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练习发声
事实上,在阿笙的画里,他所画的自己,不是只有这一张,他的嘴是张着的——
小时候那场大火的梦境里,他的嘴巴也是大张着。
他在一片火光当中,哭着喊爹爹,还有娘亲。
约翰心细如尘,他在认真看过阿笙所画的全部内容之后,很快便发现,阿笙所画的他自己,长大以后的他嘴巴都是闭着的。
唯独他方才挑选出了的那一张不同。
人们笔端所绘画的内容,往往有部分会是心里头的投射。
见阿笙迟迟未有回应,约翰留意观察阿笙神色,“我记得,先前福旺说,你晚上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阿笙身子一僵,他握着画笔的指尖用力,笔铅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出一条线。
约翰将阿笙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温和地出声:“我想,你能开口说话了,是吗?”
…
阿笙倏地抬起头。
他先是极快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停住,眼底有慌张,有茫然,还有无措。
对于阿笙忽然能够开口说话这件事,约翰并不太意外。
原先他便用医疗设备给阿笙做够详细的检查,并没有发现物理上的病变。
他当时便猜测,许是因为受到某种心理创伤的缘故。
得知阿笙之所以“失声”,是由于小时候的一场大火,便更加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测,甚至很有可能由于大脑的保护机制,令病人遗忘了当时所发生的事。
他想,应该是谢的车子爆炸,刺激了阿笙遗忘许久的记忆,也“唤醒”了大脑对于语言功能的支配。
只是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人在当了十余年的哑巴的情况下,忽然发现自己会说话,第一反应应当是欣喜若狂,绝不是像阿笙这样……
不但没有半分高兴,看上去似乎是忧心忡忡。
阿笙约翰更加放柔了语调,“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愿意告诉我吗?”
阿笙攥着铅笔的骨节用力,他紧咬着唇瓣,目露犹豫。
约翰试着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是因为你发现,虽然比起过去,你似乎能够发声,但是发出的声音都很奇怪。你是在担心,万一你父亲还有谢他们以为你已经可以开口说话,结果发现你只是比过去多发出几个奇怪的音而已,担心他们会失望?”
阿笙握着铅笔的指尖一松,一脸错愕地看向约翰先生
见状,约翰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朝阿笙眨了眨眼,语带笑意地道:“没关系,我先帮你保密。等你想要说了,或许,到时候你可以亲口告诉谢还有你的父亲?”
亲口?
阿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会,会有那一天吗?
他真的会有开口说话的一天吗?
约翰先生没听过他的声音,可他自己是听见过自己的声音,很粗粝,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的齿轮一样,与其说是他会“说话”,不如说是囫囵地发几个音。
会不会是其实他根本不是真的能“说话”了,只是以前他能够控制自己,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几天由于总是做噩梦,不太能受自己的控制,才会多了几个音?
…
阿笙将自己心底的疑惑同苦恼,写在纸条上。
他问约翰先生,究竟这么才能知道,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说话了。
他小时候不是没有试着“说话”,只是每次他试图说话时,喉咙就很疼,很疼,连出声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张口说话。
约翰看过阿笙的字条,眼底闪过一丝意外跟同情。
他以为阿笙已经确定自己会说话,只不过对自己信心不够,才会没有透露自己已经会开口说话这件事,没想到,对方竟是真的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会说话了。
是他没有考虑周全,一个十多年没有开过说过话的人,对于“说话”这件事,当然很陌生。
约翰很好地藏起自己心中的惊讶跟同情。
“这样,你跟着我一起做,试着张大嘴巴。啊——”
阿笙跟着张大嘴巴,“啊——”
只是喉咙里,没有半点声音。
阿笙神情沮丧。
这个法子,他自己也试过。
在他以为自己有“说话”迹象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对着镜子练习过。可他将嘴巴张到最大,还是没能有人任何声音。可是一般,他是可以发出“啊”的声音的。
只是他越紧张,越催促自己发声,他的喉咙反而一点也不工作。
约翰看出阿笙的着急。
他也猜到,阿笙之所以没有办法发出声音,跟他太过紧张跟很着急,以及,对“发声”的陌生有关。
他温声安抚道:“没关系。我两天后,还会过来给谢换药。到时候,我们再试着做一些练习好吗?”
阿笙点了点头。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阿笙眼露询问。
“在你回应我时,不要只是无声点头。刚才你不是试着发‘啊’的音吗?现在,我们就试着发‘嗯’这个音。”
阿笙不明白,这个“嗯”也算是“说话”么?
看出阿笙眼底的疑惑,约翰笑着解释道:“不管是哪一种声音,哪怕是十分简单的语气词,它都可以锻炼你的声带,你的声带太久没用,以至于你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现在要试试吗?”
“嗯”相对比“啊”要简单许多,至少对于阿笙而言,发“嗯”这个音不需要将嘴巴张到最大,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只要他发出“啊,啊”的声音,就会招来嘲笑。
没有握笔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喉咙,阿笙看着约翰先生,试着“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比蚊子的嗡嗡声大不了多少。
阿笙脸颊有些发烫。
他指尖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想着刚才那声太小声了,考虑要不要再“嗯”一声,只听约翰大夫用很高兴的语气道:“很好,就是这样。以后我们谈话时,你尽可能地不要用肢体语言,包括手势来回应我,我们试着加入一些简单的发音,怎么样?”
阿笙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他……他,真的能够说更多的音,乃至当真有开口说话的一天吗?
第312章 借力打力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约翰收拾着床边阿笙的画,将它们整齐地叠放在一起,转过身,拿起医药箱。
阿笙刚要比划着,让约翰先生将画放着,他自己收拾就好,听见约翰先生的话,微微一愣。
约翰先生,这,这就走了么?
约翰笑着扶了扶医药箱上的背带,他对上阿笙的目光:“我们两天后再见?”
阿笙轻咬着唇,点了点脑袋。
心里头多少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是不必再练习如何发声了。
每次发声,他都格外地紧张……仿佛耳边又响起小时候那些小伙伴们稚嫩的嘲笑声,喉咙也是一阵阵发紧,甚至手心都会紧张到冒汗。他越是想要出声,反而越出不了声。
福旺就守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就去隔壁房间同二爷禀报约翰先生准备要走的事。
约翰推门出来,就见谢放从隔壁房间出来,“约翰先生,我送送您?”
约翰猜到谢放应该是要问他阿笙的情况,他就点了点头,“好。“
…
谢放送约翰先生一起下楼。
“约翰先生,阿笙有同您说,他夜里睡不好的原因吗?”
约翰眨了眨眼,“实在抱歉,谢,这是我跟阿笙两人的秘密。我答应了他,谁也不能告诉。”
谢放一怔。
片刻,他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好,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勉强,仍旧是有礼地一路送约翰到门口,又让自己的司机送约翰回医院。
司机打开后座车门,上车前,约翰转过头身,对谢放道:“阿笙的画,画得确实很不错,我很喜欢。”
阿笙的画?
约翰先生绝不会在此时无缘无故提起阿笙的画……
很快,谢放便意识到,约翰先生瞧不懂阿笙的手势,对于阿笙而言,文字当然不像画画那样,能够更直观方便地表达他的意思。
约翰先生可是在暗示他,如果想要知道阿笙这几日为何睡不好,不妨多留意阿笙的画?
只是先前……约翰先生分明说,他答应了阿笙,要帮他保守秘密。
可是约翰先生认为,若是他能够多了解一些阿笙的情况,能够帮到阿笙?
…
谢放朝约翰双手作揖,“多谢约翰先生。”
谢一向聪明,对于谢放轻易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约翰并无半分意外。
他笑了笑,弯腰上了车。
他每日问诊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能帮阿笙的十分有限。
谢不同,谢同阿笙朝夕相处。
如果谢能够从阿笙所画的画里,发现阿笙的“秘密”,从而帮他克服心底的不安跟紧张,对阿笙会有很大的帮助。
…
书房。
谢放一一看过福旺从阿笙房间取来的画。
书桌上,薛晟日前从公司给他拿回的文件,暂时被放到一边。
谢放手中的这些画,是他趁着阿笙服过药睡下后,让福旺去阿笙的房里取来的。
阿笙同约翰先生“聊天”时所画的那些画,就放在床头,福旺进房间就瞧见了。伺候阿笙睡下后,便将它们给取了来。
它们大部分,都是那日他的车子发生爆炸,阿笙赶至现场,以及关于阿笙小时候那场大火的画面。
难道这就是阿笙这几日没睡好的原因?
是因为总是梦见这些场景?
如果只是这样,他不认为阿笙有什么不能同他说的。
担心会不会是福旺遗漏了哪张重要的画作,谢放向福旺确认地问道:“这些就是阿笙下午见约翰先生所画的内容吗?”
福旺朝着二爷手中的画看了一眼,点了点脑袋,语气确定:“没错,就是二爷手上的这些,我都给拿来了。”
谢放再次低头去看手中的画。
如果这些就是阿笙同约翰先生“聊天”的全部内容,为何他没有瞧出这里头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地方?
可是这画里头,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他所遗漏了?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福禄推门进来,躬身禀报道:“二爷,薛先生来了。”
谢放将手中阿笙的这些画悉数收好,放进抽屉里,“快请薛先生进来。”
…
薛晟手中拿着一个牛皮文件袋,走进房。
一见到谢放,便“数落”道:“你这伤还没好呢……怎的不在房里休息,又在书房办公?真当自是拼命三郎了?”
谢放从书桌后头走出,笑着道:“误会,我也是才来书房没多久,只是恰好被你给撞见罢了,倒是平白挣了一个拼命三郎的美名。”
薛晟才不信,他转过头,去问福禄、福旺兄弟,“你家二爷当真才进的书房?”
福禄笑着答道:“确实待了不到一小时,薛先生您就来了。”
薛晟把头一点:“行吧。勉强信你一回。”
…
谢放请薛晟在书房的茶几前坐下,同时吩咐福旺看茶。
坐下后,薛晟收起说笑的神色,一脸关心地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好一些?”
福旺给两位爷倒茶。
谢放端起茶杯,“好多了。我托你调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你猜得没错,是东洋人雇人在你车上做了手脚,为的就是让你不能同他们争夺汇江上那两条航线的行驶权。”薛晟将手中的档案袋,递过去,“我把调查到的资料,都给放这里头了。”
薛晟皱着眉,“只是南倾,纵然咱们有证据,证明就是那帮东洋人做的手脚,当局也不对替咱们出这个头。你拿这资料,又有什么用呢?”
谢放吹着茶上的热气,笑了,“又不是小孩子,被欺辱了,还能找人替自己讨回公道不成?何况,这乱世,哪有什么公道可言。”
薛晟一脸意外,“那你……”南倾既是什么都清楚,为何又这般费周章地要他收集这些证据?
这证据不给当局,放他们手里,岂不是更没用么?
东洋人有权有势,他们可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若是正面对上东洋人,无异于以卵击石。相反,若是彻底将东洋人惹恼,只怕下一回,东洋人还会痛下杀手。再有下一场,南倾可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谢放不疾不徐地道:“自是借力打力。”
第313章 号外号外
“号外——”
“号外——谢二爷车子爆炸幕后黑手乃是东洋人!”
“号外,号外——谢二爷车子爆炸幕后黑手乃是东洋人”
报童高举着当日的报纸,高声穿街走巷。
…
“嚯!这东洋人下手也太黑了!”
“谢二爷的车子爆炸?哎?是不是就是前几日汇江路上车子忽然发生爆炸的那辆车子?”
“是呢,就是日前汇江路上忽然爆炸起火的车子。之前大家伙都还在议论,谢二爷的车子怎么就爆炸了,没想到,竟是东洋人下的黑手!”
“这东洋人为什么要对谢二爷下这般黑手啊?”
“定然是得罪了东洋人了啊!你看这报上写着,说是现在东洋人到处笼络各行各业的商贾、权要,意图掌控繁市,好些人都暗中投靠了东洋人,许是谢二爷不愿向东洋人投诚,这才将人给得罪了,引来了杀身之祸。”
“当真?这么说来,这谢二爷是个硬骨头啊!哎,报童,烦请也给我一份报纸——”
…
“蹬蹬蹬……”
一道身影快步走上长庆楼的二楼,“哗啦”一声,推开包间的门。
薛晟将才从街上报童手中买来的报纸,“啪”一声给放在桌上,他双手撑在桌上,神色难掩激动地看着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的谢放:“原来那日,你所说的‘借力打力’是这个意思!”
今日之前,他一直不明白南倾究竟为何要他搜集那日东洋人的犯罪证据。
东洋人手握重兵,当局根本不敢招惹,便是将证据递交给警方,大概率也只会不了了之。军方亦是对东洋人十分忌惮。
他们不过是一介商人,手中无权无兵,想要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太难。
他没想到,南倾竟会想到利用“舆论”,将东洋人的所作所为给摊在日光下!
这东洋人狼子野心,一心想要吞下除却北城以外的其他地界,这几年更是陆续暗中收买城中权贵、富商,让他们成为其爪牙。而对不愿称臣的商贾、权贵却是多有压迫,乃至残害。
南倾受袭一事一经报道,民众对东洋人的不满只会达到顶点。
东洋人固然未必忌惮民意,也未必将繁市本土报社的报道放在心上,可此番报道南倾受袭一事,并非只有繁市本土报社,国际报社亦是纷纷报道。
东洋人对国际舆论自是却不得不加以理会,日后他们定然不敢再冒然对南倾动手。
南倾此番“借力打力”,不可为不妙啊!
…
“你跑着上楼的?额头都出汗了。楼下可忙?若是不满,坐下喝杯茶?”
谢放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其倒了一杯茶。
如今已经初夏,长庆楼也由春茶,换上了解暑的紫苏茶。紫苏茶本就解暑、提神,再于紫苏中挤入些许柠檬汁,添上少许的薄荷,实在是夏日最佳。
谢放已经坐在这里,就着手边的报纸,喝了半壶的紫苏茶,就是碟中甜品,也用了大半。
薛晟顺着谢放持壶的手,瞧见了他手边的报纸。
他掀开衣袍坐下,端起谢放为他倒的茶,“我说你今日怎么不在家养伤,跑到长庆楼来喝茶……敢情,是为自己寻一个雅座,亲眼听一听自己一手安排的这出戏,究竟是个什么反响?”
谢放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喝着茶。
见状,薛晟疑惑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如今舆论正在发酵,全程百姓都知道了那帮东洋人的残忍行径。便是长庆楼的主顾们,也都在议论今日报上之事。你怎么瞧着……不太像在高兴的样子?”
谢放发放下手中茶壶,他抬头,看向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我只是恰好是隆升的老板,而隆升又幸运地在繁市尚有一席之地,故而‘谢二爷’这三个字,有幸为人们所知晓。倘若我今日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商人,我亦不懂利用国内外舆论,逼得东洋人对忌惮三分,我的结局会如何?”
润喉的紫苏竟尝出了苦涩,薛晟放下手中的茶杯,表情沉痛。
会如何呢?
倘若南倾只是一个无名小商人,怕是丢了性命,也不被人们所知晓。
即便是被报道出来,也只会出现在报纸的小小板块,兴许也引得几个百姓相互谈论,道一声可惜,很快便被人们所遗忘,更不会引起这般大的舆论声势。
谢放收回目光,他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紫苏茶,“我们身在自己的国土,异邦之人却可以轻易将我们碾碎,而我们却只能借助外国势力,来苟全性命。明诚,今日之事,我不觉得快意,只觉讽刺至极。”
薛晟端起茶杯,他将剩下的那点紫苏茶一饮而尽,闷声道:“可是我们又能如何呢?我们不过是一个小小商人,根本撼动不了那帮东洋人半分。”
谢放握着手中茶杯,“航线之事,关乎民生,若是战乱,还涉及运兵、运粮,乃至人员、物资的撤退。汇江的两条航线,我们必须拿下,不能叫它们落入东洋人的手中。”
薛晟听后,大吃一惊,“南倾,你……你竟是还未死心?你就是因为这汇江航线,险些丢了性命。你利用舆论,迫使东洋人不敢再对你下手,这一招只能说会有一定的作用,它最多只能保证在舆论甚嚣的近日,东洋人不敢对你动手罢了。
一旦舆论风波过去,东洋人得知你尚未死心,再次对你起了杀意,只怕下一次,你未必有那日的运气!”
谢放将手中的杯子,搁于桌上,“至少近日,东洋人迫于舆论,绝对不敢轻举妄动。我已约了西联航运的负责人以及海事部门的官员,今日便签署合同。”
第314章 心思缜密
薛晟一愣,忽地明白了过来,南倾今日会坐在这长庆楼包间的真正意图——
哪里是为了听他自己亲自排的一出戏,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全城的注意力都被今日国内外各大报社今日所报道之事上,便是雇凶意欲伤害南倾的那拨东洋人,只怕也决计想不到,南倾会在今日约见西联航运以及海事部门之人,签署航运公司转让一事。
这一套又岂止是“借力打力”,又何尝不是“声东击西”?
薛晟双手抱拳,由衷地道:“南倾计谋深远,明诚佩服。”
片刻,薛晟疑惑地问道:“不对啊!先前那史密斯先生,无论咱们是千请万请,都请不动,便是你我亲自上门,他也只是给了我们十分钟,也没说答应或是不答应的事情。
这次怎么被你给约成功了?”
“叩叩——”
包间房门被敲响。
薛晟同谢放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两人对望一眼,眼底均闪过一丝戒备,同时向门外看去。
…
阿笙推开包间门,走了进来。
见二爷同薛先生两人齐齐看着自己,阿笙不由地敛起脸上的笑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比划着,“怎,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污?”
他烧已经退了两日,不放心长庆楼,加上日日待在小洋楼,太憋闷,今日便来了店里。
可爹爹还是不放心,不许他下厨房。
只是二爷说,今日有贵客,其中一位还是西洋人,尤好繁市当地的美食,尤好蟹黄焗油大虾。
海鲜本就是他擅长的料理。
他便想着,亲自下厨,为贵客备好食材,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后厨,沾上什么污渍了?
薛晟笑着解释,“没,没有。只是我方才同南倾才说事,忽然听见你这敲门声,给吓了一跳。”
也是他们一朝被蛇咬。
还以为那帮东洋人当真如此肆无忌惮,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上门找麻烦。
…
阿笙放下摸自己脸颊的手。
原来是这这样啊。
谢放站起身,“怪我,同明诚谈事情谈得太过入神。你的脸很是干净,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可是史密斯先生来了?”
他先前同阿笙提过,若是有一位史密斯先生前来找他,便上来同他知会一声,只是他方才同明诚谈事情入了神,以至于一时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阿笙点了点头,问二爷:“可要我去请那位史密斯先生上来?”
谢放朝门口走去,“我亲自下楼去接一趟。”
走到门口,忽地转过身,对薛晟道:“明诚你同我一起去。”
薛晟立即明白过来,那史密斯先生是西联航运的负责人,南倾是为了显示对那位史密斯先生的尊重,这才将他一块给喊上。
“好。我同你一块去。”
…
“我看了今天的报纸,才知道那天汇江路上出事的车子,是谢你乘坐的那一辆。实在抱歉,你受伤的这些日子,没有给府上递一句慰问。
如果我没有记错时间,那天你是不是刚离开我的公司没多久,就出事了事情?报纸上报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是吗?现在好一点了吗?”
“有劳史密斯先生挂念,南倾养了几日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薛晟喝着茶,听着史密斯先生同南倾的交谈,方才知晓,这史密斯先生为什么会破例来长庆楼——
这史密斯先生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知晓东洋人同青海帮的人也都想要收购他的海运公司,为了谁也不得罪,又或者说,看谁最后能够出得起最高的价格,索性无论是哪一方的人约他,他都不出来赴约。
此次,如果不是南倾是出了他公司以后不久出了事,还受了伤,南倾先前又曾介绍过约翰先生为他的妻子医治过顽疾。
想来,史密斯先生也不会基于愧疚同感激两厢复杂的情感之下,答应赴南倾的这个约。
还是南倾心思缜密,是半点没让自己这伤白受。
谢放为史密斯先生斟上一杯酒,“不说我的事了。来,史密斯先生,尝一尝长庆楼师父所做的蟹黄焗油大虾。我先前同明诚两人尝过,味道极香,极鲜,您尝尝。”
薛晟见谢放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刚要出声,只见谢放朝他摇了摇头。
薛晟便只好将到嘴边的反对给吞了回去……
南倾平日里鲜少碰酒,今日却为是为了这海上航线的事破了例。
只希望,当真能够说动史密斯,将那西联航运转让给他们才好。
第315章 结结实实
“阿笙——阿笙——”
“阿笙,来一下。”
阿笙在楼下招呼客人,听见薛先生在楼上喊他,阿笙同阿贵交代了方才进店的客人要上的菜,忙走上楼。
“来,阿笙,你快帮帮我!南倾喝醉了,我想他扶他去休息间躺一躺,他却执意不肯跟我走。”
阿笙吃了一惊。
二爷今日竟喝酒了么?
“二爷喝得很多么?可是同那位史密斯先生谈得不大顺利?”这才解酒浇愁?
阿笙疾步走上前,担心地看了坐在位置上的二爷一眼,比划着问薛晟。
“没有,没有。今日谈得十分顺利。只是那位史密斯先生好酒,加之你做的那盘蟹黄焗油大虾实在太下酒,史密斯先生一个饮酒。南倾总不能扫兴,最主要的是,想促成这次的合作,只得全程奉陪喝了不少。你知晓的,他又不能喝酒……你试着劝劝看看,看他愿不愿跟你去休息间,倘若不行,咱们就只能强行扶他去休息了。”
薛晟起身,将位置让给阿笙。
阿笙在二爷的肩上拍了拍,待二爷抬起头看他,方才“问”,“二爷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同薛先生扶您去休息?”
谢放一双黑眸注视着阿笙,“好。”
薛晟:“……!!!”
有那么一瞬间,薛晟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南倾方才当真说了一个“好”字?
他刚刚问了半天,问南倾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他先扶他去休息室休息,南倾别说是回话,就是脑袋都没有摇一下,点一下的!
…
“薛先生,我扶这边,你扶那边?”
“喔,好。”薛晟回过神,瞧见阿笙的手势,赶忙应了一声。
谢放:“不用,我自己走。”
嗯?
薛晟尚且诧异着,但见谢放当真自己稳稳地站起身,他转过头,对阿笙道:“我们走吧。”
阿笙不放心,他比划着,向二爷确认,“二爷你当真可以自己走么?”
方才薛先生,不是说二爷喝了很多,醉得厉害么?
谢放“嗯”了一声,便往门口方向走去。
薛晟见谢放当真走得算是稳当,心里头都少是有些“五味杂陈”,他半似开玩笑,半似认真地道:“还得是阿笙,南倾可瞧见你,这酒都醒了。”
先前他是当是一句都没应他!
阿笙:“……”应,应当没这么回事吧?
“许是二爷自己坐着的这会儿功夫,酒醒了一些?”
薛晟:“兴许吧。南倾既是能走,那便教由你照顾了?那我先将今日签署的这份合同,给南倾带回公司。”
“好,您忙。”
余光瞧见二爷一个人出了包间,阿笙赶忙追上去。
他总觉着……二爷不像是酒醒了,倒,倒像是当真喝醉了。
要是二爷还清醒着,哪能会不知会人一声,便自顾自地走了。
薛晟瞧着谢放同阿笙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拿上放在椅子上的合同,无奈摇头。
这南倾,喝了酒,是只认阿笙啊。
…
往日,谢放若是有空,也经常会上长庆楼。
这长庆楼的里外,没有他不熟悉的。
阿笙追上前去,瞧见二爷正转向他的休息间。
见二爷识得路,想着应当是没有喝得太醉,阿笙多少松一口气。
休息间的门是关着的,阿笙忙快步走上前,绕到二爷前头,提前给开了门。
阿笙转身关门,便听见身后传来呕吐的声音。
阿笙吓一跳,他转过了身,便瞧见二爷弯着腰,就着痰盂,在吐。
阿笙这才意识到,二爷哪里是没喝醉,是喝得太醉!
他赶忙走上前去,也不嫌脏,一只手扶着二爷,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满眼的担心。
谢放许久未曾饮这般多的酒,身子遭受不住,方才在包间强忍着,方才没有在明诚面前失态。
“我,我没事了,好多了……阿笙你先出去,等,等我把你屋子收拾了,你,你再进来……”
阿笙小脸严肃地比划着,“您先去床上休息,我来收拾。”
谢放:“不行,是我弄脏了你的地,需得我自己……”
“我自己收拾比您快一些。”
谢放虽醉着,可也确信,自己没瞧错阿笙的手势,脸上难得有些无措,还有些孩童才有得委屈。
阿笙这会儿也顾不上“哄”二爷,这房间得赶忙手势。
阿笙去开了窗,将痰盂倒了,又命人拿了拖把过来,将有些许脏的地,给清理干净。
这休息间床同花厅是分着的,房间的窗户都开着的情况下,气味不一会儿就散了。
阿笙忙完,没听见床那边有什么动静,担心二爷出什么事,赶紧掀开帘子,朝床边走去。
但见二爷闭着眼,躺在床上,鞋子也没脱。
阿笙忙走上前,他原想着给二爷将鞋给脱了,却被他自己放在床边的鞋子给绊了一跤,跌在了二爷身上。
他的鼻子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二爷的胸膛上,阿笙发出一声闷吭,“唔。痛。”
顾不得去摸自己的鼻子,阿笙一只手撑在床上,第一时间去看二爷有没有事,不期然对上一双难以置信的深色眸子——
“阿笙,我方才……可是听见你说话了?”
第316章 显目耀眼
阿笙一脸茫然。
说,说话?
他么?
阿笙赶忙从二爷身上起来,比划着,眼神关切,“二爷,您可是醉了?”
谢放头枕在枕头上,揉着太阳穴,手撑在床上,吃力地坐起身。他歉然地看着阿笙,“抱歉,是我喝得太醉……”
才会听岔了。
倘若阿笙当真能开口说话了,岂会不告诉他。
…
注意到阿笙的鼻尖有点红,谢放指尖轻碰了下他的鼻尖,“方才可是弄疼你了?”
阿笙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他摇着头,低头他将给二爷将枕头竖起。
他有听约翰先生的话,平日里能够出声的单音字,就尽可能地发出声,哪怕是字说不准,也不要紧。
只是他的进步很是缓慢,到现在也只会“嗯”、“噢”、“啊”之类的。
有时难免气馁,想着或许他就只能是个“哑巴”了。约翰先生却总是耐心地鼓励他。
方才那种情况下,他压根没注意自己的发声是不是准的。
好,好在二爷还醉着,被他给搪塞过去了。
阿笙扶二爷在枕头上靠着,这才抬起头,“这话应当是我问您才是。方才我见您躺床上睡着了,便想将您的鞋子给脱了,结果不小心,反而摔您身上胸膛上了,您可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谢放揉着太阳穴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难怪觉着胸口有些疼……”
阿笙眼睛陡地睁圆,一脸担心,“可要去请大夫过来?”二爷身上还带着伤呢!别是被他给压到伤口了!
“不用,你给我揉一揉便好了。”
谢放握住阿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阿笙认真地揉着,抬头,刚要问二爷可有好了一些,瞥见二爷唇边的笑意,忽地反应过来——
他倏地将手给收回。
阿笙眼神控诉地看向二爷,“二爷您骗人。”
谢放重新握住阿笙的手,“不骗你,方才是有些疼,你揉过之后,舒服多了。”
阿笙将信将疑,他方才揉的那几下,当真那般有作用?
忽地瞧见二爷蹙了蹙眉心,阿笙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胸口又疼了?”
他方才砸得那一下,挺重的,他的鼻子可是到现在都还有些痛呢。
谢放笑着捏了捏阿笙的手,脸色有着酒后的红晕,神情却是有些疲倦。
为了不让阿笙担心,他勉强打起精神,“没有。就是许久没有喝那么多的酒,身子有些难受罢了。在你这儿躺躺便好。店里忙不忙?若是忙,你尽管去招呼客人便好。”
阿笙哪里放心留二爷一人在床上躺着,福禄、福旺不在,万一二爷又吐了,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哪行?
“我在这儿陪您。您先睡一觉吧。等您睡醒,我再去忙。”
阿笙比划完,忍不住“唠叨”道:“您往日滴酒不沾的,今日喝了这么多,身子只会难受。怎的不坦然告知那位史密斯先生,您不胜酒力呢?”
往日的酒局,二爷不都以茶代酒么?今日怎的放任自己,喝了这么多?
提起史密斯先生,谢放面上难掩高兴,“情况特殊,今日这酒喝得值当!此次同史密斯先生谈得格外顺利,阿笙,汇江上,会出现越来越多咱们得船只了。”
阿笙只知道二爷今日要同那位史密斯先生谈极为重要的事,却不知对方便是西联航运的负责人。
听二爷这般说,方才反应过来。
之前,他同二爷两人经过汇江路,每每瞧见汇江上往来不绝的外国船只,而他们国家的船只却只有三三两两,心里难免隐痛。
眼下听了二爷的描述,想象着汇江上将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他们自己的船只,心中难免一阵澎湃,“当,当真?”
谢放轻捏了下阿笙的鼻子,“自然。合同都已经签了。回头,寻个日子,带你做咱们的船,去汇江上游一圈,如何?”
阿笙高兴地点头,“好啊!”
…
谢放顺利趁着西联航运的负责人史密斯先生喝得兴起的功夫,提出收购一事。
打铁趁热,提前约见了海事官员,现场便签署了合同,顺利拿下西洋人的海运公司,改名为“隆升航运公司”。
汇江乃是繁市最为重要,也最为繁忙的水运航道。
从前,繁市的货船想要经水路,将货物运往其他地方,大都得向西洋人或者是东洋人疏通,只因繁市本土的船只少之又少。
不少商家被迫走陆路,如此以来,运输价格涨上去,货物运到当地,价格上便极难占优势,且陆路有着因为打战而交通被迫中断的风险。
如今,有了隆升海运,大大便利了繁市同外地的商旅、货物往来不说,因着隆升也有客船航线,也大大方便了人们经由水路来往、进出繁市。
阿笙因着经常投递画稿,同繁市各家报社都极为熟悉,他帮着二爷联系了几家报社,在各大报社刊登了“隆升海运”的广告。
这一下,隆升名下的两条航线是愈发地繁忙,隐隐有赶超其他几家被西洋人以及东洋人所垄断的航运公司的意思。
…
“二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阿笙被二爷牵着手,从车上下来,他的眼睛被黑色的布蒙着。
不知道二爷今日究竟要带他上哪儿,上了车不久,便要求他将布把眼睛给遮上,神神秘秘的。
“很快便到了,别怕,我挽着你。”谢放挽着阿笙的手臂。
他似乎……闻见海风的味道?
阿笙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二爷这是,带他上汇江外滩来了?
“好了,可以布给掀下来了。”
阿笙被二爷挽着手臂,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
终于听二爷说,可以将罩在眼睛上的布给掀下,阿笙便迫不及待地将其扯下。
起初,眼睛有些没能适应光亮。
待他眨了眨眼,模糊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他清楚地瞧见,一艘巨大的客船,停泊在江面上——
客船的船体上,隆升航运四个鲜红的大字,在阳光下,那样显目、耀眼。
第317章 十分勇敢
“可要登上去瞧瞧?”
谢放将手递给阿笙。
阿笙深呼吸一口气,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二爷,“这船……这船是隆升最新购入的么?”
阿笙听二爷同薛先生提过,隆升航运名下的所有船只,均是原西联航运公司所有。
购入大型客船的价格不菲,收购西联海运公司已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加之二爷收购航运公司时日尚短,尚未实现盈利,故而也便未再添置新船只。
可他瞧着,这艘船极新,船体“龙胜海运”这四个字,也格外鲜艳。
谢放笑着道:“是新购入的,不过船不是新的,是有一位船主经营不善,从他手中购得,又另外找了船舶公司修缮、装修了一番。已经有段时日了,前些日子才下水试航过,十分稳当。”
若是买新船,造价上至少要翻个好几番,对于才起步的隆升航运而言,自然不划算。
倘若是和平年代,日后总归能够赚回本,如今这动荡的年岁,自然精减一切成本,尽早实现盈利才属上策。
…
谢放再次出声邀请道:“我带你上去瞧瞧?”
这一回,阿笙重重地点了点脑袋,他将手递给二爷,“嗯!”
谢放握着阿笙的手一顿。
阿笙刚要抬脚往前,却见二爷没有一块跟上来,他疑惑地看着二爷,比划着,“怎么了?”
二爷怎的不继续往前走了?
谢放笑着要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发现你近日……”
在阿笙困惑目光的注视下,谢放思索着,寻找合适的说辞。
谢放注视着阿笙的眼睛,“你这段时日,似乎没有那么排斥发出声音了,是不是?”
那日,约翰先生给了他提示,让他多注意阿笙的画,甚至让他不妨多鼓励阿笙画画。
阿笙每次在约翰先生问诊时的画他都悄悄命福旺取来看过,初时,的确未能参透阿笙画里的“玄机。”
是后来,他将阿笙每次见过约翰先生的画放在一起,这才惊讶地发现,阿笙画里的自己,张嘴的次数越来越多。哪怕人物依然没有“说话”,至少嘴巴是张着的,且会用简单的语气助词来回应。
于是,这段时日,他便悉心观察阿笙平日里同他或者是方叔等其他人“交流”时的场景,的的确确发现,阿笙用简单拟声词的频率,比往年加起来都要多!
阿笙没想到,二爷会注意到这般小的细节。
“约,约翰先生建,建议……我,我多练习……未必就一定能够开口说话的!”
阿笙生怕二爷会,到时候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故而慌忙解释。
那种怀着巨大失望,最后却落空的失望,他小时候爹爹身上,瞧过太多次——
小时候爹爹没少带他寻医问药,其中不少大夫信誓旦旦地向爹爹保证,只要经过他们的针灸或者服用他们的汤药之后,他就能开口说话。
爹爹一次次地满怀希望,只换得一次次地落空。
他不想二爷也经历爹爹那时的失望。
阿笙小时候被爹爹带着寻医问药的经历,谢放也曾听阿笙提过,他大致能够知晓阿笙此时的心思。
他抬手揉了揉阿笙的脑袋,“无妨。咱们只需要做到尽己之力,其他的交给命运就好。你愿意配合约翰先生,做出尝试同努力,已经是十分勇敢的一件事。”
阿笙睁圆一双眼睛。
二,二爷当真是这么想的?
倘若他最后还是没能重新开口说话,二爷也,也不会觉着失望么?
谢放再一次笑着握起他的手,“走吧,带你乘船饱览这繁市的风光。”
阿笙初来繁市时,便由薛先生带着,没少逛繁市的大街小巷。爹爹、二爷来了之后,他也同爹爹、二爷两人分别上过街,切切实实地体会过繁市不用于其他地方的热闹同风情。
乘船观光游览,却是头一回。
…
码头人来人往。
人群拥挤,阿笙被二爷牵着,一起登上隆升客船,倒是未引来其他人的侧目。
好,好大……
一登上客船,阿笙便被这巨大的船舱给惊着了。
这里头得有多少间客房?
“呜——”
“呜——”
上船不久,客船的鸣笛声响起。
阿笙一脸吃惊。
这,这船怎么还鸣笛了?
不会当真要出行吧?
阿笙尚且错愕着,谢放揽着他的肩,进了船舱:“我已经替你同明诚以及方叔告了假,咱们乘船,去隔壁曲城转转?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去曲城见一见当地的茶农,订购一批新茶么?这船经过刚好曲城,咱们可以在曲城下,顺便,进城看看,城里头有什么好喝的,好吃的,回头你也可以丰富长庆楼的菜单。”
阿笙原先担心,自己随二爷就这么上了船,还要去一趟曲城,爹爹同薛先生怕是忙不过来。
可一听,可以去曲城尝尝有什么美食,丰富长庆楼的菜单,当即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也便同二爷一起进了船舱。
“呸!难吃!我说你们这隆升航运是怎么一回事?一等舱的船票贵得要死,这点心却是连猪食都不如?!怎么,是认为咱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瞧不起咱们,认为咱们只能吃这种猪食?!?”
“对!难吃!退票!退票!”
“退票!退票!”
阿笙同二爷刚进船舱不久,便听见里头有客人大声嚷嚷着,还有不少人高升喊着,要求退票。
第318章 风头太盛
“几位爷,几位爷消消气,消消气……
几位爷,客船上安排吃的,原是为了方便我们大家伙。各位先生、太太这会儿享用这点心、茶水,也是船票赠送的,并未收各位一分一厘。咱们提供的糕点,每一样都是采买的上等食材,由后厨师傅们精心制作。这样,几位爷若是实在不喜欢船上的点心,咱们晚餐可以为各位赠一壶玫瑰花茶以及水果、零嘴各一碟,各位意下如何?”
船上的各大客舱区域,均安排有管事以及专门给客人倒茶水的伙计,除却管事以及伙计之外,隆升号还配有一位总经理,主管船务大小事宜。
听闻一等舱有客人要求退票,管事的职位不够,忙让人去请了经理人过来。
经理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表示可以赠客人们花茶、水果以及零嘴,可谓是诚意十足,客人们却依然不买账。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因为是随船票附赠的点心,便可以如此怠慢是吗?退票!我们要求退票!”
“一壶茶?咱们缺一壶茶差钱么?打发叫花子呢?!”
“就是!打发叫花子呢!退票!必须退票!”
客人们聚在客船的大厅里,便是连二等舱、三等舱的客人也挤进来看这场“热闹”。
一开始,谢放并未有出面干涉的打算。既是船上的事务,便由隆升号的总经理自行处理就好。
客人嫌点心不合胃口算不得十分大的事。
若是他这位老板在人前插手管理,不利于经理在人前树威严,另一方面,他也想要瞧一瞧,这位万经理出事、应变能力如何。
经理人的做法,在谢放看来并没有任何问题,解释得十分诚恳,也想了赠茶的方式来缓解客人的情绪。
然而,事态却并未如他预想那般地得到缓和。
抗议的客人越来越多。
谢放敏锐地注意到抗议的客人里头,有几位在相互递眼色。
阿笙也注意到了。
他皱着眉,指了指人群当中的那几位客人,同二爷打着比划,“二爷,那几位客人,似乎不大对劲。”
谢放点头,“嗯,注意到了。怎么样,这糕点你尝过,味道如何?”
阿笙随二爷一同进到客舱里头以后,二爷便令伙计给他拿了几块糕点。
阿笙分别尝过几块。
阿笙比划着,“确实不好吃……不知为何,这糕点卖相可以,按说味道不应该这般一言难尽才是。会不会是,这里头另有文章?”
糕点既是捏得不错,说明师傅手艺是在的,可味道这般失水准,的确叫人费解。
二爷收购西联航运,改组为隆升海运后,生意便一直不错。
商场上,若是风头太盛,难免遭人嫉恨。爹爹做酒楼多年,也曾遭同行暗中使坏过。竞争不过,便使用下三滥的手段。这类事,他早已屡见不鲜。
这件事里头是不是有猫腻,还真不好说。
有没有文章,得调查之后才知道,调查需要时间。现在时间上来及不。
谢放:“待我问过崔经理,看一看是什么情况。对了,等会儿我想借用下你的名头,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笙眼露疑惑。
待二爷附耳在他耳畔解释了一句之后,阿笙连连点头,“没关系。您尽管按着您心中打算行事即可。”
…
“退票!”
“退票!要是不给咱们退票,咱们就砸它东西!”
“对,咱们就砸它——”
眼见着一位客人拿起伙计托盘上的酒杯,就要给掷在地上,一只手及时地将杯子给扶住。
谢放将手中的酒杯给放回托盘上,“提醒”了一句,“小心。”
“哎?这位是……”
“谢二爷?”
“是谢二爷。”
“谢二爷今日竟也在船上?”
因着那位客人扬言要砸东西,故而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人身上。
有人眼力好,认出了谢放。
谢放见有客人将他认出,便趁此走到大厅的中央。
阿笙跟在二爷的后头。
“二爷——”
“二爷!”
经理人同管事见了老板,忙鞠躬行礼。
“二爷,您今日怎么来了?”
“二爷——”
两人正要向谢放解释当下的局面,谢放摆了摆手,示意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他双手作揖,面向客人们,“诸位,请听我一言。”
“你又是谁啊?”
“就是啊,你谁啊?!我们为什么要听你说?”
底下有人不认识这位隆升号的当家人,独生粗气地问。
谢放:“我是隆升的当家的,谢南倾。十分抱歉,这次没能给各位满意的体验。糕点一事,谢某一定彻查清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为了补偿各位,谢某愿请好友,长庆楼的方掌柜亲自为大家掌勺,还请大家晚上莅临餐厅。届时,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谢放一只手揽在阿笙的肩上,阿笙朝着众人微一点头。
方才众人便注意到了谢放旁边跟着的清秀小伙,只是大家伙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稚气未脱的青年,竟是在繁市颇有名气的长庆楼的方掌柜。
“我去长庆楼吃过饭,这位真是方掌柜!方掌柜的厨艺,那可是一绝!!”
“嚯!隆升号可以啊!竟然请了长庆楼的方掌柜给大家伙掌勺!”
“大家!大家千万不要被误导了!糕点是免费的,可晚餐是要收钱的呀!纵然他请了长庆楼的师傅,不过也是为了从咱们身上赚钱罢了!”
谢放睨了眼那位带头闹事的顾客,“这位兄台所言甚是。谢某经营隆升号,所图自是为了盈利。可绝不会为了盈利,便坑害咱们自己人的利益。
经常乘船出行,或是家中有海运需要的客人们想必知道,隆升名下所有航线的价格,较之其他家都要低个二到成,而无论是船舱舒适度还是服务在业界却有目共睹。点心一事,南倾一定彻查到底,还请诸位放心。另外,晚上菜品,一律七折。欢迎各位莅临、品鉴。”
第319章 一唱一和
“呵。打七折?好大方呀!既然这么大方,不如请咱们啊!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啊!既然充大方,装出一副为咱们考虑的模样,那便将这折扣给到底,将晚餐钱给免了啊!”
“这……话可不是这般说的。谢老板请长庆楼的方掌柜掌勺,想必是临时救场,例钱只高不低,已经算是十分有诚意了。若是晚上再给咱们全场免单,这么多人,只怕要亏钱。如同谢老板方才所说,隆升号的船票比其他家已经低个二至三成,总不能当真叫让人家亏钱。”
“哟,您是隆升的托吧?还心疼人家亏不亏钱的。”
阿笙注意到,又是那位扬言要砸东西的男子在“挑事”,而距离他几步之远的另一位男子则同他一唱一和。
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阿笙给二爷递了个眼色,等会儿千万不能让这两人给跑了!
谢放点头,他已经吩咐下去,命人盯着这两人——
等会儿还得从这人身上着手调查,哪能轻易便叫这人浑水摸鱼了过去。
这一回,客人们却没被带头闹事的这两人给带了节奏。
这能够买得起票的,基本都是不差钱的。
大家伙对晚上尝到长庆楼方掌柜的厨艺的兴趣,远大于免不免一顿饭钱的。
“怎么说话的呢?什么是不是隆升的托?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爱贪这点小便宜呢?外头的船票贵不说,船上的伙计更是鼻孔里看人,一点也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动不动就检查行李。经常开了箱,贵重物品便不见了,可我乘隆升的客船这般多次,也没有出过一回事。这回我支持谢老板!”
“是这个理!乘坐其他家的客船,那叫一个屈辱!他们说要开行李就得开行李,丢了东西,还要给那些船上伙计塞红包。要是不同意,遇上蛮横的,直接把你行李往海上一扔。那会儿船已经开到海上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相比之下,隆升这一点确实做得极好。”
大家伙一开始群情激愤,不就是因为这糕点比猪食都不如,认为被轻怠了么?
细一想,以前也不是没做过隆升名下其他的客船,也没见点心因为是免费便出过什么岔子,兴许,这其中当真有什么误会。
“别说,我乘坐隆升好海运其他的客船,确实没有遭遇过无力对待,也从未丢过东西。”
“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啊。本来点心就是免费的,许是当真后厨失职,或是有旁的什么缘故,谢老板不是答应咱们会彻查到底了么?咱们不妨等人家调查结果出来?”
实在是乘坐隆升名下的客船,比其他公司的体验要好太多。
众人冷静想上一想,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点心就弄得这般不愉快。
“谢老板,就暂时先按照您说的,我们给你时间调查。不过这晚上的大餐,还是不能免的啊,而且必须给咱们打七折。”
“对,对!大餐不能免!”
谢放笑着拱手作揖,“诸位放心,晚上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待。再次,也多谢各位同胞们的理解!”
阿笙随之朝大家伙拱了拱手。
既是长庆楼的方掌柜也表了态,本就因为点心起的不愉快,大家伙这会儿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闹退票的事,总算暂告平息。
…
“对不住,二爷,原先跟咱们船的糕点师忽然病了,没法登船,我便让林管事去请了一位糕点师。这一次出这么大的纰漏,都是我们看管不严,您要罚薪还是降职,咱们都接受。”
办公室,崔经理带着一等舱的管事,一脸愧疚地向东家道歉。
幸亏东家及时出面,否则闹将起来,出了什么动乱,他们船上就这么一些人,保不齐会闹出大事。
谢放没出声。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进来——”
阿笙推门进来。
他径自走向二爷,比划着,“我去后厨瞧过食材,是食材的问题,那些食材里头有些已经过期,这才味道尝起来不对。幸好,对方胆子不大,只是用了过期没几日的,要是用了发霉的食材,客人们吃出问题,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
谢放出声问道:“你怀疑,是糕点师的问题?”
阿笙摇头,“这一点暂时没法确定,因为只要是有机会接近后厨的人,都能在食材上动手脚。还是得派人详细查一查。”
尽管,他问了后厨的伙计,确实这一次登船随行的人当中,只有那位糕点师是临时替补上的,是生面孔,嫌疑最大。
可这也有可能是障眼法,故意转移视线,实则另有其人。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点心确实有问题,且是有人蓄意为之,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冲着隆升号来的。
崔经理同林管事瞧不懂手势,只是瞧见二爷的神色越发凝重,这心里头也便愈发地七上八下。
听了二爷的话,方知二爷同方掌柜在聊点心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
可是方掌柜调查出什么猫腻来了?
“好,辛苦你了。剩下的事情……”
谢放话尚未说完,但见房门被推开,阿达同小七两人,一人提拎着一个在不停挣扎着,只是苦于嘴巴被布给塞住,连喊叫都发不出的中年男子,大步进了来。
阿笙定睛一看,不是方才在带头闹事的那两位客人,还能是谁?
第320章 拿出证据
小七?阿达?
阿笙一脸意外地看着小七同阿达。
小七同阿达是什么时候登的船,可是在他同二爷登船之前?为何他先前半点未曾发现他们?
“二爷,就是他们两个人带头闹的事。”
阿达说话时,手上的人一直挣扎。
小七见状,抬脚便在那人腿上踹了一脚。
对方吃疼,双腿跪在了地上,一双眼睛愤怒地瞪着小七,小七朝那人做了个鬼脸,对方气得眼睛都快鼓出来了,奈何阿达手劲大,他根本挣脱不得。
至于小七手上的家伙,则要老实许多。兴许,是因为被小七抓住时,已经被教训过,总之,这会儿不像阿达手上的人那般闹腾。
崔经理同管事未见过小七同阿达,听了阿达的回话,这才猜出二人应当是东家的人。
崔经理亦是认出了,这两位便是煽动闹事的人,两人在心里头吃了一惊。
他们的确是想过出办公室后,便派人去找寻这两人出来,未曾想,二爷竟是连这一层也事先想到了,提前将这两人带来。
…
“唔!!唔唔!!”
“唔唔唔!!!”
阿达同小七两人不为所动。
两人嘴里塞着布条,显然是都有话要说。
谢放看了两人一眼,语气平静地道:“先摘了他们的布条吧。”
阿达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听命,先后摘去两人嘴上的布条。
…
“好啊!谢二爷果然是会做人!前头说请长庆楼师父,晚餐为咱们掌勺,补偿咱们损失。后头就请了人绑我们!”
“我要去找大家伙评评理!”
两人的布条才刚被摘下,就嚷嚷着要找大家伙评理。
小七“呵呵”冷笑了两声,“我们二爷哪里及得上两位会做人?前头煽动一等舱的客人闹事,后头就赶紧开溜。好啊,就去找大家伙评评理呗,顺便,再让大家伙替我们审一审你们,究竟是收了何人好处,这般同我们隆升号过不去?!”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你们这般血口喷人,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我看你们是不见拳头不落泪!”
小七捏着拳头,就要上手,谢放平静地出声,“小七——“
小七只好警告地瞪了那两人一眼,并且狠狠地挥了下拳头,以示警告。
…
谢放:“凡登船者,隆升号皆有购票记录。购票记录同姓名一一核实,两位的姓名应当记在其中。若是家人代买,也会有记录,能够承担一等舱价格的客人们,想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待船回程,稍一打听,两位的身份想必也不难确认身份。
当然,若是二位用了假名,查证起来确实有些难度,不过如此以来,恐怕得劳驾两位,同我一道回程。二位究竟是因为那点心不合胃口,故而想要讨‘公道’,亦或者是为了旁的原因,报巡捕,想必不难查出来。只是不知,这样一来,是否会耽误二位行程。
另外,若是不小心见了报,二位确定要因为点心这件小事,闹得满城皆知?”
谢放没有拿二人故意带头闹事说事,只是提到了点心的事情,仿佛两人之所以闹事,当真只是为了那不合口味的点心。
那两人起初一脸地无所谓,后来,听说谢放要“押”着他们回程,还要报巡捕,脸上方才有一丝慌张,可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便镇静下来。
“我们为何要同你回程?你虽是‘隆升号的东家,可你也无权将咱们软禁!我告诉你,你这样强行扣押我们,已经是犯法了!”
“是!已经是犯法了!”
谢放轻笑,“喔?是吗?那若是我……等船再驶得远一些,将两位,往外头的江里头一抛,回头巡捕房的人问起,我只推说不知呢?”
其中一人瞳孔一缩,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想要杀|人抛尸?!”
似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方才还和颜悦色的谢二爷,转瞬的功夫,竟能说出杀|人抛尸这样的话来。尤其是对方始终唇角噙笑,看了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眼下,这船可是在江上。等船开出去一些,万一当真被抛尸,连尸首都叫人发现不了!这船上又都是谢南倾的人,便是他家里人发现他不见了,去报巡捕房,如同谢南倾所说……只要他不松口,巡捕房只怕都拿他没办法!
谢放唇边笑意愈浓,“嗯?我方才这么说了么?”
小七立即接口道:“没有,二爷方才什么都没说!”
崔经理人同管事也先后接口,跟着装傻附和道:“对,二爷方才什么都没说。”
不就是“否认”么?
谁不会似的!
阿笙自是知道,二爷不过是吓唬这两人的,不过别说,方才二爷眼神转冷的瞬间,确实挺吓人的。
谢放不疾不徐地问:“两位考虑得如何了?”
许是被谢放那一句“威胁”给吓着,其中一人语气微带着颤抖地喊道:“我……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