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4) 老鸮木魅,……

    百年老鸮成木魅, 笑声碧火巢中起。

    ——李贺

    山清水秀处沉玉。

    沉玉谷的村落大多依山傍水而建,跨过纵横交错的河道,便来到一处陌生村落。

    此时, 天色微明,小雨濛濛, 河上生了雾气,村落在雾色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青黑的瓦片像是水妖的鳞爪般狰狞地凸起,河岸有些飘逸的影子,那是水柳的摇曳, 恍若幽灵的徘徊。

    无忧执一油纸伞,踏着铺河的青石板,过了石桥, 便到了村落入口。

    村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雨顺着青黑瓦片连珠掉落在石板上的碎玉声。他环视了一周, 都没个人影。无忧觉得有些奇怪,便寻着石阶,走在有些高低不平的街道上。街上各家各户都紧闭房门,门上灯笼未取, 被风打得簌簌作响, 有几分阴森可怖。

    村子不大, 碧水流经,烟雨朦胧,很有水乡的意蕴, 只是没个人影, 显得有些诡异。

    无忧心下思虑,便来一处人家门前。门是木质的,上了点年代, 有些腐朽。门上似乎贴了些什么,只是被雨水打得发白,看不太真切,无忧凝眸去瞧,隐约见了些“诛邪退让”的字样和一些扭扭曲曲的符文,想来是挂来辟邪用的。

    他扣起铺首门环,门环的镀金之色有些斑驳脱落,它扣在木门上发出一阵压抑的响声。无忧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他就把头靠在门上,可没有听见屋内有什么响动。

    “请问有人吗?”

    无忧又扣了一声,可屋内依旧无人作答。他心下觉得有几分古怪,无忧提高了声量又喊了一次,门环被他扣得像是狂风吹树叶那般频繁地响着。

    可,依旧是无人回应。

    就算这家的人不在,邻居也该听到了。无忧环视了一圈,屋子的隔音不怎么好,叩门声像是蛇一样在这街道内东冲西撞。

    无忧只得垂下眼眸,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放下背上药篓,从不高的墙壁上翻了进去。

    庭院四四方方,正中放了一口缸,缸内栽种了些荷花,水草作为点缀,圆圆的荷叶下有一尾朱红锦鲤游得自在。雨滴顺着那荷叶的起伏滑落水中,锦鲤从缸内浮出头,吐着泡。

    无忧只瞧了一眼,便踏过台阶,来到屋外。他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窗户是纸糊的,只是靠外涂了一层防水膜。

    他用手指头戳了一个洞,从那小洞内往屋里看。屋内没有点灯,只能见些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大物件,应该是桌椅之类的东西。

    无忧想了会儿,虽然这村子有些古怪,但还是决定推开门看看究竟。正当他推门之时,有似鬼魅之物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他惊得一下子转过身,背撞上了木门吱呀作响,手上的油纸伞掉到地面,像只被扼住咽喉的鸟,爪子露在外面,就快死了。

    鬼魅开了口,“你难道不知道不问自进是为贼吗?”

    此刻庭内小雨濛濛,那鬼魅没有拿伞,可却奇异地没有沾上一滴雨。他长发如瀑,剑眉星目又眸光似刃,只着一袭白衫,杉上绣了些苍翠竹松,竹松腰间松松垮垮地别了一把剑和一玉萧,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阁下又是谁?”

    小雨落在无忧身上,润湿了他青绿色的长发,显得有些狼狈。

    来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姿态潇洒地从地上捞起油纸伞,递给无忧,“我?”他笑了一声,笑声很是好听,“我只是一江湖侠客,名唤古华。”

    无忧接过伞,侠客?倒不像这个村子的人,倒是可以向他打听些情况。“我是药师无忧,旅途多日甚是劳累,欲找一地歇脚,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兄台见谅。不过,我观兄台口音、身形,倒不似此地之人。”

    “你猜得倒是没错,我的确不是本地人。你刚说你是药师?那门外的药篓是你的吧。”古华说着指了指庭院一角,“我顺手帮你带进来了。”

    无忧不由压抑,他倒有些摸不清面前人是人,还是仙了。他方才未听见任何声音,而且这衣不沾雨的功力也不似凡俗。

    古华一见便知药师在思考些什么,人们时常把他过分抬高,虽然他只觉得那不过是侠客应有之姿。“不必多想,我是人类,不过是武艺比旁人高强些。你是药师,那来得正好。”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闪现在门前,直接推开了大门。

    门内的气息有些陈腐,像是许久未通过气了,古华转身与药师对视一眼,“阁下,请进。”

    侠客也非屋主,方才还问他是否为贼,现在自己却“做了贼”,无忧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顺从地进了屋子。

    古华领着他,来到屋内的木床处,他说了一句得罪,便掀开帘子,示意药师前去看看。

    无忧坐在床前,先是看了床上的人,面色枯黄,脸颊凹陷着,像是饿了许久。他从被窝里拿出患者的手,搭在床沿上,把着脉,而古华则熟门熟路地打开隔板上的抽屉,取出半截蜡烛,放在桌上,点燃了。然后给自己和药师泡了一壶茶,茶香悠悠,倒也清了满室陈腐之气。

    “如何?”古华喝了一口,这茶叶放久了些,即使品质极佳,但品起来也少了几分滋味。

    无忧放下把脉的手,眉心多了些疑云笼罩,“光从脉象看来,无甚大问题,只是营养不良,有几分虚弱。可,掀开患者眼皮,却是极明显的无神之状,而且时日还不短。”他转过头,望了一眼侠客,“最奇怪的是,这么久的无神之症,患者的身体状况本应更恶才对。而现在虽然看着严重,却没到山穷水尽那步。”

    古华放下茶盏,“我也正觉得奇怪。如果不是疾病,那恐怕是邪祟做怪,虽然不清

    楚是什么保住了人们的生机,但我们得尽早理清才好。”

    “我观兄台此言,已有头绪,不妨直接告诉我。无忧身为药师,治病救人本是天职,必全力相助。”

    古华招了招手,示意药师也过来坐,他端起一杯茶,递给青发药师,“你有所不知,我来到这个村子已有七日。这村子的人都陷入了莫名的沉睡,白天睡得还算安稳,晚上却一个个有如步入地狱般哀嚎痛哭。我曾经试图叫醒他们,可是无果。我猜疑是有邪祟作怪,但无忧你且安心,我已经寻明那邪祟所在,正打算与它一较高下。”

    无忧有些担忧,归离原的邪祟多由仙人处置,寻常人哪里是对手,可如今无了仙人,虽然侠客武艺高强,也未免不会陷入危险之中。他开口了,却没有直接劝离,“兄台高意,我替这里所有无辜百姓谢过兄台。只是前路险阻……”

    古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虽然只是一介布衣侠客,但是尚有几分力量足够自保御敌,不必担心。倒是我要劳烦你,我不在的时日,替我好好看护这些无神志的村民。”

    “这哪是劳烦,本就是药师职责所在,既然古华兄已下定决心,那我也不再多劝,只是有一物暂时赠与兄台,”无忧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截有如月光流转的白枝,把它放在桌上,白枝发的光较蜡烛还更皎洁,“这是青君仙子赠与我保命之物,还望兄台收下。”

    “青君,可是那位掌管医药与锻造之理的司春女神?”古华从桌子上拿起白枝,白枝上笼着一层朦胧的白光,瞧之便不似凡物。

    “正是那位仁慈的女神。”

    古华笑着摇摇头,把白枝放下,“那我就不能收了。女神赠与你,自是为了你的安全,君子不夺人所志。不过,兄台如此慷慨地赠与我,就不怕我携宝跑路?”

    无忧抬头,望了眼侠客像是寒星一样的眸子,“上医医心,从医数年,无忧早已懂得识人之道。古华兄为人坦荡,侠肝义胆,怎会做出这等事?不必多言,我自是相信古华兄为人。只是白枝还劳你收下,既然你会归还,又何必推脱,失了大侠气度?”

    古华有些讶异,他盯了药师一会儿,只得一张温温柔柔的脸安静地看着他。在这张面皮,药师倒也豪气万丈,秘宝对他倒是可有可无了。古华不禁大笑起来,没想到他倒在这鬼地方多了位知己。可惜无酒,不然,他必拉着药师一醉方休。“那好,我就收下了,必凯旋而归来谢先生情谊。”

    “先生倒是担当不上,唤我无忧即可。”无忧一面答着,心思却飘到了几千里外,他思考着这一路上见到的草药,哪些草药有助于缓解患者不适,哪些草药可以中和此地的阴毒之气,“不过劳烦你告诉我,那邪祟到底是何种模样,好让我对症下药。”

    “那你可听好了,那邪祟是青面鬼影,常于半夜出没,带一狰狞鬼面,鬼气森森,流血不已,右臂上有青色刺青,背生着青金羽翅。”

    “鬼影的真身是——金鹏翅王。”

    “应达,你觉得林子里的金鹏鸟是周围邪祟丛生的病因吗?”塞莱斯特立在山巅,俯瞰着下面郁郁苍苍却阴冷邪恶之气弥漫的树林子。

    红发的仙子在小雨中有些没精打采,她的姐妹倒是直接沐浴在雨中畅畅快快的。“不太像,而且那金鹏鸟好歹也算我们夜叉中的一员。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只遗落在外的夜叉,但夜叉一族可不是什么会跟邪祟沉沦的妖魔。”

    旁边的伐难也应和着,“应达说得对。而且我能感觉到那金鹏鸟的状态不太好,他多半是被邪祟缠上了,自己又没有办法挣脱开。我们得过去帮帮他,毕竟他也属于夜叉一族。”

    “我也觉得理应如此。”

    塞莱斯特抬头望了一眼天,现在是正午时分,正是邪祟最弱的时候,被邪祟缠上的金鹏鸟估计躲在某处巢穴中。她们虽然可以把他从巢里硬拽出来,可那无益于压制他身上妖邪,可能还会让鸟儿挣扎太过,伤了自己。不如等半夜,金鹏鸟从巢穴里出来,再动手镇压,既能消灭他缠身的妖邪,又能把冲突降到最小。

    只是……半夜妖邪实力最强。不过有伐难、应达在,便无需担心。

    “现在过去,恐怕会惊动金鹏鸟,还可能会放跑他,我们等半夜再动手。”塞莱斯特伸出手指着远处隐在山水间的村落,“妖邪喜食人气,半夜估计会来人类村庄。我们去那里提前布局,守株待兔。”

    “好啊,那我和伐难可要好好表现,毕竟这是我们在青君面前的第一战。”

    “我可不担心你们俩的实力。只是你俩都收点力吧,特别是你应达,别把我们金鹏鸟的羽毛都烧光了,我还想见一只漂漂亮亮的小鸟呢!”

    火鼠大将有些羞,“青君,人家好心好意办事,你还打趣我。”不过,她年岁尚轻时,还真的烧过兄弟姐妹的衣裳。

    旁边的伐难笑得不行,她倒也不帮自家姐妹说话,“对啊,应达,我还记得你有一次打架把二哥做的新衣服全烧掉了。这次你就省点力吧,不然我们的新夜叉怕是不会待见你这位新姐姐了。”

    “伐难,你还好意思说上一次。要不是你跟我打架,我会把二哥的新衣服全烧掉吗!”

    两姐妹下了战场倒也不端着将军的架子了,像是寻常人家姐妹之间那样调笑打闹着。

    看着两位仙子含笑的模样,塞莱斯特缓了口气,气氛总算轻松了几分。这几日,大家相处老是绷着脸,不苟言笑着,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情形不容乐观,不过果然还是带着笑容,去面对战场更好。

    嗯?塞莱斯特察觉到她放在无忧身上的白枝被他动过了,她感知着白枝的方位,而白枝正在远方的村落里。这倒是巧了,她叹了一句。不过,既然仙人在此,便必保人民无忧,何须白枝。

    远方的村落,还是细雨濛濛,风雨如晦的样子,雾气从山顶、树林,一直延伸到村落、河流,乳白色将天地都弄得模糊不清,万物万事都笼在那厚重的雾气中。

    塞莱斯特却分明能察觉到迷雾之下,有只青金鹏鸟缩在巢穴里,翅膀紧紧闭着,身躯不安地抖动着,他睡得不是很安稳,身上旧伤的疮口还未痊愈,又多了重重叠叠流血的新伤,那些伤口上黑色的邪祟像是黑雾一样纠缠不清。

    但那雾气终究会渐渐散去,一切邪恶的影子都将于今夜显现。

    第62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5) 大海像一朵……

    我终于看见大海

    身处它的三重和谐,

    大海用它的弯刀斩断

    由荒诞的痛苦构建的王朝。

    野性的巨型鸟笼,

    大海像一朵牵牛花那样天真。

    ——勒拿夏尔

    “琴找我?”

    “是的,迪卢克队长。”

    “是因为什么事?”

    “不太清楚, 只是琴那里有位哭泣不已的贵妇人。”

    迪卢克停下脚步,皮鞋刺啦一声停在地板上, 他侧过身子,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穿着盔甲的骑士团下属, “那琴不如去找凯亚,我看他比较擅长安慰贵妇人。”他笑了一下,小小的笑涡出现在奶油一样可口的甜面上, 眼里却带点尖锐的锋芒。

    “您就别开玩笑了,凯亚队长也在那里。”

    “凯亚也在,那我可要好好瞧瞧发生了什么, ”迪卢克从一旁的靠椅上拿过骑士团的制服外套, 披在身上,一路走一路穿,“对了,这份文件麻烦你交给

    督察长。拜托你了, 我先走了。”

    他说完, 就大踏步离开了, 那下属应了一声,也抱着文件上了楼。

    迪卢克来到骑士团对外的接待室,门外的墙壁上放了一面镶着金边的镜子。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的着装, 火红的头发被系成高高的马尾垂在肩头, 对着镜子,他露出了八颗牙的笑容。镜子里的年轻人看起来亲切又值得信赖,迪卢克点点头表示满意, 面对市民,骑士必须随时保持最佳的风范。

    接着他推开了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屋子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像是火焰的年轻骑士身上。

    迪卢克进屋后小心地关上门,背上凝着几道目光,他转过身,会客室琴的旁边坐着一位衣着精致的漂亮太太,脸上有些斑驳的泪痕,弄花了同样精致的妆容。凯亚坐在琴对面沙发的扶手上,吊儿郎当地冲他吹了声口哨。

    迪卢克先是点头向那位美妇人问好,接着就走到沙发上,不着痕迹地把凯亚从扶手上扯了下来,然后就坐在沙发上,露出了笑容,期间没有对他的兄弟多瞧一眼。

    “您好,我是西风骑士团骑兵队长迪卢克,迪卢克莱艮芬德,向您问好,愿吹拂过风神大人的西风也同样眷顾您。”

    那美妇人放下擦着眼角泪痕的白手帕,红色的眼妆晕开了,整个眼眶都红红的,“您好,迪卢克队长。我是蕾雅,蕾雅加西亚,今日我来骑士团是为了……”

    之后的话被琴接下了,她的年纪不大,背挺得直直的,神情庄严得像是一位女统帅,“加西亚夫人,接下来就让我为迪卢克队长说明情况吧。”她递给加西亚夫人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请先润润喉咙吧,夫人。”

    加西亚夫人面带感激地接过茶,只沾湿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茶杯,她实在是没有心情,茶水都涩得发苦。

    “迪卢克队长,情况是这样的……”

    那故事不长,也不算复杂,只是案件需要核实。

    “也就是说加西亚夫人要向骑士团告发她的丈夫里奇加西亚,涉嫌骗取骑士团补助金并且抛弃孤儿院孩童的罪行?”

    “正是如此,而且加西亚夫人的诉求还有一项,那就是找回里奇加西亚抛弃的孩童,她为了赎她丈夫的罪,承诺今后将捐出自己所有的财富来好好照顾这些孩子。”

    “好的,谢谢你,琴。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迪卢克把头转向加西亚夫人,那妇人眼眶红红的,就像是受了大委屈的陶瓷人偶,“感谢您的慷慨,女士。我代孤儿院所有的孩子感谢您的大公无私,既然您向骑士团举报了,骑士团必然追查到底,给您和所有市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加西亚夫人流着泪,“谢谢您的承诺,令人敬佩的骑士先生,我代所有孤儿院的孩子感谢您,不过……”她把头偏向一边,身躯微微颤抖着,“我的丈夫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如果他知道是我告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这点请您放心,这也是为什么我邀请骑兵队长来的缘故。之后,会由西风骑士暂时拘捕里奇加西亚,等到证据确凿,我们就可以依法处置他。您,还有孤儿院的孩子,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琴抱住了身躯颤抖的夫人,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就像是在安抚自己哭泣的小妹妹。

    “是的,女士。请您放心,西风骑士团决不允许任何邪恶横行。琴,请带这位女士去客房好好休息,接下来具体的行动,我会与凯亚一同商议。”

    “那之后的行动就拜托前辈了,我先行告退。”

    等到琴带走了眼泪涟涟的贵妇人,迪卢克才把脸转向了一旁坐着的凯亚。

    “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凯亚挑挑眉,蜜色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带着莫名的邪性和倜傥。

    “别跟我装蒜,你不信任加西亚夫人说的话。有什么根据吗?”

    迪卢克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凯亚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在正事上还是一本正经的。可迪卢克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凯亚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脸,他还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股子不尊重加西亚夫人的劲儿。

    “哎呀,迪卢克少爷有进步了,往常不是都让我不要疑神疑鬼,要多尊重市民苦衷的吗?”凯亚故作夸张地捂着嘴,但没等他逗弄的人发火,就老老实实交代了,“你看到加西亚夫人的衣着,还有妆容了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衣着那么精致,一件恐怕就要花上骑士团一个月的工资,妆容也讲究,那个盘发……”凯亚哼了一声,“我敢打赌得花女仆两个多小时去盘。你说,加西亚太太哪里像发现了丈夫秘密匆忙赶来报案的人。”

    凯亚摊开手,手心躺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摩拉,他用指甲轻轻一撬,摩拉便向上急速旋转,“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才把我叫过来问问情况。”摩拉在空中翻了几个身,又被蜜色的手掌接住,再是一个向上——

    “你有问出什么吗?”

    “没有。而且每次我有问题,加西亚太太就睁着她那双大眼睛,泪光闪闪地看着我,说她听不懂我的话。”凯亚笑了一声,“你说,这里面是不是藏着猫腻呢?”

    “加西亚夫妇经营的【天空孤儿院】在摘星崖附近,骑士团给孤儿院批过款,为了防止骗取资助款,我曾经去那里视察过。”凯亚坐到了迪卢克面前的沙发上,背靠着软软的垫子,两手搭在沙发背上,“【天空孤儿院】是里奇加西亚用加西亚太太的财产开设的慈善项目,里奇负责管理。孤儿院的来款不仅有骑士团的资助,还有来自各界商人的捐助,我们晨曦酒庄也捐了不少钱。”

    “要我说,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天蓝得像块蓝水晶,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塞西莉亚花。里奇先生看上去非常和善,孤儿院的孩子虽然都是些先天身体不好的小可怜,但一个个都带着笑和我玩游戏呢。”

    “我就在蓝天下,伴着花,和那群精力旺盛的小鬼们玩捉鬼游戏,”凯亚叹了一声,毛茸茸的头从靠枕里面探了出来,“谁知道,里奇加西亚反倒成了要捉的鬼呢,又或者,鬼另有其人……”

    “你怀疑加西亚夫人?”

    “哪里有?”凯亚又笑了一声,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枚金光闪闪的摩拉,即使在室内日光下,摩拉也发着迷人的金色光芒,“我只是觉得摩拉可真是动人心魄的大美人儿。迪卢克,你也知道的,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不要妄加猜测。”

    “这我清楚,那我现在就带人去【天空孤儿院】调查,并且把里奇加西亚暂时扣留在骑士团。”迪卢克起身准备离开,在临走前他望了一眼还窝在沙发上的蓝眼睛兄弟,“对了,你跟我一起去吗?”

    “不了,我就不过去了。”凯亚冲他摆摆手,挤着那对漂亮的蓝眼睛,“我会自己想点办法找情报的,你懂的……”

    迪卢克笑地有些无奈,他向沙发上的兄弟伸出右拳,“那记得情报互换,兄弟。”

    “这是当然,就跟之前一样。”

    白色的拳头和蜜色的拳头轻轻碰在一起,然后就分开了。

    迪卢克打开房门去阳光下探查真相,凯亚则隐藏在黑暗里追寻答案,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也是为正义不懈奋斗的战友,就像环绕蒙德的两颗星星,一明一暗,但同样出彩生辉。

    “差不多到时候了,九方。”丽莎走到九方的桌子前,轻轻扣了一声。

    “嗯,丽莎姐姐。等我把桌子上的书放到书架上,我就出去赴约。”九方一面应着,一面轻手轻脚地收好桌子上的大部头书。

    丽莎按住了其中一本书,用手指了指门口的位置,声音放得很轻,“砂糖,阿贝多的弟子砂糖,已经在门外等你了。你先走吧,我替你归还这些书。”

    “那谢谢丽莎姐姐。”

    九方从密闭着的藏书室出来,就见到一位薄荷绿头发,戴着眼镜的美少女,她有些拘谨,脑袋垂着,手

    指搅着衣角,九方注意到她头上有蓝绿色类似耳朵的东西垂了下来,看上去毛茸茸地,很是可爱。

    真想摸一摸呀,她一面想着,一面叫住那少女,“你是砂糖吧?你好,我是九方。”

    那薄荷绿的孩子惊了一下,镜片下的黄眼睛抖动了,脸有点红,像只小垂耳兔一样娇小可爱,“你……你好,我……我是砂糖,是阿贝多先生的弟子。”

    她脸小小的,那黑框眼镜大得遮过了她半个脸。这孩子如果摘下眼睛,应该会很可爱吧。九方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耳朵的位置,“耳朵露出来了哦,这样不要紧吗?”

    “诶?”砂糖有些惊讶,“啊……不要紧的。”女孩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你注意到了啊,这个耳朵是家里遗传下来的。因为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平时都会用头发尽量把它们藏起来……”她越说,头垂得越下去,砂糖真的很怕生。

    “很可爱,遮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啊,”发出了像是小动物的呜咽一样的声音,砂糖脸变得更红了,像青苹果上抹了红色云彩,“那个……谢谢夸奖。”

    九方笑了一声,她尽力遏制了,免得听上去像是什么怪阿姨,“我有一个学长,叫提纳里,他不仅有耳朵,还有尾巴。不过他非常吝啬,我摸了一次,就再也不允许我摸了。那毛茸茸的美妙触感,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砂糖,我有个请求,你能让我摸摸你的耳朵吗?”

    “诶?这个……这个……”

    “求求你了,你不舍得让我失望对吧?”

    黑发蓝眼的少女眼睛亮闪闪的,充满期望地看着她,砂糖有些招架不住,她垂下了脸,“嗯,那好吧。”她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

    “……那个,九方,你摸够了吗?阿贝多老师,还在雪山等我们,可以……稍微放开我的耳朵吗?”

    耳朵被人抚摸的感觉又舒服又让她害羞不已,手指一点细小的移动都能让脆弱的耳膜颤动,砂糖的黄眼睛都被摸得湿润了,水蒙蒙的眸子带点祈求地看着九方,就像她是作恶的采花大盗。

    九方不得不充满眷念地收回了手,“是吗?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砂糖,之后我还可以再拥有这美妙的毛茸茸触感吗?”

    “……,”砂糖那带着水汽的黄眼睛像是控诉一样瞪了她一眼,然后就“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可以……但是我们现在真的要去找阿贝多老师了。”

    九方一得逞,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好!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去雪山找阿贝多。”

    第63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6) 怜爱堤岸上……

    在蕨丛中我领悟到永恒的含义。

    你的小腹下有一块卷毛之地。

    因为你, 我懂得怜爱堤岸上的蕨类

    以及小鹿的蹄子留在沙上的曲线。

    ——罗比特勃莱

    天空孤儿院坐落在摘星崖的半山腰上,空气清新,风景秀美。

    那是由一栋古老的大房子改造的孤儿院, 周围是一片同样古老的大花园,种着些粉紫色的花, 每朵花面前都有一个木制的小牌子,上面用花体字写了栽种人名字。大房子面前有一棵巨大的橡木, 树干粗得数人才能环抱。木质的门廊上雕着精巧的鸢尾装饰,门廊的白栏杆有刻着苍鹰的立柱,一些金黄头发的孩子坐在门廊的长椅上, 裹着薄毯,悠闲地晒太阳。

    迪卢克上前敲了敲门,一个衣着挺括的护士开了门, 过了一会儿, 孤儿院的医生来了,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他那白大褂被五颜六色的画笔涂满了, 像是幅卡通画。

    “您别见怪, 这里的孩子都有点淘气。”克扎特大夫细声细气地解释着, 面带微笑,嗓音圆润柔和,“但他们都是些好孩子。”他一面说着, 一面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指着同样有些上了年纪的沙发,“迪卢克先生,请坐。孤儿院的里奇先生有事一早就走了, 太太也不在,所以只得由我接待您,您请见谅。”

    会客厅是彩色的,虽然大体上还是那副古老的装束,但四处都有好些个花朵装点。迪卢克扫了一眼,花应该就是花坛种的那些。会客厅正中原本挂了一幅气派的名画,现在被撤了下来,换上了孤儿院的集体照。

    “我当然不介意,克扎特医生。”迪卢克指了一下墙上的挂画,“这是?”

    克扎特大夫殷勤地来到画前,指着坐在第一排正中心的两人,“这是天空孤儿院刚成立时候的画像。中间的人是里奇先生,旁边坐着他的太太。”然后,他用有些粗糙的手指指了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这是我,那是时候我还挺瘦的,您应该认不出了吧。”克扎特大夫笑了一声。

    那副画里面的里奇加西亚,棕色头发,中等身材,一张普通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很有感染力,他搂着一个孩子,笑得很灿烂。加西亚夫人穿着一袭裙装,看样式像是枫丹货,挽着她丈夫的手,同样笑得灿烂。

    “克扎特大夫,我是代表晨曦酒庄给贵院捐款的,”迪卢克扯了自家的名头,他还不想打草惊蛇,但骑士团下属都猫在孤儿院附近,为防止里奇加西亚逃走,“只是,加西亚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里奇今早走的时候,我还没跟他交班,不过他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交班?加西亚先生难道也是位医生吗?”

    “是的,先生。里奇也负责照顾孤儿院孩子的健康,只是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才雇了我。”

    迪卢克像猫一样的眼睛转了一下,“克扎特大夫,您也知道我们捐款需要提前了解些情况。本来我们会更早捐助的,只是最近……”他装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先生,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克扎特一定知无不言。”克扎特大夫笑得宽厚,说谎似乎从不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那我可就直说了,”迪卢克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传言说里奇先生虐待孤儿,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就把受到折磨的孤儿送去雪山附近的疗养所休养。”

    克扎特大夫的脸一下子气得通红,正义的愤慨在他胸中涌现,“怎么会有这样污蔑人的谣言!”他显然气得不清,花白的胡子上下颤动着,像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迪卢克,“迪卢克先生,请不要相信这样没有根据的谣言。”

    他喝了一口水,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接着说,“天空孤儿院收养的都是因为先天不足被遗弃的孩子,我们尽全力去救助他们,给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家。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您也理解的吧,有些孩子,我们孤儿院根本没办法救治他们。于是,就经由西风骑士团牵头,我们把无法救治的孩子送去了疗养所。这点在骑士团有记录,您不信可以直接询问骑士团的人。所以根本不是里奇先生虐待孩子,再把孩子丢去了疗养所。”

    “您消消气。”迪卢克隐藏住了自己的惊讶,笑得很亲切,就像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样,“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只是您能不能跟我再具体说说那家疗养所的事?”他一面笑着,一面在心底想,竟然是骑士团牵的头,那么果真是加西亚夫人诬告丈夫吗?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家疗养所开的时间不长,名字叫作【壁炉疗养所】,虽然名字是疗养所,不过我跟里奇去考察过,那里的设备可比好些个大医院都先进,有些还是枫丹进口货。疗养所又在雪山附近,远离人烟,方便孩子们静养,我跟里奇看了就觉得很满意。”克扎特大夫用手比划着,做了骑士团的手势,“而且又有骑士团的督查长伊洛克大人担保,疗养所的资金又充裕,据说还能借到北国银行的款子,这就没有了突然跑路的风险,所以我和里奇就答应了。”

    “能借到北国银行的款?【壁炉疗养所】难道是至冬人开设的吗?”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主要负责人都是至冬那边来的,”克扎特大夫看上去有些困惑,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当时是西风骑士团牵的头,所以我们就没有细问,我们当然信得过骑士团。噢,对了,您不也是骑士团的人吗?”

    “是的,您记得很清楚,不过我今天可不是以骑士团的身份来的。”迪卢克怕他起疑心,就站起了身,与大夫作别,“情况我大致清楚了,谢谢您,克扎特医生。”

    他伸出手与医生有些粗糙的手握在一起,上下摇了摇,“不过,家父要我好好

    参观一下贵院,回去给他讲讲具体情形。接下来,我可以在这里逛逛吗?”

    “当然可以,迪卢克先生,需要我陪同您参观吗?”克扎特医生打量着红发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又年轻又英俊,如果孤儿院的孩子们长大了都能成跟迪卢克先生类似的青年才俊,他和里奇就不会为他们的未来发愁了。

    迪卢克摆摆手,婉拒了医生的好意,“就不麻烦您了,医生。我一个人逛逛就可以了。”

    克扎特医生把他一路送下楼,才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工作。

    迪卢克避开了热情给他介绍的护士小姐,巡视了一圈天空孤儿院。这里的孩子们虽然身体都不太好,却一个个很有精神地玩闹着,这不他的腿边就缠上了一个小鬼头。

    “大哥哥,你是骑士团的人吗?”

    这个叫苏的孩子,才七八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年纪。不过,他现在还装得乖乖的,因为面前有位会动的西风骑士团骑兵队长。

    “是的,小家伙。”

    迪卢克弯下身子,在苏那金黄色卷毛上摸了一把,软软的,像摸一只可爱的金毛幼犬。

    “那大哥哥,我长大以后可以加入骑士团吗?我从小就想成为骑士。”苏的眼睛亮亮的,很是可爱,让迪卢克忍不住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当然可以,我未来的小骑士。不过为了加入西风骑士团,除了武艺外,还有一项要遵守的美德,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呢?”

    “是诚实,”迪卢克扫了一眼,周边没人,他压下声音,认真地看着苏,“能告诉哥哥,里奇院长平时对你们好不好吗?”

    小金毛一听到了爸爸的名字,就欢快地摇起了尾巴,“你说爸爸啊,他当然对我们很好啊。”他像是不明白迪卢克为什么要这么问。

    迪卢克看了一眼苏,他没有说谎,“那里奇的妻子蕾雅呢?她对你们好吗?跟院长的关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皱着眉毛,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妈妈当然对我们也很好啊,爸爸和妈妈关系一直都很好,为什么这么问呢?”

    “别生气,好孩子。”迪卢克捏了捏苏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些送去疗养所的孩子,你还有印象吗?”

    苏点了点头,“当然,爸爸和克扎特叔叔把他们送去治病了。不过不用担心,他们治好后就会回来。”

    还是没什么突破,迪卢克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骑士团的徽章,这玩意他家里有很多,“苏,谢谢你。这是我送你的徽章,你长大后要拿着它来骑士团报道哦,这是我与未来骑士的约定。”

    苏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难以置信地从迪卢克手里拿过那枚徽章,“嗯,谢谢迪卢克哥哥。我长大后一定会成为骑士的。我们拉钩!”

    迪卢克与未来的小小骑士拉钩作了约定,就放苏去别处玩了。在天空孤儿院内部,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切看上去都像是餐馆笑着招待客人露出的八颗牙齿一样标准而完美。迪卢克与护士小姐道了别,就关上了门,往门外那大花园走去。

    他对隐藏在这里的下属说,“你们守在这里,监视孤儿院有没有异常。如果里奇回来,就用骑士团找他商谈合作的借口把他带走,不要惊吓到这里的孩子们。”

    那下属应了一声,刚才有孩子过来玩,他只能躲在花坛里,脸上都沾上了几片粉紫色的花瓣。“那您现在要去什么地方,需要我们通知其他人陪您一起去吗?”

    “不必了,”天空孤儿院没有异常,要么是本来就是诬告,要么是……提前走漏了风声。而另一个地点在壁炉疗养所,他得快点去,既为了应加西亚夫人的要求接回那些孩子,又是为了防止有人泄露消息,导致追查没有结果,“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在走之前,迪卢克拍了拍下属的肩,“你辛苦了,回头请你在【天使的馈赠】喝酒。”那下属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就尽忠职守地回了岗位,看着孤儿院的各个出入口。

    迪卢克呼了一口气,天就跟凯亚说的那样蓝得像块蓝宝石,塞西莉亚花的香气充斥了呼吸,人们都和善极了,空气又是这么清新。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怀疑这里的人,不过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一切主观臆断都是有毒的,他得去雪山瞧瞧壁炉疗养所了。

    在雪山上,九方跟着砂糖一路走走停停,像是观光一样拜访着这美丽的雪国,当然,只有九方有这心情。

    “那棵树怎么只剩下一截了,居然还是红色的诶。”

    九方指着忍冬之树,问着旁边有些疲惫的薄荷绿女孩。

    砂糖有些应付不过来九方,她并不是讨厌九方,只是她一个人过惯了,却突然有个人像是跨栏一样一下子跨进了她的世界。“那是忍冬之树,它是血红色的,据说是因为魔龙杜林的血染红了它。”

    “魔龙杜林?”

    “嗯,在传说中侵扰了蒙德的邪恶巨龙。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你可以问问阿贝多老师。毕竟,老师他活了很久,”砂糖意识到什么,突然摆了摆手,“我不是说老师年纪大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是阿贝多见多识广,对吧?”九方笑着探着头,指了指在一个小山巅上作画的身影,“瞧,阿贝多在那里呢。”

    “真的是师父。”砂糖有些惊异,她还以为老师呆在实验室里,“那我们快点过去吧。”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阿贝多放下画笔,转过身来。白金的头发是最清浅的雪色,苍蓝的瞳孔像是坠落的星辰,而现在星辰立于白雪之上,“你们来了”。他将目光移向砂糖,向她点了点头“谢谢你,砂糖,麻烦你带她过来。”

    “没什么的,师父。”砂糖摆摆手,“既然人带到了,那……我就先离开了。抱歉,九方,我还有点事。”

    “谢谢你砂糖,路上注意安全啊。”

    在送走砂糖后,就无需隐藏了,阿贝多笑了一下,“走过来些吧,人造人,让我来看看你。”

    “您果然一看就知道了,”九方理了一下头发,露出了被乱发遮住的蓝色眼睛,那颜色跟阿贝多的有些类似,“果然是因为……您也是人造人吧。”

    “是的,我是人造人。”

    阿贝多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金色的碎片像是蝴蝶一样在他手心飞舞,接着那些蝴蝶之上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花,“这是创生之法。”

    他把那朵花递给九方,那是一朵硬硬的像是石块的花,而花上的纹路却流着金色的生命之水,它是鲜活的生命,是诞生在黑土和白垩之间的宇宙。

    阿贝多蓝色的眼睛明明没有什么温度,看人的时候却又那么迷人而深邃。他的嘴唇没有太多血色,薄薄的形状良好,有着贵公子的风度。

    而那贵公子一样的嘴唇却吐出了登徒子般的轻薄之言,他说,“能脱掉衣服吗?我想更深入地看看你。”

    他说深入的时候,神色很是认真,就像在注视坩埚里面熬地正浓的粉红魔药。九方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她可不是什么粉红迷药,况且阿贝多看上去比她更像是摆在橱窗里面的艺术品,高雅、无情——又迷人。

    “你对我(身上的技术)很好奇?”九方笑了一下,“我也对你很好奇。能稍微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前辈……”她稍微拉长了声调,以至于那像是在最肮脏的小酒馆调情一样,“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也想更加,更加深入地看看你,可以吗?”

    阿贝多点了点头,普通人之间的暗示进不了大炼金术师的耳朵里,他的炼金术永远干净无暇,“这里不太方便,”他环视了一圈,“去我的炼金工坊吧。”

    行走间,阿贝多扯了扯脖颈处的衣领,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了棱形的金色星星,他喘息的时候,星星会一颤一颤的,就像是在颤栗一样,而如果被打湿到流汗,汗水就会顺着那金光的一角,向下流向黑暗的隐秘之处……那会很迷人的。

    九

    方注视着那微微晃动的星星,她轻轻舔了一下嘴唇,那唇被水打得湿湿的,带着点粉色的色情,她现在可真是渴得要命啊。

    希望阿贝多可以给她点水,她喉头因为幻想而上下颤栗着、颤动着,那水一定会……要命的甜。

    第64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7) 宇宙正在流……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我的眼睛和我之间。

    ——阿多尼斯

    “你在看什么?”

    如同希腊美少年雕塑般的青年看着九方,他稍微侧了一下头, 一缕白金色的发垂在完美无瑕的肩头上。他的眼睛是雪山的冰湖,清冽又深远, 你可以闻到那冰寒的呼吸从旷远的深空吹来,带着雪松、冰晶和冻土的气息。

    九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呼出了一口雪茄, 看那烟绕着圈在温暖的室内一路盘旋向上。她缓慢地呼吸着,用来照亮实验室的昏黄灯光在人体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他美得近乎圣洁, 像是绘本里的天使。

    “在看你,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下,“你不觉得你跟我有些类似吗?”

    “哪里类似了?”

    阿贝多带些疑惑地问着她, 他们此时都脱掉了衣物, 像是刚诞生的婴儿一样回归了无垢的纯洁。他打量着面前这具在炼金术上无可挑剔的躯体, 真是美丽的圣少女。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很漂亮的躯体。”

    他说这话的语气跟赞叹雪山的纯洁壮阔没什么两样。九方放下了交叉着挡在胸口的手臂,任由那副躯体暴露在视线之中, “多谢夸奖, 你也很美丽。”然后她伸出手,按在自己眼下,“眼睛, 我是说,你的眼睛跟我的很相似。”

    他们俩的眼睛都是清冽的蓝,像是永恒冰川下凝固的结晶,又或者像是飞鸟跨跃天空的那道蓝绿的光,那光在宇宙间流动,在他们的眼睛和他们之间。

    阿贝多眼底柔光微转,清冽的蓝晕开了笑的弧度,“你说的没错。”他显得有点高兴,或许因为这莫名的亲近和相似,接着他往前踏了一步,落脚处是刹那生刹那灭的阳花,“小姐,我可以触碰你吗?”

    他依旧风度翩翩,像是王子,即使他们看起来那么暧昧不清。九方的睫毛上下抖动了一下,她有些紧张,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栗着。过了一会儿,她移开了目光,才说了一句好。

    在听到阿贝多说失礼后,细腻手指的触感就落在圆润的肩头,手指在她肩头滑动着,直到她的咽喉处,手指停下了。阿贝多触碰着她的喉头,他伸开了手掌,覆盖在那一处的肌肤上,他还是无法不在意,她的皮肤是无暇的白,她没有跟他类似的残缺——那是【不完美】的症明。

    停顿不过几秒,他的手掌即将离开那处肌肤,却被另一双手握住了。九方用两只手笼着他的手掌,就像用双手捧着一朵脆弱的花。

    “你很在意那个像是星星一样的印记吗?”

    阿贝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盯着她握住的手,微凉的感觉像是在给他的大脑降温,“你觉得那是什么?”

    没有等她回答,阿贝多说,“这个印记是一切的起点。”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吹制工艺,顾名思义,必须要有一个注入空气的口子,就像吹气球一样。”

    “它神奇又美丽,”他抬起眼眸,墨羽的睫毛像是黑色的蝶,“但是一定会留下痕迹【证明】,它既是人工技艺的可贵之处,又是完美艺术品上仅有的瑕疵。”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九方握紧了他的手,姿态就像在祈祷一样,“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阿贝多重复了一遍,像是妥协了一样,他的目光移向九方的脸,那脸上生有一双和他很像的苍蓝眼眸,“这种被创造出来的痕迹,是我身为人类【不完美】的证明。”

    “你说的意义,是指这个吗?”他笑了一下,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苍蓝的眼眸更加遥远了。

    “那在你看来,我是完美的吗?”

    阿贝多点了点头,“是的,你是完美的。”

    九方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右胸上,暖玉的皮肤下面压着的是她的心跳,“那是因为我跟你是不同的,你是从零开始的人造人,是崭新的人类。而我只是仿造品,是人类仿造神明的产物。”

    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颤动着,伴着呼吸,生命在阿贝多的掌心下律动。她美丽的苍蓝眼睛忧郁地望着阿贝多,“在我看来,你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存在,是完美的人类。”

    “自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知道你对自己诞生于世的看法,”她的语气很轻柔,表情带着些看不懂的意味,不像是位少女,更像是位神明,“淋溶层的猎犬只能听懂指令,腐殖层的杜林拥有情感却不容于世,只有诞生在白垩层的你,从无机生命走到有机生命,从没有感情炼化到拥有感情。”

    九方放下了手,转而从阿贝多的下颌一路抚摸到他眼睑的位置,阿贝多顺从地闭上了苍蓝的眼睛,白金的头发落在九方手背上,带些痒意。

    “制造你的人一定是位浪漫的人,”她向着阿贝多迈近了一步,近到他们的呼吸都能被对方的肌肤感知到,“你才是奇迹,拥有人心的白垩之人。”

    阿贝多的嘴唇动了几下,他想说些什么,却被九方的手指轻轻挡住了。

    “不要急,”她轻笑了一声,“我听艾丽丝说起过你,由黄金的炼金术士制造的白垩之人。艾丽丝说你最初来到蒙德的时候,还不是这副样子,要更加的……不像人类一点,更像是设计好的人型机器。”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改变了你,”她停顿一下,“这个答案对我也有特别的意义。以前的我没有想到,现在的我知道了答案。”

    九方移开了她的手指,后退一步,以便阿贝多可以看见她的全貌,“你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吗?”

    手指从他柔软的唇上移走,阿贝多叹息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抱歉小姐,我不知道。”

    “是文明。”

    “文明?”

    “你脖子上的星星是坎瑞亚和炼金文明的印迹,那个时候的你是坎瑞亚文明的证明,”她转过身,坐到了阿贝多经常休息的一个小床上,烛光照耀在那副完美的躯体上,肌肤像是珍珠一样发着润泽的光,“现在的你——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师,阿贝多。蒙德的文明永远改变了你,你有了人类的同理心和情

    感。”

    “比黄金更珍贵的证明,你跨越了两个文明,古老的昨天和崭新的明天都在那个星星的印迹里生辉,它是一切的开始,是炼金术最终的浪漫,也是人类的证明。”

    “你或许觉得它只是技术的瑕疵,是没有发展到无瑕那步的遗憾。但是——正因为如此,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个存在。”

    阿贝多苍蓝的眼睛里面大海翻涌着,似乎有金色的星星落入了那片海中。他移开了脸,脸被烛光照得有点热了,喉结上下颤动了一下,带着那喉间的金色的星星一起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了,“很感人的解释,小姐。不过我的诞生,没有您说的那么浪漫和奇迹。”

    “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九方对阿贝多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垂下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文明对我也有别样的意义。我是仿造人,不管和那位神明有多么相似,但我逐渐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差别,不过那不是我自身带来的,而是文明——我和祂身处的文明永远地改变了我们,将我变成我,将祂变成祂。”

    “因此,我会是人类,而祂则是神明。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像河水汇聚到海洋一样融为一体,但是此刻的我们是不同的。”

    她抬起脸,转过身子看着阿贝多,眼睛很亮,像是一颗闪光的星……

    “我很喜欢身为人类的我自己,祂也很喜欢身为神明的祂。文明是我和祂之间的【证明】,让我成为我,让她成为她。我会像人类一样欢乐悲伤,祂会像神明一样崇高璀璨。”

    倾听她的言语,阿贝多意识到了有种庞大而浩瀚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中,像是幽深的黎明,像是古老的昨日,时间化成河床,文明在他们之间流动,九方她一定来自一个浩瀚的文明,就像是曾经属于他的坎瑞亚一样。

    “我理解了,小姐。”阿贝多点了点头,苍蓝的冰川融化了,化成了一片流动着的温暖的蓝,“祝福你,找到了自己的路。你不会迷失在黑夜之中了,星辰将与你相伴。”

    “该怎么说呢,我胸口流动的这种陌生的心情,”阿贝多闭上眼睛,感受那内心的湍流,然后他点了点头,伸出右手,白垩的创生在他的掌心汇聚,黑土炼化成了黄金,其上盛开的是一朵金黄的玫瑰,拥有着星辰的色彩,“虽然我跟你想象的不同,但是我很喜欢你的思想,你的文明,你一定来自浪漫的国度吧。”

    阿贝多将那朵金黄的玫瑰递给了九方,它是黄金的产物,是永不凋谢的花,“浪漫?我很少会想到这个词汇,不过,你我的相遇也会是浪漫的开始吧。”

    “我的朋友,”阿贝多思考了一会儿,陌生人之间该怎么建立起固定的关系。首先,要从朋友开始。“九方,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我对你的兴趣还没有消下去,不过不是炼金术的部分了,仅仅是出于我个人。”

    九方接下了那朵花,“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阿贝多。以及,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他们都微笑了起来,两双手握在一起,上下摇了摇。

    阿贝多带着情感的蓝色眼眸像是阳光下的湖水,你能看见里面的微波粼粼。九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刚才她还不会觉得害羞,可现在她开始不自在了。

    如果是为了探讨炼金术,他们俩都可以把自己置之度外,把全身心献给炼金术。她不会感到不适,因为阿贝多只是共同探讨炼金术的对象,他不需要有性别,不需要有情感,她只把他看作会喘气的机器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站在她面前的是新鲜出炉的友人。

    可……不会有哪家友人跟他们一样如此坦诚地相待,他的皮肤湿润又温暖地贴着她的皮肤,他们呼吸相接,靠在一起的脸都有一双相似的苍蓝眼眸。

    “那个……,”九方难为情地咬着下唇,头垂地很低,她一点都不想让阿贝多看见她羞得通红的脸,“你可以离我远一点,然后背过身吗?”

    “怎么了?”阿贝多关切地看着她,他看见有细密的汗珠从那乳白的肌肤上渗透出来,“是太热了吗?我可以把炉子的温度调低一点。”

    “……不,”察觉到他的目光,九方把头低得更下去了,“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太……太亲密了吗?”怕被阿贝多看出来,九方只得缓慢地移动手臂,想要遮住胸口的起伏。

    “嗯?”阿贝多上下扫了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竟然还笑了一声,“可是我们从一个小时前就是这样了,你才觉得亲密吗?”

    像是被他的回答哽住了,九方恼怒地抓起床上的枕头扔向阿贝多,“你都知道了,干嘛要说出来!”

    阿贝多接过了向他扔过来的枕头,转过身去,隐隐约约听见身后少女穿衣服微小的摩擦声。她蹑手蹑脚地,在一位男子背后穿衣服都会让她这样的少女羞怯不已,可她刚才却那么坦诚和无畏,阿贝多没忍住勾起了嘴角,他得承认九方确实很有趣。

    过了一会儿,“请问我现在可以转身了吗?九方。”

    “不可以!”

    阿贝多看见穿戴完整的九方两手拿着他的衣服,闭着眼睛,像是螃蟹一样移动了过来。她闭着眼睛,所以看不到地上有个不平的凸起。果然,她跘了一跤,连同他那些衣服一起。阿贝多在九方快要摔到地上前,接住了她。

    少女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九方的手还撑在阿贝多赤裸的胸膛上,而他的那些衣物都像飞花一样散落在他们脚边。阿贝多本来就白,皮肤的光泽就像是珍珠,九方移开了眼睛,算了,还是闭上吧。

    “抱歉,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它们都到地上了。”

    “你没事就好,”阿贝多还是抱着她,手很绅士地靠在她腰上,“衣服的话,我去拿替换的就好。”

    “另外,”阿贝多的脸靠近了九方,他说话的气息就散在她耳旁,“你可以睁眼的。没关系,你之前不是已经全看见了吗?”

    九方像是被他说的话呛住了,她有些生气地瞪眼看他,但意识到什么,又飞快地闭上了,“我已经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冲他大吼着,试图通过音量说服他。

    阿贝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开了九方,然后去屋内的抽屉里取了新衣物,不缓不慢地穿了起来。

    九方听见他换衣服的声音,整个人像是个僵硬的木偶一样,根本不敢往他那边瞥一眼。

    阿贝多整理着袖口的领结,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白金发,“抱歉呢,九方,我没有那么快忘记。”

    他朝着坐在地上的九方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不过,别担心,我们是朋友。”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阿贝多帮九方整理了有些褶皱的领口,“我什么也没做错,你说对吧,朋友?”他笑了一下,偏向少年的嗓音有着别样的质感,像是糖块和酒精放在一起后升起的气泡,轻轻浅浅的蓝在那浩瀚的眼眸里沉浮。

    在如此透亮的日子里,冰雪都会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九方却避开了那光,对她来说,这还是有点太亮了,也太热了。

    她的脸又一次红了起来。

    第65章 野生荆棘与薄暮之星(8) 编制冰冷漩……

    是难以记忆的云,

    是落日余晖中,染红郊野的辉煌。

    是编制冰冷漩涡的梅斯特罗姆,

    是我怀念你时

    流下的无用的泪。

    ——博尔赫斯

    越靠近龙脊雪山, 便越发觉得寒冷,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战栗的冰冷威严。而上一次, 到这里的时候……迪卢克回想了一下,他是跟他那些不可思议的同伴一起来的。

    他们穿过了像是风元素晶蝶一样透明的风龙蜥尸体堆积形成的路, 从星萤的洞窟一路向下走,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还沉睡着的新生风龙特瓦林, 龙是这个星球最庞大的生命体,翅膀仿佛可以触碰到天空的尽头。

    但那样的风景,他此生应该不会再见第二次了吧, 连同那些同伴一起。同伴们在蒙德旧日的冰雪里老去, 时光将其化为枯骨,而他则在蒙德新生的春

    日里苏醒。

    唯有他是鲜活的。

    迪卢克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火元素力像是水一样流经全身,他就像在雪山里做了一个温暖的梦。但现在还不是怀念的时候, 他看着自己的目的地, 【壁炉疗养所】。

    疗养所没有建在雪山上, 这理所当然,不然就不是疗养所,而且什么研究中心了, 就像阿贝多的那样。只是他要过去, 要么绕路,要么就只能从雪山这一头穿过到达另一头。迪卢克选了后者,幸亏老爹和凯亚不知道, 毕竟上次他就是在雪山失的踪。

    迪卢克加快脚步,他呼吸产生的热气像是一团白雾,到了空中,很快就变成了细小的冰晶。一路上有几个冰丘丘人的帐篷,还有一些愚人众的据点,雪山上也只有他们会锲而不舍地试图在这里挖掘出什么秘密。他扫了一眼那些帐篷,外面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锅,下面的木材烧得噼啪作响,锅里汩汩地冒着热气,看上去宁静又平和。

    一切都没什么异常,雪山内通行的路也没有什么凌乱的脚印,雪花还在悠悠地向下飘着。

    过了许久,他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壁炉疗养院】。

    它坐落在龙脊雪山的山脚下,靠西南的位置,这里往外就是一大片与海连接的冰湖,在靠岸的地方,湖水是冰蓝色的,浮着一些冰晶,越靠外的地方,水就变得掺了一点绿色,褪下了冰寒的色彩,蓝绿色相间,波光粼粼的,像是极光女神美丽裙摆闪着晨光的样子。

    迪卢克看了一眼,这里确实很适合疗养,不算太冷(相对于雪山内),风景秀美,远离人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租金便宜。如果是这种地方的话,骑士团甚至不会收取费用吧。他在心里猜测着。

    壁炉疗养所内部是一座白色的尖塔,尖塔外都是围起来的白墙,像是雪山下的一座遗落的监狱。监狱,迪卢克不得不这么想,那些白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封闭得像是牢狱,寂静得像是一座纯白的坟墓。

    门口有两个哨兵站岗,他们时不时搓搓有些冻红的手指,与同伴交谈着。迪卢克先是远远地看他们,他们不像是普通人,虽然尽力表现得像个寻常看门的,但那背却挺得很直,怀里还抱着一柄火枪,看起来不像是便宜货。

    他心下有了几分考量,就换上了笑容,亲切地迎了上去,“您好,愿风神庇佑你们。”

    “同样愿风神庇佑您,先生。”其中一位哨兵说道。

    另一位哨兵上前了一步,“请问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他移动中挡住了入口。

    迪卢克的眸底沉浮了一下,很快就收敛好了表情,“您好,我受【天空孤儿院】的克扎特医生所托,前来探望从孤儿院来你们这里接受治疗的孩子。”

    不过半天,这位红发骑士就又变幻了个身份,他现在倒成为克扎特大夫的“密友”了,可以替他来探望这些孩子们。迪卢克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骑士,他有些时候可比他那位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兄弟更善于伪装和隐瞒,毕竟谁会怀疑一位面带微笑,看起来热情得像团火一样的骑士呢。

    “这是克扎特大夫给我立的凭据。”迪卢克把字条递给其中一位哨兵。这是临走前,他要克扎特大夫给他开的,毕竟他可是未来要给孤儿院捐款的大金主,克扎特当然不疑有他,一一照办了。

    哨兵之一接过了纸条,他与同伴飞快地对视了一眼,才对迪卢克说,“既然如此,先生请容我前去通报一声。”

    迪卢克笑着点了点头,哪怕他知道这只是搪塞他的借口,不一会儿这位哨兵就会回来,带着抱歉的表情,说些不好意思,现在不能进去的话。

    而你猜,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另一位哨兵接替了他同伴的位置,站得好像歪歪扭扭地,却牢牢挡住了出口。他看似没怎么在意面前的客人,手指却放在了扳机上。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从白墙内飘来,有人在注视着迪卢克,带着审视和敌意。

    迪卢克表面上还是那副热情洋溢,带着笑的样子,心里却想着,希望这些白墙的窗户后不是什么对准他的火枪。

    但不管怎么说,他今天必须进去看看。在实力上,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过了一会儿,迪卢克装作有些冷的样子,搓了搓手“请问小哥,还要等多久呢?我等的有些冷了,可以让我进你们的会客厅等消息吗?”

    哨兵笑得很客气,拒绝得却和果决,“抱歉,先生,我们有规定。”

    他往后扫了一眼白墙内,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示意迪卢克向前一步,“您也知道的,我们这里是疗养所。除了一些正常的病人外,还关着一些疯子。您也知道的,这些疯子都治不好了,只是我们收留了他们,但是我们也怕出问题啊,如果这些疯子伤了您,就很难交代了。”他悄咪咪地说道。

    “疯子?”迪卢克装作有些惊异的样子,“难道贵疗养所还会允许疯子偶尔出来放风吗?开设疗养所的大人物可真的是好心人呐。”他面上看上去有些感动,实则背地了冷笑了一声。

    那哨兵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讪笑了一声,“……啊,对的,我们的大老板可是位难得的好心人。”干巴巴的笑声没持续几秒就停下了,很显然哨兵也觉得这并不好笑,甚至有点黑色幽默了。

    而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收近到只剩几步,迪卢克盯着哨兵没有武装到的脖颈处,如果这个距离的话,一击就能让他短暂失去意识。迪卢克又开了些玩笑,距离一步步缩近了,就是现在!

    他出手飞速又狠辣地劈晕了哨兵,他软趴趴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迪卢克正要进入那入口时,却又一道火浪像是龙蛇一样从入口直接冲了出来,带着所到之处坍塌的石块和蔓延的火海。

    迪卢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被那火焰带来的冲击波轰飞出去了数十米远,然后就像块破布一样躺在地上,喘着气。身体上传来的巨痛让他的呼吸都带着困难,骨头好像断了几根,眼睛也开始花了起来,像是蒙上一层雾玻璃。

    他咳出了一些带着器官碎片的血块,鲜红从白色的骑士服下蔓延,意识也随着血液的离去,越来越冰冷和荒芜。黑暗和冰冷就跟死亡一起缠绕上了他的身体,迪卢克又吐了一口鲜血,但是现在还不是沉睡的时候。

    腿不停使唤,迪卢克无力地躺在地上蹬了蹬,往上爬的手指也抓不住冻僵的土壤。他没有理会脸上的血污,墙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震得他快要聋了。

    迪卢克抬起头,白色的建筑此时倒塌了一大半,塔顶像是被刀剑一剑砍断了一样,向下滑落着。尖塔外的围墙像是监狱的墙壁那般,把求生的人们死死困在墙内。墙内是绵延不断的火势,黑色的浓烟不详地升起,高得快要遮住背后高大的雪山。

    而在那倒塌一大片的断壁残桓里,出现了龙的身影,准确来说是两条龙。

    一条龙是火红的,在火焰中爬行,翅膀收敛着,邪恶的眼睛里面透着阴毒;而另一条是碧蓝色的,它从火海里面飞了出来,在塔尖处盘旋着,发出的风刃直接劈开了一半的塔顶。

    火红的龙仰起头,不断吞吐着火焰,它的翅膀无精打采地搭着,迪卢克看不清到底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知道那绝不正常,就好像这条龙是被圈养起来的一样,失去了对天空的掌控。

    碧蓝的龙有些气愤的样子,它不断向下吐出冰蓝的风刃和霜刃,想要杀死那条火红的龙。

    “特瓦林,住手。”龙身上穿着披风的人开口了,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路德维希也不太清楚这突然来的火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本来只是在调查,没想到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特瓦林有些不服气地吼了一声,“你看到下面那条龙了吗?人类竟然试图制造龙。不过赝品就是赝品,根本飞不起来的,还被人类囚禁在这

    里。”

    那条火红的龙完全没有一点龙类的尊严,不过是人类制造的走狗,那些胆大包天的人类侵犯了龙族的尊严,他们还试图让龙变成他们的奴隶。光是看着那条伪龙,特瓦林就要气炸了。

    路德维希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特瓦林。不过如果你再跟下面那条畜生打斗的话,我保证骑士团明天就得通缉你。你不是一直想要人类再次记起你,接纳你吗?”

    特瓦林被他说到了痛处,但还是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哼,”高傲又好懂的龙鼻子里面喷着气,“那这次就先放那个畜生一条生路。不过,我可不是为了重新得到人类的认可。只是我仁慈放了它一条生路。”

    “好,好。”路德维希摸了摸特瓦林的头,那动作跟摸一条可爱的狗狗没什么区别,“那尊贵又仁慈的特瓦林阁下,可以劳烦您把这场大火熄灭了吗?”

    特瓦林又哼了一声,路德维希又在哄他玩了,就跟那个失踪的巴巴托斯一个德行。不过,特瓦林还是用冰熄灭了四散的火焰,路德维希是为了救下面的人类,但是——

    “虽然这样,这些人也活不下了。你知道的,路德维希,他们死有余辜。”

    又是极热,又是极寒,大多数的人类都熬不住这样的折磨。

    路德维希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特瓦林和他都不会对这里的人类再伸出援手了,他们把自己的同类当作实验品,制造出无数的怪物,只为了抵达所谓的知识殿堂。在号称治愈的同时,也不断为人们植入新的病症,一旦进入了这个疗养所,就没有再活着出来的可能,要么死去,要么沦为怪物。

    那些研究员和安保人员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这眼前的惨剧呢?他们会有对那些可怜羔羊的怜悯吗?会有对逝去生命的愧疚吗?会有对肆意玩弄生命的恐惧吗?

    路德维希不知道这个答案,但他不会再帮助这些现在快要死去的研究人员,而他同样也救不了那些可怜的羔羊。这场火像是天罚一样莫名地在白色墙壁内蔓延,烧毁了一切的黑暗和邪恶,连同那些不幸的人们一起。

    “我们走吧,特瓦林。”

    或许在火焰熄灭后,会有幸运儿存活下来,但是那都与他们无关了。

    “等等,别走。”

    迪卢克的声音微不可闻,他只能躺在地上看着那碧蓝的龙一个振翅就击打起四周的空气,在尖锐的音爆声下,飞跃了雪山。

    那是特瓦林,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龙,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但是,迪卢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是特瓦林制造了这一切的悲剧,祂可是守护蒙德的东风之龙啊。

    然而,他的声音传达不到高空的巨龙,他只能看着龙在天空的一角不见了身影。

    而那条火红的龙,它被特瓦林吐出的冰弹击中了,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它阴冷又邪恶的眸子扫了眼四周,暗金色的眼睛转了几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就飞快地拖着翅膀,像是在忌惮着谁一样,迅速地逃近了雪山。

    迪卢克已经无法再保持清醒了,他向着前方爬去的手不甘地落到地上,意识逐渐沉入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那是一个天蓝得像海的日子,邪恶的种子隐藏在雪山之中,而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

    第66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5) 山前灯光欲……

    山前灯光欲黄昏, 山头来去云。

    ——辛弃疾

    夜浓得黑沉,雾深得醇厚,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月亮还藏在夜色之中。

    翠色的金鹏鸟从巢中飞了出来,黄金的眼眸睁开了, 纯粹的黄金之色里面只有冰冷的杀意。想要吞噬鲜血的饥饿感和欲望一起支配着翠羽的神鸟,他从巢中苏醒、沉睡、苏醒、又沉睡, 每一日都是重复的饥饿感和吞噬的欲望。

    而今夜也将如此。

    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是黑色的阴影,躲藏在树林中的妖邪。古华靠着墙, 抱紧了手里的剑,白枝颤抖着,古华捏了捏枝叶, 示意它安静些。

    剑士从黑得见不到尽头的巷子里面走了出来, 手里提了一盏灯,不算太亮,火苗在寒风和冰雨中不安地摇曳着。白衣在深沉的夜色里也化成了暗夜的模样,如墨的长发在身后飘舞着, 他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好像没有目的般地四处游荡着, 从枝条张扬有如鬼爪的柳树走到小巷的另一头,那后面是一座茶山,即使是在冰冷的雨夜里, 茶树的草木香也传得很远。

    古华散漫行走着, 妖邪正在注视他,用那双没有一点情绪、冰冷的黄金眼眸。

    生有青绿鳞片的爪子抓着地,像是指甲抠地板的声音, 一阵又一阵地传来,那种不详又恐怖的声音四散在这座安静的村子里。

    古华在心里计算着声音的距离,依旧慢悠悠地在街头游荡着,提着那盏在黑夜中显得过于亮的灯。

    突然,风声急促了起来,就像疯了一样发狂着,那盏灯的烛火快要抓不稳烛台,即将被风吹走。古华伸出手扶了一把快要被吹飞的斗笠。

    唰——烛火熄灭了。

    妖邪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刻,古华一下子丢掉提灯,摘下了斗笠,朝着那道袭击的鬼影打了过去,腰间别着的剑瞬间拔了出来,与妖邪爪子上的鳞片碰在一起,发出一阵令人耳聋的仿如金石碰撞的声音。

    妖邪被剑逼退了一步,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个少年体型的金鹏鸟。

    背生着金翠飞羽,手臂上不详的红色纹路一路从大开着的胸膛延伸到冰冷的脸,青色的头发凌乱着,可没有挡住那双威严又瘆人,发着亮的黄金眼眸。取代脚位置的是巨大的爪子,狰狞生长着凸出的鳞片。

    真是又美丽又奇异的怪物啊。

    古华吐出一口气,胸口放的白枝发出微光,如月色一样清冽和温和。

    金鹏鸟转过身来,黄金的眼眸锁定了他的猎物。

    不,古华并不确定,那是否在看他,怪物好像没有针对对象,杀气像雾色一样黑沉蔓延到无边无际。

    古华手中的剑影翻飞着,一道道清冽如月的剑气像无处不在的暗雨一样朝那金鹏鸟袭来。可妖邪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翅膀飞快地收缩又一下子绽开,他飞到半空中俯视着古华。

    而此时,那被乌云遮蔽的月光也出来透气了,正巧照在那妖邪身上。

    金鹏鸟的神色是如此凛然和无情,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杀戮,翠色的羽毛放着冷光,仿若开封的见血兵器。

    “死吧。”

    他无情地下了判决,羽毛如同飞针一样散落。

    古华提起剑,想要击飞这些恐怖的翠羽。

    然而纯白的网却扣下了,冰冷的空气中传来清脆如泉的女声,“结印——抓住你了。”

    墙头不知何时来了两位陌生的女郎,一左一右地站着,看不清她们的身影,只能看见两道不同的眸子,一道像是冰河一样苍蓝,一道像是火焰一样赤红。

    可发声的并不是她们,胸口的微光更亮了几分,古华猛地抬起头,在月色中,出现了一位如月的女郎,苍白的长发在夜空飞舞中,黄金的瞳孔仿佛流淌着熔浆。

    冬夜花朵般的女郎,在冰雨中傲然地立于空中,纯白的网束在她的掌心,而她才是最终捕鸟的猎人。

    金鹏鸟也清楚了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古华,他恼怒地瞪着那个充作诱饵的人类。像血一样浓厚的邪气从他青翠的羽毛里面渗了出来,他想要撕裂这束缚他的网兜,杀了敢欺骗他的人类。

    墙头那两位女郎动了,碧水和灼焰的力量都同时攻击在金鹏鸟上,那鸟儿仰起头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空荡荡的黄金眼睛也流出了血泪。

    金鹏鸟在失去意识前,心脏急速收缩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痛苦的悲鸣。他是因什么而悲痛?他依稀记起了那遥远的记

    忆,他与同族快乐的时光。而袭击他的两道气息,都来自他那遥远又触碰不到的同族。

    我明明不想伤害任何人……心底似乎浮现了这样的声音,又很快被杀戮的杂音取代了,他快要记不清楚了,自己的事,过去的事,还有现在应该做的事。

    但是,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他们必须死在这里。

    可金鹏鸟的身影越变越小,直到化成小小团雀样的神鸟。有人接住了他的身体,但这是不对的,他们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杀戮下去。

    “快逃。”金鹏鸟用仅存的意识说道。

    但是,已经逃不掉了,自从踏入这里的第一秒开始,就无处可逃了,他们是这样,而他也……他也逃不掉了,只能不断地重复杀戮、死亡、杀戮、死亡……

    “你们必须死在这里。”

    是啊,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不要留在这里,去其他地方,直到被下一轮的死亡追上为止。

    但女人柔软的手轻轻阖上了那不肯闭上的黄金眼眸,“睡吧。”

    金鹏鸟明明不甘心,却只能闭上那眼眸,意识逐渐沉入了黑暗之中。

    古华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位女侠,向她们拱了拱手,“古华谢过三位女侠相助。请问,三位如何称呼?”

    最先出声是红衣的女侠,火红的长发像是海藻一样,“我是应达,这是我的姊妹伐难。”她身旁苍蓝的女侠对着古华点点头示意,“而这一位是……”

    “我是青君,”抱着金鹏鸟的女郎开口了,她瞄了一眼古华胸口的位置,“你胸前的白枝,那是我的化身。”

    古华挑了挑眉,这三位女侠当真不俗,只是他没想到竟会是三位仙君一起下凡尘。“古华见过三位仙人。请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那妖邪?”

    “妖邪?”塞莱斯特提起已经陷入昏睡的金鹏团子,“他不是妖邪,村子里的混乱与他无关。相反,他属于夜叉一族,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祥瑞清气竟散了大半,沦为了这副模样。”

    塞莱斯特在金鹏鸟的脚上套了白枝制造的脚镣,他现在的状态太过危险,不可以让他轻易逃了出去。而且,他在意识消散前,到底想告诉她什么?虽然听起来像是诅咒,但是……总感觉不得不在意。

    套好后,她把金鹏鸟递给了伐难,碧水的仙子有些心疼地唤起水流,清水缓慢又温柔地拂去金鹏鸟身上的血污。

    她可怜的同族一定受了不少苦,连羽毛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飞鸟原型的仙人最是珍爱自己的羽毛,可是这只金鹏鸟连羽翼都无暇打理,身上还有着不少的伤,一些裂开了渗着血,一些伤口的血痂被金鹏鸟自己挠得歪歪咧咧的。

    “身为仙人,无法见人们陷于危难。可以带我去见无忧吗?这村子的人们如果再沉睡下去,就不妙了。”

    古华没有问青君是如何得知的,仙家神通自是不容小觑。“可以,几位仙人请随我来。”

    应达打了个响指,空中便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前路,“雨天路滑,注意安全。”她对唯一的人类叮嘱着。

    古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从来都是他照顾别人,没曾想今日竟有三位风姿绰约的仙子处处保护着他。

    “多谢仙子,不过我虽只是一介剑士,但尚有余力自保,倒不劳烦仙子们处处关照了。”

    “谁关照你啊,呆子。”

    应达气鼓鼓地说着,她好不容易温柔了一次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而且仙人长仙人短的,真是讨厌。

    “别叫什么仙人了,文绉绉的。叫我们名字就好了,我们才不是什么摆架子的仙人呢!你说对吧,青君?”

    “嗯,没错。唤我们名字即可,仙人不过是一个名号罢了。”

    青君是温柔如水的性子,明明那双眼睛也是跟金鹏鸟一样的黄金色,却不会让人感到冰冷,而是像泉水一样流动的清脆见底。

    “是吗?那古华就照办了。青君、应达、伐难请随我来,前面就是无忧所在的小屋了。”

    古华推开了门,青绿的药师转过身来,他面前放着药篓,手里面还拿着药碾子,青绿的草药被他细细磨成墨绿的药泥。无忧站起身,向新来的三人问好。

    “无忧见过青君,自此一别,未想相近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看人温柔,青绿之色像是药草有几分涩,但入口方知良药养人,无忧清浅地笑了一下,“敢问两位仙子的芳名?”

    青绿长发的药师唤人太过温柔,应达和伐难有些无措,她们自幼生于战场,张于战场。虽遇各路秀逸仙人,但终是以武将身份相待,哪遇见过唤她们有如唤闺中少女的俊秀药师呢?

    伐难眨了眨眼睛,“我是伐难,她是我的姊妹应达。”她停顿了一下,“我们俩虽然是仙人,但是是习武的仙人。所以你不必对我们如此……温柔。”

    “温柔?”无忧不太明白仙人在说什么,“若有冒犯仙子的地方,还请见谅。不过无忧不知仙子具体说的什么,我早已习惯了如此待人。”

    “好了,大家。别停在门口,都进去吧。”塞莱斯特关上了门,才跟无忧搭话,“你从刚才就在制药?无忧,你不害怕吗?”

    “自是怕的,”无忧承认地很快,他没有什么男人放不下的“自尊”包袱,“不过,既然我活着,就得尽药师的义务,治病救人,医治万民。”

    “……你还真是老样子,不过你没事便好。”塞莱斯特又是敬佩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就转过身,从伐难怀里捞出了金鹏鸟,“今晚夜都深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吧。需要商议的事留置明日。金鹏鸟就由我来保管了,他需要接受治疗。”

    “这里还有几间客房,我去腾出来给你们居住。”

    古华说完,就朝着屋内走去。

    留下了两位大眼瞪小眼的仙子,“真是个呆子。仙人怎么会居住在凡人屋舍。”

    “要不要叫他回来,我们有仙家洞天,让他一起和我们歇在洞天里面吧。”

    “那你去叫。”

    “诶?那你怎么不去?”

    ……

    “还不休息吗?无忧。”

    塞莱斯特在进洞天前,问了还在捣药的药师,他实在是太尽职敬业了,可是这样下去,比病人更快倒下的会是药师本人。

    “谢过青君好意,只是病人们明天要服下的药还没有完成。”

    那为什么不直接开口请求神仙呢?明明站在他面前的是以草药闻名的女神。塞莱斯特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固执到令她头疼的人类,但他在月光下捣药的单薄身影又是……如此的美丽。

    这或许是人类独有的魅力吧,明明脆弱得有如蒲草却又坚韧得磐石无移。

    “无忧,”塞莱斯特又唤了一声药师,他才应了一声,眼皮就越来越重。

    塞莱斯特接住无忧快要挨上石桌的脸,然后才让她的植物轻轻扶起药师的身子,把他送去了洞天内部。他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映在眼下,恬静又祥和,像是青绿的蝴蝶。

    “他们都入睡了,你还不去休息吗?”塞莱斯特转头问向在玉兰树下吹笛的白衣剑士。

    笛声悠然,自然雅趣,有如暗夜花开,散入了满城春色。

    古华放下唇边玉笛,“我有一习惯。每逢胜利,便会吹奏玉笛。今日,虽不是我胜,但是事件也得良好解决,我便起了吹笛的兴致。”

    “是吗?”塞莱斯特在石桌旁坐下,雨渐渐停了,玉兰的香气传得很远,“很美的笛声。可否劳烦你,再为我吹奏一曲?”

    古华自是道了一声好,笛声悠然起,留半庭月色,清逸人间。

    塞莱斯特怀里的金鹏鸟睡梦中紧绷的身子渐渐伸展开,蜷缩的羽翼也慢慢放松了。她摸了摸金鹏鸟毛茸茸的头顶,希望这孩子也能做

    个好梦,愿他梦里也能有清笛萦绕,月色相伴。

    晚安,我美丽的翠色鸟儿。

    第67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6) 浮生暂寄梦……

    浮生暂寄梦中梦, 世事如闻风里风。

    ——李群玉

    “你醒了吗?”

    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白色长发的女人,是谁?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迟钝的大脑恍惚了几秒,随即黄金色的竖瞳颤动一下。

    “你是谁?别过来!”

    雀鸟大小的金鹏鸟羽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 那双黄金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喉咙里不时发出虚张声势的恐吓声。

    “你可以称呼我为青君, 别紧张。”

    她伸出手揉了揉金鹏鸟青翠的头顶,相比其他覆羽的部分, 这里的毛都是一层短短的绒,摸上去很顺手,塞莱斯特就从头顶一路滑向金鹏鸟的背脊、两翅和尾翼。

    啊, 他在瞪我了,女神心里这么想着。

    洗干净的金鹏鸟张得很可爱,可能是因为这个体型的缘故。相比其他的同类, 他的额心正中间生长着紫色菱形的毛, 而且还是个有全包红色眼线的小鸟。如果化成人形,他应该会相当俊秀吧。

    手指被金鹏鸟咬中了。

    鸟类的喙部没有牙齿,所以只是被鸟嘴夹得有点疼,倒没有出血。塞莱斯特有些好奇地动了动手指, 摸了摸鸟喙里面的构造。

    热的, 有点干燥, 摸起来有些像硬质的果壳,但要比壳子更脆弱一点。

    金鹏鸟被那手指摸得颤抖着流泪了。

    生理性的泪水从那双黄金的眼眸里面流了下来,没有晕开红色的下眼线, 只是打湿了脸颊的绒毛。

    塞莱斯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做了很失礼的事, 毕竟对面又不是仅仅是只小鸟,而且他还挺……敏感的?

    啊,又在瞪我了, 但这次是含着水汪汪的眼泪,不服输地瞪着塞莱斯特。

    “……我道歉,我不应该做这么失礼的事情。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触摸你。”手指还是被死死咬住,金鹏鸟的个性看来是相当地一根筋呢,“不过,你也有错吧?给我松口啦,我又没什么恶意。你身上的伤可是我治好的呢。”

    女人说得没错,他的羽毛是难得的清爽,以前的旧伤也痊愈了,但是,他动了动爪子,爪子上面套了一个白枝做的脚镣,脚镣的一头在女人的手腕上。

    他可不是什么宠物……他的尊严,可不允许他就这么成为女人的玩物,他宁愿疼得要死,也不愿意有一点点的卑躬屈膝。

    “唉,”塞莱斯特叹了一口气,“这个只是为了防止你乱跑,我可没什么驯养宠物的爱好哦。等你乖一点,就会给你解开啦。”

    显然,语言没有什么用。金鹏鸟很警惕,恶狠狠的表情简直是把她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好了,好了,别咬了,算我输给你了。”

    虽然可以硬生生地抽出手指,但是明显会伤到小鸟娇弱的嘴部,塞莱斯特低下头,小声对金鹏鸟说,“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吧,我的同伴可是有你夜叉的同族呢!她们马上要过来了,你确定要让两位夜叉姐姐瞧见你这样一点也不成熟,委屈巴巴的样子吗?”

    鸟嘴立马松开了,金鹏鸟后退了几步,用喙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羽毛。只是头顶他挠不到,金鹏有些恼怒,都怪这个白发女乱摸。

    “别这样像看仇人一样看我呀,”金鹏的脾气还真是倔得要命,一点都不服输呢,不肯开口求她顺毛,只是生气地瞪着她。早知道,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好了,现在的他恐怕不太愿意乖乖配合吃药。

    但是这对病患的健康是不利的,就算患者不配合,也得硬下心肠喂药才行。

    于是,趁着金鹏鸟小小的体型反抗不了,塞莱斯特一把抓过小鸟,把他翻了个面,背羽向下放在她腿上。腹部暴露了出来,即使鸟儿看上去再冰冷,腹部也都是柔软的可欺样。

    金鹏鸟挣扎着,鸟爪不断向上蹬着,想要翻过身来。

    “别乱动啊,小家伙,我要给你喂药,谁让你不愿意乖乖听话。”

    白枝缠绕在金鹏的身体上,把他包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只是青翠的鸟头还露在外面。

    气鼓鼓,但没办法逃脱的小眼神实在是有些太可爱了,塞莱斯特忍不住又摸了摸手感极好的头顶。

    这次,她没有被咬到,只是用风刃划开了指腹,鲜血顺着白葱的指尖向下流着。接着,塞莱斯特就把带血的手指塞入了金鹏鸟的嘴里。

    金鹏被塞莱斯特从腿上抓了起来,头向后仰着,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再不情愿也只得吞咽了带些腥味的血。这些血有着治愈的力量,她居然还是位……魔神?可是,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帮他,难道又是像主上一样想要掌控他吗?

    他咳嗽了几声,想要吐出那些血。可是他久经伤痛的身体渴望着治愈的力量,血一被喝下,就立马被这不管不顾的身体吸收,成为了治疗他的药物。

    “好了,好了,不难受了。”

    女人喂了他一点清水,当然是扳开他的嘴喂的。如果金鹏更配合一点,双方都会松一口气吧,可是他一点也不想退让,他才不相信什么莫名的善意。

    金鹏一点都不愿意相信她,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塞莱斯特有些无奈,没办法,她只能做个恶人,逼金鹏开口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别呢?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金鹏觉得有点不妙了起来,“让我想想,怎么确认鸟类性别来着?”

    缠绕他身体的白枝松开了一些,可是他还逃不掉,而那女人的手指慢慢向他袭击过来。

    即使觉得屈辱,金鹏还是急切地开口了,“我是男的。”他说得很有些狠,还呛到了自己,等咳嗽平复下来,才红着脸骂了一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真的很新奇,居然可以在鸟儿的脸上看到脸红的表情,而且他终于开口了,不是个哑巴,是很清冽的少年声音。

    很多事情从零到一难,从一到二就会简单很多。只要让他开口第一次,塞莱斯特就有信心撬开金鹏的嘴。

    “你的名字是?”

    提问换来了金鹏非常警惕的眼神。

    “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

    金鹏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

    “是被沉玉谷魔神夺走了真名吗?”

    金鹏点了点头,显然不愿意多提。

    名字是通行世界的凭证。

    璃月地区自古有用真名控制人的传说,而那恐怕不只是传说而已。如果真名被更高等级的存在掌控,最坏的可能性是沦为那个存在的奴隶,无法反抗,甚至连自杀都办不到。就像眼前的金鹏鸟一样……

    得想个办法帮他把名字拿回来,又或者给他新名字借此摆脱束缚。但目前,不管哪种都办不到。

    “我明白了,那么我之后就称呼你为金鹏。”

    金鹏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金鹏,你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不是自愿去攻击人类的吧。”

    金鹏的眼神深了几分,低下了头,情绪有些失落。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你是为救他们而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金鹏有些惊讶,但立马把嘴闭上了,“……你们不应该掺和进来,赶快离开这里吧。”他冷冰冰地说着,带着一点笨拙的善意。

    “我不会离开的,如果你想要救他们,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塞莱斯特放软了语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不需要为我们卷入危险而感到愧疚。而且如果没有问到答案,我是不会罢休的。”

    金鹏抬起头,有些无措地望了塞莱斯特一眼,“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你救不了他们,而我……我同样也救不了他们。”

    “是梦对吧,那些人都陷入了梦境中。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在某次入睡中就有可能变得跟那些沉睡的人们一样,永远陷入噩梦之中,永远也醒不过来。”

    今早,她和无忧反复查看了村子里那些患者的情况,他们都陷入了噩梦之中,身上缠绕着莫名的黑气。那黑气既延缓了他们身体崩溃的速度,又把他们的意识拖入深渊之中。

    不管什么样的治疗都无法叫醒被噩梦困住的人们。

    只是……为什么要一面保护他们的身体,一面又摧残他们的灵魂呢?

    恐怕那不是出于保护,只是当成了噩梦的维护机制。

    梦境同样是提瓦特力量的一种,它就像山里

    的矿藏一样可以开发,而那些村民就成了被开采的矿。为了噩梦力量的持续产出,他们的身体被维护得很好,就像农场主为了挤奶而细心照料产奶的牛一样。

    金鹏说的没错……

    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外力无法唤醒深陷噩梦的人们。如果杀死制造噩梦的魔神,恐怕与魔神精神力相连的人类意志也会立马崩溃掉。要想解决……只能潜入噩梦之中,在梦的魔神领域里直面祂的存在。

    即使对于魔神,那也太过冒险,毕竟也没见摩拉克斯去海底肉搏奥赛尔。

    “……没错是梦,可你并没有梦境的权能。”

    金鹏冷淡地说着,一个没有梦境权能的魔神去到梦境里无异于送死,梦境可是梦的魔神琉珏的领域。

    “你说的没错,”塞莱斯特点点头,“如果再待久点,我们陷入噩梦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毕竟几乎整个沉玉谷都被琉珏改造成了噩梦加工厂。祂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金鹏没有反驳,主上曾经是一位温柔的魔神,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的祂,已经是彻底的怪物了。属于沉玉谷的美梦转瞬即逝,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噩梦笼罩着黑沉沉的天空。

    “你应该可以穿行在这些噩梦之中吧。方便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死’这小镇上的人们,琉珏又让你做了什么?”

    “……既然什么做不到,就别来妨碍我。”

    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早点离开这里,别露出温柔的表情来迷惑他,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们……不,或许等那位摩拉克斯到来,如果他能杀死主上,他们或许就真正的解脱了吧,不用一遍遍地重复死亡和痛苦。

    真正的死……才能让他们解脱。

    “我知道你很痛苦,”塞莱斯特抱住金鹏,把自己的脸贴上金鹏紧绷的躯体,“就当为了宣泄痛苦吧,告诉我,祂让你做了什么?”

    过了许久,塞莱斯特才听见金鹏开口了,但他隐去自己的痛苦,仿佛那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冷冰冰地说着,像块没有心的木头,“七日是梦的轮回,噩梦在第七日进行收割。因此,第七日时就要举行【死的仪式】,人们要在梦境里死去一次,然后前去新的噩梦。但这是必需的环节,如果七日内他们还留在那层梦境里,他们就会彻底迷失,成为噩梦的养分。”

    “我的工作就是充当噩梦的屠夫,在每个第七日,杀死梦境里面所有的人类。”

    想要呕吐吗?那是当然的,那么多的人类,就算是拿刀砍,刀也会就此折断吧。

    但是他不会,从失去真名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反抗的可能,从不食烟火的仙人沦为了只会杀戮的野兽。

    最初,他是有意识地完成这项“工作”的,但是……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人们会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小孩子们会用充满怨恨的眼睛看着他,咒骂、厌弃、诅咒……杀戮、死亡、杀戮、死亡……不断重复,后面就连自己的意识也快感觉不到了。

    或许,沦为彻底的野兽会比较幸福。

    但是,内心隐隐有个声音,那是主上赐予他的仁慈(惩罚)。

    祂告诉金鹏,“你是在救他们哦。如果不在每个第七日杀死他们的话,意识就会彻底地陷入黑夜之中,永远也无法有解脱的那天。”

    噩梦的开头总是幸福的,人们被清空了死去的记忆,在大地上自由自在地垂钓、交谈、嬉戏,那是主上赐予的美梦,他们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甜美的花香。

    但梦境的第七天,噩梦降临了。

    人们被残忍地杀死……即使那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噩梦放大了人们的痛苦,即使他仅用一击就带走了生命,还是减轻不了他们的痛苦。

    这是必须的献祭,人们为梦之魔神献上噩梦的力量,而梦之魔神会保护人们的现实的身体。等到祂击退了其他的魔神,成为了璃月的霸主,人们就会从噩梦中醒来,忘记一切的痛苦。

    没有人会真正得到伤害,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主上看着金鹏。

    “你难道不那么认为吗?”

    祂天真地笑起来,噩梦已经腐蚀了祂的意志。这个计划看上去完美无瑕,只是主上不知道……祂早就变了,祂不再守护人们的美梦,不再关心人们的痛苦,祂化身成了真正的噩梦本身。

    金鹏刺伤了祂,琉珏留着血祝福(诅咒)他,“你无法理解这么伟大的牺牲吗?但是,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愚笨。”

    祂伸出手,“从今往后,成为噩梦的屠夫吧。这是为了拯救你爱的人类……你当然也可以拒绝,但是……”祂轻轻说出了金鹏的真名“如果你不杀他们,他们就真的永永远远没有美梦的明天了。”

    “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别做这么残忍的事啊。”

    那就是最初的开始,他只是运气不好,被主上选中成为了噩梦的屠夫。但幸好,不是浮锦、药君她们,她们不像他那么心狠和无情,一定会过早地崩溃吧。

    “……对不起,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金鹏听见塞莱斯特道歉的声音,滚烫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沾湿了他的羽毛,眼泪又黏又咸,让他也有点被苦到了。

    别哭,这样会显得我更加凄凉,明明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金鹏想对她这么说,可是他嘴笨,比起说些什么,他更喜欢沉默。

    知道了就早点离开吧,金鹏在心里祈求着,如果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不要给他微薄的希望。希望比彻底的绝望更让他痛苦和难堪。

    “我有个请求,”金鹏听见她说,“请把我也拉入你的噩梦之中。就算什么也改变不了,就算什么也无法为你分担,我还是想试一试,至少……为了这里还沉睡的人们。”

    昨晚,他们阻止了【仪式】的发生……按金鹏所说,这里的人们已经被她们彻底熄灭了苏醒的可能。

    怎么会变成这样?塞莱斯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只要还剩下一点的可能性,她也要尽全力去弥补。

    “……你会死的。”金鹏转过头对她说,“一旦被主上发现,你就会在梦境里被彻底杀死。”

    “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

    耳边好像传来了她过去对若陀龙王立下的誓约,如果就这样离开,打听的情报也够给岩王帝君交差了吧。但是这种情况……即使是帝君,也救不了深陷噩梦的人们。

    要救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深入噩梦之中。帝君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他出了一点问题,归离原又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到了抉择的关键时刻,是退后一步待在安全的地方,还是向前一步即使自己会死?

    塞莱斯特笑了一声,除了自己的命,她没有什么好失去。

    “是的,我拜托你,请让我去噩梦之中,我要取代琉珏,成为真正的梦境主宰,在祂的噩梦里彻底杀死祂。”

    但那是办不到的。金鹏想这么说,但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女神的眼神太过坚定,这是她立下的誓约,那么她就一定会达成。

    “……我明白了。”

    希望真是没有分量又轻浮的家伙,为什么可以轻易侵入他原本坚硬的心呢?他讨厌这样的人,立下廉价的誓约,轻浮地撩动他的心。

    金鹏闭上了眼睛,他本来不想流泪的。

    美梦在枯萎,世界在下坠。荒芜的拯救,即使坍塌,那仍然是……他盼望已久的救赎之光。

    第68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7) 晓雾忽无忽……

    晓雾忽无还忽有, 春山如近复如遥。

    ——葛长庚

    “……骗子。”

    金鹏从树梢跃了下来,他恢复成了人型的样子,邪气被暂行压了下去。他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有人向他解释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告诉她们的话,她们肯定会把我打晕带回归离原。”

    送走应达、伐难和无忧的那天, 又是个阴雨绵绵的见鬼日子。天空黑得像个

    没有止境的洞,空洞的泪水从那洞里倾斜而出。对于沉玉谷, 这时应该算得上雨季,雾蒙蒙的天气倒也适合茶树的生长,但是唯独不太适合离别。

    “你是怎么说服她们的?”

    那少年立在长亭的外沿, 雨滴连串般在他眼前滴落。

    “我告诉她们,村子人的病症在于流淌而过的水,让她们兵分两路, 一路去找药君, 一路去找浮锦。”

    “那你呢?”

    相似的问题勾起了塞莱斯特的回忆,那时应达站在她面前问她,“那你呢?”

    “我会在村子里照看村民,然后等你们回来。”

    记忆中红衣的夜叉似乎有些担心, 但还是乖乖点头了。

    她今天的答案, 也跟回忆中一模一样。

    金鹏沉默了一会儿, 秀气的眉心蹙了蹙,“你没有说谎。外面的人都跟你一样吗?”

    “一样什么?”

    “一样擅长欺骗。”

    少年一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 就好像这几句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然后他转过身, 像是黑色的雾气一样消失在了连绵不绝的雨幕中。

    而此时,长亭内还留有一个人,他的剑靠在柱子上斜放着, 自己提了一壶茶,优哉游哉地赏着雨中美景。

    “你不离开吗?剑士。”

    塞莱斯特抱着手臂,隔着一段距离,问向那白衣剑士。

    今日的茶是浮瑶仙芝。

    青绿中芽尖淡黄的茶叶一落入水中,水便起了雾气,大地的呼吸、岩石的记忆和叶脉的香气都凝聚在水中的一芽一叶中。香气轻若蝉翼,像是羽毛一样撩人心弦。伴着香,于茶水中,就连飘雨都是轻盈的梦境。

    “你不坐过来,讨一杯茶水喝吗?”

    白衣剑士向她端起茶杯,钟灵毓秀的人一举一动都是雅致的,他拿杯的长袖随风飘舞,上面绣的青松翠竹鲜活如画。

    “不了。”

    茶盏被放下了,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凉雨里很快就没了呼吸。

    “是不愿喝,还是不敢喝?”

    古华笑了起来,眼睛像是狐狸一样弯成一条缝。手指点了点那杯无人品尝的茶水,蘸着水,他在石桌上画了一个完满的圈,接着他轻轻点了那圈的中心,轻巧地仿佛弓箭射入靶心。

    “你们已经逃不掉了。”

    手指在圈里打着转,水渍构成的墙壁困住了那圈中的一点,他指着那点对塞莱斯特说,“这是你,”然后在圈外点了三个小点,“那是已经离开的应达、伐难和无忧。”

    “需要我感谢你,放他们三个一条生路吗?”

    不过,他们真的安全离开了吗?或许他们只是逃离了这个圈,但是沉玉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别这么说,你我不是敌人。”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至少现在不是。作为跟你交易的筹码,他们三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安全的,浮锦和药君会保护他们。”

    “一段时间?你不觉得这并不公平吗?”

    “公平?”他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抱歉,这里可不是摩拉克斯的领土。”他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了,“不过,你也只能接受不是吗?我会帮你,相反你要替我解决梦的魔神琉珏。”

    雨的寒气从长亭外飘来,塞莱斯特抱紧了双臂,她看着面前的剑士,魔神的辨别力似乎也被细雨模糊了,“你是谁?你……不仅仅是古华吧。”

    无忧是前几天才来到村子的,身上还有她给的白枝庇佑,所以才没跟其他人一样坠入梦中。但是面前这个自称古华的男人似乎很早之前就来到了村子,但却丝毫没有受到梦境的影响。

    “我?我当然是古华。”他给自己又沏了一壶茶,他似乎很喜欢品尝不同的茶,“至于其他的,自己去探索吧。亲自找到答案的过程更有趣,不是吗?”

    薄唇映上杯盏,就沾了一层朦胧的水色。他放下茶杯,右手悬空,那放在一旁的宝剑便欢快地飞入了主人的掌心。

    “为什么是我?是你选中了我——金鹏他知情吗?”

    仔细想想,真的是自己说服了金鹏吗?

    一切都太凑巧了,为什么金鹏会特地出现在沉玉谷边境旁的村子里,为什么自己很轻松就捉住了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他说出了全部秘密……明明他的真名还握在主上【琉珏】的手里,他本来不可能说出这些秘密的。

    古华站起身,他笑了一下,像是在看个明知故问的傻瓜,“你很聪明,又为什么非要事事问个清楚呢?你不觉得人生难得糊涂,装楞充傻反而更幸福一点吗?”

    话没有断,他接着说道,“明明我还挺喜欢这个故事表面的样子——突然到来的少女拯救了在噩梦中不断轮回的少年,顺便还拯救了整个沉玉谷的人们,”他歪了歪头,塞莱斯特才注意到他原来戴了耳饰,墨玉的眼珠黑沉沉的,“你不觉得这是个非常动人的故事吗?”

    “故事?”塞莱斯特有些生气了,她讨厌疯子,更讨厌一上来就让她不知所云的人,“你把这一切都当成故事绘本吗?如果失败的话,你、我还有金鹏,都会死的。”

    “那就让它永远不会失败,不就可以了吗?就像在故事的开头,就写下了故事的结局那样。”

    他说得倒是轻巧。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古华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我明明刚才还觉得你聪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他向前走了几步,宽大的袖子走动间盈满了风。奇怪,剑士又怎么会穿这么不便于行动的衣物?

    “总之,我们会成功的。”

    嘟囔了一句后,他从剑柄中拔出了那把宝剑,剑身银光闪闪,刀刃锋利如镜,映照出了他那张落拓不羁的脸,然后剑身一转——

    肩膀被男人的手掌狠狠压住了,剑直入了心脏,还来不及哀叹痛苦,意识就快要消散。塞莱斯特强撑着眼皮,不能、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她用仅存的力量拉住了剑士的袖子,从胸口迸溅的血把白衣剑士变成了沾满血的修罗。

    所谓一剑定胜负就是这样吧。

    古华从她胸口缓慢地拔出剑,大量的血濡湿了他的衣物,白玉的脸庞上也全是飞溅出来的鲜血。他用指腹擦了一下从脸上滴落的血珠,放到了嘴里,血液的铁锈味瞬间布满整个口腔,完全盖住了茶的清香。

    神明的血尝起来也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啊……只是里面蕴藏着更庞大的力量。于是他低下头,靠近了塞莱斯特心口的位置,然后喝下了那流淌着的血。

    “为……什么?”

    古华从她心口抬起头,黑发散落着,唇上鲜红一片,像是艳丽的鬼怪。他动作竟然还有些温柔,他把女神的头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腿上,“这是为了送你入梦啊。”

    黄金的眼眸黯淡着,里面的火焰就快被雨打得熄灭了,身体也越来越冰冷。古华紧

    紧抱住了她,唯一的温度来自他的躯体,他说,“别害怕,你不会真的死去,我会杀死(保护)你。”

    他低下头看着她。塞莱斯特的眼里没有怨恨,只有疑惑,像水一样清澈的疑惑。她难道是还没有学会仇恨吗?明明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够久了。

    他闭上眼睛,莫名笑了一声,然后盖上了那黄金的眼眸,“睡吧。你会有一场美梦,但不要沉浸在美梦之中。一旦沉浸,你就会被杀死,接着掉入新的梦境……不过,你要记得,不要被梦里面真正的死亡追上。”

    “……在梦的最后,去把真正的死亡(既定的宿命)带给祂。”

    声音渐渐被雨凝固,身躯也覆盖上了一层霜雪,塞莱斯特彻底入睡了。

    古华抱起她,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会保护她,他会守护她,直到她从梦境中苏醒的那天。

    地面上黑色的雾气翻涌着,青色飞羽伴随少年身影一同降临。金鹏瞧了一眼地上那滩血迹,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眼睛,“明明有更温和的方式,为什么你……”

    接下来的话金鹏没有说,古华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你心疼了。”怀里的人睡得正香,只是呼吸过于微弱,脸色过于苍白,像具还活着的精美的尸体。他拂开了挡住脸的白发,美丽的少女就这样安静地在他怀里沉睡。

    “这样的【死亡】在梦境中会重复无数次,她总得习惯。真正的危险不是你我,而是噩梦本身。她……塞莱斯特的梦里藏着真正的秘密,甚至能够颠覆梦境之主(琉珏)的掌控。”

    “塞莱斯特?”

    “哦,对。你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吧,她的真名是塞莱斯特。不过别担心,琉珏还没有强到仅凭名字掌控魔神的地步。好了,你也入梦吧。记住,在她沉浸美梦的时候,【杀死她】。这是为了保护她,不被【真正的死亡】追上。”

    金鹏点了点头,右手变出一张生着鬼角的青绿傩面,他将傩面扔向古华。

    古华伸出手接住了那恶鬼面具,怀中的少女渐渐变成一束白枝,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他将她藏在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接着,他戴上了那面具,身形逐渐缩小,黑发逐渐染成青色,他变幻着模样,直至跟面前的金鹏一模一样。

    “接下来,我会代替你,去完成琉珏交给你的任务。”声线变得清冽,如同冰泉撞击山间。古华学着金鹏的说话习惯,嘱咐了一句,“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金鹏点了点头,进入地面的黑雾之中,转瞬便消失了。

    他走之后,古华从亭子内走了出来。

    他伸出手接住了那从天而落的雨滴,雨滴在他的手心化成小狗、猫咪和蝴蝶的形状。

    哼,不过虚假之梦。

    他捏碎了掌心的蝴蝶,世界被凝固在此刻。

    落雨、青云、疏风都不再流动,人们还沉睡在梦中。真实本就是个谎言,而这里是梦境的世界。

    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过是庸人自扰。

    真实里面藏着虚假,虚假里面混着真实。塞莱斯特只是看见了真实薄薄的一层,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梦境,她们也并非第一次到达这里。只不过,他让她们那么觉得罢了。

    删去痛苦的回忆,让一切从头开始,这对谁都好。

    他走了几步,摘下傩面,长亭旁的溪流映出了他现在的脸。

    眉秀如山,眼簇星霜,仙家皮囊中生有一点绛紫的眉心印,苍竹青川般的人浸染了冰湖的凛然,不苟言笑间,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古华像往常般笑了一下,可笑容出现在金鹏脸上多少显得有点奇怪。于是,他只得板着脸,肃然样。

    在梦中,他可以变成任何人,可是他又只能是他。

    古华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地动着嘴唇,“我是古华。”

    他重复着,不能忘记自己是谁,不能遗忘自己真正的过去,他必须在虚假中掌握真实,这多多少少有点好笑了,像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可是他找不到解药了。

    仔细想想,那药估计已经被他随意丢弃了吧,可能在某个梦境的臭水沟里,跟他一样挣扎着,想要从噩梦的臭水沟里出来。

    但现在还不行,古华放任自己坠入溪流中,他又一次把自己抛进了【臭水沟】里。这一层的噩梦消散了,毕竟轮回的第七天已经到了。

    在水流的窒息中,他从河里爬了上来,身上是干的,他又来到了新一层的梦境里,梦里可不必讲什么真实的基本法。

    傩面被他轻轻扣在脸上,金鹏这面具还真是嗑得人生疼,又透不过气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却还得起身,不情不愿地为该死的琉珏干活。

    四周的空气闻起来就像是臭掉的烂苹果,但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不过怎么都无所谓了。他会继续谩骂这个恶臭无比的梦。

    而远方清澈的碧流中泛着一种沉静而普遍的痛苦,就像死亡一样隽永,像黑夜一样漫长,而噩梦还没有迎来它真正的【死亡】。

    第69章 永恒刚好够开个玩笑(1) 若爱只是想……

    在爱中的人,

    会耽于想象。

    若爱只是想象,

    那你会是我的虚构吗?

    早上起来就收到了来自拉帝奥教授的短信。

    不,准确来说, 我是被接二连三来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拉帝奥教授:你确定要加入公司吗?】

    【拉帝奥教授:你的直属上司还是那位砂金,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拉帝奥教授:……我先确认一下, 你没有忘记你曾经答应我的事吧。】

    大清早被吵醒,谁的心情都会不好吧。

    我把手指放在修改备注上面。

    出于对老师的尊重, 即使是在流行取昵称的时代,我可是在手机上老老实实输入了“拉帝奥教授”这五个字。现在要不要改一下呢?就当是一点没骨气的报复。

    虽然很想把老师的备注改成【希腊头套男】,但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算了, 毕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塞莱斯特:诶……老师,早上好。】

    虽然我毕业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老师, 但总之, 还是称呼你为老师吧。

    【塞莱斯特:我的上司确实是砂金大人,但砂金大人是个非常好的人。】

    才不是呢,他是个大赌鬼。不过,我到底为什么要成为他的下属来着。

    啊, 说到底, 是他那张脸吧。反正工作都是狗屎了, 不如找个好看的上司,性格什么我才不管呢,他给钱大方就行。

    【塞莱斯特:嗯, 我一刻也没有忘记。】

    虽然很想装傻。为什么老师突然要问我这么讨厌的问题, 就跟赌徒摸着兜里最后一点钱跟赌场老板虚与委蛇地说,钱我这里还有很多。

    差不多是一个心理吧。就算我记得,也完全不想支付, 因为根本付不起那个“代价”,本来以为老师一定清楚的。

    短信发了过去,很快就收到了拉帝奥教授的回复。

    【拉帝奥教授:你之后要跟砂金去匹诺康尼吗?随行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塞莱斯特:没错。老师不也会去吗?】

    屏幕的另一头沉默了很久,估计是老师那边有事吧。我把手机放下了,这时却收到了回信。

    【拉帝奥教授:你清楚公司去匹诺康尼的目的,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只是个打工人,乖乖听上司命令不就可以了吗?公司是否成功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跟公司只是清白的金钱关系,它给钱雇佣了我,我用劳动支付报酬。

    而且很明显,公司给我的价钱还不到我为公司卖命的地步。

    【塞莱斯特:我相信砂金大人和老师您会成功的。】

    【拉帝奥教授:……记住你说的话。以及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加入了公司?】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啊,公司开的价最大方,员工福利也还过得去,毕竟我对践行存护命途可不感兴趣。

    【塞莱斯特:这个啊,是为了钱哦。】

    【拉帝奥教授:……】

    【拉帝奥教授:…………】

    【拉帝奥教授:………………】

    老师他用了三个越来越长的省略号,我这种行为对于天才的老师来说,应该无法理解吧。毕竟他去哪里,都会被当成贵宾。普通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金钱、名誉和地位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拉帝奥教授:你缺钱?】

    【拉帝奥教授:钱的

    话,我可以给你。】

    【拉帝奥教授:你需要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大方得不是时候啊。毕竟我现在的上司砂金也非常慷慨,给我们的报销一向是最大限度的。如果替他办事,酬劳还会比原定的价格多几个零。

    而且,我的目的是建立清白的金钱关系。接受拉帝奥老师的钱,总感觉是给未来的自己利滚利,欠下一把还不了的坏账。

    而且,我本来就付不起“代价”了。

    【塞莱斯特:上次跟穹去仙舟的时候,被狐仙姐姐和持明龙尊骗走了身上所有的钱。】

    狐仙也就算了,为什么堂堂持明龙尊也没有钱?本来打算去罗浮的持明族地讨个说法,但是被穹的同伴丹恒拦住了,他说他可以给我那笔被骗走的钱。

    不过,为什么是他付?我不明白,但是秉着不拿白不拿的厚脸皮,我接受了,也因此跟丹恒交换了联络方式。后来穹才告诉我,那是丹恒这么多年智库打工积攒下来的钱。

    然后,我又把钱转了回去,虽然丹恒不愿意收,但是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收,就把钱转给穹,穹肯定会给他花个精光。于是,丹恒立马就收下了。

    【塞莱斯特:砂金大人知道后,就转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去看看脑子。】

    【拉帝奥教授:你收下了?】

    【塞莱斯特:嗯。】

    原本不应该收下的。

    毕竟,我不是脑子不好。我当然清楚那是诈骗,但还是转了过去。

    我只是单纯想知道钱转过去的下一步发展,为了吊住诈骗犯人,我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超级悲惨的身份。

    嗯,我说我是耀青龙尊的私生女,他们信了,真的很好骗。最后,我套到了他们实际的身份、地址,那些诈骗犯为了送我与本就不存在的老父亲回家团聚,还给我转了更大的一笔信用点。然后——我就去举报了他们,因为检举有功,又得到了一笔来自罗浮政府的奖励金。

    所以,在给出我身上的钱后,我实际上收到了四笔汇款:丹恒的零花钱(事后还回去了)、砂金的看脑子资金、诈骗犯的送我回家资金、检举犯人的奖励金。它们加起来远远超过我给出的那笔钱,这是我在新上司砂金身上学到的技巧。

    赌上全部,然后加倍赢回来。

    确实很爽,我在心里感谢他的教导。

    【拉帝奥教授:你是有重新回学校接受再教育的打算吗?】

    老师生气了。不过我就算现在回去,也不是在老师手上了。而且如果叫另一个人老师,拉帝奥教授一定会生气。

    【塞莱斯特: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这个时候,老师一定会打电话过来骂我吧。我非常有经验地把手机关机,在手机界面上提示来电的时候,屏幕就合时宜地黑了下去。

    装作手机电量不足是逃避老师说教的好方法。虽然有风险,因为他下次见我,一定不会放过我。不过,先过好今天吧。

    我从床上挣扎起来了,今天我就要跟砂金大人一起去匹诺康尼,传闻中的盛会之星,有钱人的天堂。

    我没有收拾什么行李,同谐的那批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行李。既然如此,就连箱子也不用拿了。于是,我换上了一条很漂亮的紫色裙子,空着手就出发了。至于工作?这次的事件,恐怕用不上我。

    不过既然我已经出现在名单上,就要好好享受难得的度假。

    下了引渡飞船,我就看见了我的上司砂金。

    他无论何时,都是那样显眼,像只翘屁股的绿孔雀一样,四处招蜂惹蝶。身上的行头亮得可以闪花我的眼睛,话说他到底戴了几枚戒指?我没细看,因为对于穷人来说,细看是种残忍,看得太仔细只会戳破穷人本来就不剩多少的自尊心。

    毕竟,随便一枚戒指就可以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资……想想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残酷。

    “塞莱斯特,”砂金用那双像是紫色漩涡的眼睛,上下扫了我一眼,“你是来度假的?

    下属反而比他这个上司更优哉游哉,砂金没有寻常领导想要压榨下属的欲望,毕竟就算压榨也开采不出什么好矿。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位下属有点太“镇定自若”了,明明现在家族的人全盯着他们。

    砂金敢保证,如果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家族的人都会过来说他携带了易燃易爆品,连把打火机都不给剩。同谐的人都是这样疑神疑鬼的胆小鬼。

    “不,我是来协助您的。”

    我贴向砂金,压低声音说,虽然这样也没什么用,同谐的监视无处不在。

    “协助什么?”砂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脚边的行李被家族收走了。我猜,那里面一定藏有很多珠宝,他或许还会带上自己的象征石(砂金)。

    “协助您玩得开心。”

    “开心?我从看见你的这一刻,就挺开心的。”他勾起嘴角对我说,我注意到前台来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星穹列车的人。原来如此,这就是让我来的目的啊。

    砂金很擅长选择合适的介入时机,而我的加入打消了星穹列车的戒心。当然,只打消了穹和三月七的。

    之后,砂金把自己的房卡给了穹,我有些担心,他不会抢我的房间吧。不过,拉帝奥教授也在,他可以和教授合住,虽然老师肯定不乐意。

    好在最后,砂金自己开了一个普通房。

    等砂金从穹的房间离开后,我和穹遇到了一个迷路的紫色头发大姐姐,她自称黄泉,是巡海游侠。

    但她说谎了,我没有告诉穹。毕竟穹连我真正是谁都不知道。而且黄泉不会是穹的敌人,那么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之后,我就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星期日在那里等我。

    那是个灰色头发的男人,脑袋后面顶了个圣环,耳朵附近生了六翼翅膀,简直就像童话中的天使一样,只不过天使可不会在自己的翅膀上打耳钉。

    我笑了一下,“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Sunday),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比起我,我的上司和老师难道不更值得您的关注吗?”

    透过窗户的五彩光打在星期日的背影上,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就像在怜悯众生困苦一样。他把手按在书本上,简直下一秒就可以去教堂当神父了。孩子们和那些唯利是图的恶人一定很乐意听同谐的歌唱。

    他开口了,倒没有在唱歌,“您太小瞧自己了。”

    每个爱做模做样的男人,都喜欢用一堆敬语和指代不明的句子来模糊听众的注意力。星期日笑得很亲切,就好像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一样。

    “我倒是想请教【终末行者】您到底为何而来?难道是为了传达末王的旨意吗?可是,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匹诺康尼,一个绝对不会出现死亡的地方。”

    “啊,你说这个啊。我只是在公司打工,公司让我来,我就来了。”为了加强说服力,我加了最后一句,“如果不来,我可能会被扣奖金和绩效。”

    我诚恳地看着他,毕竟我真的没别的心思。

    星期日沉默了,他的修养很好,这让他沉默的时候还能保持那张笑眯眯的亲切脸。

    怕他跟我独处尴尬,我贴心地送了客,“如您所说的那样,匹诺康尼是绝对安全的盛会之星。所以,您可以走了吗?我要洗澡。”

    星期日最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虽然看得出他不太情愿,但还是离开了。然后我锁上了门。

    接着,我拿起电话,打给砂金,“我见过星期日了。他是个和您料想差不多的男人……星期日

    有不有趣这个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是的,计划不会有任何问题……祝您旗开得胜,能帮我顺便带句话给拉帝奥教授吗?说我很忙,这段时间就不去见他了……忙什么,您就说您把我发配匹诺康尼挖忆泡了……对,就这样,谢谢您。”

    傻子才去见老师呢……他一定会说教我很久的。

    我脱下衣服,泡进了大浴缸里,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梦中。

    “谁的电话?”

    砂金和拉帝奥交谈的途中,一截电话插了过来。

    砂金放下手机,“你的那位好学生的。”

    “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她宁愿去匹诺康尼挖忆泡,也不愿意见你这个昔日的老师。”

    砂金笑得很开心,有什么比见拉帝奥教授吃瘪更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吗?他刚才输了教授一成,现在他扳回一局了。

    “……愚蠢。”拉帝奥教授蹙了蹙眉,“开个价吧,你需要得到什么才肯把她还给我。”

    砂金似乎有些惊讶,他先楞了几秒,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没听错吧?Dr.Ratio,你在和我买卖人口?明明你厌恶私有制。”

    “并不是,我是在给她自由。她不适合公司,更不适合你,赌徒。”

    公司想要拥有【终末行者】,跟想要拥有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收藏品没什么两样。但是那是错误的,错误的疾病需要得到治疗。而且,公司不清楚这会带来什么恶果。

    他清楚那个“代价”,所以才要把她从公司的私有变为世界的公有。

    “你太傲慢了,教授。”砂金从沙发上起身,“每个赌徒都知道,赌局上的每个砝码都有不一样的价值。”

    他喜欢赌博。骰子碰撞的声音可以让每个赌徒高潮不断,那种清脆的碰撞声会把人们具象的一切都抽象地拔高到不属于他们的高度,那声音欺骗他们说,他们具有更高的价值。

    砂金也是位资深的赌徒,他的生命原本只值一块廉价的砂金石,但是把筹码都堆在一起,从奢华的扑克牌下,扔下那命运的骰子。

    他听见他的命运就藏在骰子清脆的碰撞声下——啊,他又赢了。即使牌桌下的手因恐惧而颤抖,即使心脏跳得快要突破胸腔的束缚,但他还是赢了。

    他会永远赢下去。

    “但塞莱斯特不是赌局上的砝码,她是我的Fortuna(命运女神)。末王宣告了我的胜利,而我会永远赢下去。”

    颤栗、发狂、疯癫,幸运会永远站在他那一边。

    在最初,命运就选择了他。即使坐在办公室,什么也不做,幸运也会眷顾砂金。赌局是,今天亦是。

    “为什么【终末行者】要选择我?公司其他的干部已经向你抛出橄榄枝了吧。”

    站在砂金面前的少女打了个哈欠,她昨晚和穹联机打游戏打到太晚了,今早差点就错过了面试。

    “因为您出手最大方。”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在看到男人的长相后,又补了后一句,“长得还这么好看。”

    砂金挑了挑眉,就没有其他更加深层次的原因吗?

    他拔高了自己的价值,这是场心照不宣的博弈,“那我为什么要同意接受你成为我的部下。你知道的,”砂金拖长了语调,“离我最近的位置很抢手,你的筹码是什么”

    最近的位置,他笑得有点暧昧,像他这样的赌徒,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得到训练的。闭上眼吧,为了不被那张脸欺骗。

    “筹码?”塞莱斯特有些困惑,她可什么都没准备,但也不打算就这么空手而归。“公司开了我无法拒绝的价钱,让【终末行者】成了公司的私产。而我打算成为您的私产,您竟然还问我要筹码吗?”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伤心,但装得不是很好。砂金依旧坐在他昂贵的真皮沙发上不为所动,把玩着手指上的宝石扳指。

    砂金听见塞莱斯特说,“您不是很害怕吗?您把自己当成筹码放上赌局,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却怕得要死。”

    听到这句话,砂金抬起了头,冒犯吗?他或许已经习惯了,脖子上的印迹大开着,所有人都能看见屈辱和不堪,但那又怎么样?

    他才是赌桌上唯一的胜者。

    凝视他紫色的眼睛,就像陷入无法脱身的漩涡本身。

    塞莱斯特起身,来到砂金身前。她学着纯美骑士的模样,屈膝下跪,捧着他一只戴满宝石的手起誓着,“我向您发誓。在我成为您部下的期间,您永永远远也不用尝失败的苦果,您会长长久久立于牌桌的顶端,从低贱的砂金石到可以买下整个世界。”

    她的唇礼貌地贴上了砂金的手,冰冷的一吻后片刻就分别了,“这是末王的宣告,是【终末行者】的见证。您不会输,您会一直赢。哪怕……您厌倦了这一切,您也会如同诅咒般的赌上全部,然后摘下胜利的果实。”

    砂金的心跳加速着,他想要抽开手,就好像他想要从这残酷的命运里脱身。

    但是,那只是他的幻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赌桌的尽头是虚无,胜利的背后是为了胜利快要支离破碎的他自己。

    他明明拥有了普通人无法奢望的地位、金钱、名誉,却像拥抱一场虚无而黑暗的梦。一场盛大的赌局后,是另一场更盛大的赌局,他带着满满的筹码而来,但总会有一次,在未来的某天,从赌局中赢来的一切,终究会在一场盛大有如死亡的赌局中全部输掉,化为虚无。

    他明明很清楚,但是他早就脱不了身。

    我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要为了死亡来到世间?末王的宣告,是疯狂的开始,还是毁灭的终端?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会接受它。

    哪怕再残酷,也要在无数下落快要淹没他的筹码中,一把抓住他的命运。

    砂金抓住了塞莱斯特的手,把她拉起来。

    耳朵上带的孔雀耳饰跳了一下,脖子上昂贵的宝石闪了一道光,他的神色莫测说不上开心还是痛苦,只是介于其中。在牌桌和牌桌之中,在筹码和筹码之间,他便是这副表情,没有意义的迷乱,他的脸庞难以形容。

    他说,“那你可要看好了。我会赢,一直赢。”

    被握紧的手腕抓得生疼,骨头似乎快要断裂,塞莱斯特听见自己重复了一遍,“是的,您会赢,一直赢。”

    赌局上的胜利是一见钟情后的火焰,在无数次熊熊燃烧后,烧毁了自身的存在,只剩下余烬中坚硬的骨骼残骸。

    嘘,残骸在说话呢。

    它说,他绝对不会输。

    第70章 永恒刚好够开个玩笑(2) 去爱永远不……

    去爱

    永远不会见到

    第二次的东西,

    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随机毁灭自己,

    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加缪

    在惊梦酒吧, 我被拉帝奥教授逮住了。

    明明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于是,我对紫色头发的男人说“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了。”

    他抬起头, 认真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向他端着的酒杯, 里面的鸡尾酒呈现一种梦幻的蓝紫色。和我今天穿的裙子有些像。

    他低头喝了一口,鸡尾酒均匀的分层被摇浑,蓝紫色变成了更加深的浑浊宇宙。

    片刻, 我听见拉帝奥教授说,“你会留下来吗?”

    我有些疑惑,“留下来, 留在哪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我摇了摇头。

    拉帝奥教授没有接着问了, 他向侍者打了个响指。穿着燕尾服的帅气姐姐给我上了一杯一模一样的鸡尾酒。

    “要尝尝吗?”他说。

    我侧过脸看他,教授紫色头发在酒吧的灯光下有着漂亮的光泽,背后那盏灯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黑暗, 一半光明, 像是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塑立在黑白两刻之间。

    他在兜圈子, 但是为什么?拖延并不会让结果发生什么变化。我有些羞愧,因为我没有可以报答他的东西。教授一直对我很好,我猜可能是因为天才对于一般庸人起了怜悯之心。

    但是, 我付不起老师想要的【代价】, 那个他应得的报酬。

    虽然教授应该早就清楚了这点,但他没有说什么,对我的态度一如往昔, 毒舌、散漫又不乏温柔。

    就跟今天的他一样,散漫地坐着,一只脚搭在吧台,一只脚放在椅凳下,虽然开口的语气都跟平时毒舌时差不多,但我能感觉到赤色的眼睛里面留着温热的血,如果能够触碰,应该是难得的暖意。

    我喝了一口酒,然后被呛了一下。

    好苦的酒,我被苦到五官都变形了。我奇怪地看了拉帝奥教授一眼,男人神色自若,薄薄的唇上留有一层水色,吻上去能尝到酒的苦味。

    “……您不觉得苦吗?”我没忍住问了。

    “苦?”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高脚杯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酒液,“怎么会觉得苦?”他反问道,“反而很衬我现在的心情。”他喝完了那杯酒,空空的杯子放在黑色吧台上,白得太过显眼。

    放杯子的清脆声音,让我的身躯也像杯子一样颤抖了一下。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那个答案就浮在我们之间,我们俩都心知肚明。但他伸出手,把那个答案向下抓,但在它落地前,我后退了一步。

    “话说,您不去砂金那边吗?”我提起了另一件事。

    “砂金,你就那么喜欢他?”拉帝奥教授笑了一下,让我觉得有些凉飕飕的。接着,他说,“已经结束了,砂金在街道上分发宝石。”

    我点了点头,一切都跟计划没什么两样。虽然我并不关心这个。

    我把酒杯往前一推,蓝紫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像是深夜的大海在星光下舞蹈。

    “抱歉,老师。我要离开了。”

    拉帝奥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头发上别的金橄榄枝璀璨着。整个人就像步入了黑夜之中,黑暗、腐坏、深不见底。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的眼睛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但老师恐怕忘了,我不擅长解谜,也看不懂天才的情感。

    “是吗?我很期待和老师再见面。”我随口应和着。

    “【代价】是虚假的,我早就不期待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了。”拉帝奥从吧台前起身,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遮住了面前的少女,他们的影子在阴影中融在了一起。“你应该感到荣幸,塞莱斯特。你让我尝到了溃败的味道,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可能性。”

    拉帝奥教授,世间少见的天才。

    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领域如鱼得水,然后站在众生的顶端,俯视着下面的庸人。但他身为天才,就连个性都是稀有品,他主动从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来,只为医治世间愚笨的顽疾。

    可是,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医生”却放弃了医治我的可能。

    我说,“那真的抱歉了,老师。”

    抱歉,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庸人。

    听到这个回答,他哈哈大笑起来,“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在夸你。”

    他走进了我,高大的身体直接遮住光源,我像只小鸟一样躲在他身体的阴影里。我抬起头看他,拉帝奥教授也低下了头,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接着那张犹如希腊雕塑的脸放大了,他的下巴枕在我的头发上。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清爽,肌肉有些硬,我的脸就靠在过于发达的胸肌上,微凉的触感让我感觉有些莫名的燥热。

    拉帝奥教授的声音从我头顶处传来,我的耳膜似乎也因为他的话语震动着,“追寻末王的脚步,只是在追寻注定毁灭的命运。我放弃寻求那个答案,唯有命运是无法逃避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告诉我,我的命运是什么?”

    我稍微挣脱开了他的拥抱,“您会登上智识的顶端。”我对他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小姐。”

    “那是什么?”

    “我问的是你我之间的命运。”

    我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们之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了,教授。”我低着头说完了这句话,可能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难过,他应该永永远远都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站在天才的行列,傲视所有庸人。

    拉帝奥教授叹了一口气,他又拥抱了我一下,抱得很紧,我都能闻到他呼吸间酒精的苦涩味道,苦得我的舌尖都开始拒绝了,因为他吻了我。

    那是一个只有苦涩的吻。

    他那么用力地拥抱我,吻着我,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在亲吻的那刻,我突然意识到,这真的是最后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拉帝奥教授的早安电话了。以前明明那么讨厌的东西,但现在却留恋了起来。

    但我没有哭,拉帝奥教授的表情也还是平时的冷峻,就好像我们都没有为此难过。

    在我离开之前,他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平静地扔下这句话,“不过是在过去,你不知道的过去。”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跟末王一样,是倒着生活的。拉帝奥的最后,是我的最初。

    是的,我没有和他相遇的记忆。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只是猜测他对我有所图谋。我问他是什么,他说那是【代价】,他想要探寻有关末王的真相,或者说答案。

    很符合学者的思维。

    我答应了,但在最后,我又反悔了。因为那个答案浅显地令人绝望,命运的最后一定是毁灭,个人、星球直到世界。那就是一切的终焉。

    拉帝奥教授意识到了,于是那个【代价】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像是联系我们俩的一个借口。

    站在窗边,我安静地看着教授的身影消失在这座繁华无比的美梦之城。身后有人靠近了我,那是个白金色短发的女调酒师,我记得她的名字是舒翁。

    她端了一杯酒过来,红色外套的口袋里露出了白手帕的一角。

    “要来一杯酒吗,可爱的小姐?”

    “不了,我并没有点。”

    舒翁把那杯酒塞进我的手心,“喝一点吧,就当是本店的赠品。”

    那杯酒是跟教授点的那杯完全不一样的酒,玫红色像是雾气一样升腾着。我喝下了这红色的迷雾,它甜的像个梦境,在舌尖上跳了一瞬,那甜美就跟露珠一样被蒸发掉了。

    “很特别的酒。”我摇晃了一下酒杯,水雾在眼前集聚着,“它的名字是?”

    “无疾而终,”舒翁蓝色的眼睛关切地看着我,“它的名字是无疾而终。”接着,她拿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擦拭着我的眼角。

    手帕被泪水打湿了,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泪痕。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原来我流泪了。可是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睛擅自流出了眼泪。

    我把那杯【无疾而终】仰头喝下,把手帕叠好还给了舒翁。

    “谢谢你,但我没有哭。我和他……只是师生关系,只是我之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我向她强调着,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一切。

    舒翁忧伤地看着我,与她坚硬的外表相比,她或许是很重感情的性格。她没有反驳我,“我知道了,小姐。”她垂下了眸子,“请饶恕我的冒犯,无疾而终……并不只是形容恋人。”

    是我对号入座了。我突然意识到了这点,舒翁还是用那种忧伤又担心的眼神看着我,看我惊慌失措,看我口不择言。

    之后,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座小小的酒吧,就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我在大街上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可是哪里都没有拉帝奥教授。

    走累了,我就蹲在大街上,靠在一个角落睡了一觉。

    因为,我知道有人会叫醒我,他会以近乎严苛的方式提醒我,让我步入我既得的命运。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靠在金鹏身上。他是个长着青绿色头发的少年,额心上生着紫色菱形的印记。

    “你来了。”

    金鹏点了点头。

    虽然古华说他将我投入了梦境,但我知道这绝非梦境,我是真实存在宇宙间的。金鹏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附在了我身上,跟我一起来了异世界。他们的计划是让末王显现,然后让末王赐予梦之魔神终结。

    因此,我和金鹏在异世界的旅途是有终点的,而我们的任务是在终点到来前,不要被末王追上。如果追上了,我和他都会死在这里。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古华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是末王信徒,明明提瓦特不应该有人知道这些。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正如古华说的那样,故事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结局。而我和金鹏只需要忠实地沿着命运的轨道,走到我们的结局。

    哪怕过程再痛苦,我也无能为力。我安慰自己,至少我还能再见到曾经的朋友和老师,但现在……我们得逃亡了,再不走,末王就会出现。

    我会把匹诺康尼的人们都害死的。

    “之前我要你取的忆泡,你拿来了吗?”

    金鹏递给我一个淡蓝色的忆泡,那是我送给砂金的临别礼物。

    接着,我打开手机,向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发送了信息。

    【塞莱斯特:我们会在过去重逢。】

    无人回复,我盯了一会儿空白的界面,就把手机收了回去。

    “走吧,金鹏。”

    在最后的战场,一个虚无和黑暗得无边无际的空间,两轮像是太阳一样的黑日在我眼前和背后。

    在那里,鲜血淋漓的我找到了砂金。

    他在和他的过去告别。我看见他的礼帽和过去的回忆一起飞舞,他自由了,笑得像个无垢的孩子。那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在谎言和欺诈下的纯白无瑕。

    “打扰了,砂金大人。”

    听到声音,他转头看向我,紫色漩涡的眸子放大了,他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向他一步步走来,直到他的眼睛可以看清楚血透过我空荡荡的胸口大洞向下流淌,紫色的裙子上全是粘稠的血,地上也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末王的使者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吧。”

    砂金在看清我身上的伤后,脸色瞬间惨白了。他的眉头紧皱着,紫色的瞳孔颤抖得像是快要碎裂的星星。他大跨步向我走过来,砂金似乎想搀扶我,但是他现在却惊恐地不知道要把手放在哪里。

    “我是向您提交辞呈的。如您所见,我就要死了。”

    我向他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微笑,却换来他更加惊慌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匹诺康尼,”他喃喃自语着,“你不会死的,一切都是梦境,你不会死的……”

    “是的,我不会死。只是再也无法在这个宇宙的任何角落观测到我的身影而已。”我顺着他的话说着。

    砂金生气地瞪了我一眼,英俊的眉毛皱在一起,“是谁伤了你……公司不会放过他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位置,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间,想要我躺在他怀里休息一会儿。

    但我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弄脏砂金。

    “是我自己。”

    我说谎了。我是没办法自杀的,是金鹏【杀死】了我,但这是为了让我们从末王的追猎中短暂逃离,然后前往下一个时间点。

    末王是不受时间束缚的,而我拥有和祂一样的特性,我知晓自己的命运【未来】,但代价是我无法改变命运任何走向。末王是在未来诞生,从未来逆向活到过去;而我也一样也是倒着生活的。因此,我前往的下一个时间点是我的过去,我并不清楚的过去。

    “我的结局早就注定了。身为命途行者的我,无法违逆自己的命途。而结局,要我一个人在匹诺康尼逝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摊开手心,里面放着浅蓝色的忆泡,它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没有被血沾染一点,安静地发着淡淡的光。

    “这是什么?”

    “我的辞呈和临别礼物。”我对他笑了一下,在最后告别的时候,应该高高兴兴的。我希望是这样,但看来适得其反。

    砂金并没有露出一点的惊喜神色,他甚至都不想碰那个忆泡。

    “至少看看它,它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把那枚忆泡放在他掌心。

    “里面是什么?”砂金问我。

    “那是我跟流光忆庭的忆者交易得到的东西,”我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允许这些忆者将我的记忆珍藏制成光锥。“里面是全部埃维金人的回忆,不管是欢笑,还是泪水,不管是富裕,还是贫穷。”

    “愿三重眼的地母神(芬戈-比约斯)三度为你阖眼。”

    “令埃维金的永远鼓动。”

    “旅途永远坦然。”

    “诡计永不败露。”

    我轻轻说起了流传在埃维金人之间的祝福,最后我抬起头,我祝福他,“愿你不再孤单,永远被人所爱。”

    砂金忽然觉得自己掌心的这玩意烫得要命,也重得惊人。他喘着气,心脏在惊喜和怀疑中直上直下,像是坐上了最惊险的过山车。

    他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少女,她头发的末端都被血染红了,脸色苍白着,唇被冻成干涩的紫色,身躯微微颤抖,身下有一滩黏腻的血迹。

    “……为什么?”

    砂金问她,她明明要死了,为什么在死前见的人会是他?为什么要送他这样无价的礼物?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也是因为自己格外幸运吗?砂金不知道答案,但他下意识地讨厌这完全不对等的礼物,他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

    因为他没有自信。

    没有自信能够得到完全不图回报的爱,完全不涉及任何欺骗的爱,完全跟他童年得到的一模一样的无私的爱。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在死前想做点好事吧。”

    砂金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但他握紧了手心的忆泡,他直到死也不会放开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以对我笑一笑吗?我忘了告诉你,你笑起来很漂亮。”

    不是他在赌场上的笑容,而是他私底下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没有防备的、未经计算的笑容。那个时候,他的紫色眼睛会很清澈,金色的头发也像在阳光下一样闪闪发光着。

    砂金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他挤出了一个笑容,但像是皮肉之间不得不进行的配合,像是一场诡计本身。

    我有些失落,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或许……这样也好。

    “谢谢你,砂金。”

    说完,我的身子就向后跌去,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坠入了漆黑的大海里,身影逐渐化成了一戳即破的泡沫。

    我要死了。

    在泡沫虚假的光下,我看见了砂金向我奔跑过来的身影,他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嘴唇颤动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被握紧的手腕在他的章心里化成了泡沫。这些透明的梦幻泡泡向上飞着。他终于是什么也没握住。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里空了一大块。

    此刻,砂金突然意识到了。原来痛苦也可以是空虚的黑洞,但空荡荡的痕迹只会告诉你,你曾经失去了什么,但它却不能被填补上。

    因为黑洞不是真正的伤口,真正的伤口会痊愈,但失落不会,它会永远留在心里,在痉挛一下抽搐的身体后,把真正的心脏带走。

    “愿你不再孤单,永远被人所爱。”

    耳边忽然浮现了这样的话语,砂金无措地捂住了眼睛,他朝着四周的虚无呢喃着,像是一只迷路又落魄的绿孔雀,“……骗子。你骗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然后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离开了吗?”

    擅长诡计和欺骗的他,竟然也会被人欺骗?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骗走了什么。

    她是最高明的骗子,而他只是一个被她欺骗的可怜人。

    而现在这个骗子死了,可怜人再也无法追回遗失之物,他变得更可怜了,像只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顶着金色的绒毛,眼眸湿漉漉的。

    原来,她的话根本不是祝福,而是安放在他头骨上的钉子。

    他的幸运女神就这样敲着钉子,让他的大脑作响 ,身体发麻,血液凝固。让他逐渐意识到曾经握在他掌心的幸运,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而幸运女神,不会再一次眷

    顾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