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三十五亿与公爵小姐(6) 再也不许放……

    我不能形容黄昏的漫长。

    从夕阳沉甸甸地坠在西天时世界的金黄, 到太阳完全陷没地平线的清亮,再到星斗浮现并且越来越明亮时,世界就越来越幽深。

    ——冬牧场

    那样的日常一定是在她的心底期待的东西。

    推开门, 舒适又轻柔的风从长满紫色蔷薇的窗外吹来,带动米色的窗帘沙沙作响, 黄昏的光带着模糊的暖色,晕开的光斑透过格纹的窗户, 跳跃在瓷白的脸上。

    他的侧脸美的像是雕塑。

    听见开门的声音,卡维转过头,红色的眼睛美得像是深沉的河流, 突然从河底浮现了一些细碎的光,他笑着说,“你回来了。”

    为什么时间会在此刻突然迟滞下来呢?

    安静的仿佛闻到了窗外紫色蔷薇的花香, 风突然都有了味道……连同黄昏、落日、晚霞, 它们都染上了紫蔷薇的香气。这个时候,应该回答什么呢?心底并没有预设那样的答案,自己的未来也没有编织今日的光影。

    “嗯,我回来了。”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九方轻轻地关上了门。屋内再一次变为了私密的空间, 但那只是对人来说, 光是无处不在的,它和人类一同分享着珍贵的光阴。

    为什么她会突然悸动呢?

    手指轻轻拂过桌角,九方能感觉到神性褪去后的自己, 身为人类的自己。她有种卸下重任的错觉, 或许时间停留在此刻也不错……她,如此想到。

    窗外的紫蔷薇花摇曳更盛,风也开得更加的盛大。

    窗户被从外打开了, 翻窗进来的人身上盛着夕阳的余晖。他抖落了外套上的夕辉,露出了黑色的长发和碧蓝的眼睛。路德维希先是瞄了一眼房间内的卡维,再看向了九方,“你要把他卷入进来吗?”

    他的声音很轻,又很冰。

    九方歪了歪头,“他出现在这里……是个意外。”她如此说道,九方不希望卡维知道太多秘密,“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卡维应该猜到了吧。”

    “是吗?”路德维希打量着两人,他多少能猜到原因,所以路德维希上前了一步,在卡维面前拥抱了九方,他把脸贴向九方,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迷茫了吗?对于自己的身份?”

    他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语气,贴近她的耳朵悄声说,“身为神明的记忆,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了吧。你既想要抓住过去,又不想放弃现在。”

    那个轻柔的怀抱渐渐松开了,他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哽咽只是一小会儿,接着他后退了一步,“我明白的,我并不怪你。”路德维希看着他们俩之间隔着的一小步,他突然明白了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庞大时间并非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你……你还在看着我吗?”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她如此回答,但路德维希摇了摇头,“可我有些眼花了……你依旧和过去一样闪耀,但是,或许不再需要我了。”他低下了头,他还活在过去,可他的爱人早已前往未来。

    心向未来的双眼不会再注视过去的影子,突然之间,路德维希意识到了这点。同时,他想起了温迪欲言又止、闪躲的眼神,温迪早就发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跟爱无关。

    空气冷凝了,连紫色蔷薇花的香气都凝固下来了,黄金头发的男人有些愕然,“你们……突然间怎么了?”

    还低头丧气的路德维希瞪了他一眼,他平时不会这么粗鲁,但现在他的不甘和怒火都显露了出来,“这与你无关吧,”他冲卡维大喊道。

    声音大到让九方颤抖了一下,她突然回想到了刚才的悸动,这不由得让她低下了头,她轻轻地对卡维说,“我和路德维希之间有些话要谈,能请你先离开吗?”

    卡维的双眼在两人身上移来移去,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爱情是很珍贵的,别轻易弄碎了它。”

    他一说完就后悔了,他又何必多嘴……或许他应该学会更自私一点,趁虚而入不是更好吗?但是,他还是说了,哪怕会伤害自己。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这样的想法无法从脑内清除出去。只要她幸福就好……但自己真的能做到这么无私吗?

    门扉被关上了,“他走了,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两个人的话语重合在一起。

    “你先说。”

    话语又一次重合在一起。

    他们都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对方,但那些堆叠的情绪涌到嘴边,又变得像是海底的泡沫一样难以触碰。

    唯一确信的是他们都还爱着对方,但在爱之外,他们对彼此的未来一无所知。

    沉默了一会儿,九方开口了,“我想了很久……最开始,我想的是你到底会不会接受现在的我,但是你接纳了我,我很开心……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我是说从一开始,你来到了新的世界,但是……你的心还停留在那个冰雪的王国。路德维希,你其实很怀念你的故乡吧……那个被冰雪覆盖、自由又浪漫的故乡。”

    为什么眼泪会从眼眶里流出来呢?光是口头的话语,曾经蒙德的影子就再一次浮现在了眼前,它那么遥远又那么美丽,被故乡遗弃的不只是路德维希一人……她的心里也同样怀念回不去的故土。

    “……我一直都知道,”但直到此刻,才能感受到时光的残酷,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痛苦,还是欢愉,都一起被抛弃在了过去,“温迪真狡猾啊……”那个人才是真正从过去来到了未来的人,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所以他只隔着一个房门,静静地听着这里发生的故事。

    “还不出来吗?温迪,或者,应该称呼你为巴巴托斯。”

    巴巴托斯叹息了一口气,这比让他对付愚人众麻烦多了,他讨厌麻烦事,如果可

    以的话,真想装作听不见,逃到大树底下乘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他还是出现了,巴巴托斯故作欢快地对两人问好,“哟,晚上好啊,两位。别这么失魂落魄,来,笑一笑。”

    巴巴托斯把他们拉到桌子上,又给两人递上了两杯美酒,他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巴巴托斯听见九方问他,“这么多年……你一个人,难过吗?”

    巴巴托斯移开了目光,“怎么会……”他这么说,但没拿稳的酒杯撒了一些液体在他手上,黏糊糊的,“或许会有一点孤独……但是,我没事的,我没事的,塞莱斯特。”

    九方沉默了一会儿,人在痛苦的时候会呼唤自己最信任的人的名字,这点就连神也不例外呢。但是,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里有三个人,三个人都拥抱着各自格格不入的孤独。

    “但是,现在果然还是不同的。”巴巴托斯用手拉起了九方和路德维希,“触碰你们的时候,我的孤独溶解了很多哦。哪怕只是看着你们的身影,也会觉得开心……”巴巴托斯笑了,他的眼神是轻柔的风,“但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温迪。这里可没有那位伟大的风神大人,巴巴托斯那个家伙早就不存在蒙德了哦。”

    “那祂在哪里呢?”问话的人是路德维希。

    “在没有你们的地方,一个人弹琴吧。”温迪说,他为自己盛了一杯酒,然后把过往都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变成了那个一直都嘻嘻哈哈的吟游诗人,“所以,一切都改变了,不管是路德维希,还是九方,但是这不是不好的事,你们终于可以重新出发了。”

    他的指尖划过桌面,随着他的手指,桌面上出现了起伏蔓延的山峦、层层叠叠的翠林、隐藏在湖中心的美丽城邦,温迪指着其中的一角,吟诵起过往的故事,“这里曾经有一位猎人……”

    他如数家珍地叹起那些被历史掩埋的故事,跨越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光阴,就连蒙德都遗忘了他们,但神明却一直记得。那些故事在他的话语里重新发芽了,逝去的人再一次在故事里闪耀……远方的故事,远方的城邦,远方的冒险,温迪把他所珍视的一切都送给他的挚友们。

    “是时候再出发了吧……既然过去的故事已经触碰不到了,那么就让我们创造现在的故事吧。”

    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忧郁的眼眸看了眼自己的友人,然后他笑了,“谢谢你,温迪,你已经成了我们之中最坚定、最温柔的人了……我为你高兴,我的朋友。”路德维希握紧了温迪的手,上下摇了摇,表示他真挚的祝福,“风已经吹走了遮蔽天空的云雾……你说的对,是时候再出发了。”

    路德维希接着转过头来,眼带希冀的光,“那你呢?你要跟我一起旅行吗?”

    九方动了动嘴,无数人的面孔闪现在她的眼前。她意识到如果答应了路德维希,她就会踏上一条崭新的道路……一条与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

    如果选择这条道路,会轻松很多吧。不再考虑其他的事,只单纯享受旅行本身。

    “不,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自由’的了。比起‘自由’,我有了更想保护的东西。”哪怕那条道路满是泥泞,她也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实现塞莱斯特的梦想。

    “是吗?我明白了。”路德维希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但他依然相信她,“我的旅行永远会留下你的位置。等你再次‘自由’的时候,那时我们再一起重逢吧。”

    “诶?没有我吗?路德维希,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邀请我呢……”温迪笑着插话了。

    “即使我不邀请,你也会自己跟过来吧,温迪。”似乎想到了过往记忆的碎片,路德维希眯起了眼睛,“就跟以前一样啊……”

    但又哪里都不一样了,旅行竟是为了分别。

    “我一定会来的。等我再次拥有自由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的,路德维希。”

    手被握住了,自由的温度是爱人的体温,路德维希笑了,“嗯,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来的。”

    立誓的夜晚静悄悄地过去了,怀揣着未知的明天,人们都陷入了安眠。

    但神明还清醒着,他还不想放过那个被‘自由’放逐的人。

    “你不相信我吗?温迪。”

    “怎么会呢……”温迪背对着九方,裹着被子,在床头缩成了一团。

    “你在生闷气,温迪。为什么?”

    “……”

    温迪沉默了,他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这样更有安全感。

    “你再不说,我就当真了哦。”

    “……原谅我,九方、不,塞莱斯特。”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响起,“抱歉,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明明你(九方)是无辜的,但是我没办法不对你不生气。虽然你还没有记起全部,但是……为什么呢?塞莱斯特,你可以对路德维希许下誓言,对我却从来没有。”

    “以前,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不用分离很久……等我把蒙德治理好了,就去璃月接你回来。但是……为什么你却不再回来了呢?但是……这样也没关系,我会等你的。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出去找你。”

    “明明我是那么想的……但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留给我,你(塞莱斯特)离开了,我甚至都无法确定你是否还能复活。只是你让我相信你,所以我就一直等到现在。”

    “但好像,这一切都突然没有意义了……”

    温迪掀开了被子,他明明没有醉,但却失去了往昔的冷静和散漫,“你的未来没有我的身影,你可以和路德维希许诺,但……你预想的未来里,从来就没有我的影子……我不会责怪路德维希,”语言变成了硬铁,“我只会责怪你。”

    “第一次拉起了风精灵手的人是你,”他向着塞莱斯特伸出手,就如他们初遇的第一次,“为什么放开手的人也是你呢?”

    “你说现在的你已经不是‘自由’的了,”温迪嘲弄了一声,在夜色下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晦涩的光,“那么既然其他事都是你的责任,那么我也是你的责任。”

    九方不知所措了起来,他的手就放在她眼前,但她却没有握上去,“……我以为你想要的是自由?”她疑惑地问到,那是像风一样的自由,不允许出现任何沉重的影子拖慢风的旅途。

    “自由?”温迪说着这个词,千年多的时光走过了,只剩下自由陪伴着它的神。自由难道就意味着被时光放逐……被过往放逐……被记忆放逐?

    他看着那张脸,那张他过去非常熟悉,现在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的脸,“神明也会有磨损,风歇止了就再也无法前行。或许有一天……就连你,我都会遗忘。但是……我能确信的就是现在。”

    “我不想再一个人弹琴了。”

    “我不是巴巴托斯,我只是温迪,”看着有些错愕的九方,温迪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把手塞进了九方的手里,“笨,所以现在可要握紧我哦,再也不许放开。”

    第102章 三十五亿与公爵小姐(7) 悲伤、孤独……

    请飞进静谧的高天, 把月亮的棱角触摸,

    再轻轻吸一口凉气,把闪烁的星星吹落。

    ——米拉罗赫维茨卡娅

    “你的表情有点困惑呢?”比微风更轻盈, 比繁星更闪耀的少年诗人轻轻地说道,他嘴角勾起一抹樱色的弧度, “马上你就会有一场新的冒险了,那是与海相连的王国, 或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也说不定,”温迪朝九方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握住了九方的手, 唇贴在手上轻柔地行了一个吻手礼,“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哦。”

    不等九方开口,温迪就继续说道, “不过, 我可是很狡猾的,”又一个眨眼,“就让我们在新的冒险里重逢吧。”

    那个人如此说道,然后就像一缕风一样拂过身旁, 在右脸颊留下一个苹果香气的吻, 就乘夜色踏窗离开了。

    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浅绿的光汇聚,在眼前变成萤火式的飞羽,接着那飞羽就消失了, 只留下一段美妙的琴音和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声。

    “真的是……搞什么啊, ”九方摸了摸被亲的地方,风明明是没有温度,她却觉得右脸颊烧得难受, “温迪……真是傻瓜。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九方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她撑着手臂靠在栏杆上,离天亮不过两三个小时,星星的颜色都变淡了,她看向远方,那里有两位友人在送别,可惜却没有预留她的位置。她垂下眼眸,路德维希要走了,他既然决定要离开,就不会再给自己留恋的机会……所以,会是今晚。

    而他不想她来,所以来的人会是温迪。

    “哟,路德维希。”

    “终于来了啊,温迪。”

    “我帮你支走了九方,怎么谢我?”

    “感谢你,我的朋友。”路德维希敷衍了一下温迪,他的语气有些落寞。

    她不来最好,不然……他怕他会舍不得离开。但是,他需要思考自己的路。路德维希从来都是自由的游子,他是时候睁开眼看看这个新世界了。

    温迪哥俩好地搂过他的肩膀,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了美酒,“送别怎么可以少得了美酒呢,”一打开酒的香气就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那里面仿佛蕴藏了一整个春天的光阴,“路德维希,我为你高兴。”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弹着琴,明明是离别,两人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悲伤的痕迹。

    “哦,为什么?因为你可以独占塞莱斯特了吗?”路德维希开着玩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你生了好久的闷气。你在气什么呢?是气我抢走了你的女神,还是气塞莱斯特抢走你的朋友。”他喝了一口酒,“又或者……你在生气,我们把你排除在外。”

    他说这话的语气跟平常没什么区别,路德维希看出了好友那点心思,但他不在意,又或者说,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人的态度。

    温迪也笑眯眯地回应他,“谁知道呢……不过,这样也不错呢。”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在风起地似乎很容易发生奇迹,不管是温妮莎还是面前的人。

    风声如歌,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夜色宁静如水,树叶、芳草和风晶蝶是自然的朋友,沉醉在美酒中不只是微醺的脸颊,还有真诚而高尚的心灵。

    等太阳从天边的一角露出了一条金边的缝时,温迪开口了,“说起来,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是时隔千年之久的生日礼物。”

    他展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只普通的青色飞羽。

    路德维希的眼珠转了转,他的心绪又一次回到了千年之前——

    “路德维希,你有想要的礼物吗?你大胆说,需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找到的。”

    “想要的东西?……我明白了,那就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所以,这就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吗,风神大人?”

    路德维希接过了那只飞羽,从熹微的日光下斜着眼睛看羽毛带着微微的露水闪着晶莹的光。

    “是啊,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已经不需要了。”

    出乎意料的,路德维希放开了手。

    此时,突然起了一阵风了,透明无色的风把那青色的羽毛吹向高空,吹向远方,吹向未来。

    “因为我已经知道自由的真谛了。”

    “虽然我仍然无法想象自由的羽翼会是什么样子,人类或许也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自由……但是,现在已经足够了,作为人类,这样已经就足够了,我的旅途还没有结束。”

    他碧蓝的眼眸看向那在高空晃晃悠悠的飞羽,它飞的歪歪扭扭,似乎在空中碰壁颤抖,但……飞羽确实描绘出了风的形状,“再见了,温迪。我要去拥抱我的自由了,期待和你再次见面,在未来的某次旅行之中。”

    吟游诗人再次弹起了琴,琴声不似如今的曲调,古朴有如遥远的传说。

    千年的故事在此刻终于画上了句号……寂寥又温暖的曲子响起,就像月光一样,就像轻风一样。

    “是啊,被时光抛弃的我们,终于又可以再出发了。”路德维希、塞莱斯特、温迪他们都深陷在千年前的故事里,时光已经走远,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但现在……时光再一次转动了。

    风会带动飞羽离开,时光会带走故事里的每个人。

    “但这一定不是结束。我也一样,路德维希,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风吹走了未尽的话语,但……在某一日,他们终会重逢。

    所以无需悲伤,别离短暂而情谊永存。

    等太阳的光再次占据这个世界的时候,九方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是个粉头发带着相机的女孩子。

    “你是?我记得你,来自枫丹的记者小姐?”

    夏洛蒂瞪大了眼睛,“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她一边说着,一边灵活地钻进了门内,“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来自枫丹的记者夏洛蒂,你是九方小姐,对吧。”

    她问着话,语气却没有疑问,看来这位记者小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了解过她。九方点了点头,“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你可是独家新闻……”她的眼睛一下子发亮了,像是看到了逗猫棒的猫,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猫猫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我是说……我有个好消息要提前通知您,九方小姐,你转大运了。”

    九方挑了挑眉,“您具体指什么?”

    夏洛蒂用手臂撑起身子,她看上去倒比九方这个转大运的人更快活,“您继承了枫丹塞尔维亚公爵的位置以及他高达35亿的家产”,她的眼睛闪亮着,像发着光一样,“也就是说,您马上就是未来的公爵大人了!”

    “啊?你在说什么?”

    夏洛蒂一下子握住了九方的手,“您可一定要相信我,不久,来自枫丹的信使就会亲自来找你。但他们太慢了,我可是不会放过这个独家新闻的。请您务必要让我第一个做专访……啊,流落他乡的公主时隔十八年被公爵大人寻回,从一个普通的少女一跃变成枫丹的公爵小姐……天啊,我能预测这一定会是轰动枫丹的大新闻!”

    她激动地晃了晃九方的手,高兴得仿佛那个中了那个大奖的人是她。

    “……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

    “您问到了关键之处!”夏洛蒂更加激动了,整个人都像发着光一样,“据我所知,这位公爵还有一个养子,也就是您有了一个养兄,这难道涉及什么豪门恩怨吗?哼哼哼,而且您猜这位公爵现在在何处,又为何要现在迎回您?”

    “……我猜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对吧。”

    “你说的没错,”夏洛蒂为九方惋惜了一小会儿,“塞尔维亚公爵现在正在枫丹的监狱接受法律对他的惩罚,而按照枫丹的法律,他的爵位已经被合法剥夺,而就在这个档口……他将继承爵位的权利留给了您,因为您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有种满是漏洞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的无力感,九方叹了一口气,“所以,记者小姐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他可是在监狱里哦。”

    “实不相瞒,为了采访监狱长莱欧斯利先生,我走了一些监狱的路子,甚至都想过混入监狱……历尽磨难,虽然还是没有采访到他,但我打听到,他在找一个女孩……哼哼哼,那个人就是您哦。”

    “听起来,还真是……坎坷。”九方抽了抽嘴角,不过莱欧斯利在找她,这个说法跟林尼和琳妮特的一样,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虽然不可思议,但夏洛蒂没有理由骗她。“所以……我现在要怎么做?”

    “当然是前往枫丹,赢过您的养兄,登上公爵之位了!”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桌子被拍的一声响,“多么跌宕起伏的展开,请您务必让我陪同,不管是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会站在您身边……只要,只要您能答应我的独家专访。”

    “我以为……你只是来记录这次跨国犯罪案的,没想到还另有所图。这份态度,简直就是第一流的记者。”

    夏洛蒂被说的有些脸红,“当然,那个事件我也不会放过,但在愚人众、骑士团和审判庭三方势力下,我也很难深入……”她叹了一口气,“昨天,还在蒙德城内发生了灾难,有神秘人袭击了教会,万幸没有什么伤亡……但是,这样一来,愚人众和骑士团的关系就更紧张了,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记者参与的。”

    “所以,你就马不停蹄地转换了新目标?”九方拍了拍手,“不愧是记者。”

    “您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还以为昨天的灾难吓到您了,本来想过来告诉您这个好消

    息让您高兴一下的,“夏洛蒂的手交叉着,“不过您放心,枫丹是个太平的地方,我们有公正的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维莱特?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如果我去枫丹,大概率也会跟他打交道。夏洛蒂小姐,可否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如果您要继承爵位,就要通过审判庭的法律核查,这是必要的法律程序,我想你应该会见到那维莱特先生。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放心,他是个公正的人,绝对不会允许任何的不公。”

    “我问的是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除了工作上的公正,没有其他了吗?”

    夏洛蒂笑了,“九方小姐,您可真敏锐啊。是的,除了工作外,我们对这位审判官知之甚少,明明他在枫丹呆了五百年,却还是位非常具有神秘气息的人物呢……我曾经想要采访他,但不出所料,他拒绝了。”

    “五百年?”九方有些惊讶了,“这还是人类吗?”

    “谁知道呢,”夏洛蒂耸了耸肩,“我们就连那维莱特先生的真身都不知道。但只有一点可以确保,他就是公正本身,他就是审判本身。”

    “听起来可真可靠,感谢您,夏洛蒂小姐。”九方转了转眼眸,这就是温迪说的新冒险吗?不过……她确实没有再呆在蒙德的理由了,博士走后,即使是在愚人众里,她也没有理由再呆在博士的队伍里了。那么,不妨去枫丹转转,希望那里能够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塞莱斯特的尸体会在枫丹吗?

    “能看得出您是位热心又体贴的人。不日,我将和您一起前往枫丹,一路上请多多指教,夏洛蒂小姐。”如果能多个当地的向导也不错,正好,夏洛蒂需要新闻,而她需要流通的消息。

    “这么说,您是答应专访了?您放心,我夏洛蒂一定为未来的公爵小姐‘出生入死’!”

    “太夸张了,夏洛蒂小姐。这一趟旅途……倒也不会那么危险吧。”

    夏洛蒂小姐的脸色镇定了起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放心不下。看来您还不知道您要面对什么……首先,您要先去监狱见您的生父,之后,再去城堡面对您的养兄,最后,去裁判庭见那维莱特大人。”

    “……这难道会有什么意外呢?”

    夏洛蒂摇了摇头,“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但是,不管是您的生父,还是您的养兄都是……较为独特的人类,更别提,您的养兄还是那维莱特大人的好友。”

    听得出来,那个“较为独特”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了,“……总不会有当街袭击和当街杀人吧。”呆在愚人众这种鬼地方就这点不好,非常容易把人往坏了想。

    “噢,这倒不会,那可是枫丹,我们的警备精密而周全。”

    “那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九方饮了一口茶。

    “嗯?您就不担心到手的肥肉跑了吗?爵位先不提,那可是35亿哦,足足35亿的家产哦!如果出了岔子,您可能就一分都没有了!”

    “35亿?”九方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大的数字,上次见到,还是在教令院里的图书馆。”

    “教令院的图书馆这么豪华吗?”

    “不,我是说有个学长(艾尔海森)在教令院的图书馆里告诉我,等我看够足足35亿的文字,就能成为贤者了。”

    “所以,你看完了吗?”

    “当然没有,真看完这么多,我不如早点死掉算了。那个人只是在嘲讽我,可恶的艾尔海森。”

    夏洛蒂扑哧一声笑了,“您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一般人遇到这样的财富早就高兴的不知所以了,生怕到手的肥肉飞掉。但九方不一样,她仿佛听到了一个还算可以的消息,然后就皱了皱眉,旅游散心般去了银行,然后冷淡地说,请把我的35亿交给我,而最妙的是,银行人员还真会给她。

    夏洛蒂更开心了,这个少女比新闻本身更具有价值,这个朋友她夏洛蒂交定了,“九方小姐,不,九方,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夏洛蒂。”

    “既然你如此镇定,那么看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九方,我会充当你在枫丹的导游,这一路上请多多指教,枫丹是个美丽而优雅的地方,相信你一定能玩的开心。”

    “这么说来,我就要忍不住期待了。”

    九方抽出了一张信纸,拿出一支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九方?”

    九方倒也不隐瞒她,直接把信纸交给了夏洛蒂,“喏,看看吧。”

    夏洛蒂眨了眨眼,信的开头是:尊敬的艾尔海森先生。

    称呼倒是中规中矩,里面的内容却充满了离经叛道。

    “这是你写给你的学长的吗?”

    “是啊,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要郑重的告诉他,什么狗屁学术,我才不做了!艾尔海森,我有了35亿,你去找其他的合作人吧,我会抱着我的35亿,悲伤的、孤独的、落魄的走上一条没有学术的道路。”

    “是啊,这真是太悲伤、太孤独、太落魄了。”

    “嗯,你懂我,夏洛蒂小姐。”

    她们的手握在一起,空气中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如果有了35亿,还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什么都不做,抱着数都数不清的钱,过着“悲伤”、“孤独”又“落魄”的生活。

    第103章 三十五亿与公爵小姐(8) 击鼓之……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海子

    “想见您一面,真是困难呢。”

    推开门的少女抱怨着,阿蕾奇诺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文件, 轻轻甩到一旁。薄薄的纸张便像乘上了风一般,精准地落到了高高堆起的文件山上。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也格外优雅, 深红的眼睛转了过来,“哦, 那只是对须弥学生而言的……您可不属于这类。”

    “怎么会?”九方拉开了阿蕾奇诺面前的椅子,“至少目前……我还只是位须弥学生。”

    阿蕾奇诺挑了挑眉,“那教令院的弟子来找我干什么呢。”她摊开手, “我可不是你的老师……或者,你想学习一些战斗技巧?”

    “额,这个还是……”九方连忙摆了摆手, “我只是想问问你。对于塞尔维亚公爵, 您了解多少?”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阿蕾奇诺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是啊,你我都心知肚明,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九方也笑了, “所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伟大的执行官大人应该有头绪吧。”

    阿蕾奇诺端起手边的红茶,浅尝了一口, “不错的红茶, 产自枫丹,你也尝尝吧。”接着,她开口, “塞尔维亚公爵是个有趣的人,正直又鲁莽,果决又冲动。可惜,在我们的调查中,这样的人从来没有与你接触过。简单来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你。”

    “所以……这是谁设下的圈套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阿蕾奇诺捏着杯柄,转了转杯子。精美的璃月茶具里的浅红液体倒映着一张冷淡又高傲的脸,“塞尔维亚公爵只是是引子,背后另有其人。比起他,你更需要关注的是他的养子,奥兰多塞尔维亚。”

    “哦,你们查到了什么?”

    茶水倒映的脸抬了起来,暗红的眼睛闪着不明的光,“恰恰相反……我们什么也没查到。”

    “什么也没查到?”九方心思转了转,“是的,你说的没错。确实,我需要多多关注这位奥兰多先生。”

    阿蕾奇诺接着说,“上一个我们什么也没查到的人是那维莱特。自五百年前来到枫丹起,他就担任枫丹审判官,把自己活成了类似水神一样的枫丹正义象征。”

    “但你们已经有推测了吧……能活五百年的长生种,被水神亲自邀请担任审判官的异族。而且又不是水神的眷属,答

    案或许已经出来了。”

    阿蕾奇诺又品了一口茶,“但这都是我们的推测,还缺乏证据。”

    “那你又为什么要突然提到那维莱特。”

    “因为我们怀疑那维莱特和奥兰多是同族,也就是……奥兰多是另一位龙王,一位更加神秘、更加莫测的龙王。”

    九方的神色变了变,“枫丹有了两位龙王?我可想象不到两位龙王齐聚一地的理由……总不能是来度假吧。”九方打量着阿蕾奇诺的脸色,她还是那么冰冷又淡漠,活像是一把鲜红的等待收割性命的刀。

    但九方此刻意识到了阿蕾奇诺镇定的原因……因为她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局。

    “我猜,枫丹要有大乱子了。”她抬起眼睛,丝毫不掩饰地盯着阿蕾奇诺,“那么龙王会是我们的朋友吗?”

    “很显然,那维莱特先生并不信任愚人众。”

    “他不会是愚人众的朋友,所以我问的是……他会是你的朋友吗?”

    阿蕾奇诺笑了笑,她似乎觉得九方说了很有趣的话,“我当然想多一个像那维莱特先生那样的朋友。”她端起茶杯,像是端起酒杯一样,和九方面前的那杯茶碰了碰,“朋友,多么美妙的词汇。可惜,愚人众的我们一向得不到别人的信任。”

    九方突然嘲弄了一声,她的脸凑向阿蕾奇诺,似乎想要看清阿蕾奇诺的真面目一样,“据说,枫丹是你的故乡。你并不想看到枫丹发生不好的事。这是你的真心,我明白,阿蕾奇诺,”她喃喃自语,“在枫丹问题上,我相信你的真心,哪怕我们是愚人众。”

    阿蕾奇诺的表情还是冷冷的,她很难被什么东西触动,她只是饶有兴致地说,“感谢你,小女士。可惜……这没用。而且,愚人众总会用愚人众的方法达成我们至高的目的。”

    “听起来真可靠啊。如果我是水神,应该会非常放松吧,毕竟有你们在呢。”

    阿蕾奇诺的眼睛突然扫了过来,她这下是真的笑了,“您真敏锐。面对枫丹的危机,那位水神竟然什么也没做。或许,她才是那位在幕后看着一切的人。水神,总不能真的只是枫丹的吉祥物吧。”

    “谁知道呢,”九方拖开了椅子,“感谢您抽空陪我聊天。我的问题问完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阿蕾奇诺叫住了九方,“莎夏,莎夏雪奈茨芙娜,你的调令已经下达,从今天起,你就隶属愚人众第四席。”

    离去的脚步停住了,九方转过头,她听见阿蕾奇诺说,“欢迎回家,莎夏。”从窗户上透过的光,模糊了阿蕾奇诺的脸,在那张脸上竟然存有温柔的遗留。

    看见了仿若过去的光影,九方便也笑了起来,“嗯,我回来了,父亲。”

    自阿蕾奇诺登上第四席又过了多久呢?

    遥远的儿时记忆几乎变成了褪色的白纸。在记忆之中,壁炉之家是埋葬生命的噩梦,那时的阿蕾奇诺冰冷却并非无情。而现在,壁炉之家变得有温情了些,但阿蕾奇诺却像心被挖空了一样,温度从她苍白的脸上快速滴落,直至什么也不剩。

    “怎么了?”暗红的眼睛看了过来。

    “不,什么也没有。祝您早日达成所愿。”

    门扉再一次被关上了。

    出了愚人众的办事厅,在外面等她的是夏洛蒂,这几天她闲得要命,但还是发挥了自己的老本行,试图挖掘出老蒙德的新闻。

    “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夏洛蒂熟稔地挽过她的手,她侧过身来,小声说,“给你一个忠告哦,最好不要跟愚人众走得太近。”

    “为什么?我们的记者小姐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上次袭击蒙德的就是愚人众,据说……那位博士被驱逐出蒙德了。接替他的是愚人众第三席仆人。这位大人在枫丹的势力也不小,很多人都想挖掘壁炉之家背后的故事。看看它背后是否跟面上一样和谐安宁。”

    “你觉得呢?”

    “我当然希望壁炉之家面里如一,但是嘛。”夏洛蒂笑了笑,“虽然我只是个记者,但我清楚……面上装的再好,也会从不经意的言行中透露。那些不正常的违和感根本挥之不去……但是,在枫丹一切都要讲证据。更何况,是在愚人众的地盘上。”

    九方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该跟愚人众走远点。”

    虽然,她完全不会这么做就是了。如果愚人众代表的是罪恶,那么造成罪恶的又该是什么?

    这个话题很快就转过了,夏洛蒂朝她挤眉弄眼,“那个须弥来的金发大帅哥又来找你了。他好像要回须弥了,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唉,看来今晚我得一个人去吃饭了。”她故作委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要把握好机会哦。这样的人不珍惜立马就被人抢走了。”

    夏洛蒂轻轻推了一把九方,“去吧,好好和他道别。”

    好好道别?确实,应该离开这里了,即使卡维不离开去须弥,他们也得分开了。

    这段时间,她似乎总是在和人道别,她和他们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但是……这是她自己的旅途,她必须踏上自己的道路。

    “哟,卡维。我听夏洛蒂说,你准备回须弥了。”

    卡维点了点头,“嗯,本来想过几天再告诉你的。可是,须弥那边的人催得很紧。”他无奈地摊开了手,“不提这个了,说说你吧。我听说你似乎继承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是有这么一回事。”九方点了点头,“所以我也得离开蒙德了,去枫丹处理一下个人事务。”

    “那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留在枫丹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九方会不会再回须弥,卡维能看出九方对学术并没有什么热忱,那么……也就没有再留在须弥的理由。

    “不知道。我并不知道命运的风会把我吹向哪里。”

    “那你想留在哪里?”

    九方抬起了头,“我想,我应该会留在一个让我感觉像是家的地方……这么久的旅行,我有一种感觉马上就要迎来它的终点了。”

    “不论如何,都希望你多来须弥看看。只要你想,须弥也会有你的家。”金发的男人自然地说着,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许诺了什么一样。

    “……对不起。”

    “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说。”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因为渴望正常人的生活,渴望正常人的幸福,渴望正常人的喜悦,所以她没办法放下卡维……这里面是爱吗?还是说只是卑劣的渴求在作怪呢?

    而直到今日,听到他这么说,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暗喜。

    因为自己的渴求而困住了另一个人的人生,明明没有办法给与任何明确的答复……可是,她却没办法一走了之。想到这里,九方难堪地移开了眼睛,太阳如此耀眼而美丽,她却没办法再直视眼前的太阳了。

    九方意识到她得说点什么了,但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拯救她的是温暖的太阳,卡维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这是你的人生,你有权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正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没有办

    法推开卡维吧。如果一开始就保持距离,或许要好得多。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就像裹上金黄糖液的上瘾物质,等意识过来,已经无法逃离了。

    “你是故意的吗?”九方歪了歪头,避开了他的手。人类害羞的时候,是会故意闹别扭的。

    卡维不知道九方怎么突然就不想理他了,“你生气了吗?”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虽然卡维完全搞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也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到了对方,他下意识就想道歉了。

    但九方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她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手臂间,因为不想被看见自己发烫的脸颊。等平和自己起伏的心绪后,她抬起了头。

    卡维正关切地看着她,面上满是疑惑,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像是一只不明白女主人为什么生气的可怜的金毛狗狗。

    九方突然被逗乐了,“嗯……我没事了哦。”她的眼睛移向一旁,外面的太阳散漫地撒下了祂的馈赠,阳光下的一切都闪闪发亮,九方挽起耳朵落下的头发,“确实是时候了呢。”

    如果旅行就要迎来结果的话,如果她和塞莱斯特都能如愿的话……

    “等从枫丹离开,我会去须弥……嗯,我一定会去的。”

    “诶?”可怜的卡维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起来是好事。所以,即使不明白,他还是笑了,“嗯,我会在须弥等你的。”

    他轻柔地抚摸了九方的长发,眨了眨美丽的像是宝石一样的眼睛,“只是……别让我等太久哦。”

    “等太久,你就要离开了?”

    “当然不是”他凑近了,递给九方临别礼物,那是一双精美的耳饰,形状跟卡维设计的建筑类似,一看就知道上面凝聚了卡维最天才的灵光,“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来找你。”

    九方垂下眼睛看了那耳饰,她确信,卡维把心递给了她。

    第104章 三十五亿与公爵小姐(9) 不一样的他……

    “人们从报纸上读到的地方, 人们从歌谣里聆听的地方,人们从画卷里看到的地方,那是个充满幻想的地方, ”粉发女孩说着,夏绿蒂抬起了相机, 递给九方一张相片,那是巨大巍峨的、像山一样庄严的建筑, “欢迎你来这里,我的朋友。”

    她夸张地转了一圈,带着点陶醉般的骄傲, 阳光在她的发色间跃动,水珠在她的指尖舞蹈,夏绿蒂鞠了一个躬, 朝她伸出手, 笑容里带了点不明的意味,“欢迎你重新回到这里,我的小公主,我们枫丹未来的公爵小姐。”

    九方被她拉得站起了身, 她看着夏洛蒂漂亮又俏皮的样子, 她本来应该怀疑夏绿蒂, 但是谁又会怀疑一个什么都不隐瞒你的人呢?她们本来就应该是朋友,所以九方说,“您真是神通广大啊, 记者小姐。”那些隐秘的信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夏绿蒂的耳朵里, “那您觉得,我该如何面对那位大人——我的生父塞尔维亚公爵?”

    夏绿蒂噗嗤一笑,“所以这就是你一到枫丹, 我就带你来枫丹审判庭的原因啊。虽然本来应该带你参观一下景点的,但是……参观嘛,我们有的是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大门,“虽然见那维莱特大人的机会很是抢手,但是,感谢我吧,我的朋友。你好心的记者朋友,已经替你预约了和他的会面,当然——”

    她拖长了声调,朝九方眨了眨眼睛。

    “当然,作为报酬,我需要答应记者小姐事后的独家专访。”

    夏绿蒂痛快地打了个响指,“真是太上道,九方。”那扇大门被推开了,露出了金碧辉煌的内里和那有如针线穿梭般忙碌的、衣冠楚楚的人们。被沉重大门隔绝掉的声音一下子像是水流一样汇进了大海……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目光都交织、汇聚在那门口的两个人。

    九方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看向夏绿蒂。夏绿蒂却玩味般朝她使了个眼色,九方看向夏绿蒂眼神的方向,通往顶楼的楼梯口下来了一个蓝色的人。

    蓝色的人……九方一时之间只能那么形容她,就连她轻快有如水珠的脚步,飘逸有如波浪的裙摆,跳动有如宝石的双眸都一并被包入了近似大海般的蓝色之中。恍惚之间,她们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那个蓝色的少女审视着她,在仿若幻觉般的目光后,刹那间,少女戴上了她的笑容。

    她拍了拍手掌,“好了,都愣着干什么,大家都去工作吧。”随着她的话语,大厅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人们又陷入了往常的忙碌之中,只是时不时有人向那位少女问好。那位蓝色的少女也一一回应她忠实臣民的爱戴。

    看来,即使不在舞台之上,她也会是这里永远的女主角。

    夏绿蒂悄声对九方说,“怎么样,有猜到她是谁吗?不过你运气真不错,竟然第一天就见到了她。”

    九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个少女就一下子像水珠一样跃到她的身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哦,有猜到我是谁吗?”

    “当然,水神陛下,在枫丹您的光芒无法遮掩。”

    芙宁娜笑了,她觉得应该笑,就笑了。那颗提起来的心一下子跃到了谷底,即使有点失望,但她还是笑着,“啊,你认出我了。”她这么说着,然后就背过了身,“没错,我就是水神。那么,你是谁呢?”芙宁娜悄声说着,带着点最后的期许。

    “我是九方。”

    听到了那样的回复,芙宁娜转过身莱 ,她看着那张曾经在五百年前见过的脸。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你是第一次见我吗?”

    “是的,陛下。”

    “可为什么我觉得你似曾相识?仿佛是在梦境中遇到的客人。”

    “那么……就当我和您在梦境中相遇过吧。”

    过去仿佛再次重演一般,不过却调换了位置。她……竟然称呼自己为陛下?芙宁娜扯了扯嘴角,就像在苦笑,“嗯,这一定是宿命般的相遇吧。”她喃喃自语着,黑发少女看向她的目光有如注视着一个陌生的客人。

    “我不打扰你了。去见他吧,你是为那维莱特来的吧。这里的人出了什么事都会找他,”芙宁娜似乎在抱怨,但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接着她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又变成了那个神气十足的水神,“有空的话,就来见我吧。这是恩赐,是水神给与臣民的祝福。”

    她强调着,不允许有拒绝,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

    等水神走远,夏绿蒂才有些歉意地看向她,“九方,你不用担心芙宁娜大人的话。虽然她有些奇怪,但总体来说,是一位非常好的神明。虽然我完全不理解今天她是怎么了……不过如果是芙宁娜大人,她一定没有恶意的。”

    “嗯,我知道这点。”九方的心思转了转,这个提瓦特大陆怎么全是塞莱斯特的旧识?她有点哭笑不得,虽然自己全然没有印象,但是那些曾经认识塞莱斯特的人却还停留在旧日的回忆之中,仿若追逐一道幻影。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但她自己并不是幻影,她真实存在着。只是她同时也带着点迷茫,但此刻她也只能是九方。

    所以,九方抬起头,“走吧,我们去见那维莱特大人。”

    在给九方引路后,夏绿蒂就识相地离开了,她把空间交给了九方和那位一直活在传闻里的那维莱特大人。

    九方走进大审判官的办公室,她能听见笔尖在纸张摩挲的声音,桌子上堆了一大叠文件,排得却很整齐,四四方方像永远也不会歪曲的律法一般。白色长发的男人停下了书写,从那堆文件后站起身莱,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一下子就遮住了从窗外透过的阳光。接着,他迈着大跨步走过来,“抱歉小姐,最近事务繁忙。”他似乎在解释对待客人的不周到,明明已经是枫丹实质的掌权者,却如此彬彬有礼,“这边请,小姐。”

    那维莱特优雅地拿起茶杯,替九方斟了一杯茶,放在他自己面前的那杯,却是无色的白水。

    “您好,那维莱特先生。”

    初次见面,他们都表现得礼貌又疏离。接着,九方在沙发上坐下,那维莱特向她寒暄着,像是被设定的程序,不管九方说什么,他都会非常礼貌地道好,就像这样:

    “是的,那维莱特先生。在璃月,我们会用特辣朝天椒泡水喝,这样喝能够打通人全身的穴位,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

    “嗯,那听起来真不错,有机会我会去尝尝。”

    九方肯定,他根本不理解人类寒暄的用意,他只是在学习。也对,那维莱特根本不是人类。

    他只是在学习,学习如何在人类社会中扮演人类。只是九方不明白,那维莱特现在又在干什么,他看起来像是在讨好她一样……像是人类男子一样试图和一位女士建立初步的联系,但他表现的太过拙劣,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九方决定打直球——“那么,那维莱特先生。关于我的身份,

    枫丹已经办好继承程序了吗?”

    “是的,小姐。”他起身,去桌子上拿了一叠文件过来。虽然他面上没有反应,但九方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看来生硬的寒暄对那维莱特先生也是不小的负担。

    “在这里,小姐。”

    九方拿起来,“稍等,先生。请容我一一确认一下。”

    “当然,小姐。如果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请告诉我,我会为您解惑的。”

    九方缓慢地翻阅着,她看得很认真,生怕略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太严谨了,太严丝合缝了,她一边翻着,一边抬眼看着面前的那维莱特,“先生,我的文件是您负责处理的吗?”

    “是的。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您真是严谨又细致,我没有发现任何的问题。只是……”九方在最后一页的签名展开,那里有三个空,分别留给她自己,她的生父塞尔维亚公爵和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奥兰多塞尔维亚。

    这里有两栏空着,一栏已经被优雅的花体字占据了,那里精致地署上了名字——奥兰多塞尔维亚。

    “是的,您的哥哥奥兰多已经同意你接任老公爵的位置了。只要老公爵和你自己签上字,这个协议就会有效力。”

    怎么会这样?九方有些疑惑,她本以为自己这个便宜兄长会阻碍她继承爵位,现在看来恰恰相反。“那为什么公爵,我是说我的父亲,那一栏却是空的?”

    “因为是您的兄长奥兰多建议让您继承爵位的,老公爵同意了,但他想先亲眼见见你,再签下名字。”

    “那维莱特先生,您不觉得蹊跷吗?明明我的兄长奥兰多从未见过我,却将爵位拱手相让……我听说你们是好朋友,能告诉我,哥哥……奥兰多,他在想什么吗?”

    那维莱特露出了然如胸的表情,他似乎一直在等这个问题,“这个嘛,小姐,你得亲自去问他。”但那维莱特又怕吓到了九方,“但以我信誉保障,奥兰多绝无恶意。他只是……只是……”他似乎想要为奥兰多的行为归纳一个合适的词汇,但话到嘴边,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只是太想要个妹妹了。”

    那维莱特最后这么说,虽然他一说完就后悔了……那个混蛋,真的会想多个便宜妹妹吗?即使是那维莱特也在心里腹诽着。

    “这样啊。那我还有个问题……您有见过我吗?”那维莱特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九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说——您之前有见过这张脸吗?”

    “不,小姐。我确信我们是第一次见。”

    那维莱特保障自己的龙生里没见过这位美丽的小姐,她长得那么耀眼……虽然那维莱特个人对太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但他还是得承认这位少女就像太阳一样见到了就难以忘怀。

    那维莱特并不是指的长相,像他那样的龙,对人类长什么都漠不关心,相貌只是辨认人类的手段。

    他指的是那种矛盾感,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就跟他最初见到芙宁娜一样的违和感……仿佛扮演一般的虚假。

    游离在人类社会的异类会互相吸引,她是人类吗?就像披着人类的皮囊。

    那维莱特看向她,他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心感。她应该是他们的朋友,他们——龙类的朋友。

    最后,那维莱特直起身,“小姐,请你去见奥兰多吧。相信你见到他后,什么疑问都会消解。如果你感到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九方朝他笑了笑,算是谢过了他的善意。但她仍旧是疏离的,“就叫我九方吧,不用那么客气,大审判官先生。”

    “不过,不用劳烦您了。我会去见他的,我一个人就行。”

    那维莱特有点失落,他很少主动交朋友,但是又不能太过打扰。“好的,小姐,祝您顺利,另外如果您在枫丹遇到了任何问题,都欢迎您来找我。”

    “任何问题?”九方有点惊讶,这个生龙惊人的友善。

    “是的,任何问题。”他说着,像是在对着空气庄严地发誓,甚至都没有看向九方。

    “你们枫丹人都这么友善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虽然我很希望人们如此。”那维莱特一板一眼地回复着。

    “您说话很有趣,先生。”九方还是第一次见待人接物如此认真的龙,简直是拿尺子在度量一切一样。

    “感谢你的赞美,九方。”那维莱特看上去很高兴,庄严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不客气。”九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在临走之前,补上了一句话,“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先生。”

    “您指什么?”

    “我是指您说话很有趣这句话。”

    “哦……好。”

    他垂下了眼睛,九方一面觉得自己真该死,一面又开始真心觉得那维莱特很有趣了,“不过,你现在很有趣。”

    “……这次,还是开玩笑吗?”那维莱特不习惯人类的沟通方式,他们不像他一样,他从不说谎。

    “不,这次是认真的。”

    那维莱特的眼睛被点亮了,可同时又充满了困惑和迷茫。

    可能这就是人类吧,充满了谎言,但又充满温暖,这是一种他难以掌控的生物。

    “那么下次见,那维莱特先生。”

    “好的,下次见。”

    他们标准化的道别,但明天……今后将会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们。

    第105章 强烈的风,高踞与他们之上(1) 高贵……

    我们要高贵勇敢的生活

    我们要像强烈的风

    高踞与他们之上。

    与大鹰为伍, 与雪为伍,与太阳为伍。

    强烈的风,

    就是如此生活着。

    长风沛雨、艳阳明月, 每一寸土地被天鹅绒一样的绿毯铺满,天地间充斥着绿色的喜悦, 风里梦里也都是勃勃向上的欲望,春天美得纯真和勇敢, 它不通世故、浑然天成。

    连同塞尔维亚公爵府邸的庭院一样。

    这里并不难找。

    不,还是有一些奇异之处的。

    杂乱的、荒无人烟的庭院预示着它久无人问津的事实,蓬勃向上生长的花草顶开了原本铺着地砖的地方。它们生长得烂漫又肆意, 花朵绚丽鲜艳的色彩就像是一个无人打搅的幻梦。

    “这里是废墟吗?”

    小心翼翼推开庭院大门的夏绿蒂有些崩溃,但她的眼睛却熠熠生光。

    夏绿蒂摆弄着相机,犹如操纵她的身体一样自如, 她拍下了很多照片。在相片之中, 古老的城邦仿佛遥远故事褪色的一角,唯一鲜活的存在便是那存在于自然中的翠绿。

    “看地址就是这里啊,不过怎么会是这样?塞尔维亚公爵还没有入狱之前,一直都非常活跃,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大人物的住所应该是富丽堂皇的……”

    “可能是他更习惯居住在枫丹城区, 所以废弃了老城堡。”九方说着自己的猜测。

    老城堡坐落在距离枫丹主城区不远处的山巅之上, 通向城堡的道路都快被花草、尘土掩盖了,那位公爵应该很少在这里居住。但是为什么他的儿子奥兰多会约在这种地方相见?

    九方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她自己和夏绿蒂外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她抬头看向城堡之中类似教堂的主体建筑, 它极大极高, 像是神话中巨人或者巨龙的住所,彩色的玻璃上刻画着龙和神的传说,高高的黑色尖顶仿佛要戳穿蓝色的穹顶。

    而……明明耳边没有风声, 她仿佛听见了那呼啸而过的疾风。

    “夏绿蒂。”九方停下脚步,望向自己的女伴,“这里的主人恐怕只想让我一个人进入。”她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歉意,但九方知道那个人已经在等自己了,“抱歉,我无法告诉你原因。但是,请把你的相机给我吧。作为回报,我会拍很多有价值的新闻素材。”

    “诶?”夏绿蒂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敏锐的感觉已经告诉她这里的不同寻常。比起没有挖到素材的失落,她更担心九方的安全,“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害怕啊。九方,我不放心你,那个人……奥兰多先生,他很少出现在人前,我害怕他……”

    “没关系的。如果你担心的话,就去找那维莱特先生吧。有他的担保,奥兰多不会伤害我。”

    听到那维莱特的名字,夏绿蒂明显被说动了,“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哦。如果今晚上没有你的消息,我就去找那维莱特。”她一边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递给了九方,一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夏绿蒂走后,风重新占据了庭院,它们自由地跃动,在九方的发间、裙边打闹,吹得植物们沙沙作响,然后互相推搡着,轻轻推着九方去打开城堡的门。

    “好了,我知道了,别闹。”

    她把手放在大门上,门上的尘土被贴心的风吹走了,它们都默默地守护着它们的女主人。但是……九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轻微颤抖着。

    门的后面就是那个人了。

    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期待和他的重逢,还是在害怕和他的重逢。那些记忆都太过久远……自己却早已驶过了旧日的时光。

    她还在呼吸着,却是以人的身份。

    接着,九方打开了门,一切都保留着旧日的摸样,仿若旧日的重演。

    但是,还是有不同的。黑压压又威严的城堡内部却四处点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墙壁成为了它们的土壤。开门时产生的微风掠过,它们伴随历史一起呼吸。

    【向前走,你知道我在哪里。】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仿若情人之间的耳语。

    是的,她知道。

    九方挥动自己的手臂和双脚,从楼底顺着回旋的阶梯向上走去……

    不断向上,不断回旋,令她有些目晃神移,晕眩在这不断向上攀登的过程之中。越是向上,从楼顶、窗户撒下的日光就越发耀眼。黑暗被她甩在身后,眼前是极近眩晕的光明。

    风在背后轻柔地催促她,它们和它们的主人早已等不及了。

    推开楼顶的那扇门吧,门后会是你想要的一切……它们如此说着。

    所以她推开了这里最后的那扇门。

    门后,华丽的大厅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舞会。

    衣着古朴的人们都簇拥着他们的王,王位于舞会的中心,那是巨大的王座,她认得那是谁的宝座。那上面端坐着神明,一个美丽的女神。

    白发的祂对九方笑着,“你来了。”祂伸出了手,示意九方上前拉住祂的手。

    不过几步,九方来到了舞会的中心,她把手搭在女神的手心上,抬头看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祂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九方把祂从王座上拉起,“你在做什么?迭卡拉庇安。”

    随着九方的声音,那些陪伴女神的人都随风而逝了,只有她和那位女神。

    女神起身,祂没有回答九方的问题,还是微笑的模样,“我一直在等你。”她伸出了手,手上是一副漆黑的镣铐,她被锁在了王座之上。

    “……你怎么了?”

    “如你所见,我被锁住了。”

    “象征自由的神也会被关住吗?”

    祂笑了笑,带着一些无奈,“嗯。”

    “被谁锁在了这里?”

    “被你……也就是——我。”

    身后传来了猛烈的风声,风在急速吹着大门、楼顶、窗户……急速席卷着一切胆敢阻碍它们的东西……楼顶快要被吹走,大门被扣得作响,玻璃摇摇欲坠,舞池的一切都被狂风卷上了屋顶。

    但正中心的王座却佁然不动。

    “他来了……”

    “谁?”九方抓住女神的衣袖,以免自己被风吹走。

    “巨龙啊。”女神向她笑了笑,“传说中,巨龙会掳走人类的公主……现在,他就要来了。”

    “你是说迭卡拉庇安吗?”

    女神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度睁开眼,那个被困在王座上的人成为了九方——即使拥有了王座,却依然身受束缚。

    风还在猛烈地刮着,但九方并不害怕。

    终于,高高的尖顶被狂风卷走了,阳光从破洞钟宣泄而下,破碎的玻璃和被撕扯的家具没有砸到她的身上,而且被风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了半空。

    从破洞之中,钻入了一颗巨龙的头颅,祂的龙角把破洞顶得更大了,巨大的爪子深深扎进了城堡之中,尾巴顺着城堡盘了几圈,青色的翅膀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巨龙把头伸进了城堡里,青色的眼眸像是燃着风的火焰,耀眼又美丽。

    【我来了,公主殿下。】

    巨龙温柔地说着。

    九方伸出手摸了摸巨龙的头,漂亮的鳞片收起了锋利的边缘,“嗯,你来了。”她的双眼闪过过去那些美好又宝贵的记忆,“但是,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不需要拯救,迭卡拉庇安。”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来救我。”

    人类的公主强调着,她没有因为爱人的温情而感动,也没有因为温柔的保护而动摇,即使身上缠着锁链,她的双手也已拿起利刃,足以斩断锁链的利刃。

    “所以……别这么做了,迭卡拉庇安。”

    巨龙和她沉默着对峙,他似乎有些受伤,连闪闪发光的、类似宝石的眼睛也黯淡了。

    但他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他说,“你和过去一样从未改变。”

    “但你弄错了,困住你的从来不是我。”

    巨龙的身躯慢慢在风中消失,落在地上的是位风姿隽永的青年人。

    他有着一头美丽的,彷如凝固着风的形态的长发,简洁的白色衣袍遮住了优雅的身姿。眉如远山,眼似清风,就连皱着眉的模样也是那么美丽和高贵。

    此时,这位高贵的人看起来有些困扰,“我从不会困住人类,哪怕是你,我心爱的公主。”

    迭卡拉庇安伸手抬起锁链,端详了片刻,才看向九方,“这样啊……简直跟过去一模一样。你又被自己困住了吗?”

    “你是说——”

    “这里是你的心相空间,从你踏入这里开始,一切景物都是你的心境重现。虽然是我这么设置的,但是……我可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迭卡拉庇安有些困扰,他本来以为他们会在过去的沙尔芬德尼尔重逢,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但是九方比他想象之中要更狼狈一点。

    这也是人类,他在心中想着。

    九方有些疲惫地坐了下去,“我本来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是……”她抬起自己的双臂,上面缠绕的锁链在嘲笑她的努力,“被你发现了啊。”

    “不用强迫自己,我明白你的感受。”迭卡拉庇安顺从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你想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就像这锁链……如果你想背负的是世界,那么你就要承担这同等的束缚。”

    “愿望……从某种意义上,就是锁链本身。”

    龙是非常聪明的生物,天生就是世界的宠儿。

    属于风的巨龙也会在收敛威慑的狂风后,拥有如同微风般敏锐的洞察力。

    迭卡拉庇安拿起锁链,看似轻飘飘的锁链却沉重无比。

    他感受着锁链上的力量,“你曾经穿梭在两个世界之中,在时间长河里漫步……所以,这上面会有时间的力量。”亦或是理解为因果的力量。迭卡拉庇安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双眸之中凝聚起风暴,人类的手化为巨龙的利爪,他在撕裂着锁链。

    “……既然是你设置了这心相空间,那你应该有除了撕毁锁链外,别的离开方法。”

    “是的,我有。”

    “那为什么不用?”

    风的力量与锁链本身的力量对抗着,它们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但不管哪股力量,都不曾伤害过九方。

    “很简单,因为我不想。”迭卡拉庇安抬起头,他凝视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你相信我吗?相信我能打破锁链,给你自由吗?”

    九方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近在咫尺的脸颊,“你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的锁链。只有我自己才能打破自己的束缚。”

    “既然你选择了背负锁链,所以换我来打破它。”迭卡拉庇安贴了贴她的掌心,“所以,你相信我吗?”

    九方沉默了,她突然知道了迭卡拉庇安想干什么。

    既然这里是她的心相空间,如果她相信迭卡拉庇安能给她自由,那么锁链就会破碎。

    她动了动嘴唇,理智告诉她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人怎么可能违背自己设下的束缚呢?如果她自己都不向往自由,那么谁又可以带给她如风的自由呢?

    她向往的真的是自由吗?还是背负着锁链的光明呢?

    “不,我不明白,你说的自由是什么?”

    如果是塞莱斯特,她早就有了自己对自由的界定,所以她能把自由给她心爱的人民。但……那不会是九方的,她是人类,她应该有自己的思考,哪怕背离女神的自由也无所谓,即使背负一切也无所谓。”

    自由并不意味着放弃一切责任。“迭卡拉庇安轻柔地说着,“不要去刻意探索那个答案。你只需要向往它(自由),去追逐它。”

    “闭上双眼,想象这里轻风吹拂、碧树成荫……风在摇动树、花和草的叶子,地上铺满了鲜花,蝴蝶在花间穿梭,你闻到了吗?清新的花露和那甜蜜的香气……”

    他说着,轻柔的话语像是清泉流过山间。

    “你看到了吗?那穿梭在高空的青色巨龙,祂向你飞来。”

    “不要害怕他,爬上他的背吧。”

    “抓紧他的龙角,别担心会掉下来。”

    “你听见了吗?巨龙带着你在高空飞翔,风声在你耳边作响。”

    “你听见了吗?那来自高空的歌声,巨龙的歌声。”

    “那么,睁开眼——该看看这个世界了。”

    九方睁开眼,风在她身边呼啸而过,像是她忠实的护卫,守护着她。

    身下是巨龙坚硬的像是城堡一样的身躯,晶莹像是宝石一样的龙角握在她的手里。巨龙侧过眼睛看她,俏皮地对她说,“抓紧我哦,我们要起飞了——”

    “等等……之前的王座和锁链呢?”

    九方张开嘴,吃了一嘴的风。

    “忘了它们吧……”迭卡拉庇安说着,“别忘了你是为什么出发的。你是为了自由,而不是为了背负什么。”

    九方抬起手,锁链断裂了,但还像手环一样扣住她的双手,沉重却不再是负担。

    【自由同时也是束缚。】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锁链再也不能困在她了,阴霾仿佛被风吹走了。

    她的心变得跟清风和高空一样澄澈又畅快。

    巨龙哼起歌谣,古老又轻柔的歌声像是献给世界的摇篮曲。

    祂的双翼轻微扇动,便可在云间自由飞舞。这里是龙的国度,只有古龙和神明能够到达的、近乎世界顶端的地方。

    最接近天空岛的地方。

    九方忘了一切的烦恼,张开双臂兴奋地拥抱着从她身侧穿过的风。

    此刻的她是自由的,她确信。

    巨龙笑了,他散漫地说,“我飞累了……所以这次,换你来接住我吧。”

    话音刚落,巨龙的身姿便消散了,空中只留下两个人影在极近太阳的地方坠落。

    那其中,青年的身姿极为随性,仿佛他不是在坠落,而是在风中安眠。

    九方却有些不知所措,“不,等等,我又不会飞。”

    从空中下落的速度非常快,透过薄薄的云层,九方看到了沉静的碧蓝海面……即使是在水中,从空中坠落下来也一定会死的吧……

    “迭卡拉庇安,你这个混蛋。”

    迭卡拉庇安听到了,却只是畅快地笑着。他在空中张开双臂,操纵风将九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抱住了她。

    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体温安抚了九方不安的情绪,接着迭卡拉庇安就贴在她耳边说着,“还不想想办法吗?这么下去,我们真的要坠落到海面上了哦。”

    理智告诉九方,迭卡拉庇安绝对不会任由她摔死。但生理上对失重的恐惧就像利刃悬在她的头顶上。

    【如果能生长出翅膀就好了。】

    她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种想法。

    【像龙一样的自由翱翔的翅膀。】

    这样的愿望在她心底疯长,有宝石一样的东西掉落在她的手边,凉凉的,九方握了上去,但又好温暖——那是,独属于她的神之眼。

    风神,看见了她的愿望——再次,回应了她。

    九方愣了片刻,随即她笑了。

    少女的双眼被点亮了,她带着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海面上的星星,看向迭卡拉庇安,“我能飞了,”九方大笑着,“我带你飞起来。”

    明明是第一次拥有神之眼,但九方却已经明白了该如何使用它的力量。

    她催动神之眼,轻轻推开了迭卡拉庇安,然后向上一跃,人类的身躯瞬间化成了一只银色的巨龙,比迭卡拉庇安的原型要小一些,龙角也跟他的不一样,是闪耀的金色。

    竟然会是龙类……迭卡拉庇安有些惊讶,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喜悦。

    他生起了类似少年那样玩闹的心,重新化身为了青色的巨龙。

    两条龙在空中谁也不让谁地互相追逐着,青色和银色的鳞片比世间一切的宝石都耀眼。他们在无人的万米高空打闹着,嬉戏着,像是两只自由的鸟儿在分享着生命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九方感觉有点累了,她才拿到神之眼不久,自然不会像迭卡拉庇安一样从容。

    青色的巨龙察觉到了,就飞到银龙身下,托起她的身躯。九方重新化成人类,元素力使用太多了,她的眼皮像是在打架一样。兴奋劲儿过了,疲惫一下子涌上她的身躯。

    巨龙缓缓翱翔着,他收起了自己的双翼,替她遮挡来自两侧的风。

    “睡吧,我在这里,别怕。”

    九方还想说些什么,但挨不住困意,安静地沉睡在了令她心安的龙背之上。

    而在她的梦中有轻风作伴,还有一头美丽无比的青色巨龙。

    第106章 强烈的风,高踞与他们之上(2) 悬着……

    山隘上方悬着一颗彗星——

    停息在降落的过程中,

    一动不动,

    在空中放射出这个世界

    陌生的凝固了的光。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夏绿蒂查看了自己的相机,上下翻阅着拍摄的记录, 最近的照片记录了澄澈的天空,巨大、洁白的云, 碧蓝如镜的海……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抬起头,从摆放精美的珍馐、擦得闪闪发亮的餐具、彬彬有礼的侍者前移开目光, 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九方和她旁边的、像是一具美丽雕塑的“兄长”,“好吧,九方。这里面的照片……是怎么一回事呢?”

    少女闻言有些尴尬, 九方清了清喉咙才说道,“这个……这个是我特意从城堡最顶端给你拍的……角度是不是很别致呢。”

    她旁边的青年笑了,像是雕塑活了起来。

    夏绿蒂看着对面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蛋,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这样“美貌”的男人, 不动的时候像是古代挂在墙壁上的壁画或者雕塑那般典雅,动起来举手投足间又有牵人心魄的魅力。

    那座美丽的“雕塑”说话了,他打趣着他名义上的“妹妹”,“是啊, 确实很别致。”迭卡拉庇安(奥兰多)看向九方, “这是你送给朋友的礼物吧, 漂亮的自然风光当然比死气沉沉的城堡来的有趣。”

    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奥兰多先生在维护自己的妹妹。

    夏绿蒂不由得对这位先生升起了几分好感,然后就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对面的两个人。这两人在相貌上看着可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但是神色之间却有几分相似。而且……夏绿蒂把眼睛往下瞥, 他们坐得很近,看起来亲昵得不像是刚见过面的陌生人,奥兰多还体贴地帮九方切开牛排, 九方也坦然地接受了帮助。

    “怎么了?”九方发现了夏绿蒂有些好奇的目光,“是不合胃口吗?”

    “不,”夏绿蒂拖长语调,“只是在想你们关系真好啊,明明才刚见面……”

    九方尴尬地笑了几声,“因为……因为我们是兄妹。”

    惹得旁边的奥兰多又沉闷地笑了几声,发现九方在瞪他的时候,才慢悠悠地说,“对,因为我们是——兄妹。”他把最后那个词咬得很重,和发丝同色的青色眼眸看向夏绿蒂。但眼底什么都没有……一个虚伪的男人,夏绿蒂在心里下了判断。

    她心里暗自有些担忧,但是夏绿蒂还不想吓到九方,所以便玩笑着开口道,“兄妹俩感情好,真不错啊。我也想突然多个哥哥,”她笑着,带点伪装的不谙世事,“不过九方,从今往后你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这里不是之前那个古堡,而是塞尔维亚伯爵位于枫丹郊区的私宅。

    这里面

    朝大海,不远处就是连同主城区的交通干线。从三楼的窗户往外望,能看见夜色中沉静的大海,和像是银河带一样川流不息的、发着微光的船只。喧嚣被玻璃窗隔开了,只留下了沉静的夜色和璀璨的灯火。

    府邸的侍者都彬彬有礼,训练有成,简直像是听主人话的傀儡一般。夏绿蒂不太放心九方一个人住在这里……尤其是,和奥兰多住在一起。

    夏绿蒂感受不到奥兰多的情绪。

    像她这样训练有素的记者,往往能凭第一感觉就辨认出人们不同的个性。但奥兰多不太一样,他就像一个古代的美丽雕塑,即使他看向你,那双青色的眼睛也完全不会倒映出人类的影子。

    现在,他正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品酒。对来往的侍者视而不见,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早已习惯身居高位的人往往都这样,带着点不可一世的傲慢,但夏绿蒂还是能察觉到一些微妙的不同。

    那就是——奥兰多确信自己的高贵。

    跟那些富家子弟因为出身带来的高傲不太一样,奥兰多只是纯粹的……认为自己理应尊贵。

    而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认的妹妹“青眼有加”?夏绿蒂想不出来原因,她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揣测奥兰多。

    “在枫丹的这段时日我会住在这里。”九方看向奥兰多,“你也希望我住过来吧?”

    奥兰多点了点头,“当然,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他把目光移向夏绿蒂,“不过,你的朋友并不相信我。当然,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相信我自己。”

    他扬了扬眉毛,这个动作让他多了几分人气,“我看起来不太好接近吧,我理解你的感受。不过,因为你是她的朋友,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探望她。或者,今晚?如果你想留下来也是可以的。”

    “那就麻烦您了。”夏绿蒂生怕他反悔,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奥兰多先生,您可否答应我的采访?就在今晚,如果不打扰您的话。”

    九方有些惊讶,采访奥兰多(迭卡拉庇安)?

    “听起来您迫不及待地想和我聊聊。”奥兰多放在桌子上的手拍了拍九方,示意她不用担心。当然,这个小细节也被夏绿蒂收入眼中,“当然可以,记者小姐。就当是消除人们对我的误解……这也是塞尔维亚家族重新走入公众视野的一环。”

    他温柔地笑了起来,“毕竟,身为未来女公爵(九方)的兄长,我也得给公众留下一个好印象。那么,就拜托您了。”

    奥兰多的配合让夏绿蒂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像奥兰多那样的人不会喜欢媒体。看来,自己是沾了九方的光。

    九方看了看奥兰多,又看了看夏绿蒂,“那……需要我旁听吗?”

    “不,九方你去休息就好。”

    奥兰多也接着补充到,“嗯,不必担心。”

    “虽然你们这么说,我也根本睡不着啊。”九方小声嘟囔着,但两人都默契地把她排除在外。晚餐结束后,她也只得乖乖退回房间里,无聊地把玩着奥兰多摆放在柜子上的收藏品。

    “奥兰多先生,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好的,小姐。”

    “是您建议让塞尔维亚公爵迎回九方,也就是——塞莱斯特塞尔维亚。那么,我的问题是她的名字为何是塞莱斯特?九方曾经在枫丹的壁炉之家登记的名字不应该是莎夏吗?”

    奥兰多微微一笑,那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因为那才是最适合她的名字。她曾经在壁炉之家被叫做莎夏,但那是段灰暗的记忆,如今的她并不需要在灰暗过去中被赋予的名字。”

    夏绿蒂皱了皱眉,“可是,您并没有事先告诉她。我想这样对九方并不公平。而且,我要告诉您先生,她恐怕更想被称呼为九方,这个她给自己取的璃月名字。”

    “可是,你不觉得代表春日和一切美好、希望的女神名字更合适她吗?”奥兰多比夏绿蒂想的更固执,但他的语气却轻柔又和缓,听起来他并不想强迫别人。

    可那是种错觉,夏绿蒂心想。

    “我并不想强迫您,记者小姐。不过,她会是我的春日(塞莱斯特)。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去问你的下一个问题吧,小姐。”

    “……”

    中间的采访,奥兰多都回答地一丝不漏,严谨地有些审判庭的意味,让夏绿蒂感觉有一丝挫败,就跟她之前采访那维莱特一模一样的挫败。

    在那些回答里,奥兰多仿若一位真心关爱妹妹的好兄长,他无心权势,只想爱护和珍惜自己的亲人。

    “那么奥兰多先生,我现在要问的问题,希望不会冒犯到您——身为塞尔维亚公爵合法继承人的您,为什么要将爵位拱手让人?您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高贵的身份和巨额的财富吗?”

    奥兰多还是那副风度翩翩、油盐不进的样子,“不,我当然知道。”

    他俯下身子,搭着双手放在大理石桌上,“正因为它(爵位)重要,所以我会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塞莱斯特。权利、名誉、金钱对于一位初入世界的女性来说,就像是漂亮的宝石项链,点缀在身上只会让她更加耀眼夺目。”

    “可是,为什么先生?”夏绿蒂有些疑惑,但更多是惊讶,“您的说法很新奇。人们总是让女性不要好奇权利,不要追逐地位,不要向往金钱,他们只想让女性永远纯洁,永远不谙世事,永远像个童话。”

    “您跟他们却不同。”

    “我当然是不同的。那些人是骗子,他们醉心名欲,却教导别人不要追逐名欲,他们牢牢占据了社会上最重要的位置,却骗别人那并不重要。”奥兰多轻蔑地笑了一声,“倘若真不重要,那为什么不将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拱手让人?”

    “可是,您却把您拥有的一切都拱手让给了你的妹妹。”

    “因为她才是我最重要的人,那些东西……都只是给她的礼物。”

    奥兰多看起来不像撒谎,也没有天真到以为权力只是家家酒的程度,“最重要的人?”好吧,如果她假设奥兰多是位好兄长的话,那也可以说得通。

    “那么您自身呢?您就像您自己所说的那样……那么无私地‘爱’她?不为自己考虑一点?”夏绿蒂斟酌着用词,比起喜欢,爱的程度更高。兄长对妹妹的关爱……真的可以达到如此的地步吗?她不禁有些怀疑。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把我拥有的一切都送给她。我了解她,她是个想改变世界的人,所以……她必须站在高位才行。”

    夏绿蒂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她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寻找突破口了。

    “我赞赏您对九方的关心,您会是个好兄长的。”如果跟那些只会把姐妹关在家里等嫁人的兄弟对比,奥兰多简直像是个天使。

    奥兰多挑了挑眉,倒没有反驳。就当他是操着兄长的心好了。

    “那么,您又是怎么说服您的父亲,曾经的塞尔维亚公爵?据我说知,九方曾经在枫丹的时候,老公爵从未想过寻回她,也从未想要承认她的地位。”

    “因为比起我,塞莱斯特才是他心目中继承人理想的样子。”

    “可您此前从未和她有过接触,不是吗,先生?在此之前,你们只是流着相似血的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我认识她,比你知道更早。”

    “你请说?”

    “不,这不便透露。”奥兰多干脆地拒绝了,“记者小姐,你可以把这个问题放在采访的末尾,人们最喜欢留有悬念的故事,不是吗?”

    夏绿蒂阖上了本子,刚才那个问题她是问不到答案了。

    她把记录回答的笔记本和笔都放到了桌子上,敞开手,“请允许我,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的问题。”

    奥兰多看了看桌子上已经阖上的笔记本,“这个问题,是你给自己问的吗?”

    “是的,我不会记录这个问题和它的答案。同样,您也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奥兰多身子稍微坐直了,他眯起眼睛,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我的问题是——九方真的是您的亲妹妹吗?或者说,你们真的有血缘关系吗?”

    奥兰多忍不住笑了,“有趣的问题。”

    “所以,您想回答吗?”

    “当然可以,夏绿蒂。”他第一次叫了记者的名字,“塞莱斯特,也就是你口中的九方,我跟她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她不是塞尔维亚公爵的孩子,我知道,公爵知道,那些人(愚人众)也知道。”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个阴谋?”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但却是最坏的那种,夏绿蒂的手心不由得开始冒汗,“那……九方她本人知道吗?关于她的父亲并不是塞尔维亚公爵。”

    “这个问题……你可以亲自去问她。”奥兰多笑容的弧度变大了,“放轻松,夏绿蒂小姐,你是她的朋友,我总不会伤害她的朋友。”

    奥兰多把桌子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推给夏绿蒂,“别害怕,我说过了。这不是阴谋,只是我个人送给她的重逢礼物。喝点热乎乎的茶吧,晚上再好好睡一觉,别去担忧,别去害怕,枫丹是个和平的国度,一切都要按照法度来。”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夜深了,我就不再打扰您的休息了。有事可以直接叫外面的女仆,那么——我先走了。”

    “好梦,夏绿蒂小姐。”

    第107章 强烈的风,高踞与他们之上(3) 彗星……

    宇宙中只有92种自然元素,

    太空中、世界上、身体里,

    所有的构成全都依托此而生。

    从混沌初起,

    我们就这样被公式决定了。

    所以我们都曾是彗星,

    也是蝴蝶。

    “你们谈了什么?”

    九方放下手里拿着的书,那本书记录了春之女神的所有传说。尽管她看起来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违和。书里面是位无私的、真正的神明, 跟她印象中的塞莱斯特不同。

    九方得承认,她、她们(塞莱斯特)从来都是有私心的。

    “没什么, 只是平常的采访。”

    奥兰多,也就是迭卡拉庇安,松了松衬衫, 坐在床沿边。米白色带着蕾丝的床帘隔开了两个人,九方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她从床上悄悄起身,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弯腰走向迭卡拉庇安, 然后就猛地连着床帘冲向他, 九方本打算吓吓他。

    但很显然,迭卡拉庇安连动都没动过,好脾气地任由她抱着,接着就把她从帘子里面解救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他指向九方手里拿着的书。

    “你猜猜呢?”

    “我不猜。”迭卡拉庇安从她手里拿过书, 他凝眸看了一眼, “你很好奇过去发生的事吗?现在,你能记起多少?”

    九方摇了摇头,“不太多, 但我记得你, 记得在蒙德发生的事。”

    迭卡拉庇安笑了笑,“你在哄我,”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别紧张,我并不打算追究过去的事。”

    九方的身体有些僵硬,虽然迭卡拉庇安没有明指,她还是不由得心虚,“追究……追究什么事啊,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迭卡拉庇安把头转了过来,盯着她,“那么,还是说开比较好。”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九方坐过来,紧接着就开口了,“我是指你的那些……‘情人’,”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不管是那帮璃月的神,还是你现在身边的人。”

    九方不敢看他,胆怯地垂下了头……

    为什么会有一种出轨被抓的感觉,她急得像个蚂蚁,如果地上有个洞,她能立马钻下去。

    但九方能感觉到迭卡拉庇安非常有存在感的目光……

    她不能逃避,这样对迭卡拉庇安不公平。九方打算开口,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抱歉……我之前根本不记得你,现在才有了记忆,还是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塞莱斯特在这里,她会怎么说呢?九方绞尽脑汁想着。

    迭卡拉庇安发现了她的窘迫,把她揽了过来,“来,抬头看我。”

    他漂亮的青色眼睛还是那么澄澈和美丽,里面没有酝酿起风暴,而是安静的、温煦的微风。

    “……你不生气吗?”九方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气过了。”迭卡拉庇安无奈地说,“过去太久了,你和我。”他将遮住九方眼睛的一缕头发拨到脑后,“你不记得了。在我最生气的时候,你想找我,但是我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个时候我发誓要跟你一刀两断,免得你再来伤我的心。”

    “之后呢?”

    “之后……春之女神就陨落了。”

    迭卡拉庇安垂下眼睛,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谁造成的。但如果自己陪在她身边,会不会有不同的答案呢?他不知道。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两人一同经历的时光太过久远……除了他们自己外,就连蒙德都没有记录下属于他们的故事。

    就像沙子,被风一吹就散了。

    但他们……本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我本来以为那就是最后了,但是春之女神给自己留了后手,也就是你。”

    九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感觉到迭卡拉庇安的难过,她是风龙失而复得的珍宝……可是,这样对迭卡拉庇安并不公平。

    她不想迭卡拉庇安被困在回忆之中。

    “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愿意一生被一段短暂又久远的回忆困住?对于龙类来说,和人类公主相处的时光太短暂了。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迭卡拉庇安思考了一会儿,“对啊,不过是一段过去的记忆,一段还没有十年的记忆。自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呢?”

    他自问自答着,“就连情绪也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磨灭了。”迭卡拉庇安用手指慢慢摩挲着那本记录春之女神事迹的书,“你知道吗?里面描述的神跟你不太相似,但是我偶尔会看看。可能是因为……它代表着过去吧,她(塞莱斯特)真正存在过的痕迹。”

    “那为什么不放手呢?”

    现在,迭卡拉庇安有些生气了,他揉乱了九方的长发,“你当我的面,在说些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这对你不公平……你本来是自由自在的龙王。”

    “我现在也很自由。”他正起脸色,青色的眼眸里浮现龙类的竖瞳。他慢慢地把头贴向九方,现在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听好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迭卡拉庇安拿起九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胸口。

    隔着薄薄的衣物,透过指尖,下面跃动的心脏在无声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交换了心脏。”

    迭卡拉庇安催动身体里的元素力,那颗心短暂地从身体里浮现出来。它就像一颗透明的龙形水晶,上面连着密密麻麻的血管,它们像树

    根一样牢牢地缠在水晶之上。

    九方轻轻地朝那颗心伸出手,就像被蛊惑了一样。

    她身上新获得的神之眼发起光来,指尖凝聚的青色光芒连上了那颗心。心脏回应了她的呼唤,那本属于她的心脏,在同源的力量下欢快地跳动着。

    “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九方抬起头。

    “我的心脏为你跳动……你一靠近,它就会喜悦。”

    闻言,九方一下子缩回了手,那颗心也黯淡着、沉默了下来。

    迭卡拉庇安把它放回身体之中,握住九方后退的手,“除此之外,我还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你的心情。”

    “大多数时候,它都是沉静的,安静又温暖,我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你来找我的时候,它在无声地哭泣,可我没有来见你。”

    “等它最终沉寂下来的时候,春之女神已经逝去了。”

    “我很难告诉你我的感受……但是,这感受如此真实。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沉睡,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把你交给璃月的若陀,那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必须坚守你的职责,你的天职就是守护人类。所以,你可以利用外界的一切,包括感情在内。我怪你?”

    “我应该怪你的。”

    迭卡拉庇安用那双安静带着忧郁的眼睛看向她,“但太久了……怎么办呢?我还想拥有未来,你和我的未来。”

    九方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迭卡拉庇安太了解她了。如果她是位冷血无情的神,那么说不定他们都不会受伤,可她不是,迭卡拉庇安也不是。

    “所以,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就让他们随风而去吧。”

    虽然面上这么说,迭卡拉庇安心里却在冷笑。他只是原谅了九方,但他没有原谅勾引九方的人。她是个心软的好孩子,所以会被外面装可怜的男人短暂地迷住了眼睛。

    他主动朝九方伸出手,“别怕,我还是你的迭卡拉庇安,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九方躺在他怀里,听他胸腔下那颗欢快跳跃着的心脏。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她不该招惹其他人的感情。可是……她又喜欢被人们爱着的感觉,那让她感觉……她还活着。

    这也是人类——他们短暂的一生,会爱上很多东西。

    不像龙,龙只会有一个追逐的目标。他们远比人类更纯粹。

    迭卡拉庇安心想。

    这时,明明两人紧紧相拥,气氛却有些冷凝。

    不,我不想被过去困住,九方在心理呼喊着。她想找到未来的道路,不管那条道路通向何处,她都想亲自踏上那条路。

    “所以……你的力量回来了吗?失去了古龙大权,又失去了风龙的心脏,你这么多年还好吗?”

    迭卡拉庇安抱着她躺在了软软的床铺上,一边抚摸着她的长发,一边轻声说,“还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枫丹的原因。你知道那维莱特的真实身份吗?”

    “他是水龙王。”

    “没错。原始胎海诞生了一切的生命,支配胎海的水龙王,理所应当的生命之神。即使那份力量被僭越者夺走,属于他的权能仍然帮我修复了大部分的力量。”

    “作为回报,我会在他成熟之前指引他,为了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夺回曾经属于龙类的一切。”

    “……春之女神(塞莱斯特)失败了,你们不会再失败了。”

    “这是你给我们的祝福吗?”迭卡拉庇安摸了摸她柔美的脸。

    “不,这是我诞生的意义。我不是她失败后给自己留的备用选项,而是预示着胜利的希望。”

    只有这一点越来越清晰,如果没有意义,那么不如彻底死在过去,就跟失败的坎瑞亚一起被彻底燃尽。

    “天空岛定下的秩序快要崩溃,但我不会忘记我的职责。”

    九方撑起身子,“那维莱特……他憎恨人类吗?”

    如果古龙憎恨夺走龙裔生存空间的人类,那么……他会成为她的敌人。

    “不,那维莱特……他相当喜欢人类。”

    “跟你一样吗?”

    “跟我不一样。你以为他守护了枫丹多久?整整五百年!”

    九方想到了璃月的若陀,跟若陀一样的龙王吗?可是神明呢?这里的神明却不太像钟离。“那水神呢?”

    “水神?你是指芙宁娜。”迭卡拉庇安皱起眉头,“她……她是个很特别的神。”整整五百年,迭卡拉庇安都没见过这位水神大人用过自己的神力,但芒荒之力维持的枫丹城还在运转,“我知道,她有秘密。那其中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

    “连你也不知道?”

    “那维莱特也不知道,他可是水神亲自邀请来的。”

    “可……芙宁娜认识我,准确来说,她认识春之女神。”

    “或许,你们在过去打过交道。芙宁娜不是个危险的神,她像孩子一样浪漫,又像艺术家一样热情。这里的人很爱戴他们的神,但他们的神却很孤独。”

    “孤独?你是说芙宁娜?”

    “是。风声骗不了我,在人后,那位女神恐怕是另一幅模样。”

    “你不好奇原因吗?”

    “九方,”迭卡拉庇安叫着她的人类名字,带点严厉,“你要学会尊重强者,芙宁娜绝不如她表面那般软弱。你可以心疼她,但不要去同情她,她在坚守着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是,如果她没有向任何人求救,那么我和那维莱特会一直呆在原地。”

    “如果她想保守秘密,探究本身就是对她的伤害。”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芙宁娜应该知道你和那维莱特的身份。”

    “或许……我们保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守护枫丹的目标上。”

    “好,我明白了。”

    九方推了推迭卡拉庇安,“你还不走吗?夜深了,我想休息。”

    迭卡拉庇安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子,“问完就想赶我走?”

    九方只是狡猾地笑着,“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哥哥。哪家的兄长会半夜躺在妹妹的床上。”

    “哦,现在就要拿我当兄长了?”迭卡拉庇安转过身子,躺回了床上,“你是不是忘记了,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诶?我走错了吗?”

    九方混沌的脑子开始转动。对,如果这里是她的房间,干嘛迭卡拉庇安要回这里休息……而自己一开始就格外不认生地直接躺到了他的床上,九方的脸突然开始烧了起来。

    “抱歉,我马上走。”

    她四肢发力,想要立马从这里离开。迭卡拉庇安会不会认为她刚才是在自荐枕席?想到这点,九方就更害臊了。

    但迭卡拉庇安拉住她的手腕,把她轻轻扯回了床上。他的身体覆了上来,嘴唇悬在少女之上,修长的四肢笼罩着她,“别走,就呆在这里。”

    九方的鼻尖全是迭卡拉庇安的气息,他一说话,轻微的气流就打在她脸上,九方的脸更烫了,这下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了,下意识就移开了目光。

    迭卡拉庇安把她的脸回正了,“看我,我又不可怕。”

    他确实不可怕,还很好看,好看得要命,像是勾人心魄的男妖精。

    九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谁来救救她。

    她听见迭卡拉庇安笑了,笑声带动他的胸腔振动起来。他低下身子,他们之间的空间被压得很紧,就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等到他的脸凑上来的时候,九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冰凉又柔软的唇从她的额头、鼻尖,一路绵延到唇瓣,他吻得很温柔,拥抱也是,他似乎在告诉她,不要害怕他,风龙已经把所有能够伤害她的鳞片和爪牙都磨平了。

    九方便也小心翼翼地回抱着他,她张开了自己的嘴唇,他们的呼吸在唇齿间交缠。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双温柔的青色眼睛,那双眼睛在朝着她笑。

    接着,床帘被风识趣地拉下,两个人的身影被轻纱遮盖住。

    但一些声音却传了出来,有点像水声,但比自然界的更黏腻,还伴有一些呼吸不畅般的喘息声。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的身影拉长,他的背后长出了双翼,青色的翅膀把身下的女人牢牢笼罩住。密密麻麻、严严实实,这下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能透过被风吹动的床帘,隐约看见男人不断耸动的脊背……

    而这个夜晚,还很漫长。

    第108章 登仙路(5) 瑞霭非烟,小春良月……

    瑞霭非烟, 小春良月。

    ——《满庭芳瑞霭非烟》

    摩拉克斯摩挲着手中的玉珏,暖玉生温,他抬起金石的眼睛, 薄雾中遥远的晨曦刺破了黯淡的天色,他微微一笑, 没有回头,散漫地把玉珏投入水中。

    玉落入水中, 叮咚一声,他放任自己的思绪被拉入梦中世界。

    青君(塞莱斯特)已在梦境的入口等他。美丽的女神坐在银白的枝丫之上,白雪般的枝丫上悬着无数的美玉, 照得那树如玉石般的温润。

    “你来了。”

    塞莱斯特从枝丫上灵活跃上,摩拉克斯伸出右手,岩脊从地底生出, 接住了从空中跃下的女神。

    “多谢, 但不必如此。”塞莱斯特轻轻踩在石柱上,轻盈的流光将岩石变成四散的晶蝶,“帝君大人,欢迎您来到梦的入口——我的世界。”

    “唤我名字便好。”

    “那好, 摩拉克斯。”她眨了眨眼睛, “我有个提议。您想不想……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体验——人们如何成仙?”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塞莱斯特, ”摩拉克斯唤着青君的神名,他有些无奈,“你总要告诉我, 你想做什么。”他似乎在责怪女神的隐瞒, 又或许……摩拉克斯已经决定担起责任……担起守护女神(同伴)的责任?即使,他并不需要承担那么多。

    塞莱斯特指了指树上的玉珏,指尖的岩晶蝶都飞入了那些梦境里, “每个玉珏代表一个陷入梦境的人,他们将自己的愿望交给了我。而作为回报,我会教导他们,我会帮助他们,我会……让他们成仙。”

    摩拉克斯抬头,感悟着从树上传来的力量,随即皱了皱眉,“你把自己的权能分给了人类……虽说只是一些权能的碎片。”

    “……这样已经足够有才能的人类成仙了。”

    “为了什么?”

    摩拉克斯看着塞莱斯特。神明的赠与不总是无私的,她分出了权能,让渡了力量,而这一切当然不会仅仅出于想帮助人类的目的。

    “您不也献出了自己的血液,那又是为了什么?”

    塞莱斯特只是温和地笑着。摩拉是由摩拉克斯的血制造的,他拿出了契约之神的全部为人类的未来担保,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了。”摩拉克斯不打算问了。即使在他看来,这两件事有细微的区别。但他沉思了一会儿……这背后其实是信任的问题,他信任自己这位同伴吗?相信她是位近乎无私的神?

    罢了,就连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杂念。

    摩拉克斯只是说道,“也好。保护沉玉谷的力量越多越好。”

    “他们当然会保护自己的家。但是,您多虑了。”塞莱斯特走上前,领着摩拉克斯来到了树前,“摩拉克斯、众仙之首,他们当然也会是您忠实的部下。”

    塞莱斯特的眼眸轻轻闭上,黄金的双眼被遮盖住。

    她向着归离原最高贵、最威严的父神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即使分割两地,沉玉谷仍然是归离原的一部分。我只是此地短暂的女主人,”她抬起眼睛,似乎里面没有一丝让出王座的不甘,她装作那副样子,献出了自己的忠诚,“而您,摩拉克斯,将会是执掌沉玉谷真正的神明。”

    她的双手恭敬地献上一束白玉般的银枝,那是塞莱斯特的魔神本相,是她权能的化身。

    摩拉克斯却没有接,安静地看着她。

    塞莱斯特低下头受着他好奇的目光。

    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为王,一个为臣。

    那段距离就像天堑一样分明。

    良久,“起来吧,塞莱斯特。你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哪怕——沉玉谷的前主人曾经背弃了我的盟约。”

    塞莱斯特终于抬起了头,黄金的眼睛像是流淌的岩浆,就连沸腾也是平静的模样,“那么,请您接受我的效忠。”

    摩拉克斯绝不等于若陀,塞莱斯特明白这一点。

    这位神明看起来比若陀温和多了,但是塞莱斯特从来就没忘记过,他是如何让那些像灾害本身一样肆虐的魔神平静下来的。摩拉克斯对待同伴很有耐心,但对自己的同族(魔神)却并不友善。

    “璃月地区只会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您的声音。”

    即使塞莱斯特心有不甘,但是、但是……她真的能做得比摩拉克斯更好吗?沉玉谷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她不想再多生波折。

    塞莱斯特并不相信自己……神明一旦起了野望,这里就会再次燃起战火。

    就像曾经的沉玉谷魔神一样。

    摩拉克斯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不,我不同意。”

    “为什么?您难道不想要沉玉谷吗?”

    塞莱斯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不明白摩拉克斯为什么拒绝自己。

    统一声音是好事,同谐的曲调才是秩序的象征,一个地区本不该有多个领导者。

    “你在想什么呢。”摩拉克斯更无奈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轻松就跨越了那道隔在他们面前的鸿沟。接着就弯下身子,向塞莱斯特伸出了手。见她呆愣在原地,那手就强硬地把她拉了起来。

    塞莱斯特被摩拉克斯拉得一趔趄,她没站稳,身子就撞上了摩拉克斯……好硬,不愧是石头做的神。

    “站好了吗?”摩拉克斯见她站稳了,就放下了扶着她的右手。他瞧见女神的头发有些凌乱,下意识就想帮她理理,可手刚伸出,塞莱斯特就下意识地躲开了。

    摩拉克斯后知后觉到塞莱斯特害怕他。

    真奇怪,她不害怕若陀,竟然害怕自己。

    刚才,她的身体也是僵硬的。摩拉克斯低下头,看见她就连垂在下面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别怕。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摩拉克斯稍微后退了一步,他稍微有些伤心,自己这么凶神恶煞吗?“但你对我有些误会。”

    摩拉克斯思考了一下,自己能有什么吓到她的地方。

    以普遍理性而言,自己是一位相当好说话的神明,“璃月并不是只有一个声音,我守护着璃月,但璃月正因为汇聚了所有的声音,所以才是财富汇聚之地。”

    “人们的声音、仙人的声音、魔神的声音……身为契约的魔神,我收集了所有人的声音,回应了那些契约,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

    “不必害怕,我也能听见你的声音。”

    摩拉克斯伸出手,岩造物托起塞莱斯特的白枝,“和我契约吧。但是,不同于君主和臣子,我们是平等的,我的力量只会为守护平等的契约而战。”

    “既然你已经献上了你的全部,那么我也会奉上同等的东西。”

    摩拉克斯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高山一样巨大的岩龙。

    祂的身子像是由黄金制成的那样,细长的身躯中,鳞片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巨龙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祥云般的龙尾在银白之树上缠了好几圈,像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龙下巴就舒舒服服地搁在树枝上,龙头带着像鹿那样的角从树冠上钻了出来。那些枝叶被祂挤到了一旁,委委屈屈地变成了龙角上亮闪闪的装饰品。

    塞莱斯特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摩拉克斯在做什么。

    但是……摩拉克斯知道,她能感知树吗?

    虽说她的本体是植物……但植物也并非没有知觉。

    身体被缠绕的感觉很奇怪,缠的不紧,所以不会感觉到疼痛。

    但是树能清楚地知道缠上自己的是一副温热的身躯,龙的

    身躯。龙鳞剐到树皮的感觉很痒,龙角顶到枝干会觉得难受,龙的气息喷在叶子上……更是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离我远点……塞莱斯特很想这么说,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

    岩龙没有回答,从他身躯里面生出的岩脊顶开了鳞片,黄金一样的血浇灌着银白之树,就连叶子上也金光闪闪。这一幕并不可怕,反而很神圣,神圣地就像神明的“献祭”。

    黄金的血从树干上淌下,把每一枚挂在树上的玉珏都用血浸润了一遍。

    玉没有变得污浊,反而越发温润可人。

    一个很威严的声音响起——

    “我跟你一样,为沉玉谷的人立誓,守护他们的未来。”

    “身为众仙之首,许诺他们成仙的可能,祝福他们的道路。”

    “我与你立下盟约,塞莱斯特。”

    “沉玉谷和归离原永远是至亲的同胞,战火不会在两地绵延。”

    “我们将分享同一份未来,共享同一份文明。”

    巨龙垂下头,龙的头颅伸到塞莱斯特面前。

    近得她可以看到龙的眼睛,威严神圣,但并非高不可攀。

    接着,龙拔下自己心口的鳞片作为契约的信物,“我会收下象征你力量,拥有你权能的白枝。相应地,也请你拿起它。”

    鳞片一到塞莱斯特手中,便化成了一个迷你版的摩拉克斯。漂亮的龙眨巴着大眼睛看她,接着就自觉地缠在她的右臂上,像个黄金的臂环。

    那上面也有摩拉克斯的权能。

    看来,这确实是平等的交换物,摩拉克斯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公平公正。

    “抱歉,摩拉克斯,我对你有所误解。”

    塞莱特斯本来以为摩拉克斯是个强硬的神明。

    以前她需要摩拉克斯和若陀保护,所以他们不会让塞莱斯特看见另一面。而现在,身为盟约的另一半,摩拉克斯却好说话极了。

    让塞莱斯特开始怀疑起了那些被摩拉克斯灭掉的魔神,是不是他们太不讲道理。

    “无妨,误会解开便好。”

    “所以,塞莱斯特,你打算怎么让人们成仙?”

    塞莱斯特看了一眼摩拉克斯,他没有变回人型,还盘在树上。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让他现在下来。但又觉得,不好过河就拆桥。只能眼不见心不烦,装作环在身上的温度并不存在。

    “您进入梦境就知道了。但是,不是以魔神的名字,而是以人类的名义。”

    “你的玉珏还带在身上吧。请在里面注入你的名字,一个人类的名字。”

    【钟离】

    玉珏上闪过两个字,便被风带到了树枝上高高地挂着。

    龙的眼皮有些发重,那是女神的力量。

    恍惚之间,他听见轻盈的声音说道:

    “不要抗拒这份力量。闭上眼,您会做个好梦的。”

    “我也会和您同行,我不会多做什么,就当我是个见证者了。”

    “那么,晚安……钟离。”

    第109章 登仙路(6)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万山载雪, 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张岱《龙山雪》

    “你醒了吗?”坐在床头的少女递给自己一面镜子,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吧。”

    摩拉克斯接过那面镜子。他的长相没有变,只是长发变成了短发, 面容自带的神性减少,像是俊秀的人类青年。看了一会儿, 那面镜子上浮现出几行文字:

    【姓名:钟离

    种族:人类(?)

    职业:???(未定)

    天赋:99+

    技能:未知

    武力:10 灵力:10 才智:10

    体力:10 敏捷:10 精神:10

    ……

    ……

    (剩余点数10,请玩家自由选择加点方向) 】

    【游戏目标:成仙(两个条件皆需满足:每项属性均达到1000;得到任意一位仙人的认可)】

    【那么,游戏开始。】

    “这是什么意思, 塞莱斯特?”摩拉克斯看向旁边的少女,她的白发变成鸦羽般的黑色,双眼也褪去了黄金的色彩, 变得和天一样蓝。

    “这上面的天赋是你自带的。至于属性, 每个人刚进来都会得到10的初始属性。目标也如你所见,很简单吧。只要所有属性都达到1000,并且得到仙人的认可,就可以得道成仙。这面镜子能照出这里每个人的属性面板, 你也可以用里面的联络功能联络你认识的人。”

    镜子里面弹出一个女孩微笑的脸, 那正是塞莱斯特。

    “你也可以通过它联络我。”

    摩拉克斯觉得很新奇, 他把镜子对准塞莱斯特,但镜子上面除了浮现出一个人名外,什么都看不到。

    “九方?”

    塞莱斯特点了点头, “跟你一样, 我也需要隐匿自己的神名。在这里,叫我九方就可以了。”

    “那为什么看不到你说的……面板?”

    “因为我是GM(游戏管理者)。”

    “什么?”

    “我是指我是见证人。跟大家不一样,我不会参与, 只会见证人们的旅途。至于我说的游戏,”她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虽然有必然的磨砺,但成仙并没有那么枯燥……我希望成仙的过程就像享受游戏本身一样。”

    “有趣的说法。”摩拉克斯从床上起身,身上的布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当然,游戏里面也有商城,你们可以自行购买需要的东西。”

    “这里的货币……就像摩拉一样。”

    摩拉克斯点了一下购买,他的行囊里立马多了一件衣服。再点击换上,鹅黄的衣物就取代了身上的布衣。

    “很神奇吧,因为这里是梦的世界。这一件算是我的额外赠送。但是,你之后也需要和其他玩家一样通过接收任务来赚取金币。”

    她刚说完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掌管摩拉的神现在需要自己赚摩拉?恐怕摩拉克斯这辈子都没做过吧。

    摩拉克斯没有提出异议,也可能是因为他平时根本不需要用钱。只要他想有,随时都能有。所以不知道在游戏里面缺金币升级会多么痛苦。

    他起了兴致,就推开了大门。

    在初始的简陋屋子外,是一片农田。摩拉克斯的农田和别人的农田连成一片,金黄的波浪随风起伏着,正是最美好的丰收光景。

    唯一不好的就是自己的田还空着。

    摩拉克斯看着空荡荡的土地陷入了思考。

    “钟离,你现在可以去村长家接取新手任务了。”塞莱斯特在后面友善地提醒着。

    “不急。”摩拉克斯转过身,“九方,你知道怎么播种吗?”

    塞莱斯特疑惑地看着摩拉克斯,她万万没想到尊贵的帝君大人最先迷上的会是种田。

    “自然是知道的。但这里是游戏世界,并不需要像在现实一样复杂。”

    “只需要播下种子,等它生长就行。”

    摩拉克斯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塞莱斯

    特竟然从里面看出了几分失望。“不,这样不太好,九方。此地和平又安宁,如果能在这里教会人们种植的技术,会对现实有很大帮助。”

    不,种田又不是核心玩法。

    塞莱斯特腹诽着,但是她转念一想,摩拉克斯说的没错,比起现实中耗费人力的教学,这里的效果肯定更好。

    “你说的有道理,我修改一下。”

    镜子之中闪过了一条游戏公告:【请各位玩家注意,已更新种田玩法为真实世界版。】

    摩拉克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还从来没有亲手种植过人类的谷物。这里面,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他蹲下身子,全然没有在乎精致的衣物后摆都垂到了地上。

    幸亏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不会沾上灰尘。

    塞莱斯特递给摩拉克斯一把种子,示意他刨出小坑,然后把种子种进去。

    但塞莱斯特显然忘记了摩拉克斯在游戏里面只是人类。

    而且以他们目前的等级,还不能使用元素力。

    于是,塞莱斯特只能任劳任怨地陪着摩拉克斯拿着小铲一起播下了所有的种子。

    这对他们俩多少有些奇怪……他们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他们从来也不需要做。

    弯下腰,像人类一样双手沾上泥土,狼狈地用铲子刨出小土坑,然后再用土密密覆盖上。土坑不需要太深,但也不能太浅。这并不难,但对于现实的他们来说,挥挥手就能做到的东西现在却要耗费一番功夫。

    说实在的,这并不有趣。

    但摩拉克斯却兴致勃勃,他不仅一点都不累,相反眼睛还闪闪发光,似乎获得了他平时接触不到的乐趣。

    “那么,钟离。我们是否可以去村长家接任务了?”

    塞莱斯特催促着,她感觉马上就要脱离正轨了。

    等摩拉克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才去往村子中心。

    但去村长家的一路也是份外“艰辛”。

    为了丰富游戏体验,塞莱斯特往里面加了她能想到的现实中所有的职业。

    一是为了方便玩家们八仙过海赚钱游戏金币,二是为了带给他们类似真实世界的体验。

    因此初始村子虽然小,但五脏俱全。铁匠铺、花艺店、裁缝店、茶馆、戏院……一应俱全。

    里面的人一些是游戏的npc,一些是玩家。而且为了方便玩家学习新技能,所有的npc都可以随时开启授课系统。

    这不,他们就在茶馆卡住了。

    茶馆里面除了飘着的茶香外,还搭了一个戏台。一名旦在戏台上忘情地唱着,附近的人们不时大声叫好着。

    摩拉克斯便也在此处停下,“我们往里面坐坐?”

    接着,他俩就看完了今日所有的戏。等那名旦都携着戏班子一起谢幕了,有小童带着一个铜碗在观众里面像条鱼一样穿梭。

    接着,他拿着碗,到了摩拉克斯和塞莱斯特面前,圆滚滚的眼睛里面透露着对金币的渴望。

    摩拉克斯看向塞莱斯特,塞莱斯特沉默了。

    她觉得倒也没必要设计得如此逼真了。一想到摩拉克斯目前空荡荡的行囊,她就非常有自觉地给了小童几枚金币,总不能让堂堂岩王帝君欠钱吧,“这是我和这位先生的,劳烦了。”

    摩拉克斯这才恍然大悟,“他是来要钱的?”

    “是的,您不知道吗?”

    “我在归离原,从来不需要给钱。”

    说完,塞莱斯特沉默了。“倒是我考虑不周,”她决定放过这个话题,“那我们这下可以去村长家了吗?”

    “不急。”摩拉克斯看了看天色,“这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更快。”他拿出镜子给塞莱斯特看,那里面明确标了状态是饥饿。

    看完,塞莱斯特更想打自己一巴掌了,没事干嘛设计得这么逼真。

    而且她一个gm,又不会感觉饿。

    “抱歉,请您随我来。”

    去往了村子里最大的餐馆,摩拉克斯似乎对餐单有几分兴趣。

    “这几道美食是?”

    “是大慈树王提供的须弥特色美食,我把它们一起放入了菜单里。”

    紧接着,侍者就上了一桌子的菜。

    塞莱斯特没有阻止摩拉克斯,在游戏里面倒也不用在意什么浪费粮食……而且,反正都是她付钱。

    塞莱斯特逐渐接受了自己只是钟离钱包的事实。

    摩拉克斯吃饭的样子很文雅,一点都看不出他的状态标的饥饿。

    每样菜他都给面子地动过几筷子,但能看出摩拉克斯还是更忠爱璃月本地的美食。

    他吃着吃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饭点了,餐馆的顾客却很少。“四周怎么没有人?”

    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那是因为现在是游戏初期,大家根本没钱下馆子。

    “之后,人会慢慢多起来的。”

    “那就好。”

    等他们都吃完,塞莱斯特才问,“钟离,你好像很好奇人类的生活。你平时没有接触过吗?”这一路上,摩拉克斯的好奇心太明显了,就像一个一直隔岸观花的人突然之间伸手去摘了那花。

    摩拉克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有些奇怪,在塞莱斯特看来,像摩拉克斯这样的神明应该是庄严的、神圣的,他们不会迷茫,他们永远强大。

    但摩拉克斯扭过头不去看她,轻轻盖住嘴,两只眼睛中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笑容冲淡他的不好接近,“因为……这里没有摩拉克斯,只有钟离。”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魔神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呢?”

    “应该就是这样……一介闲人,赏花观鸟,看戏饮茶。”

    “这很有趣吗?”

    塞莱斯特有些疑惑,天上的神明会向往地上人类的生活吗?

    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此前是人类,她从来都不觉得人类拥有多么稀奇的东西,能让神明都羡慕的宝物。

    “有趣啊……比起有趣之外,这还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什么意义?”

    摩拉克斯转过脸,“意味着万家灯火,天下太平。”此时夜幕都降临了,餐馆也相应地燃上了夜灯,蜡烛的光将他的眉眼照得很温柔,眼中跳动的烛火就像是……此后璃月港口的万家灯火。

    塞莱斯特的心也不由地变软,“会有那一天的,会有从摩拉克斯变成钟离的那一天。”

    “多谢。”摩拉克斯笑起来很温柔,一点都没有了魔神的威严。

    但他们现在还是疏离的,摩拉克斯在慢慢适应这位同伴,塞莱斯特也在慢慢了解这位岩王帝君真实的模样。

    烛光将时光都拉得变慢了。

    接着,巧笑着的公子开口了,“那你呢,九方?你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未来吗?”

    摩拉克斯意有所指,塞莱斯特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

    “那你有从塞莱斯特变成九方吗?”

    “您什么意思?”

    摩拉克斯比塞莱斯特想的更敏锐,洞察万物仿佛是刻入他身体的本能。

    “你很了解人类,不仅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

    “神明很难像人类,但你不一样,你太像人类了。”

    “这是夸奖吗?”

    “不,我只是好奇。你更想变成人类,还是神明。”

    “这似乎不是我能选的。”

    “是吗?”摩拉克斯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并不可能,他没有预知的权能。“那我祝愿你能享受这一切,不管是作为神明,还是人类。”

    他举起杯子,里面盛着餐馆最好的茶水,他先行一饮而尽。

    “晚上别喝那么多茶,会睡不着的。”

    “人类会吗?”

    塞莱斯特点了点头,“人类会的。”

    摩拉克斯后知后觉地放下茶杯,却是笑着,“原来如此,多谢你告诉我。”

    “小事,不必言谢。”

    “是吗?也对,我们是朋友。”摩拉克斯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就麻烦你教我怎么做一个人类了。”

    塞莱斯特歪了歪头,“您……您不成仙吗?”

    游戏的目标应该就是成仙啊,难道是她弄错了吗?

    摩拉克斯听到后闷闷地笑了起来,“已是众仙之主,可不用再成仙了。我跟你一样,就做个见证吧。见证人们,如何成仙。”

    他抬头看了眼夜色,很晚了。作为人类,应该归家才对。

    “夜色已晚,我们归家吧。”

    塞莱斯特的手动了动,那个初始的“出生点”应该算不上家才对。

    但如果这是摩拉克斯想要的话。

    “好,我们归家。”

    第110章 登仙路(7) 人间烟火,岁月长

    慢品人间烟火色, 闲观万事岁月长。

    “把手递给我。”

    摩拉克斯朝下面的人伸出手,此刻他正站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

    塞莱斯特有些狼狈地拨开了身旁的叶子,上面凝结着朝露和一层薄薄的霜。土地也被雾气润湿了, 不仅滑,而且冷得像块铁。

    拉住摩拉克斯的手, 塞莱斯特跨过了那个坡。她呼出一口白气,早春带着些料峭的寒意, 唯一的温度来自摩拉克斯宽大的手掌。他这次没有戴手套,温暖的体温一路把她带上了山腰。

    塞莱斯特回头看,来路都隐藏在了乳白色的雾气和郁郁苍苍的山林中。天色未晓, 偶有几声鸟鸣,除此之外只有他们鞋子踩在泥土上的声响。

    “此地路滑,小心些。”

    摩拉克斯叮嘱道。如果他们还是魔神, 便无需这么费力, 一个心思转过便可以登入山巅。

    塞莱斯特抬起头打量着摩拉克斯,朝露打湿了他的脸,侧脸上有水珠滑过。

    那也可能是汗珠。她心想,毕竟摩拉克斯现在只是个凡人。虽然他的神色很从容, 步伐也是从容有序, 坚定地看向山巅, 像是一棵固执的松柏。

    但摩拉克斯是石头,石头的脾气他都有,坚定又执着。

    塞莱斯特被自己的新发现惊奇到了, 原来摩拉克斯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然而, 塞莱斯特决定还是关心一下石头的身心健康,毕竟坚固的金玉已

    经变成了会流汗的血肉之躯。

    “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不要坐着歇一歇。”

    他们是来看日出的,看并不难得的日出。魔神的岁月那般漫长, 本该见惯了朝生夕落。

    “你累了吗?”

    塞莱斯特摇了摇头,她不是玩家,没给自己加上模仿人类的模组。

    “那我们去山顶再休息吧。”

    摩拉克斯一路上都没放开塞莱斯特的手,本相金石的魔神并不需要了解人类的相处模式,他的一大帮下属也会自觉主动跟上司保持距离。

    于是,塞莱斯特默默把摩拉克斯当成一块石头。她握着还能暖手,真是一块体贴的好石头。

    等他们一路去到了山顶,才发现那里早有人等了。

    那是个在沉玉谷不常见的人,应该说对方根本不是璃月人。

    对方看着他俩也很惊讶,从深山老林里跑出了两位谪仙般的人物,就像在大白天撞见了只在夜晚出现的精怪。

    但他把惊讶的表情收得很好,变成了一种带着疏离的礼貌。深蓝的双眸中闪耀着星星的光芒,星星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就把兜帽套得更严实了一点。

    摩拉克斯回头看了一眼塞莱斯特,她便在摩拉克斯耳边小声补充道,“戴因、戴因斯雷布。他来自坎瑞亚,和他的同伴一起途经沉玉谷。”

    【然后你就把他们放进来了?】

    摩拉克斯用眼神询问着,塞莱斯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在下钟离,身旁这位是九方。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摩拉克斯上前问好,塞莱斯特便也乖乖跟上。

    “戴因。”

    来人的回复很简短,不想暴露更多信息。见他们过来,便主动往后坐了,给他们在亭子里留出了一个靠外的位置。

    而此地原是没有亭子的,没有人路过何必放个亭子……

    但在塞莱斯特发现摩拉克斯要登山后,便暗戳戳往山顶加了一个。为了避免着凉,还贴心地安上了雕花的门窗,正中心放了一个可以用来烤火或者野炊的土盆。

    柴火已经噼里啪啦地升起来了,有烟,戴因便开了几扇门窗用于通风。

    摩拉克斯拉着塞莱斯特坐下,“戴因,听起来不像此地的人名,你是外地人?”

    “嗯。”

    戴因显得很拘谨。

    “你在等人吗?”

    戴因把头抬起了,兜帽滑落,露出一头像太阳一样灿烂的金发,“您又是如何得知?”

    摩拉克斯笑了笑,指了指那堆柴火,“上面的痕迹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听起来,钟离阁下也擅长武艺。”

    “不敢当,略知一二罢了。不比阁下,武艺高强。”

    塞莱斯特安静地听着,她清楚这两人的底细,便也觉得这番对话别富趣味。坎瑞亚的末光之剑和武神摩拉克斯,真是奇妙的相遇。

    她心下有几番感慨,接着就看向了林间一个方向,从黯淡的山林之中钻出来了一缕金色的微风。那是个金发的少女,发间别着一朵奇妙的花,捧着一堆甜甜花、野菜、蘑菇之类的东西,右手还捏着一只野山鸡,英姿飒爽,俨然一副打猎归来的样子。

    她向亭子的方向,欢快地喊着,“戴因,我回来了。你看我抓住了什么?”

    在发现亭中还有其他人后,她的神色就变了几分,笑容慢慢收敛,脸上的表情优雅地像王国里的公主。但应该没有什么正经公主会留骑士长看家,自己跑出去打猎。

    “戴因,这两位是?”

    骑士起身,他身量很高,站起来几乎可以直接笼罩荧。戴因接过了一大堆东西,把它们放到一边,接着就从自己衬衣的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帮荧擦拭着手上沾上的泥土。

    “这位先生是钟离,那位小姐的名字是九方。”

    只有在介绍他们的时候,戴因的眼神才短暂地转回来,其余时间都用那双湛蓝的双眼凝视着自己的同伴。

    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两位好,我的名字是荧。”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两位一看就知道尊贵的人,那位先生随时都坐得端直方正,旁边的小姐眉眼带笑,却不怒自威。

    “相遇即是有缘,辰间雾重易寒,两位不妨同我二人一起吃点热菜,暖暖身子。”荧向戴因眨了眨眼睛,后者就识趣地架起一口小锅,一边等水煮沸,一边料理起了其他食材。

    “倒是有劳了。既然如此,作为回报,由我来煮些茶水。二位都是异乡人,正好品品此地特产的茶叶。”

    摩拉克斯也拿出茶具,行动之间衣袂飘飘,端的正是风度翩翩。

    荧向对面的塞莱斯特眨了眨眼睛,圆滚滚的眸子闪着奇妙的光,“两位是什么关系啊?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这久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今日还多了人拜访。

    “朋友。来此地看日出。”

    “只是朋友?”荧有些困惑。好吧,她和戴因不也是朋友吗?“来看日出?旁边不也有其他山吗?为什么偏偏来这里。”

    塞莱斯特把头转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选的地方,她怎么知道原因。她也不好奇,总归她会呆在摩拉克斯身边。

    “那你们呢?荧和戴因,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谈话中,茶汤和山鸡汤的香气从盖子里面慢慢溢出,两股味道融合在一起,清香又浓醇。塞莱斯特有些困倦了。

    “此地有仙人的传说。我们是来找仙人的。”

    那你找对了,众仙之首此刻就坐在这里。塞莱斯特心想,但她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那祝两位早日找到。”

    “你们有听说什么线索吗?”荧追问道。

    塞莱斯特微微一笑,“仙家的传说太多了。我不知道你问的哪个?不过仙人往往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璃月的古话称其为仙缘,如果有缘,自会相见。”

    比如,此刻就坐在你们对面的摩拉克斯。

    荧摇了摇头,不再追问。只是心下计算着时间,“不说这些了,料理差不多做好了,两位快来一起吃饭吧。”

    于是,他们就吃着荧打来的野味,喝摩拉克斯泡的茶解腻,一顿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

    “味道很好,只是不像本地的调味品,两位用的是什么香料?”

    “钟离先生好敏锐,是我们家乡特产的。”

    “噢,二位的家乡在哪里呢?”

    荧和戴因对视了一眼,“在坎瑞亚。不知先生有所耳闻?”

    钟离点了点头,他放下杯子,金石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坎瑞亚是没有神的国度……既然如此,两位又何必进入梦境。你们向往成仙?”

    “并非如此。只是有几分好奇。”荧回答着,“先生难道想成仙吗?向往成仙的人是不会来这种深山老林的。”

    钟离还想说什么,但塞莱斯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钟离,快要日出了哦。”她看向远方的天空,太阳从一线天际慢慢升起,烟霞像海浪一样在空中起伏。霞光刺破了雾气,紫红的光隔着窗户

    撒下一层温柔的光晕。

    塞莱斯特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扫走了室内的沉闷。

    在日出的光辉下,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泛红着的脸颊。

    钟离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天光冲破黑暗,日光重归世间。

    那是他早日看惯的人间,没什么不同。但太阳光照在人类的血肉之躯上,就连血管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神色也不由得变暖,“我们之后还一起来看日出吧。”

    塞莱斯特转过头,摩拉克斯的脸在朝阳下变得温柔,但那可能是温暖的光线带来的错觉。“可以,但是为什么?”

    在他们身后一直安静看日出的荧噗嗤一声笑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本来觉得塞莱斯特说的看日出只是个借口,但瞧两人这么认真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还真是来看日出的。

    塞莱斯特回头问,“荧,怎么了?”

    “不,没什么。抱歉,打扰两位了。”

    荧觉得自己不应该来这里,于是她装模作样地看向戴因,“戴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看日出。”

    戴因跟塞莱斯特一样疑惑,“可以,但是为什么?”

    他的反应惹得荧哈哈大笑。

    荧正想打趣戴因是个呆子,但塞莱斯特却开口了,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荧,跟你不一样……我面对的可是真正的石头,虽然倾尽全力,仍是无法战胜。”

    可惜,荧听不懂塞莱斯特的幽默,让塞莱斯特有些惆怅。

    塞莱斯特只能看向摩拉克斯,“你说对吧,钟离?”

    但后者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我不是石头。”

    不、你就是。

    塞莱斯特低下头,此刻她的手还被摩拉克斯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