年,这个青年才是真正的迭卡拉庇安。
风模糊了王座上的对话,这是只有他们才知晓的交谈。
神王睁开了眼睛,他的一只眼睛是白银的,里面
藏着白银的枝丫,一只眼睛是黄金的,竖着有如蛇类。那是塞莱斯特。
迭卡拉庇安看着她,“约定的这一日到来了,我们要稍微分开一段时日了。”一稍微可能就是将近一千年,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万幸他的时间还很长。
“嗯,但是蒙德的人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自由,这样就足够了。”女神如此回复着神王。
“我们即将分别,你只对我说这个吗?”迭卡拉庇安有些无奈地笑了,她总是这样,但是“你不害怕吗?”
女神缓缓摇头,“不,我不会死,你也不会,为什么我要害怕。”
“可你会受伤的,”迭卡拉庇安总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提出约定的人是他,可是现在不舍得的也是他。迭卡拉庇安在指尖汇聚起小小的风,青色的能量顺着他手指的温度汇入女神的体内,“这样就不会疼了。”他语气放缓,像是怕惊扰一朵花。
“这种力量是转移?”塞莱斯特的心脏毕竟还是迭卡拉庇安的,而他把未来的疼痛转回了自己体内。塞莱斯特皱起眉头,她不习惯这样的对待,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品。不、她可不是,她走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哪怕伤痕累累。
她抗拒着这股力量,迭卡拉庇安更加无奈了,为什么他看上的人偏偏是这样不服输的个性,迭卡拉庇安按上她的手,脸凑得很近,眼睛像是水里面的星星一样亮亮的又带着点潮湿。他的语气也黏糊糊的,像是沾上了露水,“不要拒绝我好吗?”
脸上有点灼热、烧得慌,塞莱斯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但迭卡拉庇安的手捧着她的脸,逼得她不得不看着那双容易让人迷失的眼睛。“我们分别的日子,记得想我,我也会想念你的。”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人们快来到高塔了,他只能说,“把白银的枝丫交给我吧,我会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你会和枝丫一起重生。”
塞莱斯特点了点头,取出了左眼的白枝,这么久的共生,她早就与白枝密不可分,白枝就是她的化身。这副躯壳不得不就此毁灭,但是她不会在这里逝去,她会和她白银的枝丫一起活到下一个春天。
在塞莱斯特樱色的双唇印上一个轻柔的吻后,风的神主迭卡拉庇安就不见了身影,他没有回头,女神也没有挽留,一切都是他们既定的命运。
喧嚣声越来越大,在高塔的最下层,守卫们还跟战士们厮杀着,这是决战场了,他们退无可退,但是在前后夹击下,注定是困兽之斗,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主教们绝望地看着王座上的神明,祂没有一点想要出手的意识,他们向神祈求着,可是他们的神连眼皮都未掀开,就像在睡觉一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是迪卢克、阿莫斯、路德维希和风精灵温迪。
西塔和奎德要在最下层歼灭王城的有生力量,迪卢克便自告奋勇跟着路德维希他们来了顶层,他身上背着奎德临时赠与他的狼末,面对神明,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怎么行?蓝发剑士在分别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无声地说着保重,迪卢克便无所畏惧了起来,他有天下最好的后盾,有最出色的伙伴,有神明的帮助……他们会赢的。
阿莫斯则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现在就要去面见她的神明,不管得到什么结果,她都要神明这一次好好看着她。
路德维希则是跟着温迪一起来的,虽然温迪不同意诗人涉险,但是路德维希说自己是诗人,不能错过这样值得讴歌的大场面,风精灵便只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而北风狼王安德留斯祂没有随他们一起进入高塔,祂的身躯和力量都不适合在塔内战斗,反而容易波及自己的队友,所以在塔外协助他们进行攻击。
高居于王座的神明慢慢睁开了双眼,他有着青色的长发,一双眼睛都是黄金色的,像是流淌着金色岩浆,但是岩浆却非常冰冷和凛冽,一如烈风和冰霜。
“你们来了。”神王平静地说,没有一丝惊讶和怒意,只是很平静,就像冰冻的湖面。
阿莫斯咬着唇,她拿弓的手颤抖着,她第一次见到她的神明,神明跟她想象的一样强大、美丽和无情,祂虽然对着他们说话,可是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一直看着高塔窗户外的蓝天。阿莫斯鼓起勇气,“迭卡拉庇安大人,我是您的神官阿莫斯,您知道我吗?”她卑微地问,就像她是神明脚下的一只蚂蚁。
神明没有回答她,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只是沉寂着,望着那方透出来的蓝天,那天有着密密的云,阳光还没有从云里透出来,只是阴沉的晴朗着。
打破死寂的是悠扬的琴声,路德维希靠着墙柱弹着他的曲子,他很自在,一点都没有受这死寂的空气影响。神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称赞道,“不错的琴声。”
“可惜这是为您送别的曲子,以后估计再也听不见了。”路德维希说着,他的哀伤都沉入琴里,他当然知道那王座上坐着的是谁,但他不能说。只能就这样远远地看她受伤,一颗心破碎,从王座跌落,然后……再也不见。
神明垂下了眼眸,从王座上缓缓起身,“多余的闲聊就到此为止吧。”烈风在王城内吹起,凛冽的力量使得天地都为之一变。
温迪在他们身前展开风墙,抵御着这股强烈的风。
迪卢克汇聚起火焰的力量,化作一只火红的鸟向着王座袭击,阿莫斯也拉开她的弓,如果这样就能让您看我一眼,那么我会战斗到底。风的力量加剧了火势,琴声也应和着,将火鸟变成一只火凤,向着神明的位置席卷而上。
但是,没有任何用。
在火的声浪消失后,迭卡拉庇安完好无损,就连他的白袍子都没有沾上一点火星。他没有说什么,但是这更让人绝望。
这就是烈风之魔神的力量吗?人们的内心颤动着。
但春的气息裹挟着花朵与雨露一起降临在高塔内,春之女神终于到来,她还是往日的模样,但温迪却能感到里面有细微的差别。
下一层的白花们都摇曳着,塞莱斯特曾经留下的炼金阵起了效果,生长着白花的藤蔓继续催生,它们就像翠绿的巨蛇一样爬上了塔身。整个高塔都被无所不侵的植被侵袭了,这些美丽的绿色顶开地板、墙砖、石头,倔强又顽强地生长着。大胆的藤蔓生长上了最高层,它们扭动着身子,想要缠绕在神明的身体之上。
迭卡拉庇安皱着眉,空气中都是陌生的甜味,他的风也被密密麻麻的植物吞噬了声音。他的风刃一打上植物,就被弹开了。熟悉的方式,那上面的炼金法阵借鉴了他设立在城墙的法阵,但是植物是活的,它们甚至把他的风当作食粮……真是大胆。
“看来我没有来迟。”春之女神如此说着,她脸上带着笑容,温煦又暖和,可是太过刻意。因为这是散兵的伪装,他只是被迫演了这场戏,学着那个女人平时的模样。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在嘲讽人。
温迪有些疑惑,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感觉就是有所不同。
“怎么了,温迪?”女神温和地问着他。隐藏在笑容后的散兵心想,这小精灵,还挺敏锐。啧,真麻烦。
“……不,没什么。”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们应该集中精力对付迭卡拉庇安。
藤蔓越长越大,就像一只虎视眈眈的蛇,紧紧缠绕上迭卡拉庇安的身躯。他不是不想躲,而是这种藤蔓到处都是,稍不注意就会被缠上,而且它们竟然还免疫他的力量。
迭卡拉庇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现在被束缚在王座上,青色的藤蔓就像青色的手铐和脚链紧紧拉着他,不让他移动分毫。
看见了王座上迭卡拉庇安的颓势,迪卢克和阿莫斯对视一眼,现在正是反击的时候。
高塔外的安德留斯给高塔的盖子破了一个大口,巨大的狼首从塔顶伸了出来。祂张开巨口,向着王座吐出一口寒冰的风弹,祂没有
收着力,因为春之女神在这里,她一定会保护好这里的人们。
此时,迪卢克从右手边发动攻击,阿莫斯从左手边拉弓搭箭击,风精灵和春之女神则是正面对上了迭卡拉庇安。
一时间,火焰、冰雪、飓风、绿植一齐袭上高塔孤王。而他的行动被藤蔓牢牢束缚住,似乎他已经逃无可逃。
迭卡拉庇安只是抬起了头,双手合上,像下挥出一道攻击,巨大的冲击力抵消了来自两侧和正面的攻击,但是上面的攻击却避无可避,他闷哼了一声,嘴角渗出鲜血。
藤蔓接住了被攻击波及而向后退的迪卢克和阿莫斯,他们俩都伤到了骨头,但春之女神只是挥了挥法杖,两人便又毫发无损了。
迭卡拉庇安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对他不利,他的消耗远远大于他们,即使是他也没有余韵一次性对上三个魔神。但是,身上的藤蔓还在贪婪地吸收着他的力量,越来越沉重,如果他用全力打破了藤蔓,那么他之后就只能逃离现场,没有力量再次反击。
神王思量着,可他现在还不想灰溜溜地逃走。
“刚才的攻击对他有效,我们得加快了,以免他逃走。”春之女神如此提醒着。
而此时,西塔和奎德已经搞定了下面的守卫,他们也加入了战场。
迪卢克和奎德背对背战斗,就像兄弟一样;西塔和阿莫斯站在一起,她们此刻是亲密的姐妹,风精灵和春之女神在正面牵引着迭卡拉庇安的攻击,上头还有一个狼王准备随时补刀。
几个来回下来,即使是迭卡拉庇安身上也开始出现伤痕,血沾湿了他的白袍子,就连青色的长发也带着血迹。
迭卡拉庇安现在想要逃离战场了,他越来越虚弱了,这样下去没有赢的可能。他汇聚力量,想要撕裂困住在他的藤蔓。
就是现在——众人对视了一眼。
铺天盖地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仿佛已经避无可避,但迭卡拉庇安的唇微微勾起,终于要结束了吗。但是,他浑身的风还没有投降,他们抗争着,即使主人已经浑身伤痕,他们也要反击这群可恶的人类。
狂风又一次击退了人们的攻击,迪卢克握着的狼末从他手里脱落,被风抛掷到一边,而接住这把重剑是看起来文弱的少年诗人。
此时,阳光从层层白云下露出了脸,他逆着光,对温迪说,“我给你的礼物放在摘星崖,那么……再见了。”
路德维希只留下这一句,就顺着光的轨迹,催动风元素力,转瞬间就来到了王座上。此时,迭卡拉庇安刚抵御上一阵攻击,他松下了警惕,谁又能想到这位看着不起什么作用的诗人会是关键人物呢?
路德维希双手握紧黑铁的大剑,洞穿了迭卡拉庇安的心口。
青发的神明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心脏已然破碎,他快死了。在临死前,他望了一眼少年的模样,路德维希背对着众人,他看上去像是杀死恶龙的勇士,可是谁又知道,这位勇士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安静地流着眼泪,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开裂着没有一丝血色,他看上去快要碎掉了一样。
迭卡拉庇安,不、应该称呼她为塞莱斯特,此刻她终于可以卸下伪装,不用跟众人周旋,防止自己被看穿。她看着路德维希,他看上去那么难过,她张开嘴想要安慰他点什么,可是一开口,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溅在路德维希脸上,划过他没有血色的唇,他抿了一下嘴,全是苦涩的滋味。但他无法发出声音,就连悲伤他也得瞒得好好的。
塞莱斯特想说,别这样,不要哭了。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再不让路德维希走的话,就没办法脱身了。在她看见的那个未来里,路德维希会被飞箭杀死。
她扭过来,看到了那支箭矢,那来自阿莫斯,她本来想趁机给迭卡拉庇安致命一击,但是……这么下去,恐怕先杀死的会是路德维希。
塞莱斯特猛得把路德维希一把推开,她再一次伪装成了快要死的烈风之主。他在狂暴着,即使死也要拉上众人陪葬,他的身躯化作了无情的飓风,吞噬了箭矢、路德维希和离他较近的迪卢克。
春之女神(散兵)看出来了塞莱斯特的用意,这个时候不能让其他人阻碍她啊。于是,散兵装作保护其他人的样子,用植物隔开了人们。
巨大的烈风席卷着,看不清风卷中的模样。而此时,事先刻画在王座上的法阵生效了,那是在时间神殿学来的秘法。迪卢克被卷入只是为了符合既定的历史,只要他完成了历史的使命,这个法阵就会即刻生效。
塞莱斯特用最后的力量制造出幻境,在幻境中路德维希如同预言般那样,被飞箭贯穿身体,最后被风卷撕裂。这是为了把路德维希一同带向未来,如果他不在这个时空,那么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法阵在亮起一瞬后就暗了下去,没人看见那稍纵即逝的光,被卷入的两人都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把黑铁的大剑重重地摔在地上。
变故来得太突然,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他们的同伴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甚至连残躯都没有留下。
阿莫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又一次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而神明至死也没有看过她一眼。巨大的悲痛,让她有了寻死的念头,她靠近了还遗留着的风卷,聚拢的烈风快要撕裂她那般疼痛,但她仍然固执地走向那烈风深处。
在疼痛中,有人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把她从烈风中带了出来。金发的女剑士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然无措的阿莫斯,然后给了她一巴掌,阿莫斯只是顺从着倒在一边,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娃娃。
而再一次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还是西塔,她说:“现在你知道你和那位烈风之主的距离了吗?你是人,阿莫斯,不要忘了你也是会痛的。”
眼泪逐渐从她空洞的眼里流出,阿莫斯突然开始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好像心头这么多年积压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一样。她仰望月亮太久,她犯下了太多错误,现在月亮没有了,她终于能正视那个在追逐中已然千疮百孔的自己了。
奎德沉默着走上前,拎起了那把黑铁的大剑,过往好像再一次重演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红发的骑士。
而一旁,塞莱斯特(散兵)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她的植物都安静了下来,风也停歇了,阳光非常舒适地照在她身上,而她的身影却渐渐融化在光中。真正的塞莱斯特已经破碎了,她的力量早已化成春风,融入这个世界。风的假面维持不了太久,散兵也得早点退场了。
“你也要离开了吗?”风精灵隔了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在光中消散的女神。
“是的,我要走了。”春花和风都一起缠绕在女神身上,这是最后的告别了。
风精灵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她,真正的她呢?”残酷的女神啊,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你就悄然离开……就像风消逝在风中,再也找不到了。
女神有些惊讶,她的身躯快要消散了,她张了张嘴,轻柔的风将这最后的话语传到风精灵耳边,“塞莱斯特、路德维希还有迪卢克,他们都还活着。只是你见不到他们……因为他们活在两千年之后。”
说完,女神的桂冠就掉落在地上,她早已化成春风,春日的力量会滋润蒙德的每一寸土地。冬日将会解禁,春水会流淌过高山、草地、森林,风也不再冰冷刺骨,此刻它们都是春的孩子,是温柔的诗意。
“两千年后吗?”
温迪拾起桂冠,旧的神座崩毁,新的神明诞生了。温迪体会到了指尖流淌的力量,这片土地上的信仰都传入了他的耳中,在众多繁杂的曲子里,温迪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曲调,那是自由的高天之歌。
风为他加冕,他已褪去稚嫩的模样,蒲公英开在他的指尖,塞西莉亚花缀在他的帽檐上,从新生的风里走出来的是一位青色的少年,他的神名是——巴巴托斯。
“对于神明来说,也是不短的时光啊。”巴巴托斯的手上变出里拉琴,他学着路德维希的样子拨弄琴弦,“但是,这是满怀自由和希望的故事。”
那故事一直在后来的蒙德城里传唱着——
风之魔神巴巴托斯唤起千风,将覆盖蒙德大地的霜雪吹
散,在被风吹削过的湖中岛上,建立了新生的蒙德城。
他劈开山峦,在肥沃的土地上播散庄稼与果木;他建造风车,教会人们加工粮食,酿造美酒,酿的最好的是一个红头发的孩子,风神将莱艮芬德的姓氏赠与;他编造飞翼,教会人们借助风力翱翔;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将欢乐带给他的子民,作为游戏与乐曲之神,风神所在的地方永远是奏响歌谣,举办庆典的乐土。
古恩希尔德、劳伦斯和伊蒙洛卡成了最初的三大家族。
古恩希尔德立下永护蒙德的祖训,西塔成为了最初的风神祭司,歌颂风神,也歌颂逝去的春神;劳伦斯则走上了人王的道路,他们信神,但最信任自己,奎德逐渐成为了城内无冕的君主,可一沾上权势的欲望,对至高王座的贪恋便永远流淌在劳伦斯的血脉中;伊蒙洛卡则在春之女神逝去后,重新回到了雪山上,永远看守着他们枯萎败落的银白之树,等待女神再度降临人世。
北风狼王放弃了自己的神座,将神力归还给了蒙德的土地。阿莫斯离开了蒙德城,她无法面对往昔的同伴,她跟着北风狼王开始了漫步目的地旅途。他们走过的一路都有人传颂着狼和女射手的故事,又过了好久好久,北风狼王重新回到了蒙德,成为了四风守护之一。而阿莫斯,她成了最初的冒险家,她不再仰望月亮,而是向着星辰与深渊不断前行,在人们的传说中,她是第一个抵达寂静海的人类。
冬日消止,万物复苏。
真正的迭卡拉庇安站在摘星崖上看着新生的蒙德,那是个瑰丽又传奇的城邦。巴巴托斯很适合成为蒙德的神,而此刻,迭卡拉庇安要为这新生的国家,赠送他真正的礼物——属于风之龙王的一半古龙大权。
风的真谛是自由,迭卡拉庇安要将自由赠与这座美丽的城邦——
【我以古龙大权为人们的自由担保,即使是高天的神,也无法斩断人们探索星辰和深渊的步伐】
他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摘星崖。不愧是蒙德的新任神主,来得可真快。迭卡拉庇安拉紧了自己的兜帽。
“阁下是?”巴巴托斯问着这位陌生的客人,他感觉到突然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保卫着蒙德,人们的自由霎时间突破了束缚,仿佛可以触碰星辰与深渊。
迭卡拉庇安没有回头,“一位陌生的故人,不必在意。”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巴巴托斯并没有阻拦,这也是客人的自由。
一切终于都平息了,风神也会疲惫。巴巴托斯来到了摘星崖,取出了路德维希赠与他的礼物,他打开盒子,那里面盛放着一个破碎的王冠。
王冠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在意什么神王的冠冕,我的朋友,尽情享受自由吧。别让蒙德城束缚住最好的吟游诗人。”句子的末尾还画上了一个滑稽的笑脸。
巴巴托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他曾经想把自由赠与路德维希,而路德维希竟然也把自由赠送给了他。
是啊,迷人又浪漫的自由。
巴巴托斯摸着腰间的羽毛,抚着他心爱的竖琴,看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蒙德。风在吹着,绿色就像海洋一样波澜起伏,天光绽开了一角,白花在风里和光下摇曳,冰雪已然离去,这是春的国度了。
三月的风挨近明亮的草垛,春天在每个艳阳里数着她的花朵。原来,春天已经赠与给了他。巴巴托斯看着在指尖飞舞的花瓣,仿佛看见了女神含笑的脸。
巴巴托斯笑了,他要去远方,去享受他的自由和春日。
这是自由与希望的故事——
最后,风神弹着琴,奏着曲,消失在了远方的荒野,他成为了真正的自由之神,他所经的每一条路都有自由的生灵在挥散生命的光辉。
神明的离去也让蒙德成为了真正的自由之城,人们在此欢笑、喜悦,他们都享有一个世界的自由。
这也是关于自由和奴隶的故事——
人们对抗又拥抱,人们流泪又欢笑。
所有的人类都要对抗想要奴役他人的欲望,只有人能奴役人。或许,我们都是自由的奴隶,我们享有自由,又成了自由的囚徒;我们被爱和欲望奴役,但又出于自由的意志。
我们是真正的自由的奴隶。
而在远方的璃月,风带来了故事的种子,时间使之发芽。
岩之龙王若陀小心翼翼地守着新生的白枝,那是同为龙王的风给他的责任,他得好好保护这孩子。
而在他巨大的掌下,白枝新生了一个春的枝丫,她安静地料峭着。度过了黑夜和漫长的冬日,春在此新生。
第52章 间章(1) 血像香槟酒一样地流
大家都杀人, 在世界上,
现在杀人,过去也杀人,
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地流,
为了这,有人在神殿里被戴上桂冠,
以后又被称作人类的恩主。
——陀思妥涅夫斯基
永恒的凛冬,他的家乡永远是如此冰冷。
达达利亚披上了执行官的厚外套,但寒风还是会从外套的缝隙中钻进来。于是他又带上了一条红围巾, 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那红色的一角垂在他肩膀上,视线中永远有鲜红的影子。
达达利亚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是他的世界, 跟血一样的红色能让他打起精神。他呼了一口气, 天太冷了,气都变成了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百无聊赖看向窗外的视线。
他的同僚们倒比他更精神,达达利亚许久未见这些人, 但只扫了一眼, 他就移开了目光, 看他们还不如看窗外的乌鸦来得有趣。
“今天,我们相聚在一起是为了向女皇陛下献上第一颗神之心。”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一个大鼻子滑稽地占据了他脸的二分之一, 那双眼睛细细小小的, 藏在厚厚的镜片下。他颤巍巍地开口,看上去憨厚老实,可是不时有贪婪的精光从镜片下闪过。
富人笑眯眯地听着, 把玩着手上戴的紫色戒指,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高档货,昂贵、脆弱,最重要的是有着升值的潜力。他的指尖仅仅擦过宝石,就留下了一道划痕,最贵重的东西永远是这么脆弱。可惜了,富人摘下那个瑕疵品,用皮鞋慢慢将它碾成渣子。没关系,他马上就会有更好的宝石。
“一点都不提那个下落不明的第六席吗?”他笑眯眯的,两颗硕大的耳饰熠熠生辉,它们都是该死的值钱,“都说北国银行周转的是血泪与哀嚎,可市长先生您的价值观比我这银行家还要扭曲啊。”
他说着,晃动了一下昂贵的耳饰,紫宝石是令人心惊动魄的美丽,而这都是金钱的美丽,富人有些陶醉,他接着说,“不过,这次的损失不大……”他突然想到什么,眉毛皱紧,作呕的厌恶撕裂了那张美丽的脸,“如果除掉要重修的博士实验室的话。”
显然,对富人来说,失踪的第六席并不如金钱重要。
达达利亚从窗旁离开,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刚才起身就是为了让大脑清醒一下,但是既然他的同僚这么热衷打嘴仗的话,他还是直接睡觉吧。他脱下了手套,把它搭在椅背上,松了一下脖子上的红围巾,一大块雪白的皮肤从铺天盖地的红里露了出来。
“喂喂,各位前辈,”达达利亚阴阳怪气道,“把我特地叫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听各位斗嘴的吧。”
“闭嘴,末席。”开口的是个美艳的女人,她也披着那厚厚的执行官外套,但是下面穿着的却是紧
紧包裹着凹凸有致身体的裙子。那裙子非常贴心地开着洞,她的迷人和诱惑都藏在这些洞口中。女人勾起嘲讽的笑容,“第六席不见了,大概是死了吧,那个臭小鬼。”
“斯卡拉姆齐是为女皇陛下而献身的,”说话的一个冷淡的女人,留着白色短发,在靠近右眼的地方,垂着一缕不详的黑。她的眼睛近乎全黑,只是像镰刀的红割开了黑。
她说话倒是很客气,只是像镰刀一样不留情面,“你们这些既缺少同理心又缺乏奉献精神的人,好好把嘴闭上,如何?”她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孩子们又要哭了”。孩子们跟这群吸血鬼是不一样的,都是她可爱又珍贵的孩子。
“荒谬可笑,”美丽的人偶坐在高大的侍从身上,“斯卡拉姆齐只是失踪了。”她简短地开口,就不再说什么了。
“肃静!”头顶军帽高大像山的男人带着铁的面具,他的声音无比威严而庄重,“尽管手段玷污了荣耀,斯卡拉姆齐的失踪仍然令人惋惜。但这并不会让我们停滞不前,倒是多托雷和神之心呢?”
回话的是博士留在至冬的下属,他行了个礼,执行官们都看着他,就好像他是误入狮群的兔子,马上就要被撕成碎片。冷汗从他额头流下,他的背也被汗湿了。他不敢抬头,只是捧着一个盒子,露出来里面翠绿像棋子一样的神之心。
他动了下咽喉,吞下一口唾沫,紧张地开口了,“回各位执行官大人的话。博士大人还留在须弥,不日将前往蒙德。”
“你退下吧。”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带着一半面具的男人,白色头发精神地梳在脑后,他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像没有感情的冰一样死寂着。他上了年纪,皱纹都像蜘蛛网一样,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太老,他的野心不允许他像其他老者一样昏昏欲睡。
他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就像踏在战场上。其他的执行官都肃静了起来,他们是狮子,但丑角是他们的狮王。
“夜晚的愚戏该结束了,所有的牺牲都将铭刻在坚冰之上,与国长存。在高洁的冰之女皇麾下,这仅仅是伟大的开始,我们将攫取众神的权柄……”
“来掀翻整个旧世界吧。”
哒啦,一枚绿色的棋子落地撞倒了一枚紫色的棋子。
棋局之上,没有一枚棋子是多余的。丑角居高临下地抛着棋子。旧的棋子被撞倒,倾塌,在一场厮杀后,新的棋子会占据新世界……旧世界的终结也不过如此。
棋盘被抛弃,执行官们都离开了,侍从前来收拾残局,翠色的王将将白色的皇帝撞倒在地,棋盘上的一切都混乱着,一如这个世界本身。
他小心翼翼拾起棋子,棋盘又干干净净了。他擦拭地太干净了,棋盘甚至能倒影出侍从的脸。可这并不礼貌,世界可没有那么清澈,人们应该早点弄清楚,混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题,他们越努力地擦干净,越要无可奈何地看着它越变越脏,直到再也无法印出任何人的真心为止。
窗外寒风凛冽,雪无边无际地下着,窗户也结了一层冰。达达利亚吐了一口气,他又要奔赴他心爱的战场了,他动了动手指,冰冷就是这点不好,容易让他也被冻住。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又是哪里呢?达达利亚并不在意,他的弟弟妹妹们应该会想去璃月吧,毕竟是贸易的国家,有很多新奇的玩意。不过,哪里都比至冬好。
他咒骂着终日冰寒的鬼天气。
达达利亚越深爱自己的国度,就越能感到这个国度的荒芜和贫瘠,冰雪里什么植物都生不出来,连同希望本身也被霜雪吞没。可至冬还是他心爱的家园,冰雪美得隔绝了人世,就连他的梦里,也永远刮着寒风、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但偶尔……达达利亚会梦到别的国度,它们的一切都令人妒忌,晴天、微风、芳草、鲜花。
他甩了甩落在头顶的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他并不冷,只是习惯了。临别前,达达利亚看了眼空旷的天,上面有几只怪鸟盘旋着。
别了,至冬。他在心里轻叹息了一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去拥抱他多舛鲜血淋漓的战斗,也是他最喜欢和深爱的战斗。
至冬的银行内,暖气开得很足,博士偶尔也会应女皇要求让手下开发一些便于民用的技术。博士拿出了技术,富人买断它,然后在全国推行。没有钱也没有关系,至冬银行贴心地推出了借贷服务,只是一定要记得及时偿还欠款。
欠银行家的每一笔钱都会变成追命符。请记得及时归还,富人如此忠告着他心爱的人民,这是他最后的善意了。
富人让侍从给他脱下外套,换上室内的衣服,这衣服是丝绸做的,水光锻,每一匹都价值千金。它在阳光下像水一样波光粼粼,但富人把它做成了室内的衣服,值得他穿出去的应该是更加昂贵的东西。水光缎室内还凑合吧,富人冷酷地衡量着价值,在他这里,一切都有价值,弄懂什么值价,什么不值价是银行家的基本操守。噢,还有的就是擅长投资,即使现在不值价,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也会变得昂贵。
这是富人最喜欢的投资游戏,他多少有些赌博的兴致,但他也是全天下最傲慢的赌徒,他从不相信自己会赌输赔钱。
“跟我说说吧,博士他需要多少钱?”富人把玩着玉扳指,璃月产的翠玉,品质尚可,工艺倒也还凑合。
“潘塔罗涅大人……”
博士的下属跟博士一样贪得无厌,他比出了一个数。
富人被气笑了,他的同僚都是这样讨人厌的恶心,只会破坏后找他报销。他们的脑子里只塞满了破坏和战斗,从不考虑资金的问题,他们只会向他伸手要钱,就好像天上可以下摩拉一样。见鬼,他又不是造摩拉的摩拉克斯。
玉扳指被重重摔在地上,潘塔罗涅越是心情不好,面上就会笑得越亲切。他扶起吓坏了的博士下属,这群只会做实验的软蛋。
“我可以给这笔钱,这也是为了至冬的伟大事业,不是吗?”他虚情假意地说着,“不过博士也要让我看到投资的可能性才对。你们实验人员,不是最喜欢实验的可能性吗?”潘塔罗涅笑了一下,下属抖得越发厉害了,“不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银行家。”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剪刀,示意下属端来一盘璃月的盆栽,那木是金砂木,被盘成了金龙的样子,图个富贵的好兆头。“所以我只想看到我投资成功的可能性,就像修剪盆栽一样,多余的枝丫要剪得干干净净。”
咔哒一声,长岔了的枝丫就连同叶子一起掉在桌上。下属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好似掉在桌子上的是他的项上人头。
富人转动着盆栽,现在没有多余的枝丫了,他满意地点点头,把盆栽往前推了一步,“把这个送给博士吧,也算是我这个同僚对他的一点心意。”
博士的下属双手抱着盆栽,生怕弄坏了,接着就诚惶诚恐地谢过富人。没有受更多的刁难已经很好了,他本以为自己要在寒风中站一天,富人才肯见他。
但就在他的脚马上要离开这让人坐立难安的地儿时,富人叫住了他,他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来。
“对了,我忘了说。如果博士想要更多的资金,不妨拿点东西来交换吧。他手下那个叫莎夏的就不错,仿造春之女神的人造人。”潘塔罗涅轻笑了一声,“再怎么新奇的实验品,博士不久也会腻味吧,就跟可怜的第六席一样。不妨在她最有价值的时候,换取最高的利益。”
“你说对吧?”
他不能不回答,下属只能嗫嚅着说,“莎夏大人不是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惹执行官不快。
潘塔罗涅笑得更大声了。他笑完后,那张笑眯眯的假面褪下了,面无表情地,像是一条随时可以袭击的毒蛇,“不、你错了,这世间没有不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
“世界是,梦想是,就连你也是。”潘塔罗涅起身,迈着步离开座位。然后在下属的耳边,补上了最后一句,“庆幸吧,或者可悲吧,你没有什么太大价值。”潘塔罗涅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他,就像扫过一个不值钱的瓷器。
真实的冰冷只持续了几秒,转眼他又带上了那笑眯眯的假面。
“开玩笑的,别紧张。”男人带着戒指的手拍了拍下属的肩,“对了,记得替我转告博士。那么,就此别过。”
说完,潘塔罗涅就离开了。
只留下
被他一拍就无力跪地的下属,和那碎裂一地的盆栽,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下属的手,可他不敢哀嚎。
满室寂静,只可惜——不值钱的血脏了值钱的地毯。
真脏啊,有人骂了一声,而窗外此时还是风呼雪啸。
第53章 间章(2) 今夜,月色独自入眠
那个夜晚我为什么觉得
天空是夜的竖琴
星辰是崩断的琴弦
是因为我独自入眠吗?
——阿多尼斯
你要回去迎接你的命运吗?水中倒映的神明问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 拂开了湿漉漉粘在额头上的水,睁开苍蓝的眼睛望了一眼远处的天光。
今天阳光不大也不小,天蓝得惊人, 云很少见,上面有几个黑点。路德维希迎着光眯起眼睛去辨认, 那大概是红隼之类的鸟,它们都是独行军, 喜欢独来独来,但今天却难得扎起堆来。大概是因为到了春季,他胡乱猜着, 这里还是有春的,只是它小小的,一点也不明显。
他捡起湖边的衣服, 衣物遮盖住了那光滑的皮肤。
路德维希没有擦干头发, 只是扬着头闭上眼睛被太阳晒着,头发上流下一滴甘露似的水珠,从他翘起头发的弧度,顺着他漂亮的下颌线, 滴落在那没有好好拉上的衣服上, 再顺着滑落, 滑落到黑暗的隐秘之处。
路德维希晒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是啊, 我要回去了。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他没有睁开眼, 对着他身体内的迭卡拉庇安说。
“你会死的。”迭卡拉庇安平静地说,但不要误会,他并没有太多的感伤, 人类的生命总是这么短暂,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还算喜欢的人类糊涂地死去。
“嗯。”路德维希应了一声,“我见证了这么多人的死去,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天空映在眼里,蓝色的眸子是和天相似的广阔无边。
太阳渐渐变大了,他伸出手半遮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那你呢,不期待吗?你马上要见到你的那个她了。”
迭卡拉庇安沉默了半晌,路德维希本以为听不见他的回答了,但他说,“……她不是我的。”
“什么?”路德维希其实听清了,但还是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然后就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乐得肚子都开始疼了,他没听错吧,这位神王这么孤傲和自在的性子,没想到还喜欢玩单相思这套。
风捂住了路德维希的嘴,他的笑声总算被迫终止了。
迭卡拉庇安无奈着,虽然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们人类喜欢什么,就要占有什么。即使会毁掉心爱之物,也毫不在意。但我是龙王,亦是神王,不要拿人类的逻辑来揣测王的广阔。”
“她只属于她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束缚她。我不能,而且也不会让其他人束缚她。”
路德维希闷笑了几声,但跟刚才的笑不同。他多少有点感动了,这就是爱吗?他眸子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落入水中的星星。
“……你当真不在意自己会死吗?”迭卡拉庇安又问了一遍,他不希望自己这位朋友后悔。未来注定了又如何,如果他想要反抗这既定的命运,迭卡拉庇安不介意陪他一起闹。或许事后还是无可奈何,但他们是自由的,不是什么命运的棋子。
“嘿,别伤心,老伙计。”即使是龙王,是神明,也会悲伤。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笃定他们的强大,却从未想过神也会受伤,也会难过。
虽然迭卡拉庇安不愿意承认这点,但他确实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这是因为他现在困在人类的身体里面吗?路德维希说不准,但他希望迭卡拉庇安还是那个在高空翱翔的巨龙,永远也不要被人世所困,更不要感到悲伤。
太阳暖暖的,头发渐渐干了,但还是软软地趴着,像是融化的冰一样柔软。路德维希就带着这柔软,回到了高塔。没有人阻拦他,谁敢阻拦大主教的孙子呢?
一切还是老样子,但是高塔来了一个新人,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人,他和迭卡拉庇安的命运之人。
那人有一头黄金的头发,像是最璀璨的阳光,蓝色的眼睛像是最纯净的海,整个人就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穿着一袭白衣,在神的花园里翩翩起舞。阳光里的一切都是闪闪发亮的,她拿着水壶,里面的水在光下洒落,就像在洒落满天星光一样。
那星光也慷慨地撒在路德维希心上,还会噼里啪啦地爆炸,把他的心炸得左右蹦跶、丢盔卸甲。他呆愣着,慢慢按上自己的心脏,原来他的心还安好地放在里面啊,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被剖了出来,变成了别人的玩偶,她一笑,那玩偶就滑稽地跳舞了。
他没由来地勾了一下嘴角,说不清楚为什么高兴,但就是没由来地喜悦。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勾勒她的容颜,她真实的模样。
她的头发是很纯粹的白,比雪更有光泽;眼睛是金色的,像太阳一样,她看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侧着脸,她不知道那样多方便男人吻她。
她的唇应该是柔软的,路德维希猜测着,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唇,手指按上去,只能感觉到唇的干涩。这应该不是亲吻的感觉,他别扭地错开眼。
然后,就仰着身子,从窗户外像只青鸟一样越了进来,他的脚踩在窗棂上,后面青色的披风是他美丽的羽翼。那少女被惊动了,她回过头,愣愣地看着飞进来的少年,这里可是第12层啊。
路德维希隐隐笑了一声,然后他就放开了扶着窗沿的手,身躯极快向下跌去,而就在他马上要坠落的时候,有人紧紧拉住了他。
那双手如此柔软却又如此坚定,不容拒绝。
塞莱斯特有些震惊地看着那陌生的少年,他的头发都在风中散落,他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一旦跌下去就必死无疑。可他竟然还在笑,笑得那么畅快,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她看个不停,但又湿漉漉的,就像家里等着你摸的小猫。
“你的手握得我好紧张。”那少年说着,吐字都黏着沾着,像是牵扯不清的糖果被他含在口中。
塞莱斯特没有回他,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一旦放手,对方就死了。她只能佯装吃力的样子把那少年扯回房间内。万幸,他还挺乖的,没有搞其他幺蛾子。
后坐力让他们都跌坐在地上,那少年安静地看了会儿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向她伸出了手,“初次见面,我是路德维希。”不知道是不是塞莱斯特的错觉,他好像特别咬重了初次见面这个词。
塞莱斯特看了少年伸出的手,那手很漂亮,皮肉包裹着根根纤长,手上没有什么伤痕,只有几个细茧,不像是拿武器的手,倒像是弹乐器的手。她只扫了几眼,就错开了目光,自己撑着裙子起身了,然后向着少年点点头,“你好,我是……。”
“嘘。”想拉她起身的手被顺畅地放在他唇前,“我知道你是谁。”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
路德维希佯装不懂,从她的服饰一路看向她的装扮,“你是高塔的新神官,对吧?”他笑了一声,今天他笑得格外多,“那你就是我的小姐了。”
塞莱斯特觉得困惑,这是哪里来的流行说法。而且这个少年浑身都透着蹊跷,但不太像是留恋花丛的花花公子。毕竟没有哪位花花公子,脸色微醺得像是娇艳欲滴的樱桃,自己却浑然不知。
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那少年就落荒而逃了,“我们会再见面吧。”少年轻轻
抱了她一下,但隔着一点尊重的距离,他留下一句话,就像一阵风般不见了踪影。
是风元素的使用者吗?塞莱斯特在心中揣测着,她没有回头,但知道有人上楼了,感觉像是阿莫斯。真敏锐啊,路德维希。
不过……怎么搞得像偷情一样?
之后,塞莱斯特能从王城的每一个角落捕捉到一只活泼可爱的青鸟。
他有些时候是从白花里面窜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蓝色花朵,蓝得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有些时候是从楼梯的拐角处撞上的,他会娇娇地靠在她身上,就像他被蹂躏了一样;有些时候是从她住的阁楼上翻下来的,他在屋顶上弹琴,塞莱斯特就隔着屋顶,听那琴声悠扬,听他描述今晚的月色,还有那迷人的星光。
那些日子里,他们相近但不相亲,永远隔着一段距离,就好像他们都是风,都应该自由自在,而不是纠缠不清。
不知又过了多久,蒲公英一样的风精灵来到了王城。路德维希带着温迪,去见了他(迭卡拉庇安)的好友,一只红色的仙灵。他们漫游般谈着永恒,谈着自由,最后不知怎么谈到了爱。
温迪问路德维希,你的答案呢?是选沉沦中等待,还是清醒中绝望。
路德维希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好像对他毫无意义,毕竟按照预言,他很快就会死去,然后他又想起了高塔里的她,他突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了,“我会自杀,死在爱人面前也算永恒相拥。”他把死换成了自杀,他肯定是先离开的那个,但是没必要吓到温迪。
爱人,他咀嚼着这个词,原来他是这个想法啊。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迭卡拉庇安突然开口了,他问,“爱上人类,真的有那么愚蠢吗?”仙灵爱上了人类,所以失去了灵智,神王爱上人类,沉睡了好几百年。愚蠢吗?看上去还真是。
路德维希没有回答,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只是反问了迭卡拉庇安一句:“你还要给塞莱斯特自由吗?不会干涉她的决定。”迭卡拉庇安沉默了好久,他只是叹气,他知道路德维希想说什么,但神王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是的,那是她的自由。”
路德维希又追问了一句,毕竟他们还算是老朋友,“那你也不会干涉我的自由吧。”
这次,迭卡拉庇安没有回答,但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沉寂着。
等到他再次回高塔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今晚有像牛奶一样的雾气丝丝绵绵的,星星只出现了几颗,月亮还被遮着。
路德维希靠在柱子上,等塞莱斯特的到来。
她的脚步很轻,像是一只轻巧的蝶一样飞进他眼中,然而那蝶影越变越大,直到占据他整个世界。路德维希听见她问他,“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爱我?”
塞莱斯特困惑的目光扫在他脸上,路德维希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可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倘然,能够接受一切的不堪。他得否认,从否认中得到勇气,免得他靠她太近。虽然他是想死在她怀中的,但是这样塞莱斯特一定会难过的,就跟他的那位神明兄弟一样,变得像人一样软弱。
他又看了眼天空,天空像是夜的竖琴,星辰是崩断的琴弦,他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寂寞,就跟之前没由来的喜悦一样。
不能再看天空了,他只会觉得落魄,他只能看向她。从她的发丝慢慢抚上脸,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的眼睛很清澈,映得出他的倒影,可是太清澈了,那只是类似镜子的倒影,没有一丝心的波澜。
面前的她也是虚假的,顶着别人的脸,而他也是心怀顾虑的,他们俩都是虚假地浮在空中。失重的感觉就像一场痛苦的宿醉,路德维希有些眩晕了。他捂住了塞莱斯特的眼睛,什么也不去想,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
她的唇很软,就像花瓣,而路德维希在吞咽这花瓣,还要恶劣地挤出甜美的花汁。干涩吗?他只觉得潮湿,花汁好像直接打湿了他的心,弄得他更加晕乎乎的。
那晚,他们似乎还聊了些什么,但路德维希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他们在黑暗中接吻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却好像更靠近她了。路德维希不知道,塞莱斯特会不会有跟他同样的感觉。
他在心里叹息着,然后问了迭卡拉庇安一个问题,“那现在呢?你依旧不后悔吗?”
神明依旧沉默着,他宁可装作自己不在的样子,也不肯回应他。路德维希觉得,他们俩的友谊多少会破裂,迭卡拉庇安或许有些嫉妒他,但是他又何尝不嫉妒迭卡拉庇安呢?他是神,他拥有漫长的时光,可路德维希马上就会像清晨的露水一样逝去。
那吻之后,又过了不知多久。
路德维希在某个夜晚敲响了女神的房门,那是个天空像夜的竖琴,星辰像崩断的琴弦一样落寞的晚上,星星零散着,月光也没有。夜晚他最喜欢的朋友都远离了他,他为何会觉得寂寞?
难道是因为今夜,他独自入眠吗?
门被打开了,塞莱斯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像月光一样的头发从她肩头滑落,露出漂亮的曲线和肌肤。路德维希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本来只是想邀请她出去走走,但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合适了。
“有什么事吗”塞莱斯特问他,可路德维希不敢看她,他支支吾吾了几句,巧舌如簧的诗人也会有难以言明的时候。
放弃言语后,他只是垂下眸子,解开了自己上衣系着的领带,露出了里面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着,睫毛颤抖得像马上要溺死的鱼。
他做得纯情又自然,可就是偏着脸,不敢看她。塞莱斯特没忍住笑了起来,但也算不上过分,怕把他吓跑了。她拉起跟着他的身躯一起微微颤抖的手,把那手放在她的胸口上,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路德维希就像被烫了一下,可他的手被捉住了。如果想要挣开,还是可以挣脱的,但他只是虚虚地反抗了一下,就半推半就地认命了。塞莱斯特拉着他,进了屋子。她用风吹灭了蜡烛,室内黑暗了起来,然后她打开了窗,让已经从云里出来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
月光也不算明亮,像罩着的蜡烛光一样隐隐约约的,只是银白一片,太过皎洁。
在银白的皎洁下,一人压住了另一人,他们一同倒在柔软得快要陷落的床上。那喘息声那么急促,气息被夺来夺去,雪白的肌肤也失守了,红梅般的印子从上到下一路开到黑色的密林深处。两只手汗津津地握在一起,揉乱了床单,连同那圆满的月色一起,被揉碎了。然后那星星闪闪的月光跟闪着微光的汗珠一起散落在床榻上,然后是书桌上,镜子上,窗户上……他们因为纯粹的渴望而疯狂着,欲望疯狂地鞭打着月色中的爱侣。
最后,就连那月光都灰暗了,两人拥吻着,紧紧抱在一起,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中。
而今夜,唯有月色——独自入眠。
第54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1) 夏日最后……
让软香轻红嫁与春水
让蝴蝶轻吻
夏日最后一瓣玫瑰。
让秋菊之冷艳与清愁
酌满诗人咄咄之空杯
让风雪归我, 孤寂归我
——周梦蝶
头发白了一大半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浑身都是酒气,他没钱付账, 往常早让【天使的馈赠】撵了出去,但今天可是个好日子。酒鬼在心里嚷了几句, 感谢慷慨的克里普斯老爷,感谢乖乖回家的迪卢克少爷。儿子安全回家了, 克里普斯老爷一开心就给他们酒费全免了,这样的好日子可不多见。
酒鬼又叫了几大杯酒,都是他平时喝不上的高档货, 今天他得喝够本。他没有拿酒杯,直接拔开了封瓶的盖子,直接对嘴咕噜噜地大口喝了起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 胃翻江倒海地抽着,倒是一点也品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迪奥娜有些嫌弃地看着这满屋子东倒西歪的酒鬼,她平时才不愿意来这种地方。这次她是代【猫尾酒馆】的老板娘
来送礼来了,为的是庆祝克里普斯老爷的儿子安全回家了。这几天, 迪卢克少爷的失踪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克里普斯老爷拿钱几乎雇佣了蒙德城内所有的冒险家, 雪山都被锄了个干净,硬是找不到这位大少爷的一点影子。
但昨天,好巧不巧, 这位大少爷就被女仆发现正躺在自家的葡萄庄园里, 还换了一身衣服,身体倒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擦伤。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克里普斯老爷这几天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大老爷一高兴,就要在晨曦酒庄宴请各路帮他找儿子的人,还慷慨地免了【天使的馈赠】的酒单。迪奥娜当上调酒师的时间没有多久,当上也纯属机缘巧合,但她在蒙德城闯出了一番人气。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是父亲找回了儿子,按理来说都应该好好庆贺一番。这不,她家的老板娘玛格丽特就让迪奥娜调了一杯酒,作为贺礼。
迪奥娜向酒保埃泽打开了盛放鸡尾酒的盒子,由于是送人的贺礼,这酒包装地特别美丽,还别上了一朵镀金的玫瑰。
它的主基调是凛冽的龙舌兰酒,配上葡萄柚汁、青柠檬和蒲公英,迪奥娜还加上了点她的个人配方,像是什么蒲公英的种子、冰骗骗花花蜜之类的,过分的材料比如什么蜥蜴的尾巴、蟾蜍的黏液、龙蜥的鳞片,她这次就没加了。毕竟父亲找回儿子是好事,迪奥娜只是讨厌酒鬼,但也会看场合调酒。
埃泽戴上手套,从盒子里面拿出特调酒,盒子上标了酒的名字【夏日最后一瓣玫瑰】,整杯酒在清凉的冰蓝间透着热烈的情爱,就像在冰湖里面落入了一轮金日,亦或是一朵金玫瑰。
好酒,他在心里赞叹这极美的成色,不需要品尝,也知道这是难得的佳酿。埃泽谢过迪奥娜和玛格丽特的好意,娇小的猫女傲娇地哼了一声,尾巴在她身后甩了几下,虽然口头上还是那股讨厌酒鬼的说法,可却真心实意送来了贺礼。
“来人,把这个送去晨曦酒庄。”埃泽叫着在酒馆内帮忙的伙计,他今天是走不开了,不过大少爷回来了就好,“迪奥娜,你也收到了请帖对吧?你和玛格丽特老板娘不去酒庄了吗?”
想要离开的迪奥娜,又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去生产酒鬼的大本营呢。”如果没有晨曦酒庄,就不会有酒,更不会有讨人厌的酒鬼!她一面想着,但还是乖乖地补上了下一句,“玛格丽特今天也有事,所以才去不了的。”
埃泽笑了一下,小迪奥娜真是个好孩子,但如果他点破了,猫猫可是会发脾气的,“好,我知道了,我会向晨曦酒庄的大家传达你们的祝贺的。谢谢你啦,迪奥娜。”
猫耳朵在头顶上抖动了一下,迪奥娜有些难为情,她才不要被为酒鬼服务的酒保答谢,但她像是苹果一样圆润的脸却涨红了,她没有回头,只是推开门,“……也不用那么客气的。”猫耳女孩嘟囔了一句,就甩着可爱的尾巴,蹦蹦跶跶地走远了。
【夏日最后一瓣玫瑰】被伙计送到了晨曦酒庄内。
大厅里面都是光鲜亮丽、华冠丽服的先生小姐们。小姐们的裙子像花一样翻飞着,她们周身涂的香水把整个大厅都熏醉了。香气袭人,伙计不由得有点看呆了,到处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就像误入了仙境的骡子。伙计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可不是来自寻欢作乐的,他就是一打工的骡马,得干正事了。
伙计没有穿过人潮涌着的大厅,而是寻了后路,上了二楼,找主管去了。
晨曦酒庄的二楼,开了个房间,供来自骑士团的女士们稍作休息。
这次骑士团来的人倒是不算多,只是抽几个代表过来庆贺一声。丽莎就寻了个机会,把九方一起带上了。虽然九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要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丽莎平时都很好说话,但前提是你别逆着她来,要不然这位因论派毕业的前天才可不介意给你来点电电的刺激。
“别苦着那张可爱的脸,你还年轻,不多出来走动走动怎么行。”丽莎没有戴那顶魔女标志的帽子,她棕色的头发挽了起来,别了一束紫色的蔷薇,紫罗兰般的裙子开叉着,黑丝包裹着丰满的大腿,整个人都透着成熟的风情。
丽莎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红艳的口红印在杯沿上,留下不甚清晰的吻痕,“听说这次,阿贝多也会来,你可以好好找个机会求他带你上雪山做研究,毕竟也只有他那么熟悉雪山。”说罢,丽莎意味深长地上下扫了一眼九方,然后持着高深莫测的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九方被看得汗毛都快倒立了,如果她是一只猫,她立马就可以翻窗逃出去了,可惜她不是,还被打扮得像个精致的一口可以吞下去的小蛋糕。
“开心点,九方。你快成年了吧,也是时候学会寻欢作乐了。”丽莎又饮下一口酒,她的小师弟可在信里好好叮嘱她要照看好九方。
要说没什么猫腻,丽莎可不信。但是,她一想到赛诺那个性格,又觉得不如尽早放弃。她还挺喜欢这小姑娘的,来蒙德不吵也不闹的,借图书馆的书每次都是按时归还,还会乖乖地喊她丽莎姐姐。所以她只能对不起赛诺了,反正估计也没有什么希望,不如带这快要成年的小姑娘好好接触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他们年轻的骑兵队长迪卢克就不错,小伙子长得又俊,人又热情体贴,家境还好,庶务长凯亚也还行,迪卢克的兄弟,虽然人有点滑头,但聪明机灵,身材还很辣。噢,对了,还有一个万年都只会炼金的大炼金术士阿贝多,虽然张得很好,但是阿贝多是个无情的炼金机器,人又太老了,还是算了吧,排除掉。
丽莎像是在市场挑猪肉一样挑剔着,然后又扫了一眼九方。
不错,丽莎很满意自己的眼光,九方这张璃月面孔的脸,就是要穿璃月的服饰才最美丽。丽莎还给她戴上了珍珠的头饰,头饰蒙了一层湖光般的纱,少女完美的脸影影绰绰着,就像追不上,捕不了的月光,一样勾人心魄。少女还青涩的曲线被包在雅致的布料里,布料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玉腿行走间露出诱人的白净。
赛诺会栽,也不能怪他。不过赛诺到底知不知道他对九方是怎样的感情,不会他自己还觉得是哥们情谊吧。丽莎越想越觉得可能,她那个师弟永远都是一根筋,而且如果不是他自己意识到,别人还点不破他。丽莎又想起了前几天收到的赛诺的回信,他称呼九方为他珍贵的挚友,丽莎问是什么挚友,他说是打七圣召唤的挚友。
丽莎一想到就气得有点心肝疼。算了,让赛诺去和他的七圣召唤相伴吧,她和九方要开启蒙德的新生活了。
“差不多到时间,我们也不能在这里躲太久。小可爱,乖乖跟姐姐下去,去见见我们今晚的主角。”
觥筹交错,华光丽影也差不多就是这般景象了。
蒙德的先生和小姐们都不是什么含蓄的性子,先生们服饰都贴身极了,勾勒着身材,还时不时开出几个洞,露出肌肉和胸口的起伏,小姐们胸口压得很低,裙子开叉几乎到腰,但他们都没有什么勾引人的意思,只是自然地散着人体的魅力。
须弥还是保守了啊。九方在心里感叹着,他们教令院的服装几乎就是一个绿色的大桶,直直地把人装进去。这点可以之后写信给纳西妲,让她学习一下别国的“先进”经验,这样做一定能吸引更多慕名的学子。
九方在心里开着玩笑,她才没有想看艾尔海森他们穿成这样的私心,对,一点也没有。
滴滴答答间,时间流逝,大钟对准了晚上七点,发出一阵鸟鸣一样的报时声,灯一下子全都亮了起来,照得整个大厅灯火辉煌。醇香的美酒和精致的点心都越发可口了起来,光下就连人儿都可爱了几分。
舞会的主人家从大厅的楼梯处下来了,红头发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一个同样红发的青年,和一个蓝发黑皮的青年。
克里普斯喝了点酒,他今天总算从这几日的阴郁里走了出来,他的脸微红着,但是精神却很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他先是感谢了来宾们这几日对他的帮助,再是回忆起了他的亡妻。红发青年有点无奈地拍着爸爸的背,克里普斯一想到泪又流了下来,他这个年纪,也就自己的这两个儿子能让他担惊受怕了。
“好孩子,迪卢克你回来了就好。”
克里普斯的眼泪让好些有孩子的来宾也动容,他们完全可以理解克里普斯的心情,有些女士甚至还掏出了手帕抹着眼泪。
在这么多人面前流泪,克里普斯也有些难为情,他只能把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往前一推,“迪卢克、凯亚,你们去招呼来宾。我去去就回。”说罢,就朝着楼梯阴暗的一角走了,在来宾看不见的地方,克里普斯才掏出了手帕,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迪卢克和凯亚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都让你拦着爸爸,不要办什么舞会了,这下我们俩又得干招待的活儿赔笑一夜了。比起这个,我宁愿去郊外和丘丘人搏斗。”
“你怪我有什么用,爸爸的脾气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拦得住。要说来起来,还是我比较可怜吧,你昨晚倒是睡得香,我可是一家家去送请柬的。”
两兄弟没有出声,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就让他们对彼此一清二楚了,一个眼神就足以弄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两人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唉,埋怨对方也没有用,还是尽早把这群人送走吧。
于是,两兄弟纷纷端起乘着葡萄汁的酒杯,他们还没成年,如果不想惹怒他们的老爹,最好还是喝果汁比较安全。天知道,他们家开酒馆的,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想喝一口自家的酒,都得偷偷摸摸。
带着微笑或者说是苦笑的两个青年一走下楼梯就被热情的人群吞没了。
九方就看见一群有些年纪的女士们就拉着迪卢克嘘寒问暖个不停,迪卢克自小便没了母亲,这群太太是看着迪卢克一点点长大的,心里有几分对这青年的怜爱,说话便也像是母亲一样,有几位太太眼里甚至还有泪光点点。
迪卢克的表情……嗯,在感动之外,痛苦快要从他即将维持不住的笑容里面透出来了。,他有得受了,九方悻悻地摇了摇头,又吃了一口女仆小姐姐端来的点心,她的痛苦好了一大半,果然看别人更苦,自己心里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迪卢克快要承受不住了,太太们从他有没有受伤一路发散思维问到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他说没有,这群太太反倒更热烈了,这群有钱有闲的太太都热衷于做媒。迪卢克生怕自己一着不慎,这群太太们就要直接找上他老爸,给他介绍一大堆他见都没见过的女孩。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凯亚,可是凯亚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凯亚此时正在花丛里面,只是这位看上去像是浪子的庶务长,过分胆战心惊了,他非常小心翼翼,生怕碰了哪位淑女,然后又要多出几段本就不存在的故事。太过受欢迎,就是这点不好啊,可恶,平时都有迪卢克帮他一起分担,现在他被那群太太拉走了,他得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热情的淑女。
他把头转向迪卢克那边,两道同样苦涩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起寻个借口逃吧。”
“什么借口。”
“你怎么不想想。”
“就说是骑士团的人找我们,有公务。”
“?这个时间点了,什么公务?”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走不走。”
“走,兄弟。”
等到他们终于从一堆绅士小姐里面挤出来的时候,迪卢克和凯亚对视了一眼,双方眼里都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
还没等他们彻底放松下来,就有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哒哒地响着,两人抬起头,见是丽莎端着酒杯向他们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淑女。
“哟,总算逃出来了,两位都活过来了吧。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个人,”丽莎把九方从她身后捞出来,九方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说见了她,迪卢克恐怕比起惊喜更是惊吓,她今晚就不吓唬这位可怜人了。丽莎可不信这个托辞,她把九方往前面一推,正巧有一缕风吹开了她面纱的一角,“她是九方,我的知论派师妹。”
咔嚓,迪卢克端起的酒杯落到地面上,葡萄汁顺着地板逃跑了,一路躲到了丝绒的红地毯下。
“你,你是……”
那张脸,他不会认错的。迪卢克的嘴嗫嚅着,他有些不敢置信,看见她,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放了一颗贴地的炸弹,炸得他快要聋了。那段像是梦一样的过往都真实了起来,迪卢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到底还在那个蒙德,还是已经回家了。
“迪卢克,你怎么了,清醒一下啊,别拿手指着人家这不礼貌。”凯亚承认少女面纱下的那张脸确实很美,而且她一蒙上面纱,就像隔着云端一样反倒更加勾人心魄了。但是迪卢克倒也不必这么大反应吧,这是怎么了。
丽莎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迪卢克和佯装无辜的少女。有门啊,看来小可爱还有没有告诉我的事呢。九方此时举起了折扇,把自己的脸藏在扇子下,来逃避丽莎探究的目光。她早就说了,比起惊喜,惊吓更大啊。
扇子被丽莎按住收走了,她那张优雅的脸就靠在九方眼前,“哎呀,小可爱,跟姐姐说说,你跟这位迪卢克老爷有什么关系吧。”
九方沉默了一会儿,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这个问题还是交给富有责任心的迪卢克少爷回答吧,九方相信他一定能给丽莎姐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少女笑意盈盈地拉着语调看着迪卢克,同时还有他那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兄弟和表面微笑实际难缠的魔女丽莎。
“我们的关系,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妨,让迪卢克少爷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说对吧,迪卢克——”
第55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2) 漫长的夏日……
我是纵饮空气的酒鬼
贪享露水的醉汉
漫长的夏日——步履蹒跚——
跨出蓝至熔化的酒馆……
——艾米莉狄金森
凯亚的手臂扶着迪卢克, 迪卢克在两位女士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兄弟,他的眼神偷瞄着凯亚,压低声音说, “疼吗?”凯亚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疼痛的样子,他还要脸呢, 只是咬牙切齿,同样压低声音, 阴恻恻地说,“你觉得呢?”
迪卢克示意让凯亚放开他,接着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渍, 紫红色的果汁印在他的白手套上,透着不太厚的布料,有点黏糊糊的。迪卢克又抬起眼睛, 看了眼面前的两位女士, 他应该不是在做梦。
但他只瞄了九方一眼就错开了目光,她旁边的丽莎也不好惹,迪卢克已经料想到了自己被凯亚和丽莎调笑的场景。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刚刚丽莎的介绍:教令院的人、知论派学者,名字好像是九方。虽然那张脸跟春之女神一模一样, 但是发色跟瞳色都不一样。如果她真是那位女神, 估计也不想被他点破, 但极大的可能是她不是,只是单纯张得像。
迪卢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理了理刚才弄皱的领带, “抱歉,丽莎和这位……陌生的小姐,我失礼了。小姐, 你张得有几分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刚才反应稍微大了一点,这点向您致歉。”
“噢,什么故人,我怎么不知道呢?”凯亚悄悄伸出手揉了揉刚才被纠疼的软肉,他挑了挑眉,露出了玩味揶揄的笑容。
迪卢克什么时候还认识上了教令院的人了……还这个反应。他心里觉得有趣,明明他背地里可以问,但他就是坏心思地想捉弄自己的兄弟。“你什么时候还认识了这么美丽的小姐,还要瞒着兄弟呢,这不地道啊,迪卢克。”
“连凯亚都不知道呢。诶,不妨给姐姐好好说说,那是什么故人?”丽莎也应和着开口了,然后就笑意盈盈地看向九方。故人,她才不信呢,这孩子看上去明显也认识迪卢克。丽莎起了兴致,迪卢克少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这个,嗯……”迪卢克思考着,如果他说出真相,反倒像是在编故事骗人。昨晚,他就跟他老爹和凯亚说了,但只换来了两道觉得他是不是撞坏脑子的探究目光。但是,他一时之间竟然还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他是高洁的骑士,平时也按骑士的标准要求自己,他这个时候还没有学会怎么骗人。
他一急起来,脸就慢慢涨红了,越怕他们误会,心就越急切,越急就越编不出好的理由。丽莎和凯亚的表情已经从有点猫腻变成了十分怀疑。
九方怕自己再不插话,这两人就要脑补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上去了,“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名字叫莎夏。她以前在蒙德旅游的时候,遭遇了危险,是迪卢克少爷救了她。”九方一边说着,一边纠结地绞起手帕,露出像是为难的神色,“不过妹妹她跟我关系不是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估计迪卢克少爷也没有听莎夏提起我这个姐姐吧,所以见到我才这么惊讶吧。”
丽莎垂下眼睛,她柔声问着,“你从未提过你还有个妹妹。”虽然很可疑,但如果这是九方的难言之隐,她也不好多去怀疑什么,而且就算九方说的是假话,两个当事人都不愿提,还是别问了,“不过原来是这样。”
凯亚一听就觉得奇怪,但倒也没有贸然出口,只是回头望了一眼迪卢克,“真有这事”迪卢克虽然装得很镇静,但凯亚打赌迪卢克比他还困惑,迪卢克还瞪了凯亚一眼,用眼神示意着,【好了,别问了。再问我就把你干的坏事告诉老爸。】
搬出老爸了啊,凯亚只能撤开目光,撇了撇嘴。好吧,先暂时放过迪卢克,然后他装作想起了什么,揽过迪卢克的肩,看似轻轻实则大力地拍了迪卢克一下,“噢,对对对。我记起来,是有这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力拍着迪卢克的肩膀,“没想到你还记得啊,迪卢克,你平时救了那么多人,没见你把谁放在心上啊……”
迪卢克被他拍得差点后退,他知道凯亚在公报私仇,但现在不是和他算账的时候。
迪卢克只能装作没事,看似轻柔实则一把按住了凯亚作乱的手,他笑眯眯地说,“你想起来就好,要我说,你救过的人也不少啊,这不之前林奇家的小姐就要感谢你的出手相助呢。凯亚,你忘了,我还替你记着呢……”说罢,他背着两位女士无声做了口语,【你无义,就别怪我无情。】
凯亚读懂了,他一下子就转了口风,“噢,我倒是忘了,迪卢克的记性一向比我好,他救过的人,他肯定都记得啊。”
“如果记性不太好,可以找阿贝多哥哥帮忙看看!”穿着可爱洋装,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接话了。
她一蹦一跳地,像是只红眼睛的小兔子。可莉一看见自己喜欢的两个大哥哥,就欢呼着扑向了迪卢克——身旁的凯亚。凯亚一把抱住了可莉,金发的小魔女在他怀里拉了拉迪卢克的袖子,“迪卢克哥哥,你回来了就好。”她奶声奶气地说着。
迪卢克也露出笑容,点点头算是回应。
“可莉,别撒娇了。你是客人,快回来。”
带可莉来的是一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人。头发是少见的铂金色,眼睛的颜色在青和蓝中,但却非常深邃迷人。阿贝多今晚穿了一席白礼服,胸前还别了一只冰蓝玫瑰,风度翩翩中又带着一点冷淡,就像你品不到的夏日佳酿。
你能想象那种从心底生出来的清爽,但却因为得不到,反而恼得越来越燥热了。
凯亚把可莉从怀里放下来,“告诉哥哥,你妈妈怎么没有来啊。”可爱的小魔女偏头想了会儿,“妈妈说她去一个叫……叫什么的地方,接一位陌生的哥哥回家了。”
“是风龙废墟,可莉。”
可莉还太小了,她可搞不懂这么难的词汇,阿贝多帮女孩补上了地点,接着跟还在这里的丽莎颔首示意。丽莎身边还跟着一位陌生的少女,阿贝多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目光,这少女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不过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
“看来不用去找你了,”丽莎拉着九方走了过来,“这孩子叫九方,虽然是知论派的人,但也算是我师妹,她的研究课题与雪山有关。但因为最近雪山的异动,骑士团封锁了雪山,只有他们发放许可证的人才能进入雪山。”
她叹了一口气,美人为难也是风情万种的,“你也知道,学者申请外出研究的时间有限,不能浪费。但雇佣有证的冒险家我又不太放心。”丽莎的眸子一转,“阿贝多你能带这孩子去雪山吗?骑士团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雪山了。”
阿贝多那双冷淡又浩瀚的眸子望向九方,他们俩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了,起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那就是——好巧,你也研究炼金术啊。大抵是因为,炼金术师的数量不算多,炼金术的直觉总能第一时间让他们捕捉到同行的存在。
“可以。”阿贝多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虽然他不喜欢太多人打扰他在雪山安静的研究,但是他还挺好奇这个黑发少女的来自,单纯从炼金术的角度上。
丽莎倒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本以为阿贝多会拒绝,毕竟他们的大炼金术师为人一向冷淡,连他们这些骑士团的同僚都极少和他接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阿贝多答应得这么快,但她倒可以放下心了。
“那我们家九方就交给你了,”丽莎把脸转向九方,“还不谢谢阿贝多。记得上雪山不要乱跑,乖乖听阿贝多的话。”教令院放出去的学者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上天入地的,但是雪山危险,不比其他地方。
面对丽莎带点严厉的目光,九方含笑地回了她的丽莎姐姐,“我知道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谢谢丽莎姐姐关心。”她向紫罗兰般的女人撒着娇,再转向阿贝多,“也谢谢阿贝多先生了。”
“叫我阿贝多就可以了。”阿贝多看了一眼大厅的挂钟,可莉还是个小孩子,不能玩太晚。现在该领她回家睡觉了,“可莉,我们该走了。”
可莉没有玩够,就可怜巴巴地拉着她阿贝多哥哥的手,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不嘛,不嘛,我才玩了一会儿,别这么快回去嘛。”
可惜,她的阿贝多哥哥不吃这套,虽然还是笑着的,但可莉知道,阿贝多哥哥一点都没有动摇。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凯亚,好像在说你帮我劝劝阿贝多哥哥一样。
接收到小可莉的求助,虽然凯亚觉得小孩子偶尔玩晚一点也没有,但碍于他之前纵容可莉恶作剧的前科太多,阿贝多已经谴责过他。凯亚只能装作看不见,移开了目光。小可莉,不是哥哥不帮你,是你平时调皮贪玩太多,凯亚在心里说着。
于是,可莉只得跟着阿贝多哥哥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晨曦酒庄。而对于沉醉舞会的人们来说,绚丽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凯亚放下酒杯,准备邀请九方一起跳舞。虽然他的兄弟狠狠瞪着他,可是谁让凯亚现在好奇得不行呢。在征求丽莎同意后,魔女就把舞台交给了年轻人,自己端起酒杯去别处找乐去了。
迪卢克虽然没有什么跳舞的兴致,但他又不敢走,生怕凯亚问些不该问,说些不该说的东西。于是他只能陪在这里,咬着牙看着凯亚和九方在舞池里面翩翩起舞。
舞池的光不是很亮,而是雾气般的朦胧着,为的是营造一种浪漫的氛围。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九方腰上,蜜色肌肤的青年倒没有他看上去风流肆意,而是恪守着礼仪。九方握住他伸出来的另一只手,这算开场。
他们脚步轻踏着,时而接近,时而分开,跳着最标准的舞步,白色的裙摆和黑色的西服后摆纠缠着、飞扬着,倒比他们更懂调情。九方的目
光偶尔会撞上凯亚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比发色更浅更透亮的冰蓝色,奇异地闪着像是星辰的眸光。凯亚一发现她在看他,就坦荡荡地冲她笑,他还没成年,比起风月,他的心坦荡极了。
他的手握住九方的手,蜜色跟雪色衬在一起,却没有什么格格不入的气氛,显得非常融洽。舞蹈快要结束了,他们的手心都冒着汗,呼吸微微颤抖着,九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清冽中又带点甜,大概是来自面前的男人和他别着的花。
然后,他们俩的手稍微分开,九方透过他,望向远方的天色,蓝得跟凯亚的头发很像,接着,一个回旋,他们的手又握在了一起。在距离极近的“缠绵”后,他们就像一对爱侣走到了舞的尽头。
放在腰间的手移开了有些烫的温度,一舞终了,他们朝着对方行了个舞伴礼,转身——爱侣变成了陌生人。
凯亚跳了一个舞,背后都快被灼热的目光烧穿了,要不是碍着有外人,凯亚绝不怀疑迪卢克要给他一个热烈的欢迎(一拳)。
但凯亚却笑得越发开心起来了,他毫不心虚,他本着骑士风度跟须弥来的小姐跳舞,他又没干什么坏事,都怪迪卢克少见多怪,保守地像个老年人。
迪卢克则心想凯亚就是故意开涮,你小子给我等着。但在外人面前,他还得维护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样。凯亚看着端坐着的两人,深感无趣。于是,他便主动跟九方攀谈了起来,还话里话外时不时提一下迪卢克。
迪卢克属实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他确实有点问题,想单独问问这位小姐。当然,是在撵走像块牛皮糖一样的凯亚之后,他咬牙切齿地说,“凯亚,我和这位小姐还有话想聊,你能识趣一点,乖乖退场吗?”
凯亚保证再不走自己这位热情的义兄就要私下里报仇了,他只得无奈地耸耸肩,装作自己深情被辜负的模样。
“好吧,我就知道我是你们中的外人,你们的事我竟是一分都没办法牵扯进来。”他说着说着,还拿出手帕做模做样地抹了抹本就没有的眼泪,“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迪卢克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
九方看见凯亚一边招惹着自己的兄弟,一边还朝她眨眼睛,让她别拆穿他。九方忍笑倒是忍得很辛苦,凯亚他真的很有趣,而且迪卢克那个生气得快要冒火的反应也很好玩,难怪凯亚这么喜欢逗弄他。
“你快走吧,别说话了。”迪卢克一路推搡着,总算把凯亚送走了,然后锁上了门。他可不想让凯亚偷看或者偷听。
锁一落上,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迪卢克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就看见九方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刚锁上的门。
迪卢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他竟然把一位妙龄少女和他自己锁在了一起。
迪卢克就差没有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声了。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抹红晕在他瓷白的脸上更是娇艳可人,他的舌头都快伸不直了,“你,我……是这样的……”
他的手指着那锁,又看向坐着的少女,“我没有恶意……我是好人……”可是,哪里有恶人会说自己是坏人,“这个……你听我解释……”
九方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彻底压不住笑了,她畅快地笑了起来。迪卢克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他显然已经放弃了越抹越黑的挣扎。
九方笑够了才说:
“我知道的,你想和我好好聊聊。”
“我知道的,迪卢克少爷是个世间难得的好人,一个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
“我说得没错吧,迪卢克?”
九方微微侧过了脸,她眼睛更明亮了,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一眨一眨的。迪卢克突然觉得她不是那位女神了,九方明显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拥有着对世界的纯真和信任。
迪卢克的脸还红着,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应了一声,然后在心里补了一句,他倒也没有九方说的那么正人君子。
该死的,他的心脏都快跳得跃出他的胸膛了。迪卢克按着自己的心跳,别再跳了,给我安分一点。他想转移注意力,于是望了一眼夜空,星星正闪着光……就跟她的眼睛一样闪闪发亮。
该死,他又骂了一句,他现在只得盯着天花板了。只不过他的脸越来越热,心跳也越来越响,而这里还见鬼的只有……只有他们两人。
第56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3) 云朵般水银……
你的手沉重地放在我的眉际,
我没有云朵般水银的心脏,
敢于承受
因你微妙的挤压而加重的痛苦。
——索因卡
九方起身,推开了房间通往阳台的门。
现在是春末夏初, 夏天的那点燥意像虫鸣一样从地底苏醒了,但燥热被风一吹就散了。从晨曦酒庄前的葡萄园里吹来的风都带点葡萄的清新, 那风就像透明的纱一样在她面上、脖颈处、手腕上流转。
九方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 “过来吧,这样就不是独处一室了。”
身后的迪卢克郝然地咳嗽了一声,他的心事被说中了, 但他还是乖乖地来到了九方身旁。
晚风吹得人很舒服,凉凉的风带走了他脸颊的热意,焦热的情绪被风慢慢抚平。一楼大厅处的吟游诗人还在弹奏着悠扬的曲子, 诗人轻轻唱起蒙德的歌谣。乐曲声顺着风声飘到了二楼阳台, 彷如柔和的月光在迪卢克耳边舒缓地流淌。
迪卢克听见身旁的少女像是泉水一样的声音,“你好像认识跟我长得很像的人,但我确信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我之前说的话请不要介意,那是为了给你解围。”她说话的时候没看迪卢克, 而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葡萄酒庄。夜晚有好些个晶蝶在葡萄架上嬉戏着, 虚幻得像是个梦。
迪卢克看着九方的侧脸,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看向对方,也是骑士礼仪的一种,也就这个时候, 他能好好瞧一瞧少女而不至于显得冒昧。
她带着珍珠头饰, 下面压着乌黑的发,上半张脸笼在雪白的薄纱下,那双蓝眼睛透着纱却异常明亮璀璨, 下半张脸线条柔美,嘴唇像花瓣一样晶莹。她明明看上去跟那位女神那么相似,但是那点明亮璀璨的蓝却深刻地昭示着少女的存在。
那双眼看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具体哪点不一样,迪卢克说不上来,他抿了抿唇,有些歉意,“抱歉,之前是我失礼了,还麻烦小姐替我解释。”
九方摇了摇头,“不用叫小姐,叫我名字就好了。在来这里之前,我还在想怎么从舞会上开溜。”话没说到一半,她转过大半个身子,乌黑的发都在风中自由地飞舞着,“但现在,我突然觉得来这里也不错了。”
带着花纹的手套被她摘下,随意搭在栏杆上。九方向红发的骑士伸出了手,“初次见面,我是九方,很高兴认识你,迪卢克。”
九方没有再加上少爷的称呼了,她笑得眉眼弯弯,月光打在她脸上,整个人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风还是那么凉凉地吹着,那股熟悉的燥热却又一次沾上了迪卢克的脸,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握住了月光下的美梦。
“你好,我是迪卢克,同样很高兴认识你。”
两双手握住片刻就分离了,他们仅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难道不该这样吗?
大厅的奏乐正拉到爱情的小夜曲,吟游诗人喝着酒,唱着迷离的歌,“爱情,令人心碎的爱情,你为何舍弃我,我的恋人。爱情,令人迷醉的爱情,你为何不将我拥抱,我的恋人……”蒙德是浪漫的诗歌国度,异国的感觉就像一杯陌生的佳酿,须弥没有的东西,在蒙德发着芽。九方靠在栏杆上,闭上眼听着这异国的歌。
“蒙德人都喜欢情诗吗?”
“嗯,大部分是。”
“那你是吗?”
迪卢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年纪,当然会憧憬爱情,就像憧憬英雄
传说一样自然。但是,承认却好像会让他变得更手足无措,于是迪卢克抬起红宝石的眼睛,“比起我,你喜欢情诗吗?”
“喜欢啊,”面前的女孩没有犹豫什么,就好像心里有鬼的只有他一样,“就跟喜欢蒙德一样。”她补上了下一句,有些试探像雪一样融化了,但说不清楚雪下是否会开出花来。
“那你最喜欢蒙德什么?”迪卢克接着问,就像一个尽忠职守的导游,九方是他唯一的游客。
九方抬起头,千年前的明月跟今日的也没有任何分别,但千年前的蒙德早已不是现在的蒙德了,曾经吹拂塞莱斯特的风早就消散,连同那些过往一起。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单单九方的存在。虽然她们是同一个人,但经历早就让她们不再一样。
就像她跟迪卢克说的,他们是初次见面,而她也是初次得见现在的蒙德。
“这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我只是捕捉到了自由之城一些闪光的碎片,它的全貌,我还没来得及见到,我还在寻找那个答案。”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寻找?”迪卢克或许也可以干些导游的活儿,这也是骑士的美德,帮助异国的旅人与蒙德相遇,这难道不像风中的情诗吗?它们分明一样动人。
九方有些诧异,但迪卢克确实是热心的性格,而且她也没有什么不接受的理由,“这也是骑士的美德吗?谢谢你,迪卢克。”
迪卢克注意到她念他名字时声调微微上扬着,念到最后一个音节,就像金鱼落入水中那么清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好听得都有点陌生了。风中的乐曲还是那么悠扬,爱情的曲子好似没有尽头,可风却没有那么凉爽了,就连风也被爱情绊住了双脚吗?
他的大脑有些发昏,可能是他的错觉,身上好像越来越热了,热量从脸一直钻进他的白衬衣里。迪卢克单手解开了领结,透了会气,他家的葡萄庄园近在眼前,植物多的地方总是会凉爽一些,他有些鬼迷心窍地开口了,“那……要不要现在跟我去葡萄园走走,我给你介绍蒙德特有的美酒庄园。”
“可以倒是可以的,但我们怎么过去呢?你一下楼,就会被其他人缠住吧。”
九方的担心并无道理,但呆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估计没过多久,凯亚就要过来催他下楼招待客人了。
迪卢克一想到楼下的人,就越发心烦意乱了。他平时都是个温和有礼的贵公子,但贵公子也想稍微放纵一会儿,于是他说,“这里是后院,从这里跳下去的话,没人会看见我们。我先跳,然后我会接住你,只是……”迪卢克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他怎么能让一位淑女做这么冒险的事呢。
“好啊。实话实说,我从进门的第一步起就一直想着怎么开溜,你的提议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才说不后悔来这里吗?”
“对不起,刚才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我绝不是讨厌舞会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合。”
九方话一说完,就像生怕迪卢克反悔了一样,从二楼直接跳了下来,她虽然没有神之眼,但好歹也算是春之女神的复制品,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紧接着她跳下来的是迪卢克,他刚才吓了一跳。九方纯白的裙摆在空中荡开一片像湖光一样的蝶翼,迪卢克伸出手没有摸到那蝶的影子,便顾不上太多,他也跟着跳了下来,“刚才很危险……”
没等迪卢克说完剩下的句子,他就被九方拉着去了葡萄园。
夜晚的葡萄园隔着一段距离点着昏黄的灯,他们穿过这一片片的昏黄,寻着泥土小径,便来到了葡萄深处。这些葡萄藤搭得很高,叶子密密麻麻地编织着碧绿色的网,夏初的葡萄都还小小的,它们还很青涩,还没有褪去青色的外衣换上紫色的礼服。
迪卢克在九方耳边说着他家的葡萄,说着葡萄到美酒需要的酝酿,说着美酒寄向四方的旅途。
他们在木藤下、碧叶下穿行,迪卢克很绅士地为九方拂开这些前行的障碍,不小心却惊扰了在叶子下躲懒的风晶蝶,风晶蝶便翩翩地从绿意中绕了出来,向着月光飞去。它在空中撒下的痕迹就像是用钻石铺成了一条亮晶晶的风之路。
九方走得有点累了,她拉了拉迪卢克,他们就在葡萄藤下平躺着,身下垫着迪卢克的外套。
葡萄藤有些空隙,他们能在一片无边的绿中看见叶子下星星点点的夜空。亮的明明只有月亮和星星,但似乎那些绿色也闪着粼粼的光。
他们就好像躺在碧色的天空下,银蓝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勾人心魄。自由的风没有突破叶子的网,连同那些乐声一起被隔绝在外,这里是属于他们俩的小小世界,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我小时候会跟凯亚一起藏在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想捉弄一下大人。那个时候,凯亚还挺乖,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他可听老爹的话了……”
迪卢克聊着聊着,就发现身旁女孩的头靠上了他的肩膀,她的呼吸透过里面那件不算厚的衬衫打在他的皮肤上,痒痒的。
他好像失去了对肩膀的掌控,整个人都被那肩膀带地木楞了起来,身体都僵直了。她只是睡着了,可迪卢克却好像被她的呼吸声封住了,他的呼吸都放缓了,小心翼翼地转动了一下头,却挨上了九方的头饰。她的脸被叶子下透出来的光弄得斑驳,却很晶莹,像是月亮一样。睫毛很长,靠在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和它的主人一样安静地睡着了。
须弥的学术压力就那么大吗?她看上去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怕惊扰了九方的睡意,迪卢克僵硬地把脖子转了回来,却更方便了睡着的少女滑入他的颈窝,她的呼吸就那样轻轻地撒在他的颈动脉上。
要害被人掌控了,迪卢克吓得差点跳起来,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像是最忠诚的囚徒,带着一颗云朵般水银制的心脏,承受着无期徒刑的痛苦。快要承受不了,那颗心脏都快融化了,接着水银被加热,云朵被压倒。
热得快要融化的人不是九方。葡萄藤下是有几分凉意的,九方只不过下意识在寻找热源。
她在睡梦中靠上了一片很舒服的天鹅绒,绒被还在持续不断地释放着热。,每当她有些不舒服,开始动弹时,那被褥子还会自己调整姿势让她枕着。靠着上面,她还闻到了有些陌生的气味,像是雪松混上了葡萄、橡木和琥珀。味道就像暖意一样令她心安,而夜还很漫长,就让她缓缓沉睡。
迪卢克越发觉得燥热了,那股燥热是从身体内部升起的,从他的喉头,到干涩的嘴。
他张开嘴呼吸着,像是一把溺水的火焰。可风本就穿不过绿网,遗留的一点只带走了他表面的热,内部还是烧得难受。
而身旁的九方却越发放肆了起来,她的头发都洒落了,发丝就那么纠缠着迪卢克,从他的眼到他的胸膛。迪卢克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圈套,他深刻地反省着,明明他只是想跟九方讲讲特色的葡萄园,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还不如回去那个上锁的房间呢。迪卢克心想。
可是他却没有动,他既不敢起身离开,潇洒地带着女孩去别处休息,因为怕影响她安睡;又不敢把自己的手搭在九方身上,抱着她调整姿势,这样他们两个都会好受很多,而不是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像跟木头一样躺在女孩身下,任由她把他当成一个人肉床垫。
夜还很漫长,就让她缓
缓沉睡,所有的折磨都只属于红发的骑士,他无奈着,可是夜还很漫长不是吗?那就慢慢睡吧,迷人的女孩。红发骑士心念着,便也闭上了眼睛,任由热烧得他无处躲避、无计可施。
而属于他们俩的夜还很漫长。
第57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4) 今夜的宇宙……
今夜的宇宙,
具有遗忘的浩渺和狂热的精确。
我徒劳地期待,
入梦之前的象征和分崩离析
酒渣色的云使天空显得粗俗,
为我禁闭的眼帘——
带来黎明。
——博尔赫斯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从云中透出来时, 万物都在四散的尘埃里朦胧着。
一束束光就像一只只小狗在嗅着你、闻着你,在耳边响彻的是虫鸣, 铃铃的声音是风摇动葡萄叶的吐息声。迪卢克缓缓睁开眼睛,他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把他叫醒的是蓝发的兄弟, 凯亚的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好奇过了头。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少爷吗?一晚没见,您在这里啊。”
凯亚拨开葡萄叶, 伸出手把迪卢克从地里拉了出来,那身白外套经过一晚上的洗礼都皱巴巴一片,躺在肥沃的土地上很是可怜。迪卢克的头发也凌乱着, 衬衣领口大开, 皱痕把胸膛都揉成一团乱麻。
蜜色皮肤的骑士玩味地挑了挑眉,他昨晚到底错过了什么。迪卢克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九方,转头就给他搞这么一出。
凯亚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起, 迪卢克咳嗽了一声, 他无力地辩驳着, “你不要误会,昨晚我在葡萄藤下面躺着看星星。”
“看星星?”凯亚抬头看了眼出阳的天,好吧, 看星星。“你一个人看?”
迪卢克沉默了一会儿, 他反问道,“不可以吗?以前你我小时候,不也喜欢躲到葡萄藤下吗?”
凯亚摆摆手, 他又没说什么,这位大少爷自己心虚了,于是他认真地夸赞着,“怎么不可以,当然可以呐。迪卢克还这么有童心,我可太感动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躺着葡萄藤下……看星星呢?”
迪卢克狠狠瞪了凯亚一眼,不回话了。
他一把捞过皱巴巴的外套,绕过好事的凯亚,从酒庄的后门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期间还不慎撞上了正在清扫场地的女仆姐姐,女仆脸上也挂着跟凯亚一样高深莫测的笑容。她向迪卢克问好,就像完全没看见他皱巴巴衬衣沾上的泥巴和露水一样。迪卢克也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只是在走向他房间的时候,差点不慎一脚踩空了楼梯。
“迪卢克少爷,注意安全啊。”
女仆贴心地提醒着,却好像意有所指。
迪卢克支吾了一声,便急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点烫,接着就打了一盆水,把脸浸泡在水里好一会儿。
从水里出来后,头发都湿漉漉地沾着前额,脸上全是细碎的水珠,迪卢克的理智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平静了一会儿呼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等会女仆就该让他下楼吃早餐了,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应对像梦一样的昨夜。
他一想到,脸又烫了起来,他拿出镜子,瓷白肌肤上像是开了红霞。迪卢克泄了气,把镜子丢向一边,难耐地咬着唇,他怎么这么没出息,接着把脸又一次浸入水中。
等迪卢克下楼的时候,凯亚和他父亲克里普斯都在餐桌上了。凯亚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克里普斯倒是很镇静,只是他的眼睛热切得像是装上了一百度的灯泡。
吃饭途中还算得上风平浪静,只是一吃完,克里普斯就撇了一眼旁边的凯亚,凯亚不接茬,移开了眼睛。克里普斯只得咳嗽了一声,抖动着他的两瓣胡子,“迪卢克啊,你也到这个年纪了,爸爸也不是老古董,爸爸绝对支持你。不过……昨晚是哪家的姑娘啊?”
年轻人玩得花哨些,倒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只是克里普斯原本以为先搞出这种事的是玩世不恭的凯亚。没想到,居然是迪卢克。不过,这就是爱情吧。想想他跟迪卢克妈妈热恋时,爱情的火也一样热情地烧灼着他们,现在终于也轮到迪卢克了吗?
他的孩子长大了,克里普斯有些感慨。
迪卢克端起水杯的手放下了,杯底放在高档的桌布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餐巾,慢悠悠地擦着嘴,“爸爸,没有这回事,你误会了。昨晚,我只是回忆起了童年,然后在葡萄藤下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克里普斯又看了一眼次子,凯亚垂下眼睛,安安静静地也不说话。
看迪卢克的反应,又不像他想的那样。克里普斯叹了一口气,孩子们长大了,有什么事不跟父母说了,“是吗?那我也多提一嘴,迪卢克,还有你凯亚,你们记住了,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带回来给我看看。我是开明的家长,希望你们都有个好归宿。”
身旁的管家在催促着克里普斯,克里普斯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他要去和璃月的客商谈谈生意。
饭桌上只剩下了迪卢克和凯亚。凯亚倒是不装不知道了,他扬起眉毛,“这次怎么谢我?我可没跟爸爸通风报信。”凯亚捻起花瓶里的一只花,花上的水珠闪得让迪卢克有些心烦,这小子像是知道什么似的,迪卢克紧紧地打量着凯亚,他放下了餐巾,“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们都误会了。”
然后迪卢克就起身离开了餐桌,披上他骑兵队长的外套,“那么,之后骑士团见。”接着,就大步离开了庄园。
在迪卢克即将要推开大门的时候,凯亚出声了。
“迪卢克,”凯亚叫出了红发骑士,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也觉得星星特别、特别漂亮,你昨晚一定过得特别、特别开心吧。”
迪卢克回头望了一眼凯亚,他笑了一下,看着开朗却阴恻恻的,“星星确实很漂亮,只可惜我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凯亚,既然你也喜欢星星,今晚我可以让你也躺在那里。放心,我也不会跟爸爸通风报信的。”
他说完就推开门走了,凯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如果他再不闭嘴,迪卢克可能真的要把他打晕,然后放在葡萄藤下躺一夜了。
唉,恋爱中的人真是恐怖,他啊,招惹不起咯。凯亚把手中把玩的花放回花瓶,然后抬眼瞧了一眼挂钟,离去骑士团报到的时间还早着呢。迪卢克这么火急火燎,谁让他心里有鬼呢。
凯亚回忆起散场的宾客,有位小姐的白裙子上也沾了点泥土,身上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青涩葡萄的香气。他玩味地笑了起来,既然迪卢克不愿意承认,那么他不妨也装作不知道,好好逗弄一下迪卢克好了,谁让迪卢克还威胁他来着。如果他老实点告诉兄弟,凯亚当然会祝福,遮遮掩掩这是要干什么。
他一想到未来能看迪卢克很多乐子,就立马起身,去拿了外套,他凯亚今早也要学迪卢克早点去骑士团报道了。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一个学者完成论文。
九方做好早餐,便叫醒了还倦着的丽莎姐姐,一吃完,她就拖着不大乐意这么早去工作的丽莎来到了骑士团内部的图书室。
蒙德是自由散漫的国度,这么早,图书室还没有迎来客人,九方便占了一个大桌子,从书架上拿出好几大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大部头书摆在桌上,铺开白纸,一副要奋战学术的模样。
现在还没有其他人,丽莎就坐到九方的对面,方便指导学妹一点学术知识。她看着九方精神百倍的模样,便打了个哈欠,无聊地绕着垂下来的头发,“年轻就是好啊,昨晚上夜会情郎,今早还能早起写论文。”丽莎撑着脸,抵御着时不时袭来的困意。
“丽莎姐姐,才没有发生这种事呢。只不过迪卢克,他特别热情,所以我们就去外面走了走,接着我就睡着了。”九方从大部头书中抬起了头,特别无辜地补上了一句,“什么也没有发生。”
丽莎点了点头,“是啊,特别热情,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丽莎才不信这两人之间没什么猫腻呢。不过迪卢克看着是个好的,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关系,毕竟年轻嘛。丽莎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谁年轻时没有几段纠缠的情缘呢
趁现在还没有人,她伸手从书桌上拿起了一本厚厚
的书,“《劳伦斯一族的兴衰史》?你看这个干什么,这个跟你的论文没什么太大联系吧。”丽莎看了一眼桌子上其他书的封面,《温妮莎传奇》、《黑暗时期的三大家族》、《古恩希尔德——英雄的一族》……她紫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微光,丽莎抬起头,“你在研究蒙德历史?”
九方从丽莎手里接过书,“高塔孤王时期的有关书籍和研究实在是太少了,我早就整理好资料了,接着就等去雪山取证了。”
“现在,”九方举起那本书,“我在满足我的好奇心。”
丽莎被逗乐了,“好吧,我的大历史学家,”她一边说着,一边优雅起身,“姐姐我要去工作了,有什么问题就过来问我吧。”
做了一个飞吻后,紫衣美人就坐到了图书馆入口处,然后就在光下细细打磨指甲,涂上一层紫色的指甲油。谁让图书管理员清闲呢,姐姐我啊,可是有一大把时间享受生活。
“你是说我对你们而言,只是个遥远的历史人物?”
路德维希坐在巨大的龙爪子上,鳞片太硬嗑得他有点不舒服。特瓦林眯着眼假寐着,他最近睡眠质量不佳,路德维希来这后,才好好休息了几日。
金发的魔女艾丽丝出现在风龙废墟最高层,围绕废墟的凛冽风墙仿佛不存在那般,“是的,您来到了迪卢克所在的未来。我受人之托,前来接您。您若到寒舍做客,将是我的荣幸。”
魔女每一句话都像在念咒语,语调奇异仿佛带着魔力。
“受人之托?谁?”
魔女捂着嘴笑了,“诶呀,这个……”她好像为难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您见了就知道了。”
属于魔女的风没有谎言和敌意,路德维希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假装睡觉的特瓦林,“我现在还不可以离开,等时机成熟,我会去拜访你的。不过,艾丽丝,你对特瓦林身上的毒脓有什么见解吗?”
有什么东西污染了东风之龙,还是他那个时代没有见过的邪恶力量。
“我看看,”魔女闭上眼睛挥舞着魔杖,不过一会儿,她就知道了答案,“这是深渊教团的力量。估计是深渊教团想要利用特瓦林阁下。”
“深渊教团?”路德维希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是不是那些穿着毛茸茸衣服的奇怪法师?”这个时代的怪人怪事真的很多,有一群顶着面具的不知道什么物种的类人生物,还有一些在这种类人生物旁边蹦跶,套在毛绒衣服下面的法师。
“毛茸茸衣服?”艾丽丝噗嗤一声笑了,但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如果忽略他们的危险性,还真的挺可爱的,像是毛茸茸的大扑棱蛾子,“对,那就是从属深渊教团的深渊法师。”
路德维希思考了一下,“可以麻烦你告诉我现在蒙德的局势吗?深渊教团敢对蒙德的龙出手,一定有阴谋,我需要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当然,尊敬的阁下,就由我艾丽丝告诉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吧——从它的过去到它的现在。”
爱丽丝讲着历史,她是长生种,那些历史只不过是她过去的点缀。
东风之龙特瓦林不知不觉间睁开了眼睛,过去他曾经和风神巴巴托斯一起守护着蒙德,人们爱戴他,有如爱戴巴巴托斯本人。只是时光荏苒,连风神像都被人推翻,快乐的时光仿佛只是短暂的梦,自由的蒙德被人类自己套上了枷锁,接着又是为了自由的斗争,风神像重新被树立……一如往昔。
特瓦林苏醒、沉睡、再苏醒、再沉睡……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他没变,只是人类变得太快,他又一次被遗忘了。
风神像还是一如往昔,只是自由的神明不见了踪影。巴巴托斯也会觉得现在的蒙德陌生吗?东风之龙发愣着,北风狼王安德留斯不怎么出现,这座城他只剩下巴巴托斯一个老朋友了。可如今,我的老朋友,你又在哪里陷入了沉睡……
之后,特瓦林便不再去蒙德城了,那个地方太过陌生了。他宁愿呆在风龙废墟里,等巴巴托斯醒来的那天。
艾丽丝说完了蒙德城发生的事,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仍然平静的路德维希,“您比我想象中更加睿智呢。”魔女赞美着,客人即使听见自己一手建立的新蒙德,重新变回了黑暗的贵族时代,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您过誉了,人类永远是这样,想要自由,又想要奴役他人。”可哪里有万世永存的自由国度呢,即使是自由的神,也会被人束缚,就像曾经的迭卡拉庇安;即使是自由的龙,也会落寞不已,就像现在的特瓦林。
人类的故事永远不会完美,但是他不会放弃追逐那唯一的自由光芒。
“那您又为何悲伤?”魔女问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奎德,奎德劳伦斯知道是他的后裔杀死了他心爱的蒙德,他一定会非常伤心的,”路德维希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可惜他死了,看不到这漂亮的新世界。也幸好他死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愧疚了。”
他平静地说着,欢欣和痛苦都像火焰一样在青蓝的瞳孔里燃烧。
特瓦林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路德维希也只是一个人了。他活在未来,却死在了他的过去,朋友们都已逝去,他被扔到了未来——一个令他无比陌生的故乡,一个不属于他的蒙德。
第58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1) 松花酿酒、……
山中何事?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张可久
花开春信, 茶煎春水,三月脉脉,正是人间好时节。
精巧绝伦的亭台楼阁隐于大雾深处, 时人常有猜想,仙人于山林深处施展神通, 便使天地变幻。踏山开路,寻仙而来。雾气尽头, 花的深处,几位仙家正偷闲躲懒,倒也不复时人猜想那般不着世俗。
山林深处的庭院不大。翠竹绕庭, 碧水环院,旁栽有金桂、粉桃、白玉兰等花树,郁郁苍苍, 花色生辉。不同时令倒也花开正艳, 正是仙家手段。
粉桃下是位蓝衣白发的女子,她身着佩环,心向机关之奥妙,“青君, 可要尝尝这沉玉谷的香茶, 据说所有的茶都生自最精纯之土壤、饱饮最净洁之雨露。”
煎茶的水取自流经沉玉谷的碧流, 里面有饰有几瓣桃花,仿若粉色小舟悠悠荡于碧流间。
岩之魔神摩拉克斯讲究生活之趣,归离原的魔神和仙人们也纷纷效仿, 一时之间起了品茗、赏月、鉴宝之风。但并非所有仙人和魔神都有如此的雅致, 大多数不过是伸手掌柜,享受着摩拉克斯带来的生活改善。
青君,她也是白发及腰的模样, 一双眼睛如金玉。身着一袭青衣,缀有隐隐的龙纹和草木纹饰。她的魔神真名原为塞莱斯特,但璃月本有取一通用名替代真名的做法,便被岩王帝君摩拉克斯赐名青君。
塞莱斯特接过归终递来的茶,含笑谢过这位魔神姐姐,她轻轻吹了一下,便用杯盖遮住饮茶的嘴,品着这来之不易的香茗,“好茶,不愧是摩拉克斯的藏品。不过,我的好姐姐,你怕是没有来得及告诉帝君,便直接拿走了。我可听说,他和若陀去轻策庄讨伐螭了。”
归终掩着袖子偷笑着,“没事,摩拉克斯素来大度,而且我们的茶会倒也赶得上他们回来的时候讨一杯佳酿。”
与归终一同到塞莱斯特小院叨唠的不是爱好音律的阿萍,而是一向爱在自己的洞天里摆弄机关的留云借风真君。
归终有些恼怒地瞧了一眼自己这位好友,她不是上战场杀敌,就是在洞天摆弄机关,归终看不下去只得拉着留云出来透透气,“留云,你到了这里,就别想你洞天里的机关了。仙人享有漫长光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留云刚才还发着呆,被归终一点醒,便叹了一口气,“你误会了,归终。我并非忧心机关,只
是想起了曾与友人的约定。”
“什么约定?”
塞莱斯特用半开的热水冲泡着茶叶,青碧的茶叶散开有如翠色玉玺。微风吹过,氤氲开了一阵水雾,沾湿了金桂飘香。塞莱斯特递了一杯茶给留云,让她润润喉咙。
留云借风真君朝塞莱斯特微微点头,她喝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和清香便都包在口中,一如过去那苦涩又幸福的时光。“青君,你诞生时日不长,所以不知道我们与现今敌对的沉玉谷曾是友邦。过去,我与理山叠水、削月筑阳他们,跟帝君一起游历沉玉谷,偶遇了沉玉谷的仙人浮锦、药君,当时便约定之后一同品沉玉谷出产的第一批茶叶。可未曾想到,品这香茶竟已物是人非。”
塞莱斯特有些困惑地看向归终,自她从银白之树诞生起,沉玉谷便与归离原敌对,只是两者间隔着其他魔神的领地(缓冲带),这才没有直接动手。不过若轻策庄的螭被帝君他们斩杀,那开战的日子怕也是快了。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沉玉谷的魔神琉珏本与我们交好,甚至还赠与摩拉克斯由纯净的翠玉精雕细琢的宝剑【磐岩结绿】,作为归离原和沉玉谷交好的礼物。可是,战争改变了一切,梦的魔神琉珏也不再编织美梦。”
“归终说得没错。”
一路寻着茶香而来的是两位如贵公子般的人物,摩拉克斯和若陀都是武力强大的神,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寻常武人的粗鄙,反倒看上去就像从小浸染风月雅意的贵公子。
其中身量较高者,头顶生有类似鹿角的黄金龙角,衣物没有像他的同伴那样严严实实,而只披着一袭金色外衫,领口一路大开到腰际。黑发就任由它散着,垂至腰间。金玉般的眼睛威严又亲切,正是岩之龙王,若陀。
而若陀身旁的当然就是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方才开口的也是他。
摩拉克斯一袭金边黑衣,裹得严严实实,雪白的脖颈只露出了半分,就连手也被带着岩印的手套遮盖得很是完美。他也是黑色长发,但在后面被束得很工整,黑发末端金色交辉,有着极其美丽的色泽。摩拉克斯生有玉面,金色眼眸深处有岩印璀璨,很是威严,只是眼角末梢那一抹红,让他多了几分可以被亵玩的欲色。
他不笑的时候,有如一桩佛像,但是一笑起来,又是人间难得的美公子。
去讨伐轻策庄的恶螭本不需要两人同时出手,摩拉克斯捎上若陀是为了商讨沉玉谷的事。
沉玉谷的魔神本与他们交好,但现在看来,开战在所难免。摩拉克斯忧心的是沉玉谷的地势要比归离原更高,如果琉珏想要玉石俱焚,恐怕洪水会淹没下游的归离原,带来百姓伤亡。而归离原的魔神又多是岩属性,在治水上他们的经验尚有不足。在考察之后,摩拉克斯和若陀打算与众仙家商议,如何防止这可能来临的洪灾。
但他们刚结束了轻策庄的讨伐,归离原的土地又多了一大块,倒要先与众位仙家一同庆贺这喜悦。至于沉玉谷的事,现在还不急。
摩拉克斯与若陀一同入座,石桌石凳比寻常百姓想象中金玉铸造的仙人住所简朴太多。但对于摩拉克斯而言,这都是石头的一种,本无太大差别,何况顽石更符合山林之气。他倒觉得此处住所绿竹环绕、百花争芳,有几分雅意。
风摇翠竹、碧水煎茶正适合纾解战斗后的疲惫。
茶香氤氲,摩拉克斯品了一口香茗,“好茶。不过这茶叶倒有几分熟悉,”摩拉克斯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归终,她倒是一点也不心虚,“沉玉谷的茶,用的还是沉玉谷的水浸泡。归终,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归终笑了几声,“这不是为了我们才诞生没多久的青君吗?她还小,还没吃上什么好东西,品上什么好的茶。若陀,你照顾得也未免太不讲究了,可怜我们青君,见了什么都觉得好。”
归终很喜欢他们新加入的同伴。青君的本体是一株银白的树,叶枝散开有如繁星闪耀。她一见就喜欢得不行,想要把青君放到她那里好生照顾。可惜,若陀半分都不肯退让,就像守着自己的宝贝一样,看都不让他们这些同伴多看几下。
等青君化形后,归终终于可以和这位自己一见就喜欢得不行的妹妹好好相处,自是要拿上最好的东西,让这么可爱的妹妹跟她多亲近几分。虽然拿的是摩拉克斯的东西,但是统帅一方的君主可不会这么小气,这不他就开口了。
“若是为了青君,那我自然无话可说。让你费心了,归终。”摩拉克斯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茗茶,“同样的茶叶,在不同的地方品尝,滋味也会有几分不同。青君这住处,是亲手布置的吧。雅人、雅景、雅茶倒也相得益彰了。”
摩拉克斯一向待人宽和,胸怀天下又兼济百姓,是战乱时不可多得的好脾气君主。
同样的茶盏也被放到了若陀面前,他虽然没有摩拉克斯那么讲究,但也喝得出茶的好坏。又或者说,不管好坏,若陀都会夸赞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青君,让你费心了。我这几日不在,可有什么人为难你?”
归终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明明是她准备的,但这位龙王硬是看不见她的贡献。恐怕,除了摩拉克斯以外,他们这些同僚都不及青君一根手指头重要,她之前怎么不知道这位龙王是这么宠溺孩子的性格呢。
塞莱斯特摇了摇头,“没有,大家都待我极好。特别是归终姐姐,她待我亲切,就如亲姐姐一般。”
归终听到后,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也矜持地挺起胸膛,斜睨了一眼若陀,“你啊,你知道我对你好就可以了。”她一把拉过塞莱斯特,脸和塞莱斯特的脸紧紧贴着,宛如一对最要好的姐妹花,“那要不要搬到姐姐那住,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还可以教你机关术。青君,你不是很想学吗?”
“这就不必了,归终。你可以过来教她,青君还小,禁不起你们的折腾。”
替塞莱斯特回绝的是若陀,这个归终成天就想偷走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虽然他知道归终没有恶意,但是他可不想塞莱斯特最后变成和归终一样的机关狂魔,而且……她还是风龙托付给他的责任,若陀不会把这份契约让渡给任何人。
“……小气。”
归终有些恼了,这个若陀还真是一寸都不肯退后。而她身旁的塞莱斯特轻轻摸了摸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归终,“若陀先生,我不是小孩子。虽然化形的时间不长,但没化形前,我也是一直都有意识的,算不上孩子了,稍微对我放心一些吧。”
塞莱斯特的眸子跟若陀很相似,都是金色的璀璨,但是她看向若陀的眼神,比起金玉,更会想让人想到流动着的温柔的金水,温润如玉却又坚不可摧。若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她长大了,现在看来不肯放手、固执己见的反而是他,“好吧,青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摩拉克斯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着,没有插手好友管自家小孩的家事。
他虽然是众仙之首,可青君可归不到他管。他大多时候只是听好友聊起她,带着又无可奈何又欣赏感慨的语气,岩王帝君知道若陀不舍得下手管她,他便只给龙王一些建议。虽然若陀有些固执,但是青君一说他就退步了,这何尝不是一物降一物呢。
摩拉克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话都没有这位青君有“分量”了,毕竟他和若陀之间的大部分争端都是靠武力决定的,谁赢了听谁的。
但他们俩倒也心照不宣地控制着力度,他们互为彼此的挚友,但同时也知道对方是多么固执。就像两块不知变通的石头撞在一起,打磨着对方,但幸运的是,这种打磨没有损伤他们之间的情谊,反倒让这份情谊更加夺目璀璨了。
留云借风真君有些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帝君有意收服沉玉谷,而沉玉谷正巧在轻策庄边上,“帝君你们此去,是否打听到了沉玉谷的消息,浮锦他
们还好吗?”
刚才还算得上融洽的气氛有些凝固了,摩拉克斯先看向若陀,若陀只是冲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现状并不乐观。摩拉克斯放下茶盏,“打听到了一些,但并没有你那几位好友的消息。梦之魔神琉珏已经不是我们曾经认识的那位温柔善良的魔神了,浮锦他们……恐怕不大乐观。”
“那位……究竟是想干什么呢?”归终眉心都凝了一层冰霜,“先是阻止沉玉谷的商人外出经商,现在就干脆直接封了国。”
“我读取了一下沉玉谷那边岩石的记忆,琉珏已经很久没在人前出现了,而且地脉力量的流动还不大正常。”接着开口的是若陀,“我们要考虑最坏的打算了,全面跟沉玉谷开战。”
摩拉克斯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但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得提前处理归离原外面海里的奥赛尔。”
若陀轻慢地哼了一声,海里的东西可真是像泥鳅一样滑不拉几,“要不是祂上次跑得快,我们又不擅长在海里作战,早就解决掉了。”
魔神战争时期的璃月地区可跟蒙德不大一样,这里的魔神属实是多了一点。
虽然摩拉克斯他们已经提前解决了一大批,但归离原四周还是有很多魔神虎视眈眈,想要吞下归离原这片肥肉。塞莱斯特垂下目光,只可惜她不是跟摩拉克斯和若陀一样武力强大的魔神,她的力量主要是治疗和调和上,但是一直处于摩拉克斯他们的保护之下,可不是她想要的。
“好了,不谈这些了。让我们先庆祝轻策庄大捷。”
归终给在场众人都添满了茶水,大家都站起身来,举杯碰在一起。
虽然不是酒,只是茶水,但是举杯的每个人都相信着只要归离原的所有人都站在一起,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伤害他们共同的家园,归离原会越来越好,魔神、仙人和人类之间的情谊(契约)永远也不会改变。
摩拉克斯和若陀对视了一眼,他们无所畏惧,他们会成为璃月地区唯一的胜利者。不管是奥赛尔、恶螭,还是琉珏,都无法阻拦璃月地区走向统一的步伐。
茶又添过几轮,石桌上的花糕又品了几次,风吹翠竹,金桂飘香,一片祥和。
塞莱斯特却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她侧过脸起身,跟众人告别,“有人在向我祈求。抱歉,我得先失陪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青绿色头发,背着药篓的药师。他的名字是——忘忧。”
第59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2) 仙人抚我顶……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白
遍寻五岳访仙山,踏穿芒鞋不停脚。寻仙, 寻仙,何处无忧, 何处无灾,何处无疾, 世人只道入了魔,执念看不破、又缠身。
“无忧,你已是世上最好的药师了, 为何还要寻仙问药?”
“只为天下无忧,天下无灾,天下无疾。此药非为我求, 而为医治天下顽疾, 抚平世上灾邪。”
青衣白发的女子叹了一口气,“你寻的东西纵使是仙人也给不了你。”女子摇了摇头,“无忧,无忧, 执念太过, 何时无忧。”
背着药篓的绿发青年并不气馁, 他朝着女神拱拱手,“无忧谢过青君大人关心。但一念生、一念落,凡人光阴不过百年, 终是不悔, 方能无忧。”
名为青君的女神又叹了一口气,好一句不悔,“那你之后又要前往何处”
“去沉玉谷, 寻药君,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倘若药君也无法给你那个答案呢?”
“那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这副身躯化作尘土。”无忧说得很是平静,下定决心之人并非叫嚣最盛之人,而是一步步踏实,只为前路之人,“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凡人一生蜉蝣一瞬,小灾小祸性命即殒。世人皆道寻常,但何为对,何为错?纵是蝼蚁,也未尝没有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同寿之心。”
无忧看着温温柔柔,有点瘦弱的身躯下却包不住那颗直指日月之心。他药篓里盛满了一路上采摘的草药,只着一袭洗得发白的布衣,看着不过是个平常药师,可谁人知药师心意,为天下无忧呢?
“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劝你。只是此去山高水长,艰难险阻不言自明,你纵有如此心志,恐怕也难如愿。”塞莱斯特转身,从参天的白银之树下折下枝丫,递与药师,“白枝是我的化身,你带上它保你此去无恙。”
“不过我可问你,你当真无悔,无怨,无忧?”
“心之所向,何须多言。”
在谢过女神后,药师就寻着来路,带着白枝,回了自己的村子。他平日治病救人,很得乡人爱戴。他收好行囊,细细嘱咐自己的弟子行医之道。乡人们闻药师要北上寻仙,纷纷出门相送,送过十里长亭,已是泪眼涟涟。
“无忧别过各位乡亲,此去经年,望有一日还能重逢。”
说罢,药师带上自己的药篓,里面不过装了两三件换洗衣物和用来记录新草药的纸笔,就踏着草鞋,拿着竹杖,消失在了青色群山深处。
送他过河的老汉撑着一方小舟,家乡从此远,江湖寄无忧,“无忧,无忧,何日无忧……只愿天下无忧,天下无灾,天下无疾,无悔方能无忧。”
不知名的高歌伴着两岸虫鸣猿啼,顺碧玉渊流悠悠之下,消散于天地之间。
天地一方,皆在掌中。
摩拉克斯喜欢立于山巅俯瞰山川大江,他在迎客松下独坐品茗,看群山深处炊烟笔直燃起,星星点点的白烟正是人间村落。
此时大道未通,比起山路,时人更愿乘一小舟,沿河漂流而下。摩拉克斯心中思索着,此间未来的布局。先要修一条连通各山的大道,再要拓宽河道,才能方便大山的人去外界经商迎财。
摩拉克斯虽是武神,但也是商贸和契约之神,教导百姓脱贫致富也是摩拉克斯分内之事。只是仙人们大都由草木鸟兽所化,本就天生天养,不沾世俗,更别提寻财之道。摩拉克斯便只能自想法子,虽然辛苦,但他也乐在其中。
摩拉克斯品了一口香茶,今天的茶是白毫银针。
落盏冲泡后,一枚枚毫白似银的纤叶浮显,叶落入杯盏中,恰似一江春雪入江南,品之有如鸿羽飘落舌尖,春来不晚,飞花入怀。“好茶,但也需时间沉淀。而开发群山之事,倒也急不得。外敌环绕,海有大蛇,北有梦蝶,南有蛟蛇,还需荡平,还归离原一个平平安安。”
他从茶具中取出一个白玉杯,清澈透亮,薄如蝉翼。先是用茶水烫过一轮,便斟了一壶茶,只等客到。
客人来得正巧,热水把茶叶冲得茶香四溢,摩拉克斯抬起眼睛,扫了一眼来人,“来得正好,可要坐下一同品茗观景?”
来人倒也不推谢,径直坐下,品了一口微黄的茶汤,纯白如乳的水汽直侵呼吸,“好茶,可是今年新产的白毫银针?取山下雪水浸泡而成,又再炒香而得此佳品。”
摩拉克斯赞赏地点了点头,白树化身的仙人果真钟灵毓秀,“不错。替我带一袋新茶给若陀,就说让他消消火气,平静心神。”
塞莱斯特心下叹着,摩拉克斯虽是金石所化,却生了一颗玲珑心肝,何事都瞒不过这位的眼睛,“看来您都知道了。那就麻烦您替我好好劝劝若陀龙王,免得他发现我不在后,大动肝火。”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劝动若
陀的不是我,而是你。”
若陀龙王家的小友不似寻常仙人。她虽不擅长战斗,却心系整个璃月。在还是白树的时候,就庇佑一方,调和地脉中的污秽,净化了一方水土;化成人形后,便开始向众人传授医药和锻造之能,世间得她恩惠之人,数不胜数,民间也为这位青君女神立碑供奉。但时人不知,青君无意只医病救人,而有意助他逐鹿天下,以解民生之苦。
“我自会与若陀言明心志。”塞莱特斯端起茶杯,隔空相祝,“此去沉玉谷,不知祸福,但愿能解帝君之忧,解归离之急。帝君可愿告知我,有关那位梦之魔神琉珏之事?”
“琉珏本是温柔的神,但是神皆有磨损,也有因磨损性情大变者。她本是美梦的魔神,但美梦无法助她保护家国,于是她改以噩梦为存,可毕竟逆着天性,这加重她的磨损。现在的她……恐怕已经不是我们最初认识的那位了。”
“磨损……那您和若陀也会磨损吗?”
“自然。只不过我本是金玉,他乃岩龙,磨损自是比旁的神明更缓慢,不必忧心此事。”
塞莱斯特的眸光微转,“这也是【法则】规定的衰亡?这个星球外的力量或许可解。”
“不可妄言。”摩拉克斯抬头看了一眼,女神还是那个在蒙德胆大妄为到敢欺骗预言的神,“塞莱斯特,”摩拉克斯轻轻念着她的魔神真名,“若非到紧要关头,莫要动用你身上来自深渊的力量,凡事都有代价。”
“可若我愿意承担此代价呢?心之所向,何须多言。”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璃月的神大多固执,这又来了一位自在随心的主,“无碍。凡事有我和若陀。注意安全,你的安危也很重要,有事随时用仙家秘法告知我。此外,我还为你准备了两位随行的同伴。”
他拍拍手,硬质的手套发出一阵沉闷的叩击声,“伐难、应达出列。”
话音刚落,帝君身边便多了两道翩翩身影。
周身苍蓝,生有两角,仿若水泽精灵的是水夜叉,螺卷大将伐难。
周身赤红,额上点艳,仿若烈火仙子的是火夜叉,火鼠大将应达。
两姐妹同属善战的夜叉一族,夜叉一族自被帝君收复后,便跟着众仙一路作战,立有赫赫战功。两姐妹是夜叉一族的佼佼者,年岁还轻的时候,便受封大将,护佑一方安宁。此今受帝君之托,与仙人青君一起,作为先遣将,在征战的大部队到来前,打探沉玉谷之秘,阻止可能来临的洪患。
伐难和应达对视了一眼,想必面前这位青衣白发、风姿绰约的仙子就是仙人青君,“伐难(应达)见过青君,夜叉在此,必佑青君无伤无难。”
塞莱斯特也起身谢过两位夜叉,她有些好奇地看着两位夜叉大将。
夜叉本就数量稀少,大部分还分散在各个战场,她此前只远远瞄过几眼,今日才得见真貌。水夜叉和火夜叉虽然气息很类似,但化形的原身却截然不同,一个像水精灵,一个像火仙子。不过都是当世女杰,英姿飒爽,而细看其衣物,又跟她想象中有所不同。二人衣物皆量身所作,在彰显特色的同时,又多了几分精妙绝伦的心思。
觉察到青君好奇打量她们衣服的目光,伐难捂着嘴笑了一声,“我和应达身着之物都是岩夜叉弥怒所做。”
应达也骄傲地挺起胸膛,她们夜叉一族的二哥,不仅擅长征战,还心思细腻,体贴她们这些姐妹,“没错,就连帝君大人这身衣物也是弥怒二哥做的。如若青君你喜欢,我们可以托二哥也为你做一身裙子。”
“你们说的弥怒可是心猿大将,弥怒?”
塞莱斯特有些惊异,她听说过这位夜叉大将,传闻他极其善战,又擅长谋略,逢战必胜,以此封为心猿大将。
没想到,这位将军私底下竟会为自己家的小妹妹做漂亮的衣服,哄她们开心。就连极其挑眼的帝君,也穿着他制作的衣服。她心念一转,便对这位大将多了几分好感,但仍是谢过了夜叉姐妹的好意,“倒不必为这点小事叨唠心猿大将了,他征战繁忙,要多加休息才是。”
伐难和应达对视一眼,也不再多劝,女神脸薄,不好意思。
只是青君不知道,她们这位二哥比起战场,更喜欢窝在家里画图做新衣服。据他说,摸着布匹,打着毛线,可以让他觉得平静。伐难和应达有时候都觉得二哥比她俩更像个贤良淑德的淑女,她们俩可一点都不爱织布纺纱,而是一有机会,就跑出去游山玩水。
摩拉克斯也想到了自己这位有些独特的下属,他还记得若陀第一次见弥怒做衣服,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九尺大汉,生来神异,端庄威严得就像一桩会动的佛像,佛像下了战场,便没了杀伐之相,只拿起针线,做着精致的刺绣,绣花又绣鸟的,只为给自己的兄弟姊妹做衣裳。
那个画面确实很有冲击力,也怪不得若陀会惊讶,谁说九尺大汉没有百转的玲珑心肠呢?
这不就连他自己也认可了弥怒做衣服的手艺和品味。摩拉克斯又骄傲又有些无奈,他这些下属皆是不凡,他这个上司又怎么能不精益求精呢。“青君,伐难和应达就交给你了,不需要我多说,你也知道你此去需要承担的责任(契约)。”
“安心去吧,我摩拉克斯和归离原的众仙都是你的后盾。做你想做的,为归离原平忧解患,我相信你。”
塞莱斯特有些意动,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天下英豪皆入帝君麾下了。摩拉克斯既睿智绝伦又心胸开阔,心怀天下的同时,也不忘关怀下属,他是归离原最好的君父。
“青君明白。谢过帝君高意,必不负帝君所托、归离所托。”
说罢,塞莱斯特便携着伐难、应达而去,只留下摩拉克斯和他的白毫银针。
现在茶水都冷了,滋味有几分涩。摩拉克斯看着冷掉的茶,没有重新再泡一壶,只是背着众仙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希望他送的白毫银针能解解若陀的火气。
虽然若陀多半也会任由青君离开,但估计心下仍是有几分不平,毕竟“孤寡老龙”家里只有青君一个亲人,她还要去另一位魔神领地上冒险。他摩拉克斯虽是若陀好友,但正因为是好友,若陀才不会对他忍着脾气。
帝君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
他理解若陀担忧家人的心情,但是青君已经不是若陀捧在手心、日夜看护才能安然生长的树苗了,她早就张成了参天的模样,可以庇护一方生灵。树和人都类似,需要他们的时候,就像雏鸟一样片刻不离,而终有一日,人们不会再需要神明。
摩拉克斯看着山下袅袅炊烟,即使他没有出手,人们也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只是还没有办法抵御袭击的恶灵野兽。
苍生苦就苦在,这个世界对他们太过危险,而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寥寥无几,这也正是他要筹备千岩军的关键,他要教会人们武艺,教会他们保护自己,这不仅是为了对抗归离原外的势力,更是为了人类在神明离去时有能力自保自给。
魔神、仙人和人类共存的时日还很长,不急,人们还可以在他们的庇佑下慢慢长大,直到长成参天巨树,连天空的那位也无法撼动。
摩拉克斯笑了,他举杯,向着天地敬茶。
第一杯,为青君祈福,惟愿凯旋而归,不负所托。
第二杯,为归离原祈福,惟愿河清海晏,不再有祸事。
第三杯,为璃月所有的人类祈福,惟愿无忧无灾,幸福安乐。
三杯已尽,青松悠悠,不见仙人踪迹。
寻仙,寻仙,寻的是天下太平,无忧无患,而歌谣又唱到太白的寻仙之曲——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第60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3) 春望山楹,……
春望山楹, 石暖苔生。
——陈淑宝
篱外谁家不系舟,风摇桨动,惊碎湖中新月琼瑶。
舟上唯一人, 一竿,一樽酒, 悠悠湖中荡。
白发青衣的女子立于湖岸边,衣袂翻飞, 长发如瀑。湖边芦苇在月色下生得冷清,梢头那一点绒,也带上了新月的冷光。湖水是夜的影子, 黑沉沉的,像是最深沉的梦,却有新芽的月色坠入梦中, 天上湖中一共新月二芽。
湖中之月被船桨荡开, 碎玉之光隐逸在舟上、桨上、人上。
那人披了一件竹青色外衣,衣料单薄随风阵阵,墨玉的长发散着风中,他坐得随意, 面前放了一鱼竿,
只是竿上无饵。无鱼上钩, 他倒也自得其乐,斟酒取乐,美酒入怀, 驱散了一夜清寒。
此般公子只因见画, 此中人独知津。塞莱斯特心下感叹,龙王真是集天下之灵韵的生灵,往日的风龙是一缕烟下的美人如画, 隔空不得见,雾气茫茫,却更勾心动魄,而今日的岩龙生于千岩,如地一般厚重的艳,又如玉一般玲珑的雅,他着金丝龙纹,便是君王威严,着淡雅素衣,便是人间佳公子。
湖畔白玉兰落了几瓣,惊起几重涟漪。仙家手段踏水无痕,那白发青衣的女子足尖轻点,便立于舟上,仙子当真要比花瓣更轻柔似梦。
若陀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的鱼竿仍是平静着,可是他等的人上钩了。又或者,若陀根本无心垂钓,他等的人一定会来,只是他却没有几分高兴的神色。
舟不是很大,只能容下再多一人,酒盏还剩一半,没有杯子,塞莱斯特便取玉兰花瓣为杯,捏了个诀,花瓣即成了剔透的玉杯,她拿起酒盏斟酒,透明无色的美酒像月色落入杯中,杯还未满,若陀便开了口。
“你斟的酒,我不会喝。”
塞莱斯特动作停了一瞬,可酒杯不大,美酒刹那就盈杯。她放下酒盏,“您是对我不满,还是对我去沉玉谷的决定不满?”
明知故问,若陀有些生气地偏过头。
他躲在湖中,就是为了避开她。可塞莱斯特倒好,追着他不放,硬是要他给个答复。摩拉克斯还送了一袋子茶,说是要给他解解火气,可他难道看不出来自己的好兄弟已经同意了吗?不过是为了让他早日学会放手,从此天高任她飞,水阔任她游。
若是其他事,倒也可以随着她的性子,可沉玉谷不比其他,她又不像摩拉克斯那般精通武艺,出了事若陀一时间也鞭长莫及。
龙王这是生气了,看来帝君给的茶也没怎么见效,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塞莱斯特有些无奈,龙王大人在其他仙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稳如山的可靠模样,可到是她面前,却每每生闷气要她哄,如果塞莱斯特不去哄,这位龙王大人更是可以冷战几天,然后跑摩拉克斯那里“哭诉”,惹得帝君不得不私下劝塞莱斯特多哄哄,免得他天天听些老龙的感怀心绪,听得头疼,像是什么孩子大了就不听话了,像是什么塞莱斯特马上就要遗忘他这位栽树人了。
但这可不能让若陀知道,毕竟他为了面子,只会生闷气,从来都不肯好好言明心绪,就像现在这样,他宁愿躲着她,也不愿意跟她好好沟通。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塞莱斯特不是什么听劝的个性,龙王也不是轻易退让的人,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只是两方强硬,便有一方得退步,旁人都以为退步的是看起来好说话的塞莱斯特,殊不知退步的是拿塞莱斯特没办法的龙王大人,不能打不能骂,劝了也不听,又不是属下,还不能命令她。
她在摩拉克斯面前,倒比在他面前要听话得多。若陀每每想到,就更觉得胸闷,怎么风龙给他送来了个跟他这么不对付的主。
“是吗?”塞莱斯特装作伤心的模样,眼里含了一汪水,盈盈垂泪,“我一去恐怕很长时间都不能和您相见了,告别时,您还不愿意喝我斟的酒。您当真就如此厌恶我吗?”
若陀更觉得心烦了,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她的把戏,可是他又不忍心见到自己护了一路的孩子有半分伤心,他只得非常无奈又认命地转过脸,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气的从来不是你。”若陀伸出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真是个冤家,“你一定要去吗?归离原不缺强大的仙人,你又何必身先士卒?”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更要去,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你身后。治病救人非我所愿,只愿早日统一璃月,还苍生太平。”
若陀又叹了一口气,他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蒙德来的女神却如此心系璃月苍生,从她嘴里听到苍生这个词的频率都比听到他名字的频率要高,难道是摩拉克斯背着他,给女神上课,让她跟摩拉克斯手下那帮仙人一样爱民胜过爱己?
“那也可以循序渐进,何必一开始就置自己于危险中?”
“其他的仙人们都在冒着危险征战沙场,我为什么不能冒着危险去替归离原解忧?您和摩拉克斯在这里是为了防范附近的魔神侵袭归离原,如果无人冒险,谁知沉玉谷魔神会出什么乱子,我倒不是担心您战胜不了祂,而是担忧无辜的百姓。”
若陀不过问了一句,她倒是回了一堆大道理,他当然也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就像现在他一面为她骄傲,她是一位优秀又负责的神,但又一面担忧不已。如果前面有一点危险,若陀都能一个翻身给她荡平了。可是,现在他又脱不了身,不能时时刻刻看护着她。
塞莱斯特看若陀有些意动,便放软了语气,“您放心,帝君还派了两员大将,应达和伐难。有这两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在,怎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我又不笨,打不过,肯定就乖乖回来通知您和帝君了。”
她不补上最后一句倒好,一补上就提醒了若陀她在蒙德干了什么,她为了救雪山的子民,跟风龙做了交易,还搭上了她的原身,如果不是风龙施以援手,她真就要死在那里了。
“如果你真的如你说的那么‘聪明’便好。”
若陀头疼着,但他心里又知道这件事没得转圜余地,就跟塞莱斯特说的那样,不是她去做,就是其他的仙人去。难道他能以权谋私让其他的仙人步入危险,只是因为他想自己在乎的人平安?这可不符合契约的公正,也会糟蹋塞莱斯特的一番好意。
那就只得接受,只是他心中不畅快。若陀又想到塞莱斯特的种种令他焦心之举,即使他很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生闷气,不理她,他现在也只得多嘱咐几句,就像摩拉克斯说的那样,放下面子,早点认命,免得自己受气,到时候苦的还是他。
“塞莱斯特,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过,我们的每一位同伴的性命都很重要,你也是我们的同伴,要像珍惜同伴生命那样珍惜自己。”若陀不自在地放软了语气,几乎微不可闻,“你死了的话,我……”
若陀无比认真地看着塞莱斯特,金色的眼睛里是快要放不下的担忧,塞莱斯特有些后悔了,她又让他伤心了吗?可是,她也有想要做的事。
“我与你立下契约,一定会平安归来。”塞莱斯特握住了若陀有些冷的手,温度从她手心传来,就像萤光在温暖着睡在湖底的巨龙。
巨龙眨了眨眼睛,柔软的情绪不过片刻就消散了,若陀不习惯把自己的情绪示人,他更擅长像石头一样忍耐,不管是欢愉还是痛苦。他没有抽开手,月光撒在他们俩身上,两人皆是青衣,皎白月色消了青衣寂冷,倒也融洽和谐。
“那……现在你愿意喝我的酒啦。”
青衣白发的仙子笑眼盈盈,凝雪皓腕端了白玉盛酒,新月之影倒映杯中,这杯酒他是不得不喝了。
若陀端起酒杯,月色被他饮入肚中,仙家的酒不比凡酒,滋味不寻常的同时,也更醉人。每逢仙家盛宴,必有一众仙人醉酒发狂,逼得摩拉克斯但凡仙人饮酒,必提前准备一大壶解酒茶。而若陀一向酒量极佳,从不喝醉,只是现在,白玉面庞开了淡淡红霞,连清冷月光竟也遮不住这霞光,那龙王既端庄自持又活色生香。
美人醉酒,自是一景。塞莱斯特又斟了一杯酒,递给若陀。
龙王恼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是诚心想灌醉他,可若陀不愿意承认自己醉了,他才不会被这三两杯酒灌醉,他只是累了,跟她打交道,他还不如去外面杀敌,至少战斗还畅快些。不像现在丢盔卸甲,还要好言好语相劝,步步退让,只求她平安。
酒不一会儿就都进了若陀肚中,可让他喝酒的人竟是半滴未沾。
这哪里公平,简直没有王法,可是他们之间不总是如此,塞莱斯特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哄,总是轻轻松松就退了步,对她生气也气不了太久,谁叫有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通风报信呢。若陀连个安静地生闷气的空间都没有,不一会儿就会被找上门来。
他越想越苦闷,她是他的克星,他却治不了她。就像现在
她笑得眉眼盈盈,好像他的情绪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见了她,便被治好了。
“你走吧。你明天离开,我就不送了。”
若陀最后只得丢下这一句,他现在可还气着,别以为他这么好哄。
塞莱斯特看上去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当真?那……我现在就走了。不过也好,我还有事要处理。”说罢,她便要起身离开。
若陀更是气闷,让她走,她就走,这么听话了,可是其他的话她却根本不听。可是,龙王掩盖地很好,他装作没事,毕竟话是他放下的,他可拉不下脸让她留下来,只是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过片刻,就如她来那样无声无息,去的时候也没有惊动湖水波澜,舟上又只余一人,一杆,一樽空酒,悠悠湖中荡。
新月没未下,风的吹向也会起变化。塞莱斯特携了一壶新酒,带了些下酒的酒菜,撑了一小舟,缓缓靠上了船。
两方小舟相碰,惹得湖中水月琼瑶散落一夜。她提起酒,美酒被带得一动,其中酒液如玉珠溅落,青衣白发的女子巧笑倩兮,问着舟上玉面公子,“若陀龙王,可愿今夜与我一醉方休,共赏此月?”
龙王有些讶异,望了一眼夜空,月亮还是小小的牙,可却皎洁映人。醉了也好,一醉解千愁,他应下此约,盛了满船的心绪压着星河璀璨。
最后,他似乎真的醉了,月亮都变成了好几个,可是却畅快了起来,他又一次被轻轻松松地哄好了,他明明不甘却又认了命,只得在梦中,也念着她的名字,带些恼意和不满,恶狠狠地出气。
明儿天一早,他从梦中转醒,已无月影,已无佳人,只有渔夫歌声从远处响起。他唱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只有那个白衣绿裙的女子,才让我喜欢又亲近。若陀躺在小舟上笑了一声,凡人竟也知仙人心思,不过我思量之人,你又可曾知我心意?
他摇了摇头,心上之人已在归离原外,那老丈唱了下半段,“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原来月亮都隐去了,现已是烈阳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