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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夜不归宿

    陶管事给阿笙双手递上筷子,温声解释道:“下午的时候薛先生来了家里一趟,便跟薛先生一同外出了。二爷吩咐了,他会晚一些时候回来,让您同方老爷先用餐。”

    方庆遥没吭声。

    原本他一大早买了菜,打算今日亲自做一桌好吃的,既是庆贺阿笙得以出狱,也是想着答谢大家。

    阿笙回来后,考虑到他手臂的伤,不许他下厨,二爷又说阿笙那会儿最要紧的是休息,早上买的菜也便还搁厨房里头,吩咐了厨房晚上再把菜给烧了。

    陶管事应当同二爷提过,他计划晚上大家一起给阿笙庆祝的事。

    可二爷却是出了门,晚饭的点也没回来,不知当真有事,还是,为了……避开他。

    其实不管这房子的房契上写的谁的名字,对他而言,这房子的主人就是二爷,实在不必因为他而特意躲出去。

    阿笙自是不知爹爹同二爷之间的秘密。

    “谢谢陶叔。”

    谢过陶叔,阿笙从陶叔手中接过筷子。

    阿笙没在饭桌上瞧见方骏,他也没心思问爹爹方骏去哪儿了。

    饭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应当是爹爹特意吩咐了后厨的师傅,方骏又不在,按说他应该很有胃口的,只是醒来到现在没见着二爷,心里头难免有些失落。

    今日是他从巡捕房回来的第一天,他以为……一整日,二爷应当会待在家里的。

    不过既是薛先生来家里了,想来应当是真遇上了什么急事,二爷才会同薛先生一同出了门。

    瞧着阿笙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要是换成以往,方庆遥少不得打趣一句,问阿笙,怎的二爷不在,便这般没精打采的,可是魂都被二爷给勾走了。

    眼下却只觉心里头有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头烧着,偏又无处撒气,着实叫人憋得慌。

    …

    阿笙白天睡多了,夜里便有些睡不着。

    索性去画室画画。

    好几日没有拿画笔,再重新拿起画笔,沾了颜料,在纸上画了几笔,总觉得线条还有力道不对。

    画了一个多小时,纸上的景物都没个样子。

    阿笙将画笔放桶里洗了,黑色的墨在清水里泅开,乱成一团,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二爷回来了——”

    “二爷今日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听见楼下传来福旺同二爷说话的声音,阿笙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因着动作幅度太大,还差一些将水桶给碰翻。

    二爷声音太轻,阿笙没听见二爷说的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二爷终于回来了!

    阿笙高兴地朝外头走去。

    阿笙打开画室的门,险些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爹,爹爹?

    阿笙有些疑惑地看着爹爹,爹爹怎的上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方庆遥佯装没有瞧出阿笙脸上匆忙的神色,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打算睡觉了?”

    迟疑了片刻,微红着脸颊点了点头,比划着,“嗯,打算去洗漱了。”

    有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阿笙转过头,巴巴地瞧着出现在楼梯口处的身影。

    方庆遥将阿笙的眼神看在眼底,催他道:“不是说要去洗漱?还不快去?”

    阿笙脚步定在原地。

    他听见脚步声越发近了。

    …

    谢放上了楼,应是没想到阿笙这个点还未睡,眼底有着诧异的神色。

    “方叔。”谢放神色如常地同方庆遥打过招呼。

    为了不让阿笙起疑,方庆遥还是勉强回了话,“二爷回来了。”

    谢放的视线落在阿笙身上,眼底神色温柔,“怎的这么晚还未睡?”

    阿笙比划着,眼底有着担心,“睡了一下午,晚上没什么睡意。二爷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平日里,除非有应酬,否则二爷大都会在家中吃晚饭,之后便不会外出,会在书房办公。

    陶叔说二爷既是下午便出去的,如何到了晚上才回来,便是应酬也鲜少会应酬到这般晚的。

    谢放:“公司有点事,处理了一下。”

    阿笙关心地问,“现在可处理完了?”

    “嗯,都处理好了。”谢放伸手在阿笙脑袋上揉了下,“早些睡,明日伙计们可是在等着方小掌柜开店呢。”

    这种亲昵的动作谢放原先也会做,只是那时他只当二爷是拿阿笙当小孩儿。

    这会儿再瞧见,自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偏生碍于阿笙的不知情,唯有忍耐着。

    他心底也知晓,二爷并不是挑衅他,有意在他面前做这些举动,应当是为了不让阿笙起疑心。

    方庆遥越是感觉到二爷对阿笙的用心,这心里头便越是堵得慌。

    他倒是想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可这两人的房间又紧挨着,他哪里能放心?

    …

    阿笙全然不知二爷同爹爹之间的暗涌,他见二爷待自己如常,心里头那种莫名的不安便消失了大半。

    阿笙已经从爹爹口中知晓,自那日他被捕之后,长庆楼便闭店未再对外营业,他点了点脑袋,“二爷也早点睡。”

    谢放:“好。”

    不忘对方庆遥也点头示意,“方叔也早些歇息。”

    两人一个回房,一个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漱去了。

    方庆遥方才听着两人的对话,就恨不得将阿笙立即拉走,好在两人也没聊几句。

    …

    阿笙洗完漱,推开房间门,瞧见弯腰在给他铺床被的爹爹,很是有些意外。

    听见关门声,方庆遥转过了头,他将手中的枕头给平放在床头,佯装若无其事地对阿笙解释道:“这几日降温了,我担心你被子盖得不够暖,就顺便检查下你的床被。我方才检查过了,你下面垫了层棉花,上面的被子厚度应该也还行。晚上睡觉应该没问题。”

    原来是这样。

    阿笙眼带笑意,“先前二爷听陶叔说这几日会降温,便提前吩咐了福旺替我换了床蚕丝被。”

    他换上蚕丝被的隔日,便出了事,都还没工夫过问爹爹,他关心地问爹爹,“爹爹你的被褥可够暖?要不要上街给您选一件蚕丝的?蚕丝被可暖和了。回头我向陶叔打听下,蚕丝被得上哪儿买去,也给您买一床?”

    方庆遥:“……“

    二爷,怎的又是二爷……

    现在是离了二爷就不成了?

    “你不能事事都……”对上阿笙疑惑的眼神,方庆遥将那句“不能事事都依赖二爷”给咽了回去,临时开了口,“爹爹的意思是,爹爹知道你同福旺关系要好,可你也不能事事都依赖福旺还有福禄,甚至是陶管家。哪日若是咱们搬出去,你又习惯了他人伺候,可怎么办?

    没听人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到时候爹爹可不伺候你。”

    “用不着您伺候。”阿笙笑着抱住爹爹,松开后,同爹爹比划道:“到时候,我伺候您?”

    方庆遥:“……”

    …

    闭店了数日的长庆楼,终于店门大开。

    杂志社为了向阿笙贺喜,亦派人送了花篮,仪表慰问。

    薛晟为了庆祝阿笙此番有惊无险,推出了“只要是进店用餐的顾客,均可免费获赠一盘栗子糕”的活动。

    这时节,大量的新鲜栗子上市,煮熟的栗子金黄飘香,用栗子做的栗子糕更是栗香浓郁,尝之有一股清甜,在冬初时节,搭配着冒着热气的红茶,实在是再好不过。

    一盘栗子糕本身价格不高,大多数百姓也都尝得起,只是获赠的栗子糕便不同了,怎么都要尝上一尝。

    “这长庆楼你都敢进啊?没听说掌柜是革命党人被抓起来了?”

    “不知道了吧?掌柜的已经被放出来了。他们巡捕房抓错人那是常有的事,那方小掌柜这一此也算是遭了回无妄之灾。人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了。要是方小掌柜真的同什么革命党人有干系,人能被放出来?”

    “这么说,方小掌柜同革命党人没关系了?”

    “对,听说今日只要是进店点吃的,哪怕是点一壶茶,也给送栗子糕,今日可有旁的事?若是没有,进去,我请您进去喝一壶普洱?”

    路过的行人在店门口瞧进自己的朋友抬脚进长庆楼,赶忙将朋友的胳膊给拽住,生怕朋友受牵累。跟革命党人扯上关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吃枪子。

    听说是巡捕房抓错了人,这才放了心,同朋友一起进了店。

    别说,这长庆楼闭店以来,还真有点想念长庆楼师傅的手艺了。

    原本,思远路上的其他酒楼都还等着看好戏,想着这长庆楼闭店这么多日,掌柜的又因为疑似革命党人被抓,今日重新开张,生意必然大不如前。

    哪里想到,长庆楼生意未曾受半点影响。

    门前依然车水马龙的。

    …

    “来,阿笙,庆祝你顺利……不对,是庆祝你重获自由。”

    “阿笙,我也祝你重获自由!”

    包间里,胡言鸿站起身,举杯向阿笙庆贺,薛晟也高兴地向阿笙举杯。

    阿笙能够平安回来,除却方庆遥这个当爹的,以及谢放,最开心怕是莫过于薛晟了。

    长庆楼闭店的这几日,总是有人问他,阿笙出了什么事,见了他,也有些忌惮,仿佛阿笙已经被打成了革命派不说,便是连他也是个革命党人了。

    薛晟自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不过阿笙平安归来,自己投入了诸多心血的长庆楼又得以继续营业,自是开心。

    阿笙赶忙起身,他将自己杯中的酒给添满,同胡言鸿还有薛先生碰杯,“多谢胡队。”十分干脆地将杯中的酒给饮尽。

    方庆遥主动向胡言鸿敬、薛晟两人敬酒道:“此番多谢胡队,有劳胡队从符城赶至。多亏了胡队,才能顺利将那周霖抓获。也谢谢薛先生,若不是薛先生请来的那位唐律师托人在狱中对阿笙多有照顾,阿笙此番只怕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尤其是周霖终于落网一事,可算是搬去他心里头的一块大石。

    否则,他这日子总过得不大踏实,总是想着那周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哪天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报复阿笙。

    譬如这一次。

    原来就是那周霖一封匿名寄到了巡捕房,举报的阿笙,阿笙才有了这一次的牢狱之灾。

    此人心计之深,手段之高,着实叫人胆寒!

    “方掌柜无需谢我。”胡言鸿将口中的酒一闷而尽,又再次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面向二爷,“此番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二爷才是。若不是二爷提前洞悉了这一切都是周霖的计谋,做了布局。不但提前向詹局打过招呼,将我派来繁市,还借调了军方的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也不能那般顺利,将那周霖捉拿归案。这一次,也总算能够以慰藉死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这一杯,敬您!”

    谢放站起身,以茶代酒,“胡队言重。若是没有胡队两地奔波,岂能这般快速将周霖缉拿归案?应当是南倾多谢胡队才是。”

    方庆遥心里头一直都有数,周霖之所以能够被抓住,二爷应当也出了力。

    可他今日才知,这一切竟都是二爷的谋算同布局。

    越是知晓二爷为阿笙所做的,方庆遥这心里就越是复杂。

    薛晟举杯,“不管如何,那周霖总算得以归案。来,我们大家都提一杯!”

    …

    长庆楼重新开始营业,阿笙的日子也恢复到了往日的忙碌。

    齐玉轩的电影《出走的太太》在“大雪”这一日开机。考虑到年底、年初春节那段时间酒楼都会格外地忙,在问过阿笙之后,特意将需要阿笙指导的戏份提前,打算赶在过年前拍完。

    说起来,齐玉轩之所以打算提前先集中拍需要阿笙指导的美食戏份,除却对阿笙本身时间安排的考量,同好友“林家齐”落网一事不无关系。

    齐玉轩是在那日“家齐”被捕的隔日,方才在报纸上得知,他好友这个“林家齐”的这个身份竟是假的。

    的确有一位叫林家齐的林公子,是云市富商之子,从海外留学回来,可人回国后便回了家乡,继承家业。

    周霖恰是利用繁市真正见过这位林公子的人不多这一点——

    冒充首富之子,招摇撞骗,骗取投资,恣意敛财。气人的是,上当的人偏偏不少,其中不乏像是在巡捕房身居高位的长官。

    “林家齐”被捕一事,在繁市掀起了不少的风浪,那些被他骗过的权贵们,恨不得将他直接就地正法。

    得知自己无意中也被利用,成为他“陷害”阿笙的一环,齐玉轩自是羞愧难当,因此特意将需要阿笙的戏份提前拍摄,如此,也算是提前替长庆楼做了宣传。

    阿笙在拍摄现场往往需要用到剧组的厨房,有时候那些做的菜演员们不一定能吃上,可总有剧组工作人员尝过,从此便惦记上阿笙的厨艺的。

    收工以后,会绕路去思远路,尝一尝长庆楼师傅的厨艺,想着阿笙年纪这般轻,厨艺都这般好,那长庆楼的师傅们厨艺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得知阿笙只要有空,也会下厨做个几桌,大家就更爱去了。

    一个剧组上下百来号人,剧组里头往往鱼龙混杂,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这口口相传的,长庆楼的生意愈发地红火。

    阿笙去给齐玉轩的电影做指导,起到宣传长庆楼的作用,薛晟自是乐见其成,他给阿贵涨薪,分摊了阿笙的部分工作。

    长庆楼又有爹爹方庆遥帮忙照看,阿笙在剧组的这份活计,做得也还算是安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

    同二爷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剧组有时候要拍夜戏,他便得候场。

    常常是他深夜回到家,福旺告诉他二爷已经歇下。

    有几日他不需要去剧组,同爹爹一起收店回来,二爷又外出应酬,尚未回来。

    唯有有时早晨,能在餐厅见个一面。

    可便是见上面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因为二爷得赶去公司。

    …

    这一日晚上,阿笙同爹爹两人收店回来,不经意间,瞧见二楼二爷房间的灯亮着。

    阿笙眼睛亮了亮。

    二爷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阿笙兴冲冲地步上大门的石阶。

    “慢些,小心看着点阶梯。”

    方庆遥跟在阿笙的身后提醒他,纳闷阿笙怎的忽然走这么快。

    再往屋里头一瞧,这屋里也没人候着啊。

    “知道了,爹爹——”阿笙回过头,比划着。

    拐进门就往二楼走。

    方庆遥瞧着阿笙连同他打招呼都忘了,便径自上了二楼,这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起来,他也是有段时间没瞧见二爷了。

    方庆遥故意放慢了脚步,偷摸地跟着上二楼——

    还是不放心阿笙同二爷两人单独相处。

    …

    楼上,谢放房间的门敞开着。

    “二爷今晚又住公司,不回来?”

    “嗯。哎,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家里多暖和啊。就公司拿床,是木板床,睡的也没有这儿的床舒服啊。也不知道二爷怎么想的,公司离家也不算远么?再说了,便是远,汽车一来一回,也极快的。为何不索性在家里睡。陶叔,我不同你说了,我先去将这绒毯给二爷送去。”

    听见陶管事的声音,他脚步倏地一顿,眼露错愕。

    陶叔所说的,“又住公司……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还有,陶叔是在同谁说话?

    为何屋内之人的说话声,他未曾听过?

    为何……二爷会吩咐对方来取被子,而不是让福旺、福禄给送过去?

    房间门是敞开着的,阿笙便试着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他想知道,二爷房间内的人究竟是谁。

    “谁?!”

    房内的人比阿笙以为地要警觉上许多,阿笙才走出几步,屋内的人便扬声问了一句,且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282章 晚上歇哪

    阿笙对上一张陌生的清秀面孔。

    对方的年纪不大,瞧着应当同他差不多。

    阿笙很是有些错愕。

    二爷身边的人他大都认识,这一位却是从未见过。

    “陶叔,这位是……”

    阿笙比划着问陶管事。

    也未曾听福旺、福禄聊起过,二爷身边近日多了人伺候。

    “噢,这是小七。”陶管事笑着问道,“阿笙少爷应是见过小七的,不知可有印象?”

    阿笙有些惊讶。

    闻言,他打量着小七,小七冲阿笙做了个鬼脸。

    阿笙被吓了一跳,小七哈哈哈笑出声。

    “小七——”

    陶管事睨了小七一眼,小七收起了鬼脸,却仍是笑嘻嘻地朝阿笙吐了吐舌头。

    显然年纪虽说同阿笙差不多大,可心性上完全是个孩子,同福旺差不多。

    阿笙转过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陶管事摇了摇头,实无任何印象。

    阿笙他当真见过这位小七?为何他没有半点印象?

    “小七是二爷的暗卫,还有一位暗卫是阿达,去年谷雨前后,二爷拨了阿达同小七贴身保护阿笙少爷的安全。之后阿笙少爷随二爷北上,因着不确定周霖是不是还在符城,二爷担心他同您不在了符城之后,周霖若是还留在符城,会对长庆楼,对方掌柜的不利,便命阿达同小七留在符城,暗中保护方掌柜。

    方掌柜来了繁市,可周霖迟迟未落网,二爷便让阿达同小七协助胡队继续调查周霖的行踪。胡队此次来繁市,小七同阿达也一同随行。周霖既是已被抓获,家里有福禄、福旺,长庆楼有阿贵,薛先生又借调了二爷的护卫队给剧组,日常负责片场工作人员的安全,以保障拍摄的顺利进行,二爷也便将小七同阿达留在自己的身边。”

    陶管事见阿笙想不起来,便详细地介绍起了小七。不仅如此,还无意间也解答了阿笙心中,关于小七为何近日才出现在二爷身边的这一困惑。

    阿笙听了陶管事的这这一番话方才知晓,只是为着他的安全而已,二爷竟做了这么多周致的安排。

    至于二爷有暗卫这件事,阿笙则是头一回听说。

    阿笙忽地想起,去年他同老师头一次见面那会儿,撞见小石头上树摘枇杷,小石头不小心从树上摔下,他伸手欲要去接的时候,确是有一位陌生人及时出手相救。

    他当时一心系在小石头的安全上,忘了第一时间同对方道谢,待反应过来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他当时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出手帮的忙。

    莫不是……

    阿笙的表情变化全写在了脸上,小七脆生道:“那日救下小孩儿的人不是我,是阿达。不过那段时日我确实同阿达一起护卫您的安全没错。我们没在您面前正式露过脸。只是在春行馆照过几回面,当然,您当时应当没留意到我们。”

    小七这么一说,阿笙便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

    他竟然同对方当真见过,可他竟全无任何印象。

    小七双臂环胸,将下巴一点,“成吧,原谅您啦!”

    “小七……”陶管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提醒。

    阿笙少爷毕竟是二爷的人,相当于他们的半个主子,同阿笙少爷说话岂可太过随意。

    小七笑嘻嘻地耸了耸肩。

    陶管事无奈摇头,这个小七,比福旺还要孩子心性,也要跟不好管束多了,平日里谁的话也都不听,同阿达一样,只听二爷的。

    阿笙自是不会在意小七的态度,他问了自己从方才起便最为在意的一个问题——

    他比划着,问陶管事,“陶叔,方才我听见了您同小七说的话……二爷近日,好几晚都没回来睡么?”

    陶管事尚未回答,小七便笑着抢先一步道:“答对啦!”他歪着脑袋,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唔,我数数看啊,二爷这是第几晚睡在公司了?大概是有那么个1,2,3,4,5……”

    “小七——”

    陶管事的出声,并未能直至小七,小七一只手上的手指头很快便不够数,便将另一个手也给用上了,“6,7 8,九……十来天了吧。”

    阿笙神情错愕。

    十来天,岂不是说明二爷大半的时间都没有在家里睡过?

    这么说来,他每日从剧组那边晚归回来,或者是同爹爹两人一起收店回到家,二爷并不是像福旺所说的那样已经歇下,或者是应酬尚未归家而是……根本没有回来睡觉么?

    “二爷为何不回家中睡觉?这段时日公司很忙么?”

    “忙自然是——”小七得语调上扬,忽地又放低升调,“其中一个小小的因素啦!至于具体原因,就得问劳您自己去问一问二爷了。何以放着家里的软被窝不舒服,非要睡公司的行军床。您是不知道,那行军床又小,二爷的脚都没地儿搁。好了,小七该走了,二爷还在等着小七的绒毯呢。”

    少年当真转过身,拎上提前装好在袋子里的绒毯便走。

    留下一脸错愕的阿笙。

    方才小七的那一番话,可是话中有话?

    莫不是二爷留宿公司,不是因为忙,而是旁的什么原因?

    …

    房门大开,走廊上房间透出的光更多了一些。

    方庆遥赶忙闪身,躲到走廊上花瓶摆件的后头。

    小七轻余光瞥了眼走廊尽头的花瓶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芒光,手里头拎着绒毯,步履轻快地下了楼梯。

    脚步声远去,方庆遥在花瓶后头躲了好一会儿,直至听见陶管事同阿笙两人相互道晚安,陶管事下了楼,方才扶着腰,从花瓶后头走出——

    花瓶同墙之间的空间太窄,他需猫着腰,不能蹲,可把他的腰给累坏了。

    方庆遥揉着腰,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因着脑子里想着事,走楼梯时便分了神,踩空了一阶楼梯。

    方庆遥的手臂急赶忙在楼梯的扶手上扶了一把,可还是一屁股摔在了台阶上,又因着重心不稳,往下呲溜了好几阶。

    “咔擦——”

    方庆遥听见自己的身子传来骨头的活动声,腰间一阵钻心地疼。

    …

    阿笙一夜没有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小七的那一番话。

    倘若二爷不是因为忙才在公司就寝,那究竟是为何?

    阿笙思前想后,决定今日去隆升一趟。

    为了不让爹爹多想,阿笙决定瞒着爹爹,只说自己要去剧组,不去说找二爷的事。

    为了不让自己面对爹爹时表现得太过心虚,阿笙洗漱时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会儿,方才下了楼。

    “爹爹今日还没起么?”阿笙比划着问福旺。

    奇怪,爹爹往常都比他起得要早上一些,今日怎的还没起?

    福旺替阿笙拉开餐椅,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我同福禄刚刚还说来着,怎么这个点还没见着方叔。会不会是睡过头啦?近日这天气,可太冷了。要是可以睡懒觉,我都不想起……”

    陶管事看了福旺一眼,福旺朝陶管事讨好地笑了笑,放下了打呵欠的手,稍稍站直了一些。

    阿笙失笑。

    冬天确实很考验人,被窝太温暖。只是将手臂伸出被窝,便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

    不过爹爹同他一样,都是习惯了早起的。

    过去店那么多年,除非身体不舒服,否则便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爹爹也都会按时起床。

    阿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爹爹很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我去爹爹房间里看看。”

    陶管事是个细心之人,便是阿笙不提出去看方掌柜的,他亦打算待阿笙吃过早餐,去方掌柜的房间里瞧瞧。

    闻言,他出声道:“我陪您一起去,若是当真有个什么情况,多个人帮忙亦是好的。”

    阿笙点了点头。

    …

    “叩叩——”

    阿笙敲了敲爹爹房间的门。

    “谁啊?”

    阿笙松了口气。

    爹爹已经醒了啊。

    看来福旺猜得还真没错,爹爹今日睡过头了。

    阿笙轻扬着唇角,推开门进去,瞧见一只手摁在腰间,神情痛苦地努力下床,唇边的笑意当即一凝。

    阿笙连忙奔至爹爹的身旁。

    陶管事前来帮忙,两个人一起将方庆遥给宠你想你扶回床上,靠床休息着。

    阿笙手里飞快比划着,一脸的担心,“爹爹您身子不舒服,怎的不喊人过来?”

    陶管事亦在一旁开口道:“是啊,方掌柜的,身子不舒服,大可以喊福禄、福旺帮忙,便是喊我也是行的。”

    庆遥靠着床,神情很是有几分尴尬,“本来以为休息一晚上便能够好的……”

    阿笙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休息一晚上……这么说,您是昨晚上就开始身子不舒服了?”

    方庆遥的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就是,就是一阵一阵的,以为会好么……”

    昨晚上他闪了腰之后,想着都晚上了,自己忍忍便好,加之是因为下楼梯走神,把腰给闪了闪了,觉着丢人,便想着忍一忍,回房间抹点跌打损伤的药膏就成,也省得叫阿笙担心。

    谁知,过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时,腰疼不但没有缓解,反而疼得连下个床都出一声冷汗。这下……更不好意思喊人了。

    怕被追问,他是如何闪的腰。

    …

    “请问这位老先生是何如何伤到的腰,疼痛的时间持续有多久了?”

    方庆遥躺在床上不能动,陶管事命福禄去请了私人医生出诊。

    很快,医生便被请到家中。

    医生在做完检查之后,询问方庆遥的伤势情况。

    阿笙亦眼神关切地看着爹爹。

    方庆遥支支吾吾,“昨晚上,翻身的时候,不小心,也没有疼得厉害,就是时疼时不疼的……”

    医生从庆遥脸上疼痛的表情,看出老人家并没有说实话,只当老爷子好面子,不愿当着儿子的面喊疼,也便没戳破,对阿笙交代道:“老爷子的身子大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闪到腰了,万幸的是没伤着骨头。我给开两剂处方药,先吃个三日看看。应该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不过修养的这段时间要注意,躺床上多休息。

    便是腰不疼了,也不要急着干活,一定要等彻底不疼了之后,再缓个几日,等身体痊愈了之后才行。如果修养的时候还是没好,日后很容易会再闪到腰。”

    阿笙将医生说的话仔细记下。

    …

    方庆遥闪到了腰,长庆楼是去不了了,长庆楼不能只交代给阿贵,那样阿贵一个人会忙不过来,阿笙只好将去隆升找二爷的打算延后,等爹爹康复了再说。

    好在,有陶管事同福禄、福旺他们照顾,阿笙白天去了长庆楼之后,不用太担心,能够专心地忙着店里的事情。

    夜里,繁市下起了雪。

    下雪天,出门的人便少了不少,阿笙因记挂着爹爹,加之雪天店里没什么客人,便比往常提前一些闭店。

    回到家,门前石阶上的雪都积了薄薄的一层。

    阿笙瞧着纷扬的雪花,眉心微蹙,也不知道二爷今晚是不是又要留宿公司,昨日小七拿过去的绒毯盖了之后,可有觉着暖和一些

    阿贵在一旁敲着门,等着屋里头的人给他们开门。

    福旺来开的门。

    阿笙进了屋,头上同衣服上沾的雪花都来不及拍,开口第一件事,便是问福旺,爹爹眼下如何了,伤可有好一些。

    福旺将门给关上,转过身笑着回话道:“挺好的,白天吃过药,说是腰疼好了不少。这会儿躺床上,二爷在陪着呢。”

    阿笙一怔。

    二爷回来了?

    阿笙已好些时候没见到二爷了。

    “我……我去看下爹爹。”

    阿笙同福旺快速地比划了之后,疾步朝爹爹的房间走去。

    福旺在后头喊,“哎,阿笙少爷,您好歹掸一掸身上的落雪呀,回头着凉怎么办?”

    …

    房间里,谢放站起身,“方叔您先好好修养,南倾便不多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福禄同福旺他们。”

    福禄、福旺是二爷的人,他什么身份,哪能使唤人俩兄弟……

    方庆遥客客气气地回:“多谢二爷的好意,方某心(领)……”

    听见福旺唤阿笙的声音,房间内,谢放同方庆遥两人俱是一愣。

    “阿笙今日怎的回来得这般早?”方庆遥喃喃了一句。

    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

    阿笙往这儿跑来时,脚步很急,这会儿进了房间之后,却是放慢了脚步。

    “二,二爷,爹爹——”

    不知怎的,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二爷……见到二爷,胸口又像以前那会儿,心砰砰跳得厉害。

    深呼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起伏的胸膛之后,阿笙同二爷……还有爹爹打了声招呼。

    他走至爹爹的床畔,问爹爹:“听福旺说,您吃过药,腰好多了,是不?”

    方庆遥余光睨了二爷一眼。

    总算是儿子没白养,进门第一件事,知道关心爹爹。

    “嗯,好多了。你今日是不是回来得比往常要早一些?可是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外头下雪了。店里没什么客人,我便吩咐阿贵他们提前打烊了。”

    阿笙比划着,眼角忍不住瞥向二爷方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方庆遥:“……店里没事那便好。”

    “阿,阿嚏,阿嚏——”

    阿笙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说什么来着?”

    门外,福旺手里头拿了条毛巾走了进来,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我就说,您进屋后应该先掸一掸落雪吧?来,我给您擦擦——”

    “多谢,我自己来就成。”

    阿笙吸了吸发痒的鼻子,拿过毛巾,胡乱地在头上擦了擦。

    耳边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笙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片刻,他的脑袋罩上一双温柔的手,隔着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爹爹还在呢。

    阿笙羞得脖子通红,还有些心慌,也有些……鼻酸。

    好想二爷……

    阿笙没敢抬眼去看爹爹此时是个什么表情,又会如何看待他同二爷。

    爹爹会不会误会他同二爷的关系?

    虽,虽说,他同二爷的关系……也,也不是误会。

    差不多将阿笙微湿的头发擦干之后,谢放将毛巾拿下,又替他拂去衣服外面那一层薄薄的潮湿,叮嘱福旺道:迟点阿笙洗澡前,你替他在浴缸里多放一些热水,让他泡个热水澡再睡下。”

    “是,二爷。”福旺接过二爷递过来的毛巾,请示地问道:“二爷,那您晚上要歇在这儿么?”

    第283章 我也不差

    阿笙眼露错愕。

    莫不是这么晚了,外头还下雪,二爷还要去公司么?

    谢放淡声道,“不了,公司还有点事,要赶回去一趟。”

    方庆遥没吱声,他心下已经猜到,最近这段时日二爷都在公司,多半同那日答应他会搬出去一事有关。

    那事他自己都快忘了,毕竟这是二爷的屋子,就算是真的要搬,也应当是他同阿笙两人搬出去。

    没想到二爷记着,且当真遵守承诺鲜少再在家住。

    他倒是没觉着多高兴,可也不得不承认,二爷同阿笙不在一个屋里住着,他心里头确实舒心一些。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啊……”福旺这一句嘀咕,可以说是将阿笙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怕二爷听见了会责备他,福禄赶忙补了一句,“那我先去把毛巾给放好,您有事儿喊我!我先出去了啊……”

    一溜烟退下了。

    时间不早了,谢放再次向方庆遥告辞:“方叔您先好好休息。”

    视线落在阿笙身上,放柔了语调:“早些歇息。”

    二爷现在便要走么?

    阿笙赶忙道:“我,送送您……”

    谢放尚未来得及回应,床上方庆遥拖长了音调,“哎哟~~~”了一声,神色瞧着十分痛苦。

    阿笙当即转过了身,紧张地看着爹爹,“怎么了,爹爹,可是腰又疼了?”

    “有点儿……许是今日在床上躺了一天,身子骨太少动弹。估计活动太少也不行,阿笙,你给爹爹揉揉?”

    阿笙忙在床畔坐下。

    谢放温声道:“好生照顾方叔。”

    爹爹身子不舒服,自然是照顾爹爹要紧的。

    阿笙抬起手,想要比划着,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咬着唇,朝二爷点了点头,不舍地目送二爷离开。

    想到同二爷这么多日才见上一面,见面都没能说上个几句话,阿笙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失落。

    …

    方庆遥闪了腰,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来天才渐渐好全。

    阿笙每日从店里回来,都会去爹爹房间看一看爹爹,总是能够瞧见爹爹的房里有多一些补品。

    问了爹爹,说是二爷送的。

    他又去问了福旺,福旺也说,这几日二爷都有回来。回来时,也会进房间探望爹爹,还会交代他同福禄两人好好照顾爹爹。

    可他却是一回也没碰上过二爷。

    即便他有时将店交给阿贵,特意自己提前回来,也一回没碰上过。

    像是……有意在躲着他。

    偏生因着店里缺人,又要兼顾剧组那边,他也一直抽不出空,去找二爷。

    二爷不对劲,爹爹也有些不大对劲。

    从前莫说二爷给爹爹送了东西,便是什么都没送,经常探望爹爹,爹爹也定然会拉着他说上半天,感激二爷对他们的照顾。末了,不忘交代他要好好报答二爷。

    二爷来探望过爹爹的这几次,他却是一次都没有听爹爹主动提过。

    总觉着,爹爹同二爷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

    “我觉着,我明日便可以去长庆楼帮忙了,阿笙你觉着怎么样?”

    “阿笙,阿笙——”

    方庆遥在床上躺的这十几日,躺得要都快硬成石头了,每日除了看报,下床活动一下,在屋子里溜达溜达,什么也做不了。外头阿笙都不让他去,天冷,地上若是有水,便容易滑,生怕他不小心摔倒,把腰给闪了。

    方庆遥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在床上躺这么长时间过,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已是极限。

    “您,您方才说什么?”

    阿笙听见爹爹的声音,不大好意思地比划着,“我方才走神了。

    方庆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阿笙摇着头,“您方才说什么?”

    方庆遥张了张嘴,便是阿笙什么都不说,他又岂会没有半点察觉。

    也不止是今日,自打那日见过……见过二爷之后,阿笙便时常走神。

    犹豫片刻,方庆遥还是出声问道:“阿笙,你有没有想过……过了年,咱们从在这儿搬出去?”

    住在租界里头相对安全一些,可他也多少向店里头伙计还有来吃饭的客人们打听过,只要是有洋人租住的区,即便不是租界,治安也还可以。

    他最近也有在留意报纸上的租屋广告,剪下了一些他认为不错的页面给贴在本子上了。

    他身上的钱那日是都给了二爷,不过他在长庆楼亦是有薪资同分红的,年底能够拿到一笔钱,同阿笙两人在外头租房以及生活上的开销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实在不行,就在长庆楼附近租一间屋子也行,那一带也挺安全,离店也近,好过现在,每次回家还得坐人力车,每天来回可费不少钱。

    爹爹这话问得实在太过突然,阿笙一愣,当即关心地问道:“爹爹您是觉着在这儿住得哪里不舒服么?”

    否则怎的忽然想要搬出去住?

    方庆遥板起连脸,他训话道:“阿笙你是糊涂了?这房子是二爷的,咱们总不能一直住这儿。难道二爷往后不结婚生子了?”

    阿笙垂下眼睑,唇瓣微微抿起。

    眼下时局这般乱,繁市眼下瞧着是还可以,可谁知道会不会像北城那样,说开战就开战呢。

    二爷有没有结婚的打算都另说。

    以二爷的身份,若是结婚,定然会另外同新婚太太添置房屋,想来也不会在这小洋楼里成婚。

    至于往后……

    他只管眼下,不想去管什么往后。

    阿笙低着脑袋,方庆遥瞧不见他的表情,可也从他的沉默里瞧出来了。

    他心里知晓阿笙是不想离开二爷,却故意激他,“你若是贪恋这儿敞亮的大房子,舒适的床,还有专人伺候,那你一个人继续留在这儿,我一个人搬出去!”

    以为爹爹当真误会他了,阿笙着急地比划着解释,“我,我没有……爹爹,爹爹您知道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您,您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好好想想,成么?”

    儿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品性,方庆遥哪能当真不清楚。他放缓了语气,“好,你好好思量思量,不过阿笙,咱们同二爷不是一路人。二爷人好,可咱们也不能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早晚得从这儿搬出去。明白么?”

    他知道二爷对他们爷俩恩深义重,可他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笙越陷越深。

    二爷这样的出身,总不能一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就这样同阿笙耗着了。

    还有阿笙,阿笙才这么小,他也不能任由他走向歧途。

    分开了,对二爷、阿笙两人都好。

    爹爹这一句“不能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像是一根刺,在阿笙的心尖狠狠地扎了一下,他抿起唇,神情有些激动地比划着,“我也不比二爷差。”

    方庆遥被阿笙这句大言不惭的话给整得有点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脸错愕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阿笙:“二爷是很好,可我也不差。我会画画,烧得一手好菜。老师说过我学东西快,模仿能力强,薛先生也夸过我经商的天资,经营酒楼很有自己的办法,我不比二爷差的。”

    二爷也从未觉着他哪里不好,相反,无论他决定做什么,二爷都会第一个支持他。

    再给他一些时日,在给他一些时日,他会尽量追上二爷的脚步。

    他会成长为匹配得上二爷的人的。

    方庆遥瞠目结舌,好半晌,“我看你就是飘了!”

    这都哪儿来的自信,这是?!

    第284章 赌一口气

    方庆遥不是个能闲得住的。

    修养的这大半个月时间,对他而言已是这么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

    自认为自己的腰伤已经彻底痊愈,也没同阿笙商量,便回到长庆楼帮忙。

    阿笙劝过爹爹,让爹爹在家里再修养个几日,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去长庆楼帮忙也不迟,方庆遥哪里肯听劝。

    再者,还因为那日阿笙同他“顶撞”,生阿笙的气哩。

    长庆楼的伙计,便是偶尔来店里帮忙的薛晟也都发现方叔同阿笙父子两人,不对劲——

    方叔几乎不同掌柜的说话。

    掌柜的倒是同往常没什么两样,遇事依然会同爹爹商量,就是方叔对掌柜不怎么理睬。

    不过真要说掌柜一点也没有反常的地方,也不大对。

    掌柜的这段时日比往常忙了许多,得了空便写写画画,画的倒也不是投给报纸的画稿,而是长庆楼的主打的几个热菜,会去报社印成传单,让他们上街上发。

    最近还时常同厨房师傅们开个小会,讨论新菜品的制作……

    倘若哪个师傅的新菜特别受客人欢迎,便给涨薪,以至于后厨师傅们一个个也干劲十足。

    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像是……铆足劲,想要在酒楼经营上干出一番事业,好证明给方叔看似的。

    于是,伙计们纷纷猜测,会不会是方叔对长庆楼的现状不大满意之类的,导致掌柜的拼命想要证明他自己。

    这话自然也就传到薛晟的耳里。

    薛晟瞧着账本上连月增长的营业额,陷入了沉思……

    不,不能吧?

    就他们目前这流水,方叔都不满意?

    …

    “阿笙——”

    这一日,阿笙站在店门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店招给摆好。

    临近年关,阿笙托人在外头做了一个新的店招。一来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年,显得喜庆、热闹,另一个也是为了更显眼,起到一个宣传的作用。

    听见薛先生喊他,阿比划着手势,让伙计就放方才的位置就好,阿笙转过头。

    薛晟朝阿笙招了招了手,示意他过去一下。

    阿笙同伙计比划着,让他先去忙他的,这才朝快步薛先生走去,比划着询问道:“怎么了?薛先生,可是有客人点了后厨师傅不会做的菜?”

    “没有,没有,你这隔三差五地给师傅们发奖金,后厨师傅的积极性都大大提高,近日手艺大有增进!”

    这个点,客人不多。

    外头冷,薛晟拉着阿笙去到两人的办公室。

    他把门给关上,摁着阿笙在椅子上坐下,给倒了一杯茶,“我就是想问一问你,可是方叔对咱们长庆楼目前这状况,不大满意?”

    阿笙接过薛先生倒的茶,放到桌上,眼睛微微睁圆,比划着问道:“是爹爹说的?”

    薛晟连忙摆手,“没,方叔什么都没说……我是瞧你最近似乎在酒楼经营这一块上,格外上心。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先前不上心。”

    阿笙失笑,薛先生多虑了,他不是那般敏感之人。

    阿笙不好同薛先生说,他是为了证明给爹爹看,他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一番作为,他垂下眼睑,比划着,“我就是想着,我没有出本钱,自是应该多多出力。且齐先生的剧组,关于需要我指导的部分也结束了,不用再去剧组那边,就想着,趁着年关至春节这段时间,咱们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把住机会。”

    “原来是这样。”薛晟一脸高兴在阿笙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可真是找对人了,阿笙对酒楼这般上心!

    他看着阿笙,眼神露有几分疑惑,“既是方叔未对咱们长庆楼有什么不满,那你同方叔之间是怎么回事?我瞧着,你同方叔最近的气氛不大对。”

    …

    阿笙也未想到,那日之后,爹爹会生这么长时间的气。

    其实若是爹爹当真住不惯,执意要同他两人搬出去住,他也可以另外去找房子。

    可是他们搬出去的理由,不该是“不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知晓自己这样不应该这般同爹爹赌气,可就是……不愿这会儿向爹爹低头。

    薛晟见阿笙神色为难的样子,忙道:“若是不方便说……”

    这几日,无论是爹爹,还是二爷总是很忙这件事,使得阿笙心里头多少也有些烦闷,难得有个人可以说说话,阿笙便也如实地道:“爹爹想年后从小洋楼搬出去,我,我暂时还没答应。”

    薛晟吃了一惊,“可是对我找的小洋楼住着哪里不习惯?”合着最后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阿笙赶忙解释,“不,不是,爹爹是觉着,我们不能在小洋楼长住,毕竟那是二爷的房子。”

    薛晟正色道:“方叔未免太过见外。你们一起同二爷经历了那么多,在二爷心目中,早已将你同方叔当成亲人看待。再者,繁市也只是眼下瞧着太平,往后怎么样也不好说。眼下四处都起战事,逃到繁市来的难民也越来越多。

    租界比起外头,到底要安全许多。倘若方叔觉着就那样长期住着不好意思,不妨意思性地付给二爷租金不就好了?”

    阿笙轻咬住唇。

    他瞧着爹爹的意思,是非搬出去不可,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还生他的气。

    “待爹爹气消了,我再同爹爹商量,商量……”

    倘若爹爹执意要搬出去,他定然只能随爹爹一起搬的,他不可能让爹爹一个人住在外头。

    总归是年后的事,年后爹爹会不会变转主意也不好说。

    阿笙不自觉地端起桌上的茶,他喝了一口,问出他心里头的另一桩行事,“薛先生,二爷近日很忙么?”

    第285章 生意红火

    阿笙上一回见到二爷还是爹爹腰扭伤的隔日。

    那日见面得仓促,时间太短,他什么都来不及问二爷。

    听福禄、福旺说,二爷也回来过小洋楼,可他同二爷两人竟是一回也没碰上,二爷似乎很忙。

    陶叔也是这般告诉他的,说是二爷需得一直忙到年三十的前几日,兴许才能得空,歇个几日。

    阿笙知道二爷自来了繁市之后便很忙,可以前再忙,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忙到成日都不见人影的地步。

    爹爹伤才刚好,店里又忙,他走不开,也便未能去成隆升,今日正好薛先生在,阿笙也便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薛晟点头,“是忙。你也知晓,除却隆升,南倾还要忙着打理谢家南迁的产业。谢家的根基在北城,南迁后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南倾便打算整合产业,最近在想着要不要收购一家西洋人的船运公司,这样,南倾就能够拥有自己的船只。

    如此一来,既拓宽了谢家的业务,另一方面,繁市港口发达,背靠港口,运输货物也就方便许多。只是这其中,有太多的关系需要打点,南倾最近也主要在忙活这事。再有就是,年底了,各家供应商、经销商的账目也得结清。总之,是挺忙。”

    原来是这样。

    是他多想了,他还以为二爷不知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故意躲着他。

    阿笙比划着,“那劳您转告二爷,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忙坏了身子。”

    薛晟笑着道:“好,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转达给南倾。”

    “谢过薛先生。”阿笙同薛晟道了谢,“那我先出去忙去了?”

    “我同你一起出去。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在菜单上,是不是需得更新一下?年底、春节的时候,来一个合家欢套餐什么的?”

    阿笙觉着这个主意好,他眼睛晶亮,朝薛先生竖起大拇指。

    阿笙的这一通直白的夸赞,反倒是弄得薛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对菜品的成本价什么的,具体哪几个菜弄成一个套餐,还需阿笙你来想。”

    阿笙弯起唇,表示一点问题也没有。

    薛晟同阿笙一同出了办公室的门,在心底松一口气——

    亏得南倾来之前特意交代了他,若是阿笙问起他的近况,只说他近日很忙,且嘱咐要说得具体一些。

    阿笙应当是信了。

    虽说他告诉阿笙的都是事实,南倾这阵子确实是忙。

    不过忙到大半个月晚上也没有回小洋楼歇息,一直睡在公司,确实有些奇怪。

    他问过南倾,为何睡在公司,不回去,南倾却是没回他这个问题,只让他按照他所交代地去说便成。

    他还担心南倾同阿笙两人会不会也闹了别扭,如今看来,却是不像……两人分明都十分关心对方。

    …

    要论对合菜的菜单制订,方庆遥自然是比阿笙要更为老练一些。

    阿笙也便去“请教”爹爹。

    方庆遥虽说不想搭理阿笙,到底不至于误了正事。

    阿笙参考爹爹给他的菜单,又另外加了几道符城当地市民喜欢的菜,给印在菜单上。如此,客人到他们酒楼点单,也便方便许多,不必等着伙计们报菜。

    菜单设计上,阿笙亦做了些功夫,菜单上不仅仅只有文字,他自己给画了招牌菜,就印在菜单最显眼的角落。

    这个菜单的设计,阿笙也是学的街上的西餐厅,原本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谁知,客人们瞧见了,不少竟都觉得新鲜,制订的合菜菜色亦十分受欢迎。

    过去有客人等不到伙计报菜名,便会不耐烦离去,有了菜单,伙计们送一壶茶,客人们且慢慢瞧着,想好了,叫来伙计点单,两厢都便利,两厢都高兴。

    长庆楼的生意在年底又红火了一波。

    …

    阿笙向来喜欢过年。

    今年在期待之外,却又多了些许担心。

    去年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离家,没有同爹爹还有师傅他们一起过年,今年总算得以同爹爹团圆,再次迎新春,自是期待。另外随着除夕临近,二爷应该也会得空,无论如何年三十当日,总归是要在家里过的。

    担心的是,他怕爹爹一过了春节,便又会同他提要搬出去的事。

    长庆楼的伙计不全是繁市本地人,阿笙同薛先生商量了之后,决定给家离得远的伙计提前半月放假,让他们得以回去同家人们团圆。

    谁知,除却一位就在临市的伙计表示提前三日放假便好,其他伙计则都表示他们不要假期,长庆楼营业到几日,他们便可以做到几日。

    “掌柜的,我老家已经没了,便是我回去,家里也没有人了……”

    “我老家倒是还在……不过老家可穷着哩。我爹妈带着我同几个哥哥妹妹,举家来了繁市。家里人口多,咱们店包吃住,我不回去,爹妈还轻松一点。”

    “我也是,我也是,留在店里还有薪资可以拿回家,家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一点。且外头兵荒马乱的,我们家也不敢轻易动身回老家,就怕……”

    阿笙平日里忙,不像过去在符城长庆楼时,经常同店里头伙计打成一片,他只是偶尔听阿贵提过一些,知晓店里伙计零星情况,知道在这个乱世下,大家谋生都不容易。

    因此他跟薛先生无论是给后厨师傅还是学徒同伙计,薪资都比街上的其他家酒楼要高上一些。

    繁市如今歌舞升平,在繁市待的时间长了,便极为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眼下就是一个太平盛世。

    听了伙计们的这番话,阿笙心里头难受了起来。

    他同爹爹又何尝不是呢?

    有家,回不得。

    阿笙原先担心会耽误大家回老家,这才打算给不在本地的伙计们提前放假,既是大家伙各有难处,也便听从大家的意愿,不想提前休假的,便继续留在店里帮忙。

    如此,长庆楼一直营业到年二十八方才休息,在大门外给提前贴上新春的“福”字。

    年二十八的这一日。

    阿笙给长庆楼的伙计们发过红包之后,提前打烊。

    阿笙同爹爹以及阿贵三人回到家。

    院子里头挂着红色的灯笼,比平日里要亮堂上许多。

    阿笙新奇地瞧着院子里的红色灯笼。

    应当是陶管事命福禄、福旺他们挂上的。

    昨日他同爹爹还有阿贵回到家,都还没有这些红色灯笼呢。

    “这些灯笼可真好看…”

    过年么,没有人不喜欢像是灯笼这种热闹物件。

    经过一个灯笼下面,方庆遥还用手碰了碰。

    阿笙下意识地跟着点头,是好看。

    这繁市冬天的风可太阴冷了,打小就没在南方过过冬的阿贵遭不住,三步并两步,去敲了大门。

    “二爷?”阿贵纳闷。

    怎的今日是二爷开的门?

    二,二爷?

    二爷回来了?

    听见二爷两个字,院子里,阿笙倏地抬起头。

    第286章 打退堂鼓

    谢放开了门,却没有当即转身进去。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的灯光透出来,映在屋外的走廊上。

    阿笙瞧见,二爷便站在那一片暖光当中。

    惊喜漾上阿笙的眸子,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

    谢放立在门边,眼神温柔,“回来了?”

    仿佛外出后,在冬日归家时,饮下一口姜汤,浑身都暖洋洋的。

    二爷可是……特意在门口等的他?

    因着爹爹还在他后面,纵然阿笙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二爷,这会儿也只能朝着二爷用力地点头。

    譬如,二爷是几时回来的,今天晚上是不是就在家里歇下了,这次过年,回休息几日……

    “方叔。”

    谢放朝阿笙身后的方庆遥打了声招呼。

    自打他伤好了以后,方庆遥亦是多日未再见到二爷。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他,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二爷,竟也是有点想念。许是现在住的这房子太大,少了人,便难免觉着有些冷清。

    “见过二爷。”

    方庆遥有些别扭地同谢放打了声招呼。

    谢放和气地朝方庆遥点头示意。

    两人并未让阿笙看出有任何的一样。

    …

    进屋后,阿笙的手上被塞进一个汤婆子。

    汤婆子有些沉,阿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险些给摔了,还是二爷在他双手底下给帮着托了一下。

    阿笙双手拿着汤婆子,也没法同二爷道谢,便朝二爷笑了笑。

    方庆遥只瞧见二爷往阿笙手上塞了东西,却是没瞧清递的事什么,这会儿听福旺一说,方知方才那个绣着梅花,样式精致的小玩意儿,里头竟是包裹着的汤婆子。

    不经意瞧对着二爷,笑得一脸一值钱的阿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若是二爷是个姑娘便好了,这般能干,又这般体贴阿笙……

    呸呸呸!

    他在想什么,便是二爷是个姑娘,以二爷这种相貌、才情同身份,那也不是阿笙同他们这样的人家所能够高攀的。

    “吓我一跳,幸好方才给没摔了。阿笙少爷,您是不知道,二爷可是特意问了我同福禄,你最夜里上大都几点归家,提前便让我们给备的这个汤婆子。对了,方叔也有,二爷也让备了。”

    福旺说着,便转过身,去客厅的沙发上拿另一个过来。

    “不用了,我等会儿也回……”方庆遥“屋”字还没说完,福旺已经去拿了。

    “方叔,给,可暖和了,你试试手。”福旺不由分说地将汤婆子塞方庆遥怀里。

    就这样,方庆遥的手上也被塞了一个。

    寒冬腊月的,夜里比白天要冷上许多。

    陶管事在一旁笑着道,“都是用刚烧开的开水灌的,外头的绣布里头塞了棉花,内人又用针线给仔细缝过,不会烫着手。”

    他说呢,怎么一点也不烫手……

    方庆遥冻僵的手才碰到热乎乎的汤婆子,便只觉着,便是做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太暖和,太舒服了,纵然初碰到汤婆子时,手指头甚至有些刺痛,可比起那种僵冷的感觉,着实要好上太多。

    “多谢二爷,您有心了。”方庆遥向谢放道了谢,“二爷可是也从今日起开始放年假?”

    拿人家的手软,方庆遥手上捧着二爷让福旺给灌的汤婆子,不好直接就进屋,不得不状似闲话般地多问了一句。

    阿笙一怔。

    是了,三日以后就是除夕,二爷应当也是忙完,开始休年假了,难怪今日会在家中。

    这么说,接下来的几日,至少在结束年假前,二爷都会留在家中了?

    谢放语带笑意地“嗯”了一声,我要是再不放年假,明诚该有意见了。他说去年他可是做主,提前给大家伙放了大半个月给大家放了年假,今年算是晚的了。我想着打扫屋子,置办年货,得要个几日。又听明诚说,店里是今日休息,便想着不如也定在今日,他也能彻底落个放松。”

    方庆遥:“……”

    二爷别是因为阿笙才选在今日开始休年假吧?

    又觉着不大可能。

    隆升那么大一个公司,二爷还要兼顾谢家的产业,怎么可能会专门为了阿笙调整的年假。

    “应当的,应当的。”方庆遥附和地应着,“忙了一年,是该好好休息。”

    “您也是。”

    …

    方庆遥对自己住一楼这件事,一直觉着挺好。

    不用走楼梯,省时省力。

    他现在倒也没觉着一楼哪里不好,只是觉着,当初应该让阿笙跟着他一起住一楼。

    不似现在,二爷说他要先回房休息时,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笙同他比划了一句,“爹爹我也上楼了”,便跟着二爷一块上了楼。

    陶管事同福旺他们都还在客厅,他又不好巴巴地跟上去。

    方庆遥心知,倘若二爷当真要对阿笙做些什么,便是他有心要防,亦是防不住的,可当爹的总归是不放心。

    亲眼瞧着阿笙同二爷两人是各回各的屋,方庆遥才总算收回了视线,心里头感叹,二爷是个君子。

    …

    阿笙回到房间。

    听见隔壁二爷房间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他捧着汤婆子,眼底有些失落。

    他以为,好几日没见,二爷会来他的房间坐坐的。

    可是忙活了一天,二爷有些累了?

    阿笙洗完漱,经过二爷的房间,二爷房间有光线透出。

    楼下大厅的灯已经暗了,想来陶叔还有福旺他们也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阿笙站在二爷房间门口。

    几经犹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阿笙便听见里头传来脚步声。

    心砰砰跳得厉害,阿笙从来没想过,他只是听见二爷的脚步声,心都能跳的这么快。

    脚步声越来越近。

    若是二爷开了门,问他这么晚了来敲他的门,有何事,他得怎么回?

    阿笙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这么晚了,二爷便是还没休息,应当也是准备要休息了。

    二爷既是同他们一样,都是明日开始休年假,也不急在一时。

    阿笙正要转身,房间门被打开。

    第287章 拦腰抱起

    “怎的敲了门就跑?”

    听见二爷带着打趣的声音,阿笙蓦地转了过身。

    谢放站在门口,“可要进来?”虽是询问,却是将门给打开了一些。

    阿笙瞧得出来,二爷并没有因为他的打扰而有任何的不耐烦。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

    谢放将房门关上。

    二爷床上的被褥,已然换了一床,换成了一床浅色牡丹的蚕丝被,可扎眼。

    阿笙眼露诧异。

    阿笙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单衣,夜里冷,谢放给拿了件披风,披在阿笙的身上,替他将披风系上。

    见阿笙一直盯着房间的某个房间,谢放顺着阿笙的视线,解释道:“陶婶说这个图案喜庆。”语气中,很是有些无奈。

    阿笙转过脸,他弯起唇,朝二爷竖起大拇指,“好看。”

    谢放睨着他,“明日我让陶婶也将你床上的被褥换成我这样的?”

    阿笙摇着头,憋着笑,“不好麻烦陶婶的。”

    谢放在他的鼻尖上轻捏了下,“小骗子。”

    哪里是不好麻烦陶婶,分明是也觉着这牡丹蚕丝被太花。

    阿笙脸颊迅速飞上一抹红晕。

    纵然同二爷在一起有些时日了,只要二爷稍稍对他一些亲昵举动他便会轻易地觉着耳热。

    阿笙忽地伸手握住二爷的手。

    “怎么了?捏疼你了?”担心自己一下子没能控制好力道。

    阿笙摇了摇头,缓缓地将自己的手纳入二爷的掌心。

    做完这个举动,阿笙根本没有勇气,抬头去看阿笙的神色,只低着脑袋,一个劲地看他同二爷两人交握的双手,耳尖红透。

    这下,谢放哪里还能不明白阿笙的心思。

    他手上的力道稍稍用力,顺势将阿笙搂住自己的怀中。

    阿笙双手轻搭在二爷腰间,睫毛轻颤地闭上眼。

    额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时间很晚了,早些休息。”

    阿笙睁开眼,眼神微愕。

    只,只是这样?

    “这件披风你先穿着,不急着还。”

    阿笙被二爷牵着手,走到房门口。

    谢放伸手欲要开门,阿笙却是抢先一步,他拦住了二爷的去路,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门扉上。

    谢放眼露意外,“阿……”

    话未能说完,唇上便覆上一片温热。

    …

    阿笙的唇才碰着二爷的嘴唇,便觉心跳仿佛随时都要跳出喉咙,放在二爷腰间的双手,指尖紧张地攥着衣料。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胆子怎么就可以大成这样。

    是他主动敲的二爷的门,也是他主动牵的二爷的手,即便如此,二爷却仅仅只是亲吻了他的额头,同过往很是有些不同。

    他以为,二爷至少会做跟亲密一些的举动。

    阿笙不确定,二爷是因为白天太忙,这会儿有点累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他只知道,在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里,他很想,很想二爷……

    担心二爷会推开他,阿笙的唇在二爷的唇上贴了好一会儿。

    幸好,二爷似乎并没有不喜欢。

    阿笙的胆子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探出自己的舌尖。

    几乎是阿笙才探出舌尖的一瞬,他的舌尖就被卷了过去——

    谢放竭力克制了一晚上的自持,在这一刻,悉数土崩瓦解。

    多日未见,饱受相思之苦的人,又岂是阿笙一人。

    …

    掐着时间,让福旺给汤婆子灌了水。

    听见门外的动静,第一时间去开了门。

    见到阿笙,第一件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将人抱住,因着顾忌方叔的感受,方才没有任何逾越的行为,唯有在汤婆子递给阿笙时,轻轻捏了捏阿笙的指尖。

    他知晓他同阿笙上楼时,方叔一直在注视着他们,这才不得不同阿笙两人各自回房。

    他没想到,阿笙会前来敲他的门,更没想到,阿笙后面会,主动吻上他。

    犹如在冬日的火堆上,骤然浇了一壶烈酒上去,谢放在阿笙腰间的双臂收拢。

    他将阿笙稍稍带离了门扉一些,右手护着阿笙的后脑勺,以免不小心碰到门框,唇瓣反复碾着阿笙的唇,勾住他的舌,使之染上自己的气息。

    阿笙呼吸急促,他微仰着头,承接着二爷的亲吻。

    身上的披风系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松脱,落在了地上,单衣的领口微敞着,露出锁骨处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宛若细腻、凝白的上等瓷器。

    谢放眸色沉沉。

    蓦地,阿笙的身子忽然腾空,他被拦腰抱起,放在了铺着粉色牡丹的床上。

    后背抵着柔软的床铺,阿笙后知后觉,这会儿才觉得害羞,却并未想过临阵脱逃。

    他脸颊通红地环上,身子倾覆下来的二爷的脖颈。

    再一次,主动吻了上去。

    第288章 衣衫乱了

    抱着阿笙上床时,谢放尚且克制,时刻记着,莫要弄疼了阿笙,便是身子覆上去时,都用一只手撑着床,并未将全部的重量承给阿笙。

    阿笙的亲吻生涩,没什么技巧可言,却似点火的春风,一触碰,便成燎原的态势。

    谢放仅存的克制化作了灰烬。

    他的掌心扣住阿笙的后脑勺,齿尖轻咬着唇上的那片柔软,勾住阿笙青涩的舌,尽情地汲取他口中的馥郁。

    阿笙能够感觉到二爷的这个亲吻同先前不同,来得更为侵|占性。

    心莫名地有些紧张,便是连呼吸都越来越急促,心底却是没有半分害怕,反而将自己的身子更加贴紧了二爷。

    …

    炙热的吻,落在阿笙的鼻尖,耳后,像是一簇簇炙热的火苗。

    “嗯……”阿笙无意识地出声。

    阿笙鲜少出声,他知晓自己的声音不好听,担心会影响二爷的兴致,忙咬住自己的下唇,便是连身子都紧绷着。

    二爷的亲吻却是愈发地滚烫,阿笙只觉身上仿佛有火在烧,意识在逐渐地剥离,身子也便再次地柔软了下来。

    两人的衣衫都乱了,木质的床板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浓重的夜色里,格外地暧昧。

    谢放的手抚在阿笙的腰间,顺着的腰线往下,来到先前从未探索过的领域。

    阿身子倏地绷紧,却是没有将二爷给推开。

    他的身子渴望着二爷更多的碰触。

    …

    最后紧要的关头,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谢放指尖拢了拢阿笙敞开的衣领。

    阿笙茫然地睁开眼,乌色的眸子水润润的,仿佛映着一水的春光,唇色殷红,还有一些肿胀。

    他不解地看着二爷,似乎在无声询问,为何……会停下来。

    谢放情潮汹涌,此时唯有忍耐着,他的指尖摩挲着阿笙红肿的唇瓣,声音沙哑,“若是到最后一步,明天你走路会有些影响,方叔定然会察觉出异样。”

    阿笙脸颊似火烧,通红一片。

    他,他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

    阿笙坐起身穿衣。

    见状,谢放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枕在阿笙肩上,亲吻他的耳尖,“晚上就歇在这儿吧,等天快亮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去?”

    阿笙耳尖殷红,他神情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听二爷的……留下来。

    万一他同二爷两人双双睡过头可怎么办?

    被福禄、福旺瞧见了,倒也没什么,就怕爹爹起来得早……万一恰好撞见他从二爷房里出来就糟了。

    阿笙尚未想好,身子忽然被二爷抱着向床上倒去。

    阿笙吓一跳,他双手在床上撑了一下,以免摔在了二爷身上,压疼二爷。

    谢放仰起头,轻吻了阿笙的唇,“就这么决定了。嗯?”

    阿笙鲜少能够拒绝二爷的要求,何况,他也想同二爷能够有时间多相处。

    他红着脸,小弧度地点了点脑袋。

    …

    翌日。

    天色尚未大亮,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阿笙的门被悄悄打开。

    方庆遥将手中薛先生送他的手电筒打开,对着屋内照了照。

    手电筒白色的灯逛照见床上隆起的床被,以及露在床被外的黑色脑袋。

    方庆遥轻舒口气。

    果然是他多虑了。

    昨夜阿笙同二爷来那个人各自回房后,应当也便各自休息去了。

    瞧见阿笙身上的被子没盖好,方庆遥走上前。

    他将手电筒倒拿着,用掌心挡住光亮,替阿笙掖了掖被角。

    许是睡梦中察觉到了隐约的光束,被窝里的人动了动。

    方庆遥吓一跳。

    他双手愈发地掩饰地捂着手电筒的灯面,凭借着手电筒透出的依稀光亮,悄声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将房门给关上,尽可能地不发出人任何动静。

    …

    “二爷今日这般早便起来了?”

    谢放下楼时,方庆遥正打算同阿笙外出,见到二爷,主动后者打了声招呼。

    虽说,神情瞧上去,还是有那么几分别扭。

    谢放猜到方叔态度转变的原因。多半是今早去阿笙房里查过,加之他比阿笙要晚下楼许多,方叔自是舒坦些。

    “是我起晚了,方叔同阿笙这是打算出门?”谢放眼露意外。

    不得不深想,是不是因着他今日放年假,方叔这才特意带阿笙出了门,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他若是当真想要对阿笙做些什么,方叔如何能防得住?

    不过,却也能够明白一个父亲的苦心。

    阿笙比划着,“爹爹是要上街添置些年货,二爷可有什么托我们捎回来?”

    说起来,对于爹爹会主动找自己上街这件事,阿笙挺意外。

    他还以为爹爹还在生他的气呢。

    他在吃早餐,爹爹过来问他要不要一同出门去置办点年货。

    爹爹主动递了梯子过来,阿笙心底既感动,又有些羞愧。羞愧自己不该那般孩子气,同爹爹置气了这么长时间,自是二话不说,答应了爹爹。

    谢放:“家里没什么缺的。不过外头不太平,繁市近日又涌进了不少其他地方过来避难的民众。治安不大好,尤其出了租界这一带。你同方叔出门,万事小心些。若是遇上偷钱或者是抢钱的,无论数额大小,都不要去追。安全最要紧。”

    “多谢二爷提醒。”

    方庆遥嘴上虽这么应着,心里头想着,应当不至于这么点背。

    他同阿笙也上过街,还是去人来人往的市场,不也什么事没有?

    小心点看着些自己的财物便是了。

    阿笙却是将二爷的话记在了心里头,“我同爹爹会注意安全的。”

    谢放不放心,唤了小七同阿达两人过来,让两人悄声地跟着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两人。

    …

    “爹爹,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阿笙以为爹爹同自己上街添置年货,可眼见着爹爹手里头不拿着不知道写了什么的字条,拉着他往民巷里头钻,阿笙没忍住,拉住爹爹的胳膊,不再往前,他比划着,问出心里头的疑惑。

    “找房子。年后咱们就要搬出去住,年前不找怎么行?”

    方庆遥一面回着话,一面低头看自己写在纸上的地址。

    繁市的巷弄实在太不好辨认了,过了这个巷,得往哪儿拐来着,这报上的地址也不写得详细一些。

    他思前想后,阿笙同二爷若是继续这么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便是二爷是个君子,两人没什么逾越之处,可这么朝夕相处的,阿笙如何能够放下二爷,日后又如何能够如常地娶妻生子?

    这家,还是得搬!

    第289章 战事阴云

    阿笙神情错愕。

    爹爹诓骗他,说好了出来采办年货的!

    阿笙拽了爹爹的衣袖一下,待爹爹抬起头看他,他便着急地比划着,“爹爹,咱们不是说好了,等年后再说的么?”

    “年后再说,你现在不也得开始找房子?难不成年后房子自己凭空蹦出来?”

    阿笙抿起唇,“爹爹您究竟为何执意要搬出去?是二爷对咱们不够好么?”他不明白,为何爹爹这般急着搬出去。

    “他对咱们再好那也是有……”

    话到嘴边,方庆遥“企图的”三个字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二爷待他们再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儿子给送出去!

    “你要是不想进去,你就待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找!”

    方庆遥说着,便一个人进了巷子。

    阿笙虽说气爹爹诓骗他,可这一片他同爹爹都没有来过,哪里能放心。

    阿笙只得闷声跟上爹爹。

    方庆遥显然还在同阿笙置气,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粗声粗气地道:“你不用跟着我!我先前便说过,你若是当真不愿意搬出来,大不了我一个人出去住!”

    阿笙抿起唇,要是他让爹爹一个人搬出去住,他成什么了?

    阿笙自然不会当真听爹爹的留在原地,他固执地跟在后头。

    父子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同谁说话。

    …

    “铃铃铃——”

    “铃铃——”

    自行车的铃声从后头传来,阿笙赶忙侧了侧身子。

    前头,方庆遥听见声音,也站到了一旁。

    忽地,阿笙的身子被人给从后头撞了一下。

    很疼。

    阿笙下意识地抬手去揉自己的肩膀,倏地听见爹爹在大声喊,“荷包!我的荷包!”

    阿笙错愕地抬起头,眼见着爹爹就要随小偷拐进一个小巷,阿笙顾不得去揉发疼的肩膀,他奋力跑上前,去追爹爹。

    阿笙年轻,脚程到底要快上一些,他追上爹爹,拽住爹爹的胳膊,气息尚未喘匀,便快速地比划着,“爹爹,别追!危险!”

    临出门前,二爷才交代过,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去追!

    眼睁睁地瞧着那贼人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方庆遥是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他的荷包!!

    “算了,爹爹,安全重要。”

    方庆遥还是肉疼。

    道理他也懂。

    他不熟悉这儿的地形,容易将人追丢不说,万一小偷还有同伙,可就危险了。

    平时方庆遥也不是冲动的人,人命哪有钱财重要?

    可看着小偷就在他面前溜走,哪里能心平气和?

    方庆遥语气着急地让阿笙赶紧检查自己身上的物件,“你赶快仔细瞧一瞧你身上的物件,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阿笙低头去看自己的荷包,果然,他挂在腰间的荷包也不见了。

    不过他荷包里头向来不放钱,只放了些零嘴,故而除了损失一个荷包,旁的什么也没损失。

    担心附近有小偷同伙,阿笙不便同爹爹说自己真正饭钱的钱袋子贴身着呢,他比划着,“爹爹,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方庆遥今日出门,除却找房子,当真是为了添置年货的,是以荷包里装了不少钱。

    这下,全被小偷给顺走了!

    以为阿笙的钱也被悉数给顺走了,方庆遥只得听阿笙的,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阿笙当即瞧出爹爹走路姿势的异常,忙关切地比划着,“爹爹,你,你腿怎么了?”

    “不是腿,应当是跑得太急,把腰给闪了。”一道笑吟吟的声音自巷口传来。

    阿笙抬起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后背倚着巷口拱门上。

    …

    小七?

    阿笙惊讶地看着小七。

    小七怎会出现在这里?

    小七手里头掂着一个荷包,抛高,接住,抛高接住。

    阿笙定睛一眼,眼露惊喜,那不是……爹爹的荷包么?!

    最后一下时,小七抓住被他高抛的钱包,手往前一伸,给方庆遥递了过去,“给,您给数一数,看看荷包里的钱可有少了?”

    方庆遥没想到,自己的荷包还能回来。

    他原先还在想,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兄弟顾不得腰疼,双手有些激动地接过自己的荷包,第一时间打开,粗略地数了数,数额大张的都在,想来应该是没少。

    失而复得,使得方庆遥激动万分地向小七道谢,“实在太感谢你了,伙子。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方庆遥一面说着,一面从荷包里取了一块银元,正打算要递给小七,被阿笙给拽了拽胳膊,“爹爹,这是小七……是二爷的暗卫。想来是二爷不放心,特意命小七护着跟着我们。”

    方庆遥吃了一惊,眼前这个小兄弟,是二爷的人?

    …

    方庆遥一直都知晓,二爷是个行事十分周到跟妥帖之人,他心里头自是感激,可再感激,也断然没有将阿笙交给对方的道理。

    他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荷包给贴身放好,到底还是同小七道了谢,“如此,多谢小七兄弟的帮忙了。”

    荷包被偷了一回,方庆遥没敢在这片区再找房子,以免再出个什么意外,他扶着腰身,对阿笙道;“走吧,咱们上街添置年货去。”

    阿笙这会儿哪里还有上街的心情,他扶着爹爹,“爹爹,我还是陪您上一趟医药馆吧。”

    “上回医生给开的药还有,上什么医药馆?没事,我就是腰稍稍扭了下,不是闪到腰了,应当没事。”同上回不同,上回是在楼梯上摔了个屁股蹲,他都听见骨头“啪”地一声,这回应该问题不大。

    事实证明,即便只是扭到腰,事情也可大可小。

    因为没走几步,方庆遥便发现自己腰疼的厉害,额头直冒冷汗。

    许是上一次当真没好利索,这一次才会这般轻易便复发了。

    阿笙离得近,自是将爹爹额头上的冷汗都瞧得一清二楚,问小七:“小七,你能去帮忙叫辆车么?”

    小七小脸严肃:“抱歉,小七奉命跟着阿笙少爷同方掌柜,不能让阿笙少爷同方掌柜离开小七的视线。”

    哼!

    二爷待阿笙少爷多好,方掌柜的却是一点不领情,先前还使得二爷有家归不得,只能都留宿公司以避嫌。

    让方掌柜的吃点苦头才好呢,吃点苦,就能愈发显出二爷的重要啦!

    方庆遥没瞧出小七是在故意为难他,他的手扶在腰上,“……没,没事,爹爹能忍得住。你扶着爹爹走便,便是了。”

    就在这时,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同车轮驶来的声音。

    方庆遥身形一僵,以为是偷儿去而复返。

    “臭阿达,要你多管闲事。”

    阿笙耳尖,听见小七小声地嘟囔了一声。

    上一回阿笙便从陶管事口中得知,二爷身边有两个暗卫,另一位便是叫阿达。

    阿笙四下看了看,便并没有瞧见周遭有人,可人力车确实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阿笙心下动容。

    除却小七,二爷竟也派了阿达保护他同爹爹么?

    …

    “来,爹爹,我扶您上车。”

    阿笙扶着爹爹上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这人力车有什么猫腻,方庆遥站在原地,神情戒备地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人力车,“这车是谁叫的?”

    阿笙比划着,“应当是二爷的另一个暗卫,阿达叫的车。”

    小七没吭声,显然阿笙猜对了。

    方庆遥不大情愿,可又没法逞强,被阿笙扶着上了人力车。

    都怪他这腰太不争气!

    又欠下二爷一个人情。

    …

    阿笙同爹爹坐上人力车时,还在想,他同爹爹坐人力车走了,那小七同那位阿达得怎么跟上他们。

    车子出了巷子,阿笙方才意识到,他多虑了。

    巷子里停着二爷的汽车。

    司机在后驾驶座上瞧见人力车上,阿笙同方庆遥两人的身影,便从车上下来,替两人开了车门,还帮着阿笙扶爹爹上车,可见提前便收到了叮嘱。

    想来巷弄狭小,人力车跑不快,同脚程快不了多少。

    阿笙同爹地上车后不久,阿达同小七也随之上了车。

    阿达是坐的副驾驶,小七坐在阿笙的旁边。

    这是阿笙头一回真正意义上同“阿达”照面,他好奇地朝阿达看了一眼,发现阿达得帽子戴得极低,只能瞧见个下巴,不过瞧着身形,年纪也不大,兴许也就比他跟小七大上个几岁的模样。

    阿笙原先打算送爹爹去医馆。

    司机听说方庆遥是闪了腰,便推荐阿笙去市中心的铭德医院去瞧瞧,离这一片也近——

    上一回陶管事便是从铭德医院给他请的医生。

    阿笙听说上次给爹爹看诊的医生便是陶管事从铭德医院请得,想着不若就听从司机的建议,去铭德医院,给爹爹一个详细点的检查也好。

    到了医院,阿笙扶着爹爹下了车。

    “让一让,都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

    阿笙瞧见,好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数名受伤人员,从他们面前跑过。

    阿笙扶着爹爹进大厅去找医生看病,排队的功夫,隐约从其他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谈话中得知,方才他同爹爹在门口瞧见的那几名伤员,都是从其他地方的医院转来铭德的伤兵。

    谈话间,人们脸上满是愁容。

    谁也不知道,这目前看似太平的繁市,究竟能够在这风雨中撑多久,眼前太平的日子,又能够过多久。

    方庆遥低声地叹了口气,“哎,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阿笙搀扶着爹爹,沉默着,唯有向上苍祈祷,祈祷那些伤兵能够早日康复。

    “你是……阿笙?”

    快要轮到爹爹看诊,忽地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阿笙茫然地转过头。

    只见一位穿着白大褂,金发碧,年纪约莫在四、五十岁左右的洋大夫一脸惊喜地朝他走来。

    阿笙几乎是一眼便认出,这位洋大夫便是二爷曾带着他前去看过他的哑疾的约翰大夫。

    约翰大夫怎的……会在繁市?

    他记得那时医院告诉二爷,约翰大夫出诊,归期不定。后头又听说约翰大夫的家乡爆发了战事,约翰大夫被征召回国。

    也因此,他复诊的事也便耽搁了下来。

    后头二爷也有试着帮他联系过其他医生,可其他医生给的诊断都是,他这么多年未曾开口说过话,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十分渺茫。不似约翰先生,认为他只要经过治疗,尚有恢复说话的可能。

    二爷也便未再带着他四处求医,只是一封一封地往约翰先生家乡寄信。

    许是因为战事的缘故,且远隔重洋,二爷寄出去的信笺并未得到过回复。二爷却从未放弃,仍是四处托人打听约翰医生的下落,只是一直未曾有进展。

    未曾想……

    今日竟会被他在这儿遇见约翰大夫!

    第290章 几成把握

    “十分抱歉,那日原本同你和南倾约好,让南倾带你来复诊。后面又出了一些事情。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想找机会再约你见个面,替你完成会诊。我试着写信去过谢府,不过并未收到回信。听朋友打听了一下,方知谢老先生病故,南倾也已经离开了北城……”

    医院草坪的长条凳上,约翰同阿笙并肩坐着,言语间不无遗憾。

    惦记着那次未能成行的复诊的人,并不是只有阿笙同谢放两人,约翰的心里也一直都记着阿笙这个特殊的病人。

    阿笙听后很是感动,没想到约翰大夫会一直记着他。

    手里拿着约翰大夫从护士那儿暂借的纸笔,阿笙也同约翰大夫提了二爷给他的家乡寄过信,只是也没有过回音这件事。

    约翰瞧了阿笙的字条,大为诧异地道:“南倾竟然也给我写过信吗?实在抱歉,我在医院留的家庭地址是我离开家乡时的地址,因为战事,家里人已经搬离了原先的地方,去了隔壁的市。”

    约翰说着,眼底满是遗憾。

    南倾寄他的那些信,不知是不是还躺在他原先家中的信箱,现在那幢房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主人,就连信箱里的信件也并一起清理了,

    阿笙忙摆着手,“不要紧的。”

    战事下,本就音书难通,就算是约翰大夫没有搬家,信件也很容易丢失,何况还是在隔着重洋的情况下。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呢,二爷同约翰大夫竟一直都试着联系对方,结果一直阴差阳错的,没能联系上。

    结果反而被他在医院同约翰大夫无意间碰上了。

    …

    阿笙在纸上写下,“约翰大夫您既是已经回了家乡,怎的现在会在这儿?”

    约翰看过阿笙写的字条,笑着解释道:“我是随军调派到的这里。”

    阿笙一怔。

    随军?

    约翰大夫是参军了?

    瞧着不大像啊……约翰大夫不是还穿着白大褂么?

    见阿笙疑惑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工作服,约翰知晓他误会了,笑着道,“我不是参军入伍,我现在是一名随军医生。”

    原来,约翰的确因为战事回了一趟家乡。

    只是他回家乡之后不久,家乡的战事便差不多已经结束。

    他还是最喜欢这片他生活了多年的东方土地,于是还是同家人告别,再次来了。

    原本是要回北城,可北城那时大乱,进城随时都会有危险,他的朋友并不赞成他冒险进城,建议他南下。

    凑巧,在南下的火车上遇上运送伤兵的列车。医护人员紧缺,列车员到各个车厢找人帮忙。

    约翰便是前去帮忙的医护人员之一。

    到了伤员所在的列车,约翰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人间炼狱。

    那里的大部分伤员的伤情根本没有得到完全的医治,哪怕是被炮火伤得惨重的,也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渗血或者感染,却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治疗。

    大眼看着很多伤兵坐在那里痛苦低呻,或者麻木,翰心里既愤怒又无可奈何。

    因为医护人员真的太紧缺了。

    不仅缺医护人员,也缺医疗物资,也因此,那些伤兵才会没能得到该有的医治,有些真的就只能硬扛着。

    就这样,约翰留了下来。

    约翰医术高明,在医学界又久负盛名,部队自是求之不得,也便一直留军至今。

    此次,约翰便是作为随军医生,陪同这些伤兵前来繁市医治,又因为他医术高超,铭德特意请他坐诊。

    伤兵治疗需要时间,另外,他也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人脉,多动员繁市的权贵商人,多募集医疗物资,因此会在繁市留一段时间。

    阿笙听说约翰会在繁市逗留一段时间,他握着笔端的指尖微微发紧。

    若是约翰大夫没有那么快离开繁市,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找约翰大夫复诊,继续治疗他的哑疾?

    “对了,你的诊断报告我还留着,一直放在我的文件包里,现在在我的住处。现在我也在铭德的门诊坐班,阿笙,不知你现在是否还有治疗的意愿?”

    像是冥冥中有所注定,说完自己离开北城以后的各种经历,以及为什么现在会身在繁市的原因,约翰忽然开口,问阿笙现在可愿意治疗。

    不过约翰并没有忘记,上之前的看诊,阿笙对于能够恢复说话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积极。故而才会有此一问。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的是,你的发声器官太久没有工作,康复的过程可能会有点长,而且期间需要反复用仪器检查,可能也不会那么舒服。不过这次你的父亲也同你一样,在繁市是吗?

    你父亲是最熟悉你病情的人,如果有你父亲的陪诊,相信进展得会相对顺利一些。如果你现在还愿意看诊,你可以来这里找……”

    未等约翰说完,阿笙便提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我愿意的!”

    他很想,很想,有一天能亲口唤一声“二爷”。

    …

    方庆遥看完诊,在阿达的搀扶下来到医院的草坪。

    他张望着,只瞧见了从长条凳上起身的阿笙。

    他强忍着腰间的不舒服,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阿笙走过去。

    “怎的只有你一个人,那位洋大夫呢?你同人家聊过了么?怎么样,你有没有问那洋大夫,你的病能不能治好?那洋大夫可有说,他是否把握,你有没有管人家问他的联系方式?”

    一见到阿笙,方庆遥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先前阿笙陪着爹爹,在排队等待就诊,意外重遇大夫。得知阿笙是陪着父亲过来就诊,约翰便同医院那边打了声招呼,让方庆遥提前进去就诊。

    阿笙心里头还记着自己没能去成的复诊,便问了约翰大夫那会儿是否有时间,方不方便找个地方聊聊。

    约翰大夫答应下来之后,阿笙便赶紧同爹爹知会了一声,又因为不放心爹爹一个人看诊,就托了阿达替他陪着。

    方庆遥听说那个洋大夫便是阿笙在信中提及,说是有机率能够让阿笙重新开口说话的那位,自是二话不说,让阿笙赶紧同人详细聊聊。

    这会儿不见了哪位洋大夫,只见阿笙一个人,自是着急。

    阿笙笑着点了点头,比划着,“约翰大夫还有事忙,就先离开了。聊过了,约翰大夫说他会在这家医院坐诊一段时间,还同我说了下他大致会在的时间,方便我去找他看诊。”

    “太好了!那,那他有,没有提过,提过你……你……”能够再次开口说话的机会有多大?

    后一句话,方庆遥紧张地没敢问出口。

    阿笙不会说话以后,早些年他还带着阿笙四处寻医问药,什么偏方都试过了,便是求神拜佛也都没有落下,依然没任何好转之后,方庆遥也便渐渐死了心。

    再没有问过其他人,他的儿子还能不能开口说话,也尽可能避免在阿笙面前提起从前他会说话时的那段时光,怕阿笙听了难过。

    “我没问,不过二爷从前同我说过,若是约翰大夫认为有治愈的可能,还是挺有希望的。”

    方庆遥忽地想起当初阿笙在信中便是提到,是二爷带他去看的医生。

    方庆遥冷不伶仃地出声问道:“当初二爷怎会想着带你去医院,二爷可嫌你是个哑巴?”

    阿笙眉心微蹙,他比划着,“不是的,那时是我耳朵不大舒服,二爷才想着带我去医院瞧瞧,是约翰先生对我身子检查后,发现我的发生器官没有太大问题,他认为我应该还能再开口说话。

    二爷是觉着,若是我日后能说话,不说沟通方便一些,便是遇上危险也可呼救。爹爹您莫要误会了二爷。”

    小脸满是不赞同。

    爹爹怎么能这般误解二爷呢。

    方庆遥老脸臊红,“我,我就是……随口问问么。”

    成,成吧。

    是他小人之心了。

    …

    “爹爹,您腰怎么样了,医生可有怎么说?”

    碰面到现在,都是在谈他的事,阿笙扶过爹爹,这会儿才有功夫,问爹爹的伤情如何了。

    方庆遥:“没事,爹爹能有什么事?回家吃点药,再跌打药酒抹一下就好了。”

    小七不知道从何处冒出,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道:“不是噢,医生说的是,方掌柜上回扭伤的地方没有好全,以后得担心些。若是这次又在彻底痊愈前闪着腰,日后便机位容易习惯性腰疼。”

    “小七——”

    阿达不赞同地出声。

    二爷早已吩咐过,要将阿笙少爷视为半个主子,对方掌柜自然也不好太过放肆。

    小七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他又没说错。

    …

    方庆遥闪了腰,不方便去买年货,便同阿笙两人提前回了小洋楼。

    陶管事见阿笙扶着方庆遥进屋,又见说着要去添置年货,结果两人两手空空回来的两人,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是伤到哪儿了?”

    阿七慢悠悠地跟在身后,替父子两人回话道:“追一个小毛贼,又把腰给闪了。”

    方庆遥脸颊有点热。

    这一次,确实是他太冒失了。当时一心想着把荷包给追回来,没有想太多。

    陶管事不赞同地睨了小七一眼,“来,方掌柜,赶紧坐会儿,还是我们先扶您回房躺着?”

    “阿笙扶我回房稍作休息就可以了。多谢啊。”

    方庆遥这会儿恨不得“咻”一下就回到房间,省得……丢这么大一个人!

    这一次,医生也给开了药。

    阿笙扶了爹爹进屋,靠在床上,倒了温水,给爹爹喂了药,“这一回药一定要一日三餐都吃,不能记得起就吃,想不起就不吃了,知道么?算了,接下来我每次提醒您吧。”

    原来方庆遥这一回之所以这么容易又把腰给扭到了,有部分原因是他上一回没要按照医生所说的坚持吃药,腰不疼了以后就没坚持吃,导致没好利索。

    阿笙将医生开的药,给收好,一起放在桌上,他转过身,“那您先休息,我先出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您喊我一声?”

    方庆遥知晓阿笙只要有时间,便会去画室画画,知道他这会儿定然是要画画去了,也便不占用阿笙的时间,“好,你等会儿出去,给爹爹拿一下今早的报纸就成。”

    阿笙点了点头。

    阿笙去客厅,给爹爹拿了报纸。

    “我听说方叔腰上复发了?可要紧?”

    谢放手扶在楼梯扶手上,从楼上下来。

    阿笙眼底很是有几分心虚。

    定然是小七或者是阿达两人告诉二爷爹爹受伤的事……

    就是不知,小七同阿达两人有没有同二爷说……爹爹看房子的事。

    阿笙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报纸夹在腋下,同二爷比划着,“同上次一样,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次得格外注意一些,否则以后容易复发。”

    谢放下了楼,“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回的确得好好将养,将养。我进去瞧瞧方叔?”

    阿笙忙摆着手,“不用,不用……”

    对上二爷疑惑的眼神,阿笙解释地比划道:“因为是追小偷,不小心扭到的腰,爹爹便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您这一去,他多半更想将脸埋进沙子里了。”

    阿笙做了一个把脑袋往沙子里埋的动作,逗得客厅里的福旺噗嗤笑出声,便是陶管事都忍俊不禁。

    谢放亦不觉莞尔,轻揉下阿笙的脑袋。

    “对了,二爷,我陪爹爹上铭德医院看诊时,碰见约翰大夫了。”

    纵然觉着小七他们应当同二爷汇报过,阿笙还是将意外遇见约翰大夫的事迫不及待地告诉二爷。

    谢放:“我来,便是想同你说这件事。”

    对上阿笙眼露疑惑的眼神,谢放进一步道,“我想问你,明日可有其他的安排?若是没事,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去见约翰先生?”

    去年便是因为临近年底,想着过完年再去。

    结果没能复诊成。

    这一次,不想再夜长梦多,旁生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