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找出病因
“怎的去了这么长时间?”
方庆遥靠着枕头,一直在房里等着阿笙给他送来报纸。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阿笙重新推门进来,不由地纳闷地问道。
按说只是拿下报纸,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才是。
阿笙将手上的报纸拿给爹爹,如实地比划道:“方才在客厅碰见二爷了。”
方庆遥伸手将报纸接过去,暂时先给放到一旁,“……你俩都聊些什么了?”
只是拿个报纸的功夫都能聊上,就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话题呢么?
但凡阿笙将在二爷身上的心思分一半在姑娘的身上,兴许现在媳妇都娶上了!
阿笙只当爹爹只是随口问问,在爹爹的床畔坐了下来,“二爷问我明日可有其他安排,若是没有旁的事,他想明日陪我去见约翰大夫,问一问约翰大夫给我看病的事。”
方庆遥嘀咕了一句,“他消息还挺灵通。”他们前脚才刚进屋,后脚二爷那头就收到消息了。
方庆遥声音说得轻,阿笙没听清,他追问了一句,“爹爹,您方才说什么?”
方庆遥:“没什么。就是觉着爹爹这伤得太不是时候!按说应当爹爹陪你一块去的。”
这下可好,又给了阿笙同二爷请亲近的机会。
方庆遥是愈发地后悔,自己就不该去追那个小偷,闪了腰自己遭罪不说,关键耽误事!
阿笙笑着比划着,“没关系,二爷陪我去也是一样的。”
二爷同他在阿笙心目中的分量都是一样的了?
方庆遥“瞧”了心里头自是不是滋味,偏生自己明日确实去不了,只好粗声粗气地问道:“二爷有说你们明日什么时候去么?”
阿笙:“明日上午,二爷说等看完诊,若是时间接近午后,到时候可以约约翰大夫一起吃顿午饭,这样有时间详细讨论下我的医治方案,时间上不至于太仓促。”
方庆遥拿过边上的报纸,违心地说了一句,“也好,有二爷陪你一起去,爹爹也放心。”
阿笙“嗯”了一声,无声地弯起唇。
嫌阿笙脸上的笑容太不值钱,方庆遥翻开报纸,打发人走,“行了,我这儿也没别的事了,你忙你的去。”
阿笙原本已经站起身,想起上一回他去给约翰大夫问诊时,曾经问他的几个问题,阿笙复又坐了下来,“爹爹,您能同我说说,我生病那年的具体情形么?
还有您带我去看大夫时,那些大夫都怎么说么?还有可用过别的什么治病的手段?当年发病时我的症状是什么样的,治疗的过程之类的……”
这些问题,阿笙也曾写信问过爹爹,不过因为爹爹不识字,是找人代笔,阿笙担心信中内容有所遗漏,因此,这会儿让爹爹再当面讲给他。回头若是约翰大夫问起,他也好回话。
方庆遥一愣。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哪怕许多年后,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他都不会忘记,那一年阿笙是如何出的事,他又是如何一个人带着阿笙,四处求医问药。
妻子又是如何在阿笙成了一个哑巴之后,狠心地离他们而去,留下他同阿笙爷俩相依为命。
方庆遥的眼底开始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手中的报纸没有翻阅过,声音微哑地开口,“我记得,那时你年纪尚小,长庆楼当时又很忙,夜里抽不开身,我只好留你一个人在家中……”
…
“这么说,你是因为家里遭遇了一场大火,在那场大火当中,受了伤,加之受到惊吓昏迷了过去,醒来之后发了好几天的高烧。烧退以后,就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是吗?”
隔日,谢放陪着阿笙来找约翰医生问诊。
因着先前在北城做过详细的身体检查,这一次,物理上的检查要简单许多。
在了解过方庆遥当年带阿笙所做的医治上的努力之后,方庆遥所采取的医治措施,做了详细的询问跟记录。约翰试着了重点了解阿笙之所以会丧失说话功能的原因。
阿笙比划,谢放帮着“翻译。”
即便是两人在一起有段时间,时至今日,对于阿笙如何失去说话的功能这件事,谢放始终没有问过。
阿笙是不是烧退之后才发现自己说不了话,谢放转过头,向阿笙确认。
阿笙坐在问诊椅上,捏着自己衣衫的衣角,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明明上一次同约翰大夫聊天,他都不紧张,这次来问诊,一见到约翰大夫心里头便又忍不住发怵。
约翰在纸上写下阿笙大致的情况,他抬起头,“那你自己对小时候的那段经历,譬如你发烧期间,可还能发声,又或者发烧时便不能开口说话,对此,你还有印象吗?”
阿笙迟疑地摇了摇头。
对于爹爹口中的大火,他其实都没有什么印象。
他只大致地记得,自己躺在床上,爹爹给他喂药,那药可苦可苦了。
发烧那会儿,他只觉着喉咙很疼,很疼,跟含了刀片似的,可他发烧昏迷前的记忆,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约翰进一步问道:“发烧生病的那段时间,对你来说,是一段痛苦、惧怕的记忆么?”
阿笙依旧摇着头,眼底有着茫然的神色,他不大好意思地比划着,“我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少……”
约翰面带微笑,眼神鼓励地看着阿笙:“那你愿意试着回想一下吗?”
阿笙一怔。
一直以来,每个人都刻意避免问他当年发生的事情。
即便是爹爹昨日回忆当年,他出事前的细节,大部分是时候他也只是听着,并没有顺着爹爹的回忆,去试图回想当年的事情。
阿笙试着努力回想当年出事时的情形,几分钟后,他只能抱歉地同约翰大夫摇了摇头。
他还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谢放握了握阿笙放在双膝上的,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握紧的拳头,试着让阿笙尽可能地放松下来。
约翰连忙温和地安抚道:“没关系,你无需觉着抱歉。当人们发生让自己觉得痛苦的,或者是不想面对的事情,人的大脑往往也会选择性地去遗忘那段记忆,这是人类自我保护机制所导致的,你无需为此感到抱歉。
我之所以问你是否记得那段记忆,只是想找出你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的原因而已,不用为此给自己太大压力,或者为此觉得抱歉。”
谢放握住阿笙的掌心,注视着约翰先生,“约翰先生,您的意思是,倘若阿笙能够想得起来他发烧之前的记忆,或者是生病期间的记忆,也就是找出他没办法开口说话的原因,阿笙也就有可能恢复语言的功能吗?”
第292章 可有印象
阿笙的心倏地一提。
上一回,二爷也曾经问过约翰先生类似的问题,约翰大夫并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答复。
约翰如实地道:“很抱歉,现在还没有办法下定论,不过你们有句古话,叫对症下药,对么?我想,随着治疗的深入,或许会有所进展。不过我建议你们回去后,最好还是向阿笙的父亲多了解当年出事时的情形。或者,下次让对方一起来医院也可以。”
阿笙听着约翰大夫保守的回复,倒是没有多失望,他多少有了心理准备。
他知晓的,这看病,还是这么多年的旧疾,哪里是多看一次就能有大的变化的。
谢放:“是我急切了。方叔最近腰扭到了,待他伤好之后,定然会愿意陪同阿笙一起来见您。”
门外,护士敲了敲门,进来后,神色很是有几分紧张。
谢放看出约翰应当有事要忙,他适时地站起身,“约翰先生中午可有事,倘若有空,我同阿笙想请您一起吃顿便饭,一来是想要感谢您,再一个,这么长时间没见,想同您聚一聚。”
约翰面露遗憾,“我很想赴约,可惜,我中午还要去一趟住院部那里,以后如果有时间,我请你们?”
谢放笑着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约翰送谢放阿笙两人到门口,“谢,令尊的事情,我很抱歉。”
约翰也是托朋友联系谢放时,得知谢老爷子与世长辞的事。朋友谈及谢家的情况,无意中知晓阿笙不是谢家子嗣,更不是谢放的弟弟,方才知晓,自己那次误会了。
谢放摇头,“生死有命,至少父亲没有见到后来北城陷于东洋人手中,对于家父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慰藉。约翰先生无需为家父的事太过介怀。”
谈及北城,约翰眼底亦流露出伤感,北城于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故乡。
因着明日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不方便再来医院。
双方约定了下一次看诊的时间。
…
谢放同阿笙回到小洋楼。
方庆遥在沙发上坐着,伸长着脖子,时不时地朝门口看过去,见到谢放同阿笙两人回来,手扶着腰,第一时间迎上去,“如何?今天顺不顺利,大夫怎么说?”
阿笙赶忙走上前,搀扶着爹爹,“爹爹您怎么不在房里躺着?我先扶您回房?”
方庆遥不肯回房,“不用,不用,我这都快躺了大半天了。快,你同爹爹说,那洋人大夫怎么说?”
福旺在一旁道:“阿笙少爷,您要是不放心,就扶方叔回沙发好了,他啊,今天朝门口都快看了七、八百回了,我都担心他腰还没好,回头又把脖子给伤着了。”
方庆遥老脸有些红,嘴硬道:“我这不是躺腻了,就……就出来透透气么。”
阿笙也没戳破爹爹,既是爹爹不肯回房,阿笙只好扶爹爹回沙发坐下。
知道爹爹着急,待爹爹坐下后,他便比划给爹爹,“今日就是例行检查,大夫就是问了我是怎么生的病,还有对于生病时的事还有没有印象之类的。往后还要去的。”
方庆遥不大明白,“怎的?你这是去看病,医生不给你开药,不给诊断,尽问的你过去的事情?你要是记得你是怎么生的病,发烧时的情形之类的,你就能开口说话了?”
别是遇上什么江湖术士了吧?
又觉着二爷介绍的大夫,不大可能。
“约翰先生认为,如果阿笙能够回忆起更多当年的细节,或许能够找到阿笙不能开口说话的真正原因,这样,他可以对症下药。”谢放问方庆遥,“方叔,当年,您当年从长庆楼赶回,是在哪里发现的阿笙?是您从大火将阿笙救出的吗?“邻人呢?邻人可知晓,当年那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这些,您是否还有些印象?”
第293章 过往记忆
当年那场大火中,他是在哪里发现的阿笙么?
二爷的这个问题,方庆遥还当真一下被问住。
当时不少邻居都帮忙参与了救火,而他整个人的大脑都是空白的,只知道发了疯地找人。
“找到了!”
“找到阿笙了!来人!”
“来人,快来个人帮忙啊!”
记忆里,他是因为听见有人喊找到阿笙,才寻着声音冲过去找阿笙。
在哪里找到的阿笙,他全然没有留意,只知道当邻居帮忙将阿笙抱到他后背,他感受到背后的重量后,拔腿就往外面跑。
他背着阿笙跑出院门,跑到街上,跑去济和堂,拼命地敲大夫的门。
事后,他自己也因为虚脱累倒。
醒来后,又忙着照顾阿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那场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倒是还真未细想过,当年是在哪里发现的阿笙。
邻居是在哪儿找到的阿笙来着?
“好像是在我的房间门口?又好像是天井那边?等会儿,我想想……我再想想……”
方庆遥努力地回想。
奈何,他的记忆实在有些混乱,“我只记得,火是从我们那间屋子开始烧起来的,因着火扑灭得及时,并没有殃及隔壁街坊。我实在想不起当年是在哪里发现的阿笙了。
至于着火的原因……我记得,那天阿笙的母亲回乡下娘家去了,尚未回来,只阿笙一个人在家,街坊们都猜测,许是阿笙一个人在家午睡,天色黑了,他起床时,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才导致失火。
事后警方调查结果同街坊们的猜测差不多,应当就是阿笙失手打翻的煤油灯,因为现场没有纵火痕迹,我同他母亲向来待人和善,也没有仇家,排除了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能。不知道阿笙是在哪儿被找到的,不会耽误阿笙的病情吧?”方庆遥着急地问。
他这榆木脑袋,怎么就想不起当年是在哪里发现的阿笙了呢!
方庆遥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阿笙忙握住爹爹的手,飞快地比划着,“不耽误,不耽误的,约翰大夫也只是想多了解清楚,找到我的病因而已,不会耽误治疗的,您千万别这么想。”
“是啊,方掌柜的,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您有细节记不得属实正常,您莫要这般苛责自己。”
陶管事在沏茶,他将先沏好的那一杯,递给方庆遥。
阿笙离得近,便帮着接过去,让爹爹先喝茶,让爹爹稍稍放松些精神。
陶管事也给二爷同阿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多谢陶叔。”谢放向陶叔道了声谢,他在仔细回想方庆遥方才所说的话。
忽地,他出声问道,“方叔,您可记得,当年您将阿笙送往医馆时,阿笙身上可有外伤?”
按说,便是失手打翻煤油灯,起火应当不会那般快,阿笙那时又是七、八岁的年纪,发现着火了会跑出去喊大人才是,除非受了伤,才会导致没能及时逃出去。
方庆遥双手指尖紧紧扣着茶杯,眼圈都红了,“有。怎么没有?后脑勺破了洞,险些就要缝针。大夫猜测,应该是阿笙发现着火后,着急着跑出去,结果自己不小心跌跤,摔着后脑勺,昏迷过去了。
也怪我,昏迷时,其实阿笙就有点不对劲,偶尔瞧见他睡梦中张大了嘴,似是做了什么噩梦,可又没听见他说过一句梦话。许是那会儿就不对劲了,我这个当爹的却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没力气张嘴说话!”
现在想来,方庆遥都后悔得不行。
他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当年在阿笙发烧期间,他便发现阿笙的不对劲,及时送去省城医治,会不会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笙手覆在爹爹的手背上,朝爹爹笑着摇了摇头,比划着,“时间太久了,爹爹有些细节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么。千万不要自责。我现在不也很好么?”
…
很好?
这么多年因为是个哑巴受到的欺侮同嘲笑还少了?
哪里好?
只是阿笙这孩子生性乐观而已。
要是换成别的孩子,指不定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来。
谢放也出声宽慰道:“您千万别这么想,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时的方叔如何能够想到,从火灾里死里逃生的阿笙会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呢?
…
“方叔休息了?”
阿笙从爹爹房间出来,走上楼梯,打算去二楼画室,冷不伶仃听见二爷的声音,吓一跳。
抬头一看,见二爷就站在楼梯的转角。
阿笙是听福旺说,爹爹在客厅等了他同二爷一上午了,担心爹爹的腰吃不消,吃过午饭后,便扶爹爹回了房,给喂了药,看着爹爹在床上躺下,方才离开。
谢放走上前,“抱歉,忽然出声,吓到你了。”
阿笙赶忙摆着手,比划着,“二爷找我,可有什么事?”
“去我房里说?”
阿笙点了点脑袋。
阿笙随二爷一起进他的房间。
谢放关了阿笙的门,牵着他的手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有些事,想单独问问你。”
阿笙比划着,“您尽管问。”
“先前当着方叔的面,我不好问……”
阿笙眼露疑惑,“二爷想问的问题,是同爹爹有关么?”
谢放:“也同你有关。是这样的,我记得先前方叔提到过,你出事那天,你母亲去了乡下亲戚家。为何后来便没有听你父亲再提过你的母亲?不知你母亲现在可尚在(人世)……”
方叔既是有不少细节忘了,倘若找着阿笙的娘亲,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阿笙一愣,没想到二爷会问起娘亲。
“若是不想回答,便不必回……”
见阿笙迟迟没有出声,谢放便温声道。
阿笙摇摇头。
他没有不想回答,他只是……在想着,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好。
“娘亲是在我病后的两三个月后走的,走了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过,我同爹爹都再未见到过她,也从未听爹爹提到过她。所以……”
阿笙停了停,他垂下眼睑,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比划着,“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抱歉……我不该问的。”谢放将阿笙拥在怀里,语气心疼。
阿笙在二爷的怀中,轻摇了摇脑袋,他仰起脸,比划着,同二爷解释,“没关系。其实我关于娘亲的记忆也很模糊。”所以提起娘亲,也没有太多难过或是感伤的情绪。
谢放揉了揉阿笙的脑袋,“不怪你,那时你还太小了。加之又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醒来后不大记得从前的事实属正常。”
“不是这样的……”阿笙摇着头,他一边思考,一边比划着,“其实醒来后,除了那场大火,其他的事情我都记得挺清楚的。唯独娘亲有关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记得的不多。”
大部分回忆里,都是他跟爹爹两个人的画面。
按说,他那会儿也不是四、五六岁,对娘亲应该是有比较深的记忆的。
且他听隔壁杜婶提过,小时候他跟娘亲的关系极好,娘亲走哪儿,他便跟哪儿,他是娘亲的小尾巴,跟屁虫。娘亲也喜欢带着他,走哪儿也都会让他跟着。
可他记忆里,关于娘亲的片段很少。
就像是一夜之间,他同娘亲有关的记忆,被一团大雾给笼罩住,以至于关于娘亲的记忆都变得很模糊。
谢放:“没有问过方叔关于你母亲的记忆么?”
阿笙微抿起唇,“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问过的。问娘亲为什么要出远门,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结果每回只要我一提起娘亲,爹爹准要发脾气,有时候还会酗酒。”
渐渐的,他也便不敢再提娘亲了。
关于娘亲的记忆,也就越来越少……
第294章 终于伏法
谢放安静地看着阿笙比划着。
阿笙记得那个时候方叔的不高兴,记得方叔偶尔会借酒浇愁,那么他自己呢?
有没有因为太想母亲而掉过眼泪,被欺负,生病,受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是娘亲在就好了?
谢放轻捏了捏阿笙放在膝上的手,“许是方叔对于你母亲的离开至今没有办法释怀。无妨,至少现在你有我,有陶叔,有福旺他们,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知晓二爷是怕自己难过,在安慰自己,阿笙弯起唇,“我理解爹爹的。”
小时候的确不大懂,以为爹爹只是在生娘亲的气,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可以气那么长时间。
长大后才逐渐明白,爹爹是因为太在意娘亲。
恰恰是因为太过在意,娘亲的离开对爹爹的打击也便格外地大。
何况,便是没有遇见二爷之前,他也有师父、师娘,有长庆楼的伙计们,他一点儿也不孤单。
谢放见阿笙脸上确实没有太过难过的表情,这才放了心,“昨日同方叔上街遇上小偷,都没有买年货便回来了,今日可要同我一块上街逛逛?”
阿笙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问”,“二爷不是说年货都备齐了么?”
他记得昨日他同爹爹出门,问二爷可有什么需要他同爹爹带的,二爷是这么告诉他的。
谢放失笑,他轻捏了下阿笙的鼻尖,“随口提了一句,你倒是记下来了。年货什么的是都备齐了,陶叔办事,就没有不周全的。难得你和我有闲暇的时间,我就是找个借口,想带你上街逛逛。
左右方叔都歇下了,暂时无需你照顾,便是方叔醒了,也无妨,家里有福旺、福禄可以帮忙照看。”他原想着阿笙脸皮薄,方才没有把话说得太明。
阿笙耳尖微红,有一种他同二爷瞒着爹爹两人私会的错觉。
虽说……是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同二爷一同上街了。
…
阿笙同二爷两人一块出了门。
繁市的冬日,不像北城,一天到晚刮着寒冷的北风,开晴,尤其是无风的日子,还是较为暖和的。
阿笙同二爷两人一块逛了街市。
过年了,街市格外地热闹,往来都是添置年货的百姓,置身其中,当真会叫人忘了烦恼,忘了外头有的地方还在打战。
阿笙同二爷两人还逛了旧书摊,淘了些书画,在街上找了个跑腿的伙计,连同先前买的小吃、水果一同帮忙拿回去。
归家时,途径汇江路,恰逢夕阳落山,过往的船只发出“呜”地长鸣声,驶过汇江,驶过夕阳。
阿笙忍不住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快要从海平面坠落的夕阳太漂亮了,就连江水都变染得彤红,彤红。
阿笙恨不得手头有一支画笔,一个画板才好,这样它就可以将眼前所看见的记录下来。
谢放见阿笙望得出神,便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身边,陪阿笙一起看西沉的落日。
即便是明日就要过年,江面上依然有船只在忙碌地穿行着。
阿笙瞧见船只上印着的东洋文以及洋文,鲜少瞧见他们的船只。
在他们的土地上,反而鲜少瞧见自己的船只,这是何其讽刺的一件事。
阿笙想起先前听薛先生提过的,二爷打算向当局租下两条航线一事,希望二爷拓宽谢家产业这件事能够进行得顺利。
“走吧,风有些大了。”
夕阳渐渐地沉到山的那头,海风大了起来,谢放一只手环上阿笙的肩。
阿笙点了点头。
离开前,他转过头,再次瞧了眼江面上的船只。
衷心希望有一日,在这江面上能够出现越来越多,属于他们的船只。
…
“砰——”
“砰砰——”
每一年,比除夕的朝阳还要准时的,是大街小巷的鞭炮声。
租界的炮竹声不似街上那样密集,却也为过年添了许多热闹。
“阿笙——”
“阿笙,你快过来瞧瞧!”
画室里,阿笙手里拿着画笔,在画昨日同二爷上街时,所瞧见的街上热闹景象,忽地听见爹爹在楼下喊他,似有什么急事。
因着鞭炮声太响,方庆遥喊了好几声,阿笙才听见。
听见爹爹唤他,阿笙赶忙搁下手中的画笔。
阿笙走出画室的房间,在走廊上,同爹爹碰了个正着。
方庆遥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上拿了份报纸。
爹爹的腰上还没好全呢,阿笙瞧见爹爹一个人上了楼,吃了一惊,忙走上前,扶住爹爹,“爹爹您怎么一个人上来了?您喊一声,我下去不就行了?”
“我喊了!我怎么没喊?喊得我嗓子都快哑了好么?不过现在这个不重要,阿笙,你快瞧!”
方庆遥神情激动地将手中的报纸递给阿笙,“快,快看!那周霖终于伏法了!”
方庆遥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报上的一则报道。
自来到繁市以后,方庆遥也依然没有一天不关注符城的消息的。
对于方庆遥而言,他乡虽好,终究不是故土,更勿论阿笙只要是留在繁市,他同二爷之间的牵扯便更是难以做个了断。
方庆遥始终想着,有一日能够回到符城,因此,对符城的消息自是格外关注。
阿笙低头,去看爹爹手指手指的报纸内容。
但见报上加粗的一行字体,很是显目——
犯人周霖除夕夜被执行枪决!
除却文字,这篇报道还刊登了周霖现场执行的照片。
方庆遥止不住地高兴,“太好了,天理昭昭!阿笙!这下咱们的心总算是可以彻底落地了。”
这个周霖太会谋算,心思又毒辣,一日不伏法,他这心里头就始终悬了块石头。
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待符城那边的局势稳定下来,他就同阿笙两人回符城!
这简直是今年最好的消息!
阿笙一瞬不瞬地盯着报上的白纸黑字,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即便胡队离开繁市前便向他透露过,因着周霖身上背着殉职警员的命,对他的处决只会早,不会晚,亲眼瞧见周霖伏法的报道,仍是有些恍惚。
那个纵然被下了狱,都能称病外出就医,从而谋害警员以金蝉脱壳的周公子,终于伏法了。
“方叔,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晚上您可得多喝个几杯才行!”
方庆遥音量大,在楼下的福旺听见了,仰起脸,朝在走廊上的方庆遥喊道。
方庆遥站在二楼扶梯前,笑容满面地应道:“必须!今晚酒水我请了啊!晚上咱们大家伙不醉不归!”
阿笙不大赞同地碰了碰爹爹的胳膊,爹爹只要一喝酒,就不容易止住。
今日如今腰又还没好,万一睡着以后起夜,夜里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方庆遥向阿笙拍着胸脯保证,“知道,知道,爹爹心里头有数,绝不会像以往那样吃醉的,放心,啊。”
阿笙:“……”
没法放心。
…
除夕夜,后厨师傅要回去过年,同家里人团圆,于是便由阿笙掌勺,福禄、福旺两人给他打下手。
“二爷,要不然……您先去客厅歇着?看看书,磕点瓜子,吃个水果什么的?”
福旺手里头捧着刚被他掏完内脏的鸭子的盆子,转身要端过去给阿笙时,险些撞上待在阿笙身边的二爷。
二爷说是要在厨房帮忙,可待了老半天了,阿笙少爷连让二爷帮着拿一块姜片都没有过。
厨房是不小,可已经站了三个人了,多个二爷,不得不说,实在有些挤,福旺想了想,“委婉”地向二爷提出建议。
谢放帮着将他手中的盆子给接过去,放到阿笙的左手边,“可是嫌我在这儿碍事了?”
福旺心直口快,“多少有点吧。”
福禄在帮着阿笙烧火,他从灶台后头探出伴脑袋,幸灾乐祸地道:“好家伙,我看你这年终红包是不想要了。”
福旺朝哥哥“哼”了一声,“二爷才不是这等小气之人呢。”转过头,向二爷确认,“是吧,二爷?”
谢放面带微笑:“我是啊。”
福旺傻眼,张大一张嘴。
阿笙将那只去出了内脏的鸭子给放到水龙头下去洗,忍俊不禁,他拿过布,稍稍擦了擦手,朝福旺比划着,“二爷他逗你呢。”
见福旺还是欲哭无泪的样子,阿笙再次比划道,“要是二爷真不给发,到时候我给你发。”
当着二爷的面,福旺没敢表现得太过高兴,只是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瞧着阿笙。
谢放不紧不慢地打道:“我们方小掌柜如今是发迹了,说话底气也足了。”
一句话,逗得阿笙红了耳尖。
福旺、福禄“噗嗤”笑出声。
…
方庆遥同陶管事、阿贵三人在客厅。
在帮忙贴窗花、对联。
说是帮忙,因着他腰伤未好,其实就是手上拿着窗花就那样站着,陶管事会给阿贵拿过去。
说白了,就是闲不住,又不能帮什么忙,陶管事便给他找了份“闲差”,多少能打发时间。
听着客厅里传来的阵阵笑声,方庆遥心里头自是不可能半点波动都没有。
纵然那笑声里头没有阿笙的,可二爷笑得那么开心,阿笙能不开心么?!
方庆遥再一次在心里头嫌弃自己这腰伤伤得不是时候,倘若他那日没又再次把腰给扭了,他完全可以自己去给阿笙打下手,二爷也便没机会往厨房里头钻……
…
“来咯!来咯!繁市名菜油爆虾来咯——”
福旺端着油爆虾,从厨房走出。
“好香……”薛晟受谢放的邀请,来小洋楼一起跨年,刚走到餐厅外头,就闻见里头油爆虾的香气,忍不住夸赞道。
福旺将油爆虾放在桌上,神情得意:“薛先生您算是来着啦,晚上不仅有油爆虾,阿笙少爷还做了八宝鸭,这八宝鸭寻常日子,可吃不到。”
薛晟手里头拎着酒进来,“何止是寻常日子吃不到,倘若不是沾方叔同二爷的光,现如今,我哪能有机会尝到方小掌柜亲自掌勺的菜。”
阿笙手里端着什锦菜,被谢放给接过去,他失笑地比划着,“薛先生说笑了,倘使薛先生想吃我烧的菜,只需一句话,哪是什么难事。”
薛晟将手中的葡萄酒给放桌上,笑着道:“当真?那我可是记下了啊。”
谢放将什锦菜放在桌上,他瞧了眼餐厅墙壁上的挂钟,“不是说今晚会迟些时候到?”
薛晟:“我原先以为西洋人不过咱们的春节么,就想着提前把那航运公司转让的事细节再谈一谈,毕竟盯着那航线的也不是只有咱们。
谁曾想,他们倒是会入乡随俗,我今日带了礼物上门,他们也在过节。似是娶了位中国太太。我自是不好意思多做叨唠,便先回来了。”
“这大过节,就不要谈公事了么。来,薛先生,筷子给您,坐,坐。”方庆遥将筷子递给薛晟,招呼他坐下。
薛晟便接过筷子,在谢放身边坐下,笑着道:“方叔言之有理,大过年的,的确不应谈公事。”
还有两道菜没上,阿笙转身进了厨房。
薛晟小声地凑近谢放的耳畔,“不过我这次倒也没白去,我在那公司老总那儿,碰上几个东洋人了,当然,他们没发现我。原来有意收购航运公司。东洋人做事的手段,你也知晓,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主。这儿不是北城,年后,你若是再同西洋人谈这桩买卖,千万小心些。最好实诚之前,不要事先走漏了风声。”
第295章 喝个爽快
阿笙手里头端着繁市过年必不可少的酱肉以及炒冬笋,从厨房出来。
薛晟适时地止住了话头,“总之,你自己万事多小心。”
谢放低声应了一句,“多谢明诚兄,我会的。”
方庆遥帮着阿笙一块摆盘,招呼二爷同薛先生两人动筷,“菜都上齐了,二爷,薛先生,来,大家动筷,动筷。”
“哎,好。”薛晟赶忙应了一声。
“这菜既然都上齐了,哪能少得了酒呢?”薛晟打开自己带过来的那瓶红酒。
知晓谢放不碰酒,他便给方庆遥、阿笙以及他自己各自倒了一杯。
他先是敬长辈,“方叔,您是做酒楼出身的,想必好酒没少品尝过。来,今日试一试这洋人酿的葡萄酒,同咱们的酒有什么区别。也祝您新年新气象,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多谢薛先生。也祝您新的一年里事事顺遂,财源广进。”方庆遥还真没喝过西洋酒,他接过薛晟递来的杯子,同人碰了碰杯,仰头逛了一大口。
“哎——方叔,这葡萄酒不能一下子喝得太大口,容易辣(喉)——”
薛晟话还没说完,方庆遥已经一口闷了杯中的红酒。
“咳,咳,咳咳……”方庆遥喝不惯,果真被呛了喉。
茶壶就在谢放的手边,谢放迅速给倒了一杯茶,递给阿笙。
阿笙方才正要尝一口这西洋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听见爹爹的咳嗽声,赶忙放下手中的杯子。
正要倒茶给爹爹,瞧见二爷递过来的茶杯,感激地看了眼二爷,忙递给坐在他右手边的爹爹。
方庆遥虽是咳嗽着,且这才第一杯酒,眼神不至于就出问题了,他方才瞧得分明,是二爷给他倒的茶。
他还不至于学小孩子家家的去赌气,故意不喝二爷倒的茶,就是这茶喝进喉中是个什么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喝过茶,方庆遥喉间那股辣喉的滋味才慢慢消淡了一些,总算是止住了咳。
阿笙拧着眉,不赞同地比划着,“您慢些喝,又没人同抢。”
“咳,咳……薛先生给咱们敬酒么。”方庆遥才一开口说话,喉咙便又有难受,他赶忙将饭菜的那杯茶给饮尽,方才好受一些。
“我想着,按照规矩,不是应该一口闷才是么?哪想到,这洋酒就跟假……那什么的酒似的,这般不经喝。”
谢放温声解释道:“西洋人的饮酒文化,同咱们的不一样。咱们饮酒,喜欢爽快,越是爽快,就越显得这个利爽,所谓酒桌上见人品,要是推三阻四,就为人所不喜。西洋人不讲究这些。他们喝酒,就是喝酒。喝前要轻晃酒杯,待红酒挥发后,再慢慢浅尝一口,再细细地轻啜,感受酒香在齿尖溢开。”
薛晟竖起大拇指,“还是南倾见多识广。”
方庆遥一听,瞪大了眼睛,“嚯!喝酒喝它个爽快,能有个什么意思?这洋酒没意思,没意思,薛先生若是不介意,咱们不妨换回自己的酒?今日我可是也备了不少的好酒。”
薛晟带这瓶葡萄酒,本意就是给大家伙尝尝,他自己其实也喝不惯,闻言,便爽快地道:“我都行,那便听方叔的!”
阿笙手肘轻碰了碰爹爹,意思是让爹爹悠着点,可别喝过了头。
方庆遥给阿笙打包票,“放心,爹爹心里头有数着呢。”
阿笙眼露担心。
爹爹每次喝起酒来,往往就把对他的承诺给全然抛诸在了耳后,且有时候会像是变了一个人……
希望晚上爹爹不要吃得太醉才好。
…
担心爹爹空腹喝酒难受,阿笙便给爹爹舀了一碗糯米,放到爹爹的碗里。
糯米盛在八宝鸭的腹中,随着八宝鸭以及里头的板栗、虾仁、玉米粒肉末等一起蒸熟,便是配酒也不会觉着无味。
给爹爹盛好以后,阿笙放下勺子同碗,同二爷以及薛先生比划着,“二爷、薛先生,你们也尝尝看。”
“好哇,实不相瞒,我这一进门,就被这一桌的美食给吸引住了。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阿笙只顾着照顾方叔,自己都没吃上一口,谢放便也给阿笙舀了一碗糯米饭,放到阿笙的桌前,方才笑着对好友道:“当是在自家,尽管敞开肚皮吃。”
阿笙感激地看了眼二爷。
薛晟盛了一碗糯米,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鲜嫩鸭肉,一起送进嘴里,当即赞不绝口,“阿笙,你这个八宝鸭真入味!鸭肉细嫩味鲜,里头的糯米入味,真叫人垂涎三尺!真的先前都没见你做过这道菜?!”
阿笙吃着二爷给他生的糯米,放下碗勺,笑着比划着,“也是我近来同二爷去了书摊,淘到的食谱里头学的。里头都是繁市的当地美食,我这才试着做了做。薛先生若是喜欢,日后想吃时,同我说一声。”
阿笙的本事,薛晟早已领略过——
阿笙学东西向来快!
是以,这会儿倒是并未太过惊讶。
他朝阿笙举杯,“好,就这么说定了啊!来,敬今日最辛苦的方小师傅一杯。”
阿笙杯中的红酒尚未喝,记着薛先生先前说的话,红酒不宜饮得太急,同薛先生碰了碰杯之后,便慢慢地浅尝了一口。
…
桌上,开的七、八瓶酒,喝了个七七八八。
大部分,都进了方庆遥的腹中。
阿笙自是担心,可大过年的,他也不好扫爹爹的兴。
“这酒啊!可是个好东西!只要喝了酒呢,嘿!什么烦恼就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了!”
喝到后头,方庆遥嫌酒杯喝着麻烦,便索性捧着酒瓶喝,他抱着酒瓶,醉眼朦胧地道。
薛晟捧场地接口:“方叔,您近日,是有什么烦恼啊?”
这长庆楼同阿笙,不都极好么?
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我啊……我心里头,有一桩事,我啊,我过不去!”
阿笙知晓,爹爹是吃醉了,在说醉话呢,他比划着,“我扶您回去。”
方庆遥虽是吃醉了,却依然瞧得懂阿笙的手势,“我,我不用你扶!不用你,扶——”
说着,便大力地将阿笙给推开,亏得谢放及时扶了阿笙一把。
要不然,阿笙非摔倒不可。
屋内众人无不吃了一惊。
方叔待阿笙从来都宝贝得很,怎的方才这般“粗鲁”?
是吃醉了,人糊涂了?
第296章 酒后失态
只要爹爹一喝多,有时便会这样,会把他推开,有时还会骂人,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阿笙小时候还会为此难过,后头便习惯了。
爹爹睡一觉,便会好了。
阿笙并未在意爹爹方才推他的举动,他转过头,先是像二爷道谢,谢谢二爷方才扶了他,又向众人比划道,“我先扶爹爹回房……”
阿笙走上前,去扶站着都摇摇晃晃,亏得福禄、福旺帮忙扶着的爹爹,“爹爹,您吃醉了,走,我扶您回房休息——”
“我,我都说了,不,不用你扶……我用不着,用不着你扶~~~”
方庆遥同方才一样,将阿笙给推开。这一回,甚至朝着阿笙生气地吼道,“你不是要走么?你走好了!尽管走!你走啊!”
说着,整个人踉跄了下,嘴里头却还念念有词,“我才不稀罕,我一点也不稀罕……”
阿笙神情无奈。
这话爹爹不知道朝他吼过多少遍了,每回都是说什么他要走,尽管走好了。
可他何曾说过要走来着?
“好,好,我走,我先扶您回房便走,啊。”
对于哄喝醉酒了的爹爹,阿笙已然很有一套,他顺着爹爹的话往下说,待爹爹有片刻的怔神,或者是吼够了,彻底没了力气,再趁着爹爹不注意,扶人回房间。
这一回,阿笙便是趁着爹爹征神的功夫,从福旺、福禄手中扶过爹爹。
谁曾想,方庆遥在这时忽然回过神似,他的手重重拍落阿笙的手,“我不想瞧见你!你若是走,你尽管自己一个人走!你休想,休想带走……”
谢放眉头微拧,将阿笙给拉至自己的身后。
何以方叔喝醉酒之后,对阿笙的“敌意”这般深?
按说,方叔不管醉得再如何厉害,都不至于这么对待阿笙。
可是……方叔认错了人?
…
“吃醉酒的人身子重,你自己晚上也喝了酒,不若让福旺同福禄两人先帮着扶方叔回去吧。到时候你若是不放心,再去方叔房中照顾。”谢放对欲要再次上前去扶爹爹的阿笙道。
薛晟从方才起也被方庆遥对阿笙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吓了一跳。本来还有些吃醉的他,这会儿酒都醒了大半。
他也赞同谢放的意见,帮着劝说阿笙:“是啊,阿笙,就让福旺、福禄帮着先扶方叔回房吧。”
“回房?不要,我不回房,我还要喝,我还能再喝……来人呐,拿酒,给我拿酒来!薛先生,来,来,我们,们继续喝……”
方庆遥坐在嚷嚷着还要再喝,福禄赶紧上前搀扶时,却不像阿笙靠近他时那样大吼大叫。
谢放便给福禄、福旺两人递了个眼神。
“好,回房间再喝,啊。”
“对,对,我们回房间再喝。”
福禄、福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哄着,总算是顺利地将人给“诓”回房间。
…
爹爹每次酒喝了太多以后,难免会吐,阿笙不放心,刚要跟上去,谢放拉了下阿笙的手臂。
阿笙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二爷。
谢放的事先落在阿笙被敲红的手背上,“有福禄、福旺照顾方叔,不急。你手背要不要上点药?”
阿笙顺着二爷的目光,方才瞧见自己发红的手背,他笑着比划着,“没事的。过一晚就消了。”
谢放还是吩咐陶管事,去拿祛瘀消肿的药膏过来,让阿笙坐客厅沙发上,他蹲下身,亲自帮着上药,“上过药,以免过了一晚红肿起来。晚上碰水的时候注意一些。”
薛晟在一旁一脸歉疚地道歉,“抱歉啊,都怪我。若是我不拉着方叔喝酒,方叔也不会醉得这般厉害。”
阿笙手背上的药膏被均匀地抹开,他忙解释着,“不关您的事,爹爹他就是只要碰了酒,便很难停下来……”
阿笙停了停,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问”:“倒是爹爹方才那样,是不是吓着薛先生同二爷了?”
谢放给阿笙上过药,起身淡声道:“每个人都有酒后失态的时候,我同明诚又怎会被吓到。”
薛晟也忙附和:“南倾说得极是。酒后失态的人比比皆是,比方叔夸张者有之,离谱有之,阿笙你千万不要放心上。”
阿笙方才轻舒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便是大家伙会被爹爹酒后失态给吓到,尤其是二爷同薛先生,二爷同薛先生两人没有见怪就好。
薛晟迟疑地问道:“倒是你……还好吧?我瞧着方叔的力道可不轻……”
薛晟其实更想问的是,是不是方叔每次吃醉酒,都会对阿笙态度有些“粗暴”,因为他瞧着阿笙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怕阿笙难过,话到嘴边,还是只关切地问了那么一句。
阿笙赶忙摇着头,比划着,“我没事的。”
现在的爹爹算好的了,早年闹起来,那才叫一个厉害呢。
…
每回爹爹吃醉,都是自己在边上照顾。
阿笙还是去了一趟爹爹的房间。
方庆遥已经睡着。
阿笙瞧见爹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房间里没有脏污的衣服,应当是福禄、福旺两人已经拿出去了,爹爹的脸颊也干干净净,靠近时,能闻见淡淡的皂香。想来福禄、福旺连身子都替爹爹擦过了。
阿笙坐在床畔,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这么多年以来,每次爹爹吃醉,几乎都只有他一个人照顾爹爹。
喝醉的爹爹身子比大山还要沉,一开始他根本扶不动,只能让爹爹就那样趴在桌上,去请邻居家杜叔帮忙。
爹爹会吐,杜叔便喊他将痰盂端过来。
之后,再教他如何给醉酒的爹爹换下脏污的衣衫,给爹爹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
杜叔会将爹爹换下来的衣衫拿回去,交由杜婶洗。
爹爹酒醒后,会给杜叔、杜婶一些报酬,还会送上大米、腊肉等粮食以作报答。
照顾醉酒的人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他察觉到第二次喊杜叔过来时,杜叔脸上的不情愿,便学着自己照顾爹爹。
将爹爹扶到卧室,再扶上床,换衣衫、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将脏衣衫泡在水里,熬夜洗净……
小时候他有过给爹爹换衣衫换睡着的,去打水洗衣服,险些脑袋载脸盆里头的。
这是头一回,他不需要一个人吃力地扶爹爹回房,不需要担心着爹爹回房的路上吐了怎么办,不需要费力地将爹爹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擦洗身子……
第297章 想起娘亲
阿笙在床畔坐了许久。
直至爹爹的呼噜声越来越大声,显然已深睡,想着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醒,替爹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除夕夜,屋内、屋外,灯火通明。
阿笙来到客厅,没瞧见薛先生,只有二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许是听见他脚步声,二爷转过了头。
阿笙也便走上前,他比划着,“薛先生回去了么?”
谢放笑着道:“没有。他听说陶叔买了许多烟花、炮竹,同陶叔去仓库挑选样式去了。等会儿要不要一起?难得过节,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
阿笙高兴地点了点脑袋,“好啊。”
与此同时,阿笙心里头悄然松了口气,没有影响薛先生、二爷以及陶叔他们过年的心情便好。
虽说薛先生告诉他,不要将爹爹酒后失态的事给放心上,可他还是难免担心会影响了大家的兴致。
现在看来,大家的确是没有受到爹爹的影响。
谢放拉着阿笙的手,在沙发坐下,关切地问道:“方叔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阿笙笑着比划着,“睡得很香。”要不然也不会呼噜打得震天响了。
“那便好。”谢放轻捏了下阿笙的手心。
他迟疑片刻,出于对阿笙的关心,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方叔每回喝醉,都会像今日这样吗?我知晓醉酒的人不大容易配合,但是方叔似乎将你错认成了谁……可是将你错认成了你的母亲,所以才会拒绝你的搀扶,还赶你走?”
谢放之所以疑心,方叔是不是每回喝醉,都会像今日这般,是因为阿笙面对方叔醉酒时厌恶甚至是敌意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受伤的神色,甚至未见半点意外。
阿笙一愣。
爹爹是将他错认成了娘亲,才会那么抗拒他的靠近么?
这个问题,阿笙从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他一直都只当爹爹是喝醉后,认不出人,才会每次都赶他走。小时候还以为爹爹一个人又当爹爹又当娘亲,厌倦了,才会借着酒意赶他走,一个人偷偷哭过。
隔日瞧见爹爹又恢复那个疼爱他的爹爹,爹爹醉酒后的事情也便忘记了。再大一点,也就习惯了。爹爹忙,一年到头酩酊大醉的时候其实并不多。
阿笙飞快地比划着,“二爷您为何会这般认为?”
为何会认为爹爹是将他错认成了娘亲?
谢放眸色微沉,“你一直都没发现么?有没有人说过你同你娘亲长得相像?”
莫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阿笙都只当陶叔是喝醉了,酒后失态,才会对亲生儿子的靠近那般敌意?
谢放不敢细想,若是陶叔当真每次喝醉都会像今日这般,阿笙又以为方叔的“敌意”是对他,开始的那段时间阿笙该有多难过。
阿笙轻咬着唇,摇着头。
他对跟娘亲相关的记忆很模糊,自从娘亲离家出走后,大人们都很少在他面前提及娘亲。
他不记得是不是有人说过他同娘亲长得相像,他也他不记得娘亲的长相,家里也没有娘亲的照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真有同娘亲相像的地方……
谢放说出自己猜测的凭借,“方叔醉酒中既是都能瞧得懂你的手势,说明他尚有一丝清明。可他偏偏又对你表现出莫名的抗拒跟敌意。以方叔对你的疼爱,我想不到,除却他醉得太过厉害将你认错了其他人,才会几次三番的将你给推开之外的其他可能。”
阿笙心跳砰砰跳得厉害。
会是二爷所说的这样吗?
爹爹之所以每次喝醉酒,就像是变却了一个人,是因为……将他认错了成了娘亲?
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谢放进一步问道:“你父亲同你娘亲的感情如何?”
阿笙微拧着眉心,比划着,“我不记得娘亲离家出走前,他同爹爹的关系如何,但是自打娘亲离开后,爹爹便不许我再提起娘亲——每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及,或者是问起,爹爹准要冷下脸。”有时候生气,发火也是有的。
只是爹爹清醒时,不大会发火,往往是醉酒后提不得。
真的很奇怪。
为什么他记忆当中,关于娘亲的回忆会那么少呢。
谢放指尖轻揉阿笙拢起的眉,“无妨。你那时年纪太小,不记得正常。回头我拍份电报回符城,让胡队帮忙问一下你的街坊邻居,应当会有老街坊,多少记得方叔同你母亲的事……”
“南倾,快看,我都选了哪些炮(竹)——”
薛晟怀里抱着满满一袋的烟花、炮竹走了过来,在瞧见沙发上,姿态亲昵的两人时,声音戛然而止。
眼见南倾同阿笙两人被他所惊扰,双双望向他,薛晟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嗯……我是想问你们,要不要,一起放烟花……”
“天大的事,咱们都过了这个年再说。”谢放低声地对阿笙说了一句,瞧出他因为方叔的事心情有些低落,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现在,我们先去放烟花?”
阿笙打起精神,点了点脑袋,“好。”
二爷说得对,有天大的事,过了这个年再说。
三个人一起来到前院,却发现陶婶同阿贵两人,不知何时,也在院子里。
阿贵的手里拿着摔炮,在往地上扔。
“阿贵,你好歹扔远一点。”
“怎的还要玩鞭炮?不是说只玩摔炮么?”
“那你点火时,小心一些!”
院子里,陶婶瞧见瞧见二爷同阿笙两位主子以及薛晟,面上有些尴尬。
便是阿贵,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陶婶局促地解释:“阿贵喜欢玩摔炮,非,非要拉我出来,陪着他一起玩……我说年纪大了,让他去喊福禄、福旺两人,这孩子,非不肯……”
他们的身份毕竟是个下人,这主子还没睡,就跑这儿来玩摔炮,多少有些欠妥。
可回头要是二爷同阿笙睡下了,他们再玩,又会吵着主子们……
谢放只当没看出陶婶的局促,他笑着道:“是人多热闹一些。我去喊福禄、福旺出来。”
阿笙怔怔地看着陶婶……
方才陶婶捂着耳朵的那一幕,怕摔炮动静的那一幕,让他想起了娘亲。
小时候,娘亲似乎也陪着他一起放过鞭炮。
第298章 平平安安
“阿笙,来,你自己点火试试。”
“这火啊,一但点着,就得马上扔出去知道吗?”
“对,就是这样。怎么样,好不好玩啊?”
阿笙的脑海闪过叫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模糊的记忆当中,似乎娘亲也曾像陶婶方才这般,在炮竹想起时,拿双手捂祝耳朵。可是为了陪他,更是为了顾他周全,再害怕,也不敢离他太远……
只是叮嘱着,叫他小心一些,莫要伤着自己。
“不用,不用。您只管玩您的,我让阿贵去叫福禄、福旺他们。”
听见陶婶的声音,阿笙方才骤然回过神,方才耳畔响起的娘亲的声音,也便一下就都消散了。
阿笙不明白,倘若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当真发生过,娘亲应当待他挺好的。
为什么,会舍得丢下他同爹爹走了呢?
…
陶婶哪里能让二爷帮她去叫人,她赶忙给阿贵递了个眼神。
阿贵小时候同福禄、福旺打过架,三个人到现在还记着仇呢,彼此之间就不怎么说话。
可这会儿当着二爷、阿笙少爷以及薛先生的面,自然也不好驳娘亲的面,只好进去叫人。
不一会儿,福旺便小跑着过来了,福禄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跟在后头——
这过了一年,马上就又长了一岁了,怎的性子还这般不沉稳!
不仅仅是福禄、福旺来了,便是陶叔也来了院子。
这下前院可热闹了。
“玩炮仗这事儿啊,就是要人多才好玩呢!来,福旺、福禄,还有阿贵,你们尽管过来选,我这儿样式多着呢,你们想要玩什么,尽管来拿啊!”
薛晟招呼着大家过来拿他纸袋中的烟花跟炮竹。
今日是除夕,大家伙都没了往日的拘谨,福旺是头一个跑上来挑选的,福禄也意思意思地选了两个冲天炮。
阿贵本来就有,便没有上前凑这个热闹。
“你们等下点火的时候小心一些,彼此都离得远一点。”
陶叔照旧是最操心、操持的那一个。
“怎么不过去拿?”
谢放见阿笙愣愣地待在原地,关切地问道。
阿笙方才意识到,自己竟想着娘亲的事,又走神了。
他也赶忙去薛先生那儿选了几样。
…
“咻——砰——砰砰砰——”
夜空中,一个个璀璨的烟花相继绽开。
为这除夕夜,添了几分热闹。
阿笙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烟花。
这么多年,阿笙第一次在除夕夜想起娘亲。
娘亲尚且在人世吗?
如果尚在人世,如今会是在哪里呢?
可曾有那么一刻、片刻,想起过他?
一只手,搭在阿笙的肩上。
不必回头,阿笙也知道是谁。
恰恰因为知道是谁,心里头吓一跳,赶忙下意识地去看周遭。
这才发现,大家伙都在玩炮仗,薛先生在玩冲天炮,福禄甚至追着福旺扔摔炮,便是陶叔、陶婶也在叮嘱着阿贵小心一些,没有人注意他同二爷两个人。
阿笙也便尽可能不去注意肩上的那只手,同二爷一起继续仰着头,去看不断升空的烟花。
“怎么了?在担心陶叔?”
谢放察觉出阿笙有些“沉默”,他转过头,眼底蕴着关心。
阿笙眼底有着意外,意外二爷竟是看出了他心里头藏着事。
阿笙笑着摇了摇脑袋,“不知道师父同小石头怎么样了,他们今日是如何过年的。”
方才阿笙确实也想起了师父同小石头。
去年这个时候,他同二爷还陪着小石头一起玩烟火呢。
谢放轻拢了拢阿笙的肩,“放心,我派了人照看虞老先生同小石头,他们现在的日子应当无碍。倘若有什么变故,会有人拍电报告诉我。虞老先生向来睡得着,小石头没人陪着玩,这个点,估计睡下了。”
阿笙同老师亦有通信,有时候小石头也会将自己的信笺随老师的信一同寄给他。
每次收到老师同小石头的信,他心里头都会松一口气。
那意味着老师同小石头双双平安。
对于小石头而言,除夕这样的日子,这么早便要睡,小家伙只怕又要气鼓鼓的。
阿笙只要想到小家伙那气鼓鼓的样子,便不自觉地笑开。
新的烟火被点燃,夜空再次被照得绚烂一片。
阿笙望着璀璨的烟花,由衷地在心里头祈祷着,新的一年,希望老师同小石头以及大家,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
在一声声的炮竹声中,新的一年如约而至。
初七利市,阿笙同薛先生、爹爹以及二爷商量过后,决定初七开门营业。
长庆楼要初七才开始营业,阿笙却是没有闲着,他得研究菜单,还计划在元宵搞一场促销活动。如此,宣传单也要着手设计,最好是联系报社,登一则广告。
除此之外,他答应报社的画稿,也得赶在截止日期前交稿。
如此,竟是不比放假前要空闲。
除却忙着长庆楼以及杂志社画稿之事,初三开始,阿笙每日雷打不动的事,便是去医院复诊。
每次,都由二爷陪着他一块去。
有二爷陪着,阿笙不至太过紧张。
只是病情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约翰先生还是没有找出阿笙为何不能开口说话的原因。
对此,阿笙倒是没有太过失望。
他有心理准备……
只要约翰先生没有宣告“无可救药”,他便相信,他始终会有“开口说话”的那天。
“阿笙——”
这一日,阿笙同往常一样,早早地将店里的事情做了安排,等着二爷开车过来接他,出发去医院。距离约定的时间到了,阿笙刚要出长庆楼,却被爹爹给喊住。
阿笙疑惑地比划着,“爹爹怎么了?可是要我同二爷上街给您带点什么?”
方庆遥摆着手:“没有,爹爹没有什么要带的。那什么……爹爹的腰已经好多了。今日,爹爹陪你一起去医院,可好?”
第299章 跟人跑了
“可是,您的腰伤……”阿笙眼露犹豫。
爹爹的腰伤经过春节这段时间的将养总算好上一些,便是来店里帮忙,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坐在柜台前,招呼客人的是都由阿贵替着。
约翰先生忙,他不是每回过去就马上能看上,有时需要等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阿笙担心陪他去医院来回奔波,爹爹回头会累着。医生都交代了,这一回一定得好全,否则日后就很容易习惯性地闪到腰。
方庆遥:“我的腰真的好多了。再说,要是我到时候腰真不舒服,总归人就是在医院,去做个检查不就好了?”
阿笙说不过爹爹,见爹爹执意要陪他去医院,也便只好同意了。
方庆遥见阿笙同意了,也便同阿贵交代了一句,让他帮忙看一下店里。
出了店门,方庆遥忽地出声问道:“你这段时日,都是坐二爷的车去的医院?”
阿笙点了点头,手指了指路边停着的小洋车。
方庆遥顺着阿笙手指的方向,瞧见了从车上下来,在给阿笙打开后驾驶座的司机。
方庆遥:“……”
这“伺候”得也太周全了。
方庆遥心里头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邪火:“为什么不自己坐车去医院?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每次都这般麻烦二爷?”
阿笙刚要朝小洋车走去,听见爹爹的斥责愣了愣,他迟疑着比划着,“爹爹可是担心会给二爷添麻烦?您放心,二爷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赶紧过去吧,免得叫二爷久侯。”
方庆遥:“!!!”
他是这个意思么?!
他这哪里是担心会给二爷添麻烦,他是担心阿笙跟着二爷这舒坦日子过久了,愈发离不开二爷了!
可二爷的小洋车都已经停在路边,总不能这会儿拉着阿笙去坐车。
方庆遥愈发觉着,自己这腰实在伤得不是时候,要不然早该是他陪着阿笙去医院,也不至于又欠上二爷这么大一个人情。
…
二爷既是已经来了,方庆遥自是不可能再带着阿笙去坐车,只好同阿笙一起朝二爷的小洋车走去。
司机已经在车外恭候。
见到阿笙同方庆遥两人走近,司机弯腰将车门开得更大了一些。
方庆遥稍稍走到阿笙的前面,“我先进去。”
是存了心,不想让阿笙同二爷挨着坐。
方庆遥也知晓自己这做法是有些幼稚了,可他就是做不到,瞧见阿笙同二爷两人态度亲昵地坐在车子里头这么狭小的密闭空间内,还能淡定自若。
阿笙自是不知道爹爹心中所想,十分好说话地点了点脑袋,“好,那爹爹您坐后头,我去坐前面便好。”
阿笙比划完,便绕到副驾驶,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司机对方庆遥恭敬地道:“方掌柜,您请——”
方庆遥:“!!!”
…
“方叔。”
方庆遥上了车,谢放温声同他打招呼,“方叔今日是要陪阿笙一起去医院?”
方庆遥原先还想着,他今日不请自来,二爷可会心里头不痛快。
不管二爷心里头怎么想吧,反正这会儿面上是半点瞧不出来,人家待他始终敬意有佳,方庆遥自是不好拿一张冷脸对对人,他勉强回话道:“嗯。我听阿笙提过,那个约翰先生说,最好是我跟着一块去。兴许能够对阿笙的病情有帮助。”
谢放点头,笑着道:“是这样。约翰先生提过,对阿笙生病的前因后果知道得越详细,对阿笙的病情就越是有帮助。约翰先生见到您这次陪着阿笙一起前去,定然会很高兴。”
方庆遥“嗯”了一声,心里头却是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得这样放松,还是有些紧张。
也不知道他陪着阿笙一块过去,对阿笙的病情究竟能不能有帮助。
“怎的了?昨夜没睡好?”
嗯?
他怎么了?怎么就昨夜没睡好了?
方庆遥听见二爷的问话,心里头正纳闷呢,瞧见阿笙转过了脑袋,阿笙的眼睫有些湿,瞧着像是才打过呵欠,比划着,“嗯,最近有时候,夜里总是做梦……”
昨夜更是做了一宿的梦,以至于一晚上没怎么睡。
谢放关切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阿笙余光觑了爹爹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噩梦。就是……梦见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梦里有爹爹,还有娘亲……
只是每次醒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就像是他记忆里关于娘亲的那些回忆一样,就是一片模糊,只能隐约记得,是梦见了爹爹同娘亲,具体内容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方庆遥眉头微皱,“你这孩子,这段时日都没睡好,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阿笙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么。”
谢放瞧着比划间,又打了个呵欠的阿笙,眉宇间有些担心。
这几日,阿笙每回上车都不是很有精神,好几次都险些在车上睡着……既是梦见小时的事,为何醒来会这般没精打采?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同阿笙仔细谈谈。
…
明德医院,问诊室。
方庆遥腰背挺直,双手握着拳,放在腿上。
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分明不是他来看病,可他就是比阿笙还紧张。
看出方庆遥的紧张,约翰微笑着道:“方先生您无需太过紧张,您今日既然陪阿笙来看诊。您可以稍稍放轻松一些。我能问一下您,您的太太当年为何离家出走么?”
方庆遥的神色一下就冷了下来,他站起身,“你这是看病呢,还是聊天呢?”
阿笙轻轻拽了拽爹爹的胳膊,示意爹爹坐下,“爹爹——约翰先生绝对没有要打探咱们家私事的意思。”
方庆遥也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过了一些,可他仍旧是绷着脸,不情愿地坐下。
约翰平静地道:“若是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么……”
方庆遥瞪着约翰:“如果我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对阿笙的病情当真会有帮助么?”
约翰摇了摇头,语气真挚地道:“抱歉,我给不了你任何的保证。就目前而言,我依然还在试图寻找,阿笙的病因。”
方庆遥脸上有着烦躁。
这个洋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保证不了,那个也保证不了,却是问东问西的!
方庆遥神情不耐,却是没有再生气地站起身,放在膝上的拳头握了又握,最终,粗着嗓子道:“他娘是跟人跑了。”
第300章 有所进展
阿笙倏地朝爹爹看了过去。
爹爹方才……说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阿笙疑心是不是他听错了。
谢放亦是吃了一惊,他想过阿笙的母亲许是同方叔感情不合,才会弃幼子于不顾,离家出走。
未曾想过,竟是这样的隐秘。
无论是谁,在任何场合下,自揭伤疤都是一件难堪的事情,更勿论,是当着自己亲生儿子以及同自己儿子关系亲密的晚辈,乃至在连熟悉都谈不上的医生的面前。
约翰先生亦没想到,自己会无意中揭开这位丈夫的伤疤,他看着眼前这位中年父亲,“实在抱歉……”
方庆遥曾经以为,他会带着这个秘密直至他两脚都入了棺材,如今开了一个口子之后,反倒觉着没什么不能说得了。
他朝约翰摆了摆手,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地劲,粗粝着嗓子道:“我是在议亲后才听人说,他娘亲在乡下原有一位两小无猜的心上人。只是媒人同我信誓旦旦地保证,那都是乡下人乱传,不过是两家住得近,孩子玩得比较好罢了。长大以后,有了男女之别,早就不往来了,我还是不放心,托当地人去打听了一下。
谁曾想,我委托的那个当地人,同那媒婆是亲戚关系。对方回来只同我说,阿笙的娘亲有心上人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很,且对方早年便已当兵去了。就这样,我放了心,同阿笙的娘亲成了婚。婚后没过多久,有了阿笙。日子过得也算是其乐融融。直到,阿笙七岁那年,开始有闲言闲语传出……”
他有一次特意提前从长庆楼回来……被他撞了个正着。
平静的日子被彻底打破。
方庆遥看在阿笙的面上,忍下了,只是要求两人往后不许再见面。
纵然如此,心底的那根刺已经扎下,此后两人便时不时地会发生争执。
“他母亲心思……本就不在我同阿笙的身上。后来阿笙不能开口说话,想来她应当是觉着不若再同她那情夫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吧。拿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走了。此后,再没有回来过。”
这么多年,方庆遥从未对人提及过,自己妻子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
险些被烧成废墟的家,成为哑巴的儿子,同床异梦的妻子,桩桩件件,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尤其是后者,于他而言是伤疤,更是羞辱。
如今,当他终于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时,却发现,并没有他以为地那样难以启齿。
许是事情已经过了太久,便是再深的疤,揭开时,都不复当年那般剜骨地疼痛。
…
如此说来,这些年,爹爹所以不喜他提到娘亲,便是因为娘亲的背叛么?
震惊、错愕都不足以形容阿笙此时的心情。
不知为何……纵然他对娘亲的印象已十分模糊,可他隐隐觉着,娘亲不像是爹爹说得那样的人。
“首先,谢谢您这般信任我,愿意将您同您妻子的过往同我分享。不过,请允许我问一句,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您夫人的离开,同当年发生在阿笙身上的意外有关是吗?至少,您是这么认为的?”
约翰不愧是专业的医生,即便是听到病患家属这般隐私的内情,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他的关注度始终在同身为病患的阿笙有关的细节上。
“兴许吧,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她早就想要走了,无论有没有那个意外,她都是要走的。她的心不在我们爷俩身上。”
时隔那么多年,对于方庆遥而言,妻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而离开他同阿笙两人早已不重要。
这些年,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不也把阿笙给带大了么?
谢放抓住约翰话里的关键:“约翰先生可是认为,阿笙的病因或许同他母亲的离开有所关系?当年阿笙死里逃生,本身因为意外同生病,本身就十分难过,有没有可能,因为母亲的离开,多重打击之下,以至于无法开口说话?我相信,约翰先生定然见过不少类似的例子。
比如人们在发生重大变故时,身体往往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比如因为太过难过或者发愁,一夜白了头,还有伤心过度,以至于双眼失明,会不会是阿笙因为打击太大,以至于无法张口说话?”
谢放这才想到,为何这段时间,他带阿笙来医院,除却隔一段时间给阿笙做一个详细的身子检查,其它时候,约翰先生都是在引导阿笙回忆当年那场大火,以及养病期间的事情。
会不会约翰先生早早便发现,阿笙无法开口说话,是同那场变故有关,而不是因为身体器官的病变?
“谢,你很聪明。”谢放心中一震,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约翰先生,您的意思是…”
约翰双手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医学上,确实有人们在发生重大变故,尤其是心里上遭受重大打击时,往往也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形成身体器官病理上的病变,或者检查不出原因,但病人就是无法回到先前健康状态这样的例子。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竭力希望找出真正令阿笙无法开口说话的原因。也就是你们俗话所说的对症下药。至于阿笙为何不能开口说话,是不是同他的母亲有关,我还是那句话,需要尽可能掌握他生病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才能做出更为合理地推断。”
…
“那洋大夫可真行!说了那么一通,不就是还是没法治阿笙的病么!”
出了医院,方庆遥对着医院大门的方向,不满地抱怨。
亏他……亏他还把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事情也给说了,最后也没起什么作用。
那洋人大夫该不会是个江湖术士,纯纯耍着人玩吧?
“约翰先生不是说了么,得对症下药……”
是他的问题,怎么就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当年那场大火的任何记忆。
司机已经早早地打开驾驶室的车门,阿笙拽了拽爹爹的衣袖,“爹爹,咱们先上车吧。”
方庆遥嘟嘟囔囔地上了车。
“二爷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阿笙等着二爷也上车去,他再去坐前头去,却见二爷站在原地没动。
谢放压低嗓音:“我去坐副驾驶,你陪方叔坐后面吧。”
阿笙一怔。
片刻,他便明白过二爷的意思——
爹爹才当着他同二爷,以及约翰先生的面提及娘亲跟人跑了的事,对于爹爹而言,这个时候若是同二爷坐一起,定然会尴尬同不自在。
还是二爷想得周到。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爷一眼,“好。”
车门还没关上呢,哪怕谢放刻意放低了说话声,方庆遥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就没多一个闺女呢?
要是多一个闺女……
“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必刻意让自己去回忆当年的事情。当年你本就岁数小,被吓坏了,想不起来也正常。总归约翰先生会在繁市待上数月,正咱们不着急。”
阿笙神情动容。
他没想到,二爷竟是将他的懊恼同着急也都看在了眼里。
再次将两人对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方庆遥:“……”
得。
瞧着二爷对阿笙这关心的架势,别说是多一个闺女,多一打怕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