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殿下怎么过来了。”
夏季天黑的比较晚, 临近戌时晚霞散尽还有天光。
武秀到翰林院的时候,班房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
翰林院主修纂类的文书差事,朝中若是没有颁布政令类的大事, 他们极少加值,早一些的酉时就散班了, 晚一些的也不到戌时,算是油水不多俸禄不高但比较清闲的部门。
不过六部紧急缺人时会从翰林院调任,调期结束再归还。
正因如此,能干聪慧的官员能在翰林院当值期间就能精通各种公务并熟悉六部差事, 最后脱颖而出,这便是翰林院中常出宰辅的原因。
裴景虽确认调任礼部, 可如今还没去呢, 单论翰林院里的公务, 她根本不需要忙到现在不回去。
武秀朝班房里走,环顾一圈, 终于在靠近南墙的拐角处瞧见那抹绿色衣袍。
班房里比不得外头, 昏暗的光线笼在裴景的官袍上, 让那抹绿色都显得暗淡无光成了灰绿,尤其是她顶着官帽坐在堆积起来的文书后面, 跟朵长在那里的黑顶青菜似的。
武秀沉默,没直接朝裴景走过去, 而是熟稔的找到灯台取出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
她在掌权之前在翰林院里待了两年之久,不然她一个武将出身的长公主怎么可能熟悉朝中政事跟六部差事。
她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同时管着户部跟礼部,可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皇上的亲妹妹。
武秀端着油灯朝裴景走过去。
裴景听到脚步声恍惚抬头,还以为是值班的小太监过来掌灯了, 直到越过油灯看见长公主那张冷艳的脸。
裴景愣住,手里的笔都跟着顿住, “殿下?”
心神一松,墨点就在那写了一半字的纸上。
“!”裴景立马放下笔,懊恼的皱眉,“白写了。”
裴景觉得今日真是事事不顺。
她本想晚些走等一等长公主,可被同僚三言两语架在了高处只得埋头认真处理公务。
偏偏这本书的史记难寻,她找了半天才找全资料。
期间她让小太监帮她出门探看,瞧瞧长公主散班了吗。
小太监说只在门口瞧见她的马车根本没瞧见长公主的马车,猜测对方可能先回去了。
裴景等了快一个时辰,结果殿下就这么走了。
尤其是她手里临时增加的这点文书才整理到一半不好放弃,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回不去。
裴景心情五味陈杂,想哭哭不出来,又莫名觉得委屈,更觉得自己活该!
她想等殿下一起回去又没提前跟殿下打招呼,明明这公务可以明日再做她非要装出勤勉模样选择加值,这才闹出如今这副苦兮兮的局面。
为了早点弄完早点回去,裴景连水都没喝,就怕起来如厕耽误时间,更没打算去点油灯,只想借着这最后的天光赶紧忙完早些回府。
谁知才写了一半的文稿现在被墨迹作废只得重写。*
裴景身心疲惫,垂眼抽换白纸,低声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不是早就回府了吗。
武秀将油灯放在桌旁,目光落在裴景脸上,又缓慢移开看向她写废的文稿,语气听不出情绪,“来看看翰林院里到底有什么,这才让驸马宁愿加值都不肯回府。”
裴景,“……”
裴景抬头看长公主,想解释又觉得眼前情况像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人一蔫巴,颓然的耸肩低头,“写完就回去。”
她没什么精神,唇瓣也是干的,像极了话本里被吸干精气的清秀书生。
武秀走到班房中间的圆桌旁,伸手摸了摸桌上的圆滚茶壶,触感温热。
武秀倒了杯茶水,走回来递给裴景。
从她离开又回来,裴景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如今见茶盏递到眼前,裴景双手接过,哑声,“谢殿下。”
她心里有点委屈,又知道怪不得旁人,只得憋在胸口中跟自己较劲,就变成了——
她今天非要写完这文稿才行!
武秀看裴景,“起来。”
裴景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老老实实捧着茶盏听话的从椅子里起身站到了一旁。
她让开,武秀挽起袖筒坐在了裴景的椅子里,手拿起裴景搭在砚台边的笔,蘸了墨,替她将文稿重新抄写一遍。
裴景愣怔着,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低头抿着茶水没吭声。
刚才看见长公主时的那点小委屈在长公主提笔时便已经烟消云散,只歪头站在长公主身旁看她字迹。
裴景抿唇,压住惊喜,小声说,“殿下在模仿我的笔迹。”
武秀眼都没抬,轻嗯一声。
裴景眼里带出笑意,轻声玩笑道:“那日后去了礼部忙起来,我要是来不及写的公文,殿下能帮我写吗?”
她就是问着玩的。
属于她的公文,她就是熬到天亮都会处理完,怎么可能真偷懒让殿下帮她。
武秀顿了顿,这才抬眸看裴景,意味深长。
裴景脸热心虚,殿下处理公务最是认真,怕是要训她一顿。
她认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长公主殿下已经重新收回目光抄写废稿,同时慢悠悠的跟她说:
“那得看你给我什么好处了。”
裴景怔住,惊诧的看向长公主。
油灯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了五官跟面部线条。
殿下那么认真正经的人居然愿意跟她开这种玩笑,裴景的心都软了,恨不得蹲在长公主腿边摇着尾巴昂脸跟她说话。
加上班房里就她们两个人,裴景心神松懈下来,当真认真想了想,“将俸禄给您?”
长公主,“我管户部,你那俸禄都是我批的。”
裴景,“……也是。”
那裴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好处了,毕竟长公主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稀罕。
武秀见身后没了动静,抬头看过去,正巧对上裴景颓然失落的眼神,顿了顿,轻声说,“可以朝别处想想。”
朝哪儿想?
裴景看长公主,眼神清澈疑惑,认真询问。
武秀,“……”
武秀认真抄写,转移话题,轻声问,“怎么突然加值了?”
裴景站着,眼神飘忽,含糊着说,“本想等殿下一起散班好蹭您的马车回去,也省得您单独派车来接我。”
武秀手里的笔停下,垂眼笑了,“竟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
裴景看过来,“以为什么?”
武秀,“没什么。”
武秀轻叹,抬脸说道:“户部那边提前将公务送到了府上,我今日就没出去,自然没有散班一说。”
裴景傻眼的站在原地。
感情她等了半天白等了,殿下不是提前回去了,而是今天压根就没来。
裴景懊恼的闭上眼,早知道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散班回去了!
武秀笑,重新提笔,“下次我让春风来给你送午饭。”
裴景脱口而出,“不用这么麻烦,翰林院的饭菜也还行。”
武秀继续,“顺便告诉你我当天在不在值,以及何时回去。”
武秀扭头看裴景。
裴景低下脑袋,“……也行。”
仔细想想,翰林院的饭菜是不太好吃。
武秀收回目光,嘴角笑意明显。
见她抄完之前的废稿,裴景也歇息的差不多了,现在精神大振浑身干劲,放下茶盏说,“殿下我来吧。”
剩下的部分要根据整合的材料重新写,跟对着废稿抄一遍不同。
武秀,“你寻个椅子坐一会儿。”
裴景低头看,就见长公主顺着她的思路往下写,比她刚才整理的还要好!
裴景惊喜的扭头看长公主,心里原本就满满的倾慕如今都要溢出来了,“殿下连这个都会?!”
裴景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旁边,也不闲着,而是整理剩余的文稿。
两人一起,效率比一人高上三倍不止。
长公主放下笔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全黑。
裴景感激的朝前看她,眼睛比外面天空上冒出来的星星还要亮,眼底映着油灯光亮,巴巴的看着长公主,“谢谢殿下。”
不仅过来寻她,还帮她写了文稿。
武秀调整坐姿,单手搭在桌面上,指尖轻点桌木,“只有口头答谢?”
裴景愣住,站起来提着衣摆就要行礼。
武秀,“……回家吧。”
武秀伸手握住裴景的手腕拦住她的大礼,另只手端起油灯放回灯台上。
油灯熄灭,班房里仅有的光亮消失,彻底昏暗黑成一片。
裴景垂眼,两人往外走的时候长公主也没松开她的手,而是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动,握住她的手指。
裴景脸热,默默的,也握紧了长公主的手。直到分开上马车的时候,她托着长公主的手扶她先上去才松开两人交握的十指。
车厢里有夜明珠照亮,裴景不太好意思再去拉长公主的手,就摘下官帽抱在怀里,说起褚休用小鱼干聘小猫的事情。
裴景,“等过几日沐休,我去看看她给念念聘了只什么样的小猫。”
武秀点头,看着裴景,“好。”
离长公主府还有段距离。
马车里安安静静各自坐着。
两人明明成亲四天了,坐的还是有些生分。
武秀侧眸伸手撩开自己这边的车帘朝外看,“那是谁。”
裴景好奇,连忙凑头探身跟着瞧,“哪儿?”
她靠近,武秀就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亲在她的嘴角处,“小景。”
裴景这才惊觉自己上当了。
外头根本谁也没有。
裴景抱着官帽低头,轻声应,“嗯。”
武秀单手环着裴景的腰背,另只手掌心贴在裴景脸上,缓慢吻到她唇上,低声道:“就算哪里对我不满,也不能不回家,知道吗?”
“我没有对殿下不满。”裴景扭头看长公主,目光跟她对视,事实上她对长公主太满意了,这才想着等她一起回去。
裴景见长公主一直在看自己,红着脸答应,“好,我记……”
“下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长公主吻过来的唇堵住。
浅浅一吻结束,武秀垂眼挑帘看外头,裴景低头扯着袖筒擦官帽上并不存在的灰。
裴景悄悄侧眸去看身边坐着的人,抿起来的唇瓣控制不住的往上翘起,怕被长公主发现,连忙低头朝官帽上佯装哈气,然后再擦一遍。
这世上怎么能有像殿下这么完美的人。
裴景抱着官帽想,今日哪里是活该,今日简直是太美好了。
直到晚上她被长公主压在床上,裴景那句“我来吧”还没说出口就被长公主堵住,她才觉得殿下偶尔是强势了一些,都不给她实践学习成果的机会。
不就是用手指撑开两片抹挑出水再探入,她真会了。
裴景正要翻身去伺候长公主,对方的吻就顺着她的腰腹往下。
裴景,“……?!”
可能太陌生也可能太羞耻,裴景感觉自己像只过年被人摁住的猪,扭的床板都要松动了。
事后长公主还问她,“这个学会了?”
裴景闭上眼睛假装听不懂,眼睛自欺欺人的看不见,但她感觉到殿下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低声说,“这就是我要的好处。”
裴景连耳朵都堵住了。。
裴家小院。
褚休到家门,刚下了马车就扯着袖筒将小橘猫藏在宽大的官服袖袍里,双手背在身后,“念念,我回来了。”
于念站在门板后面,借着缝隙朝外看。
褚休,“?”
于念打开门,眉眼弯弯,“秀秀回来啦。”
褚休疑惑的朝身后的路上看,“怎么这么防备,今日遇到什么事情了?”
难道是张叔张婶不在家,于念自己害怕,所以开门关门都警惕的很?
“这个,待会儿说。”于念小跑进灶房,站在门口,手搭在紧闭的灶房门上,眼睛望向褚休,“我给你看,这个。”
褚休手一直背在身后都没有拿出来献宝的机会,就跟着于念往前走,“看什么?”
于念眼睛弯起来,伸手轻轻推开门。
一道小黄影子顺着门缝窜出来,围着于念的裙摆绕圈,尾巴摇的只剩残影,前腿往于念腿上扒。
褚休笑了,弯腰看,“哪里来的小黄狗啊?”
于念伸手将小狗捞起来,怼到褚休眼前给她看,期待的说,“捡的,咱们留下养,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有个小狗看门护院挺好的。”褚休分出一只手摸摸小黄狗脑袋。
小黄狗怯生生的往上看她,尾巴夹在双腿中,胆小的紧。
……胆小好啊,胆小不会乱咬人,念念养着也省心。
褚休笑,“养。”
于念开心起来,抱着小狗。
褚休屈指蹭了下自己鼻尖,含糊说,“我不知道你养了小狗,还给你聘了这个。”
于念歪头看她,“?”
褚休将背在身后的手抽出来,递到于念面前,手指扯开袖筒,露出掌心里的小橘猫。
小小一团,软软的也不乱叫,眼睛好奇的看向于念,奶声奶气,“咪~”
于念眼睛都圆了,惊喜的抬头看褚休。
褚休见她喜欢,松了口气,单手从她怀里将小黄狗抱过来,将小猫递给她,“怕你自己在家无趣,用几条小鱼干跟龚大学士家里的猛虎聘了只幼崽。”
褚休说,“一窝小橘子里,就它最胆大最亲人愿意跟我走。”
于念小心翼翼摸小猫,眼睛亮亮的看褚休,歪头抿唇朝她笑。
褚休就地坐在灶房前面的台阶上,放下小狗,昂脸问她,“怎么了?”
于念抱着小猫弯腰,亲在褚休唇瓣上,软声说,“谢谢秀秀儿~”
褚休笑起来,伸手环过于念的腿弯脑袋贴靠在她腿上,蹭了蹭,“那晚上多玩一会儿。”
于念脸热,抱着小猫抬眼看天。
褚休抱着于念的腿左右摇晃,“媳妇,好媳妇~”
于念无声笑起来,松口点头答应。
妻妻俩并肩坐在台阶上。
小黄狗好奇的嗅褚休的手指跟衣摆,小橘猫在于念腿上试图爬下去。
“叫小黄,”于念看小黄狗,又摸小橘猫,“叫大黄?”
褚休没意见。
于念倒是皱眉咬唇,扭头轻声说,“会不会,不好听?你是文臣,名字要雅。”
褚休三元及第的状元,翰林院文臣,满腹学识,家里养的小猫小狗叫大黄小黄是不是草率了些?
可于念没念过书,认识的字也不多,哪里想得起来那文雅的名字,看见小黄狗下意识的喊它小黄。
褚休托腮侧身看于念,“大俗即大雅,我媳妇这是有慧根啊。”
于念脸皮热起来,“当真?”
褚休点头,语气肯定,“自然。”
她指小橘猫,“大黄。”
她指小黄狗,“小黄。”
哪怕小黄狗刚满月,身形比小橘猫大了几圈,可依旧叫小黄。
她媳妇说这是小黄,个头再大那也是小黄。
于念捧着小猫,让小猫跟褚休的脸蛋贴贴,“大黄。”
猫太小了,于念打算煮两个熟鸡蛋,回头捣碎了跟揪碎的馒头拌在一起喂大黄小黄。
褚休摸小黄狗的脑袋,“你也是跟着大黄过上好日子了。”
要不是猫太小又刚断奶不久,念念才舍不得拿鸡蛋喂它们呢。
褚休拎起小黄狗,双手箍住小黄狗的前爪咯吱窝,眼睛看向小狗肚皮。
于念跟着看,“小母,狗。”
她捧起小橘猫看,“唔……”
褚休抱着小狗,“大黄才一个月还太小了,看不出公母。”
管它公母呢,抱回家了肯定要好好养着。
褚休去换官服,于念束着襻膊打算做饭。
褚休挽起袖筒在院里除草松土,又顺着墙根跟假山边缘撒了驱虫驱蛇的药粉,并在净室跟厢房外间熏了驱虫的药,然后进灶房烧火。
晚上两人吃面条拌咸菜。
褚休烧火,小橘猫大黄趴在她鞋面上呼呼大睡,小黄狗则摇着尾巴在院里追蜻蜓。
估摸着明天有雨傍晚蜻蜓才低飞。
于念满足的朝外看,手里擀着面条,都快吃饭了她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我今天,见到了,隔壁主人了。”于念放下手里锅盖,蹲在褚休腿边跟她说话。
褚休烧火的动作一顿。
于念昂脸,眨巴眼睛看她,“他,是谁?”
第102章“大蚊子来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先是长公主后是忠义侯, 于念又不是小傻子,肯定能感觉到不对劲。
就算是好奇,她也会想这些大人物为何无缘无故跟她搭话, 太奇怪了。
于念要是连这个都察觉不到,今日傍晚就不会把门栓的那么结实。
褚休本来不想跟她说这些, 不管忠义侯当年到底是无意弄丢女儿连累妻子忧思重病而逝,还是有意往上攀附故意丢女顺带拖延妻子病情,这些都掩盖不了忠义侯联手庆王想杀她跟裴景的事实。
他要真是个好父亲,哪怕只是怀疑于念是他女儿, 都会看在于念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而不是让死侍装作流寇对她痛下杀手。
除了这条, 长公主跟康王怀疑当年最后一战时, 是忠义侯让人送了书信给敌军将领, 告诉对方康王所守城池兵将不多,若是拿下康王, 也许能跟那时的元帅如今的皇上谈一谈条件。
对方得了希望这才拼死一搏不留余地, 攻城时下手狠辣, 甚至用利箭射穿康王双腿毁了他的后半生。
尤其是当时的援军是萧锦衣带来的,短短的距离他前来支援却用了两倍的时间。
要不是康王英勇善战又不肯放弃, 他跟满城百姓都撑不到萧锦衣带兵援救。
这事埋在康王心底,对上不能跟皇上说, 对下不能怪以忠义二字封侯的萧锦衣,只有长公主觉得不对劲,怀疑萧锦衣的同时想替他跟去世的柳氏要个说法。
这些褚休写《今朝人物传》时只了解皮毛,那时甚至觉得亏得忠义侯援兵赶到救下康王, 未曾想过也许康王落得如今局面就是他亲手所为。
毕竟建朝之后,康王要是太子, 兵权哪里落得到他手上,他哪能领到巡防营的差事。
而康王腿废一事的关键可能就在那个金片的“念”字上。
长公主怀疑忠义侯懂笔墨,当年活捉的敌军中有知晓内情者,说当时长公主等人的军营里有人亲自去跟他们元帅商谈过,甚至一直有书信往来。
奈何萧锦衣前来救援时手起刀落杀了对方元帅,死无对证不说,更没找到来往的书信。
就算找到了也没人怀疑萧锦衣,因为他不通笔墨不懂写字,怎么可能跟人亲自写信来往呢。
但——
于念的贴身物件金片上却有个“念”字。
尤其是那金片是萧锦衣亡母的旧物,是他抵赖不得的东西。
谁人能在那上面刻字,只有萧锦衣。
这罪名要是落实了,忠义侯就是通敌,康王不会原谅他,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于念作为萧锦衣的亲生女儿,得知自己身世后,夹在中间只会两难。
一边是母族柳家于姜家有恩,一边是父族萧家通敌叛友谋害皇子。
萧锦衣要是无罪,于念将是大姜最尊贵的县主,是侯府嫡女。萧锦衣要是有罪,作为他的女儿,于念怀有原罪。
凭什么萧锦衣的权势富贵于念都没享受到,现在却要被萧锦衣的罪行连累?
万一萧锦衣当年是故意抛弃女儿间接害死妻子,这让好不容易找到生身父亲的于念怎么想?
被于家抛弃之前,她竟已经被亲爹丢弃过,亲娘也因此去世,这对于念来说未免残忍了些。
所以褚休当初就拦着长公主认于念。
她跟于念不要萧家侯府的权势,不要滔天的富贵跟尊贵的身份,她只要于念像现在这样过着平稳的日子就行。
可今日于念问了……
褚休垂眸将柴火往灶底塞了塞,免得烧到最后掉出来,然后捞起脚上的大黄,微微转身正面对着于念,想了想,只如实说:
“隔壁邻居是当朝的忠义侯萧锦衣,他如今的夫人是国公府的温大娘子,她曾让妈妈给咱们送过枇杷樱桃,你还记得吗?”
于念点头,“记得。”
褚休又说,“萧锦衣娶温大娘子之前,还曾有过两个夫人。发妻是幼时定下的,后来还没正式成亲就去世了。”
“他真正的原配是位叫做柳如琴的女子,她是江南富商柳家的大姑娘,姜家起初也是靠柳家才起兵造势有了今天的大姜。”
“忠义侯也是那时候借着柳家搭上了姜家的船,成为今日的忠义侯。”
褚休说书似的,“至于为何被封忠义二字呢,一,他是皇上的好友自然忠君,二,他原配柳娘子去世后他表现的有情有义。皇上这才以忠义二字作为他的封号。”
于念双手托腮听的津津有味,眼睛亮亮的望着褚休。
她还没听过说书呢,但她感觉就算是清河县最厉害的说书先生廖先生,说出来的都不一定有秀秀说的好听。
褚休垂眸看于念,她白皙的脸庞被灶火映着,眼眸清澈光亮闪烁,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褚休顿了顿,清咳两声,尽量以随意又轻松的语气说,“听闻萧锦衣跟柳娘子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后来走丢了。”
她望着于念的眼睛,屈指剐蹭她的鼻梁,笑着问,“对方女儿的名字里碰巧也带个念字,而你就是念念。要是你,你想不想当侯府千金啊?”
她曾因私心替于念做出选择,今日还是想知道念念真实的想法,免得念念心头留有遗憾将来因为这事怪她。
左手是尊贵的侯爷之女堂堂县主,右手是六品文臣之妻除草时还会被蚊子叮咬起包……
褚休捧着掌心里温热的小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于念。
于念托腮垂眼想了想,食指指尖点在脸颊上,长睫如院里蜻蜓振翅。
短短的两个瞬息,褚休掌心里出了一层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天天一口一个念念离不开她,实际上是她离不开念念。
于念笑着抬眼昂头,毫不犹豫,“不想。”
褚休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哑声问,“为什么?”
于念掰手指将理由数给她听,“我们存有好些,金元宝。你还有俸禄,只要不,大手大脚,够咱俩花啦。”
不缺吃穿不缺金银,这对于念来说已经是顶尖尖的好日子,别说当侯爷女儿了,就是当长公主她也不换。
“还有,大哥大嫂跟,楚楚,都疼我,”于念点着自己拥有的这些,十分满足,“我都不缺家人,不要新的,了。”
亲友她也都有,不缺自然不稀罕。
于念伸手摸褚休掌心里的大黄,何况现在她猫狗都有,守着一方小院,这是她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于念觉得自己还是很容易知足的,有这些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她就不要了,她就希望日子这样平平淡淡的跟褚休过一辈子。
而且于念觉得自己要是成了侯爷的女儿也会不快乐。
那些复杂的福礼她都没学会,侯府的规矩她肯定也不懂,十多年不见的亲爹现在不过是个生人,跟他相处还不如跟小景相处自在。
于念垂眼,伸手摸大黄脑袋,轻声道:“我才不做,大梦。”
褚休看于念,目光落在她脸上,心慢慢落回实处。
她觉得念念猜到了,也想的很认真,不是随口说说。
褚休有些动容,至少她俩这柴米油盐的日子念念很喜欢。
褚休低头,下巴搭在于念发髻上,轻轻呼气。
于念,“嗯?”
于念昂脸,就听褚休突然哼哼起来,“数来数去,那么多理由不当侯府大小姐,就没有一条因为我。”
于念,“……?”
褚休将小猫塞给于念,自己正面对着灶台,双手搭在膝盖上,借着动作擦去掌心里的汗,侧眸控诉道:“说了大哥大嫂楚楚,连大黄小黄都算上了,唯独没提我。”
“那晚上你抱着它俩睡床上,我自己睡床底。”
于念眨巴眼睛,惊喜的问,“当真?”
褚休,“……”
褚休瞪于念,这回是真要伤心了,“你都不想跟我睡一床了。”
于念伸手戳褚休胸口,“是你说不睡床。还有,哪条里没,你啊。”
她说的每一条里都跟褚休有关,每一条都是因为她。
褚秀秀坏着呢,心里明镜似的,非要跟她装糊涂!
褚休这才笑起来,伸手要捉于念,“原来都是因为我啊~”
于念站起来不让她摸,手甚至把挨着褚休鞋面的裙摆扯开,连衣角都不让她碰,“我们睡床,你睡床底,你说的。”
“那不行,”褚休立马摇头,努力证明自己,“它们不会赶蚊子关床帐,我会。”
于念抱着大黄瞪过去,“它们也不会,夜里咬我。”
褚休抬手摸鼻子,脸被灶火映的微红,“那我下次轻点。”
锅咕噜噜响起来,于念睨了褚休一眼。
褚休站起来掀锅盖,笑盈盈看于念,“吃饭吃饭,喊小黄吃饭了。”
于念这才站在门口“嘬”两句。
面条没放盐,夹碎放进碗里晾凉,然后将鸡蛋捏碎拌进去,分成大小两份端给小黄大黄吃。
夏季傍晚凉爽,饭自然在通风的堂屋吃。
褚休端碗,于念端咸菜。
晚风撩起于念轻纱裙摆,惹得小黄追着去扑,大黄也摇摇摆摆跟在后头。
孩子似的粘人,这跟自己生的有什么区别。
褚休扭头朝后看,笑着说,“等回头学堂办好了你去学堂,它俩还能在家作伴。”
于念眼睛睁圆,“我也去?”
褚休,“去看看呗,就当支持小景了。”
于念本来有些怯,听到这儿才点头。
晚上起了风,褚休洗完澡站在门口看墙角,怕夜里就下雨,“我才撒的药粉。”
雨一下就冲跑了。
于念出来跟她并肩站,笑着说,“那我,撒。”
冲泡了就再撒一次。
她刚才去给大黄小黄找了个窝。
说是窝也不确切,就是在灶房里引火用的草堆上给两个黄色毛茸茸铺了件衣服。
两只现在都小也不打架,于念将它们往上面一放,它们就自己滚到一起,这会儿都抱团睡着了。
褚休侧身,伸手将于念袖筒上蹭到的干草摘掉。
家里没旁人,两人就穿着里衣,加上天不冷连个外衫都没披。
风裹着于念宽松的上衣,衣服贴合身体曲线,遮盖之下,玲珑窈窕的身形比不穿还要勾人。
褚休借口给于念擦潮湿的发尾,站在于念身后,擦着擦着就撩开于念满肩乌发,低头吻在她脖颈上。
于念眼睫煽动,轻唔了一声。
褚休手从后往前环住于念的腰肢,细细碎碎亲她脖子耳根,“晚上跟我睡吗?”
她明知故问,小黄大黄都安顿在灶房了,她不跟褚休睡,难不成睡灶房?
于念不语,双手搭在褚休手腕上。
原本于念还能站的稳,直到褚休的手掌一只往上一只往下。
搭在上面的揉握不止,探向下面的包裹着上下滑动中指轻蹭摁压。
于念眼神迷离昂起脖颈,往后贴靠在褚休怀里靠着她才勉强支撑站住。
天慢慢黑下来,屋里点着油灯,外头只有堂屋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
于念上面穿着宽松里衣,下面围着裙子。
裙摆下面是两条白藕似的腿,如今一条翘起搭在褚休肩上脚跟垂在褚休背上,脚尖勾起。
不是在床上也没坐在凳子上,于念没什么能抓握的,两手只好往后贴在柱子上。
她本能的顺着柱子往下滑,可屁股才往下几寸,就被褚休张嘴顶着往上踮脚逃避。
直到她实在站不住了,双腿痉挛似的抖动里头更是抽动不止,褚休才伸手接住她。
于念趴在褚休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肩大口呼吸缓神,“秀秀。”
褚休亲她耳廓,声音哑哑,“嗯?”
于念笑,依赖的往她肩上蹭,软软的音,“秀秀。”
褚休,“……”
于念喊第三声的时候,褚休就抱着她进了屋,将她往被子上轻轻一抛,解开里衣扑上来,“大蚊子来了~”
于念笑着四处躲,最后被捉住一只脚的脚踝连人带床单的被拖拽回去。
于念睡着的时候,褚休还没睡。
她手搭在于念腰胯上,哄小孩一样轻轻拍。
清河县那边的消息应该快传到忠义侯府了。忠义侯接近念念,一两分可能因为父女情分,八分甚至九分则是为了金片。
只要忠义侯知道金片被长公主的人买走了,注意力应该会从念念身上转移。
至于为何是长公主的人买走了——
褚休老神在在,伸手环过念念,手掌搭在她的滚圆上满足闭眼。
因为她在清河县的时候,特意让春风去当铺走了一趟。
白脸细声的小公公,忠义侯一听就知道是太监。
如此她暂住在师父家里的大哥大嫂跟楚楚也会平安无事。
矛头引回京城,清河县那边就安全了。
褚休眼睛不睁,嗅着于念的发丝,心里有了别的主意。
夜里下了大雨,天色阴沉。
于念迷迷糊糊醒来分不清是半夜还是清晨。她才醒,就感觉到褚休的手从她下面抽了出来。
于念,“……”
于念脚搭在褚休腰上,嗯嗯着问,“不,点卯?”
褚休随口就是,“今日沐休。”
其实才刚寅时。
于念,“……又沐休了吗。”
她怎么感觉褚休也才当值没几天啊。
褚休,“……”
褚休咬于念的腿根软肉。
于念笑着缩腿。
趁起床之前,褚休又弄了她两次,然后才魇足的爬起来点卯。
外头下雨,褚休让于念接着睡,自己披着蓑衣又撑了伞准备出门。
才到门口就瞧见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外头。
褚休,“?!”
听见动静,裴景撩开车帘朝她招手,“快来,捎你一程。”
褚休眨巴眼睛。有现成的马车坐谁还趟水步行。
“你怎么来了?”褚休弯腰钻进来满脸惊喜。
到车厢里才发现长公主也在。
褚休拱手,“殿下。”
长公主点头,随后掀开车帘朝外看,多余的视线都没给她。
褚休狐疑着朝裴景手边的位置坐。
裴景笑,“雨太大了你又没有马车,我特意早起过来捎你。”
褚休沉默,屁股还没彻底坐下去,赶紧挪了挪,改成坐在长公主手边。
裴景,“?”
褚休悠悠看裴景,算是知道长公主面无表情心情阴沉的原因了。
要不抽个时间暗示一下长公主殿下得了,免得因为她跟小景走得太近惹得殿下不高兴。
第103章“只信褚休不信我?”
忠义侯府
不到卯时, 下人匆匆敲门,“侯爷。”
听见外头动静,温大娘子皱眉, “今日又无朝会,怎么起的这么早?”
忠义侯柔声回, “许是有紧急的公务要我处理,夫人接着睡我出去看看。”
忠义侯下床伸手拿过衣架上的外衫,穿着朝外走。
门开门关他就站在了外头屋檐下,“出什么事了?”
昨夜后半夜开始下雨, 夏季大雨瓢泼直到现在雨势都没有停缓的意思。
雨顺着屋檐往下流,小瀑布般哗啦, 雨水四溅打在忠义侯的鞋面上。
他微微皱眉略显不快, 侧眸朝身后紧闭的门板看了眼, 给下人使了个眼色,抬脚朝书房走。
温氏已经醒了, 他要是站在门口说话很容易被她听见。
两人虽是夫妻可到底是半路成亲, 这女人私底下更向着她女儿跟温家, 跟他并非一条心,有些事情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说白了, 他跟温氏只能共富贵。
忠义侯大步往前走,离得远了才低声道:“是不是清河县那边传来了消息?”
要不然不会这般紧急赶在这个时候叫醒他。
下人紧随其后, “是。”
“当铺那边问出来了,说是买金片的人是褚休的亲大哥褚刚。”
忠义侯背在身后的手指紧攥,“又是褚休。”
他现在算是明白庆王的感受了。
这人来京城就是来克他们的。
下人继续说:“于老大两口子之所以说于娘子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便是因为褚休提前让人去恐吓过, 这才吓得于家两人见到生面孔不敢说实话。”
“所以上次庆王派人去祝家村查探消息的时候才被误导。”
他们这回也是用了点手段才问出来。
忠义侯侧眸,“那金片?”
下人, “金片估计不在褚刚那里,据当铺问出来的消息说,前段时间褚休回乡探亲的时候,曾有个白面细声的小太监去他们店里叮嘱过,说是得了长公主殿下的指令,让当铺的人死守金片的去向。”
“褚休跟裴景回乡的时候,武秀让她身边的春风跟着回去了,”忠义侯缓声说,“去当铺的小太监应该就是春风。”
那金片不是在褚休手里就是在长公主手里。
下人,“褚刚那边?”
他道:“属下们怕打草惊蛇就没去找褚刚,而且听闻褚家三口从褚休离开后就一直借住在颜家,说是颜秀才身体不好,褚刚替褚休在老师面前尽孝,这事还被当地县令称赞过。”
“什么称赞什么身体不好,”忠义侯嗤笑,“这是防着有人对褚家三口跟颜家下手。”
走一步看三步,事事往前头算,他都有点欣赏褚休了。
褚休要是个听话的女婿该多好,他武褚休文,他们爷俩能把姜氏的江山放在手心里随便盘耍。
下人抬眼朝前看,低声试探,“那?”
忠义侯,“他们牵扯甚多跟于家三人不同,既然没了* 利用价值何必杀了他们徒增麻烦。”
尤其是褚休把他们绑在了一起,要想处理掉褚家三口就得连带着处理掉颜家跟何县令。
他还没疯呢,怎么可能不打自招先乱了方寸。
忠义侯,“清河县那边能问的都问完了,留在那里也是浪费功夫,让人都撤回来吧。”
下人,“是。”
忠义侯,“备马车,我要去趟庆王府。”
金片不管在褚休手中还是长公主手中,对他来说都是个潜在麻烦。武秀本来就怀疑他当年有意借刀杀人除掉康王,这次定会用金片大做文章。
他得给武秀找点事情做,免得她闲下来一门心思全在金片上。
忠义侯到的时候,庆王还没起呢。
忠义侯,“……还没起?”
下人引着他到书房,“是,侯爷稍等,我们这就去叫殿下。”
忠义侯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压住脾气,“有劳了。”
已经卯时,也不是沐浴日,莫说身体康健四肢健全的庆王,怕是连困在轮椅上的康王都起来点卯办空了吧,有哪个勤勉的皇子跟庆王一样还打算睡到天亮自然醒呢?
忠义侯气完才想起来,哦,也是,庆王现在身上没有半分差事,起来做什么,看星星吗?
自从被禁足后庆王就没了参加朝会殿下听政的权力,哪怕前几日被恢复禁足庆王依旧没被宣召听政,皇上像是忘了这回事情,对于殿前少个儿子丝毫不在意。
他可以不在意,庆王不能。
没了听政资格就意味着不能参政,堂堂皇子连参政都不准,哪个大臣会拥护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肖想别的?
忠义侯抬手捏眉心。
过了快半个时辰,天色都要亮了,庆王总算姗姗来迟。
他趿拉着鞋,抖着身上外衫往书案后面的椅子里一坐,懒洋洋的掀起眼皮朝前看,“忠义侯怎么有功夫来我府上了?”
忠义侯起身行礼,庆王不开口他也不好再坐下,“有要事跟殿下说。”
庆王打了个哈欠,伸手指自己空荡荡的书案,“要事?本王现在闲散王爷一个,能有什么要事?”
下马威给的这么明显,忠义侯就是个傻子也能回过味来。
“京兆尹府那边关于流寇的事情快要有答案了,”忠义侯双手搭在身前,抬眼看庆王,“殿下觉得这是要事吗?”
听他提起这个庆王就恼火,一把拍在桌面上,站起来伸手指着忠义侯:
“萧锦衣你什么意思?让我派死侍装作流寇劫杀褚休裴景分明是你让我做的,如今人没杀成不说,我赔了那么些人进去,你现在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怎么着,人是我出的,损失是我担的,如今罪名也要我来背?感情我忙前忙后忙出了一身罪,你在后头动动嘴皮子清清白白什么责任都没有呗?”
庆王笑了,“既然这样,那咱们进宫去我父皇面前分说一二,左右我已经被捋了所有差事,大不了以后我不做这个皇子了,但我就要看看你萧锦衣还能不能继续当你的忠义侯!”
他是亲生的他怕什么?他只是被人鼓动想杀两个讨厌的人罢了,他父皇就是再生气还能为了褚休裴景杀了他不成?
但萧锦衣可就不一定了。
他想杀的是武秀的驸马,武秀本来就看不惯萧锦衣,必然借题发挥弄死他!
庆王抖着外衫又坐回椅子里,抬眼看忠义侯,讥讽一笑,“该害怕的不是我,是你。”
忠义侯目光平静,任由庆王奚落加威胁,脸皮都没有半分变化。
庆王?就他这副德行,没了自己,他跟街上的痞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因为姜姓成了最尊贵的姓氏,他才跟着水涨船高成了所谓的皇子,单独拎出来看,他身上哪有半分皇家气势。
别说比不过有勇有谋文武双全的康王,他就连少年赤胆勇猛直率的瑞王都不如。
果真是夹在中间被惯坏了,只记得自己的身份,丝毫没长半分本事。
让人劫杀褚休裴景失败了情有可原,但上上次好好的一个春闱差事都能被他急功近利办砸了,还能指望他干点什么呢?
忠义侯看庆王,心里嫌弃的根本瞧不上他,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皇子最好把控利用。
忠义侯垂眼,“我没说不管这事,流寇的事情最多查到陈三刀也就结束了,将他推出去顶罪,半点都不会牵连到殿下您。至于损失的心血人手,只要有金银,什么样的死侍养不出来。”
“如今年已过半,年底想要晋升内调的官员都会暗中孝敬,到时候银钱全调到您这边,留殿下弥补亏空。”
庆王听到这里,才慢慢松开搭在椅子上的手,调整坐姿,扭头朝旁边呵斥:
“瞎眼的狗东西,萧叔来了都不知道上杯热茶,府里养你们有何用!”
他看忠义侯,脸上总算露出笑,“萧叔有事坐下说,来了府上莫要跟我客气,当成自己家就是。”
罪名找人顶了,庆王火气下去不少。
陈三刀就是上次劫杀褚休时拿刀领头的人,早些年因犯了军规被逐出军营,一直养在忠义侯的别苑里当家丁。如今用他封口,这事就跟断了的线一样,没头了。
朝上那么多的事情,不可能追着这件事没完没了的查下去。
尤其是官员的孝敬,这是一大笔油水,忠义侯肯把这好处让给他,这才是庆王消气的主要原因。
庆王问,“萧叔起早过来,只是因为这事?”
忠义侯掸着衣袍坐下,缓声道:“自然不是。这些小事我来处理就行,当务之急是殿下该去皇上皇后面前哭诉示弱,争取早起回归朝堂听政,不然时间久了,殿下可就真没机会了。”
只要庆王态度诚恳,这个赎过的机会皇上还是愿意给他的。
庆王点头,“这个不难,我正打算这么做呢。”
忠义侯沉默没附和,“……”
他要是真有这个打算,不可能天天睡到自然醒。干着急耍脾气庆王行,让他真办点事情他却没头绪。
庆王讪讪笑,示意下人赶紧把茶端给忠义侯,“顶尖的雨前龙井,听闻您爱喝绿茶,应当合您口味。”
忠义侯端过茶盏没喝,说起此行真正的目的:
“您虽能回朝堂但手里的权力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不回来,礼部如今是长公主殿下管着,随后可能要因为女子学堂的事情交给驸马裴景,要是驸马差事办的好,礼部怕是要落到他手上。”
庆王总算愿意动脑子琢磨了,“不止礼部的事情,要是这女子学堂真办成了,父皇再准女子科考入朝堂为官,可就大事不妙了。”
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女人进了朝堂当官,那就说明武秀拥有实权不再是特例。
当所有人都习惯女人普遍当官,那自然不会觉得女人当皇上怎么了。
女子入学这分明是武秀谋皇位的计谋。
庆王咬牙,“他敢开学堂,也得有女子敢入才行。”
他看向忠义侯,“听闻您那夫人的女儿温筱筱一开始就放话说要去女子学堂念书考官?”
忠义侯笑着抿了口茶盏,缓声道:“没有的事情,她一个姑娘家的话哪能当真。”
温筱筱不开这个头,别的姑娘怕是不敢往前冲。
庆王笑起来,“那就好,进什么学堂,风吹日晒的,哪有留在家里绣绣花轻松。”
他道:“一旦这学堂的事情办不好,驸马难做,长公主也会被牵连,那礼部的权力不就回来了吗。”
忠义侯要的就是这个目的,这事得让庆王去搅合。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来,皱眉说,“驸马进礼部,褚休进的却是吏部,他虽是员外郎人却是在吏部当值,要是被他发现孝敬的事情……”
庆王眼神阴翳,“那就先拖他下水,然后,溺死他。”
忠义侯垂眼品茶。
只要武秀跟褚休自顾不暇,也就不会找他的麻烦,更不会查金片的事情。。
今日虽没有朝会,可点卯却耽误不得。
褚休侧耳听外头雨声,抬手抚胸口,“亏得殿下您愿意绕路过来,要不然我今天肯定赶不上点卯了。”
俸禄跟点卯挂钩,缺一次扣一点,缺多了还会被报到上峰那里。
他这马屁,武秀不想回应,只垂眸淡声说,“是驸马要来。”
武秀侧眸看裴景。
裴景丝毫没听出别的意味,还怪褚休,“我就说把车夫留下来,你非舍不得那点小钱不答应。”
褚休看长公主,长公主已经木着脸从袖筒里抽出公文来看,“……”
雨水打在车顶木头上,坐在车厢里听只觉得闷闷的,犹如这会儿某人的心情。
褚休强行转移话题,说起昨日忠义侯见过于念的事情。
她算算日子,“当铺的消息也该传到忠义侯耳朵里。”
只要忠义侯知道金片的事情被长公主知晓了,那于念身上就没有半分可利用的价值,短期内忠义侯不会再见于念。
武秀淡声道:“他是只老狐狸了,惯用的法子就是借刀杀人。”
她那蠢侄子怕是要成为萧锦衣手里的刀。
“还有,”武秀看褚休裴景,“刚收到的消息,流寇一案查出结果了,说是当年逃兵陈三刀占山为王沦落为寇,因对朝廷不满这才要劫杀礼部的队伍,至于你俩纯属被殃及。”
裴景皱眉,“没了?”
武秀,“没了,事情查到这儿就该结案了。”
往上没有证据,再查也是无益。
裴景沉着脸,“这算什么结果。”
褚休倒是平静接受这个事实,从一开始她就没觉得能靠小小流寇一事扯到忠义侯身上。
她只是好奇庆王就这么算了?他可是损失了不少人啊,要是想重新养回来可不止是时间的问题,还得有金银。
褚休眨巴眼睛,忽然就想到了吏部。
忠义侯管着吏部呢。
褚休抬手揉鼻子,笑起来,跟裴景说,“实不相瞒,我可能很快就有马车了。”
裴景疑惑,“不是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马车吗?”
朝廷给四品及四品以上的京官以及皇亲国戚配了马车跟车夫,虽不属于自己,但任职期间可以随意驱使也不用付车夫月钱。
就如她,虽是六品小官,但她有驸马的身份加持,所以大婚后朝廷就给她派了马车。
褚休进了吏部任职的是同品级的员外郎,只是六品,哪来的马车?
褚休嘿嘿笑,“我进了吏部,底下人不得孝敬我?”
不是朝廷派的,是有人“热心肠”送她。
裴景,“?”
褚休期待起来,两眼发光,旁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她是唯恐收的太少,“谁能想到我也会有受贿的一天啊。”
长公主,“……”
裴景,“……”
对上她俩的目光,褚休理所应当,“不咬饵怎么能知道钓鱼的人是谁。”
长公主翻看公务,浅笑,“少吃些,莫要撑着自己迷失初心。”
褚休揉着肚皮,“殿下放心,我胃口好着呢。”
能摆在明面上的受贿,都不算真正的受贿。裴景懂这个道理,临下马车的时候,褚休先撑着伞下去,裴景晚半步。
她犹豫一下,还是小声凑头跟长公主说,“殿下,褚休不是那样的人。”
她怕殿下误解褚休的玩笑话,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殿下对褚休的了解,远不如她跟褚休对殿下的了解多。
裴景自认为跟褚休同窗同舍,知道的比殿下多一些。
就如褚休给她母亲守孝不能科考的那三年里,有人多次用金银求她,让她替考。
也不考大的,就考考童试。既简单也不怕被人发现,童试嘛,查的也不严。
只要褚休松松口,哪至于现在连个车夫都不舍得请。
可她不愿意又不想得罪人,于是“热心肠”的开始“拉皮条”,也不说拒绝,而是把不能见光的事情变着法的摊在了明面上,这样一来没人敢再请她。
裴景虽不赞同褚休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褚休有自己的底线,且灵活的守着。
她不是那种为了钱什么脏活都愿意做的人。
武秀合上手里公务,抬眸看裴景,半真半假的问,“只信褚休不信我?”
裴景愣住,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裴景毫不犹豫,“我从小就信您!”
武秀,“……”
武秀伸手捏住裴景下巴,偏头咬她下唇,用了点力气,低声道:“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我罚你的原因,晚上回去给我答案。”
裴景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长公主松开她后,她立马抬手捂嘴,含糊问,“要是答不对呢?”
武秀微微扬眉,低头打开公文,抿唇不再理她。
裴景脸更热了,闷头出去。
她撑着伞下马车。
褚休站在旁边等她,“怎么磨蹭半天才下来?舍不得殿下啊?”
裴景含含糊糊,见褚休往自己嘴上看,下意识梗着脖子说出心底话,“长辈的事情你别问。”
她现在可是褚休的小姨父!
褚休,“?”
褚休,“!”
裴景趁褚休反应过来前,早就快步离开,头都不回!
褚休抽了口气,“裴景你给我站住!”
裴景哪敢站住,闻言跑的更快了。
她难得在褚休手里占一次便宜,又得瑟跑的又快,进班房的时候鞋都湿了。
到了人前褚休就不好追着裴景不放。
褚休这才收了伞站在旁边拧衣摆上的水,她本来怕陈年老醋淹小景,如今后悔马车上没添把火,这样小景说不定连下马车的机会都没有!
“褚兄?”同僚走过来。
褚休点头打招呼。
本以为同僚会擦肩进屋,谁知道对方站在她旁边收伞说道:“听闻褚兄刚从龚老家里抱了一只猫?”
褚休点头,笑起来,“叫大黄,能吃能睡。”
她早上来之前特意推开灶房的门看了一眼,大黄趴在小黄狗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同僚也笑,“我家也养了两只猫,倒是可以跟你交流一下养猫方面的心得,比如猫窝怎么选,猫爬架猫衣服哪里买,我门清。”
褚休拧衣服的手指紧了紧,脸上笑意越发浓郁,“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104章“你是想去书房还是在这儿?”
撇开同僚为何热心不谈, 褚休的确缺个猫窝。
把大黄小黄一直养在灶房也不是事情,尤其是两个毛孩子睡在柴火堆里,滚的毛上四处是草, 想摸摸抱抱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抱猫的时候龚大学士倒是跟她说过,要是怕猫有气味, 小猫不养在屋里也行,可以在院里垒个窝。
褚休想在靠着灶房墙根的地方垒个小屋,冬暖夏凉的留大黄小黄住,然后再买个竹筐放里头。
小猫讲究些喜欢睡窝, 小狗可能更乐意趴在石头上睡,到时候扁竹筐放进去让它俩自己选。
只是今日大雨, 想上街怕是不能了。
褚休跟同僚约好日子, 等天晴了散班后再去, 今天她还想蹭裴景的马车回家呢。
马车里,裴景怕褚休翻旧账, 说起正事, “中午殿下让春风来送饭的时候, 捎了消息说庆王已经被皇上恢复了殿前听政的资格。”
褚休微微挑眉,“怪不得殿下没按时散班。”
裴景看她。
褚休, “庆王肯定鼻涕眼泪的哭到了皇后面前,又由皇后领着去跟皇上说情。毕竟是发妻跟自己亲生的儿子, 虽犯了错但也不是死罪,皇上不可能连个赎过的机会都不给他。”
皇上除了皇上身份也是个父亲,更是姜氏一族的大家长,私心里还是希望整个姜氏团结一心。
“皇上今日肯定要借着庆王的事情摆个家宴, 敲打庆王的同时也顺势敲打宴上其他几位,让他们顾念兄弟、姑侄之情。”
褚休不用问就知道长公主今日散班后进宫了。
裴景惊诧的望向褚休, “还真让你说对了。”
褚休笑,“皇室再大也不过是是一姓之家,跟你裴家一样,就算你几个叔伯跟你爹再不合,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必然不乐意看到他们分家敌对。”
皇上说大了是天子,说小了其实就跟裴家老爷子相同,对内都是一家之长罢了。
裴景抿唇,手指捻着腿上官袍,抬眼看褚休,轻声问,“那什么时候我祖父会同意分家?”
“家业越大越不会同意,”褚休猜到她想说什么,“就看你爹跟几位叔伯谁能狠狠压过对方一头得到家主之位了。”
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不说别的,长公主自己都不会答应。
分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长公主放弃手里权力回到她的封地,从此身家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由他人主宰。
要没有走到绝境,长公主跟皇城里的几位皇子都不会选择这条最后的退路。
裴景,“可……”
庆王跟长公主本来就不合,上次还因为春闱太子榜一事丢了礼部的权力,而长公主却接手了礼部,这事庆王肯定记恨在心底。
现在重回朝堂,他肯定不会吃了皇上的一顿家宴就洗心革面跟长公主和好,指不定背地里怎么想法对付长公主呢。
裴景眉头皱的死紧。
褚休看裴景,上次为长公主正名的时候,是她带着裴景一起写的书,如今裴景已经是驸马,羽翼日益丰满,也该她自己想法子往外飞了。
她饱读诗书多年女扮男装走到今日,可不是为了站在谁的身后让谁为她遮风挡雨。
长公主是天上的鹰,裴景想要跟她并肩,那就得努力振翅朝上飞。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
褚休弯腰出来就看见于念了,眼里瞬间带出笑,连脚凳都没踩,撑着车厢就轻盈的跳了下来,“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褚休从于念手里接过伞柄撑高。
于念低头蹙眉看褚休跳下来时被雨水溅湿的鞋帮,“雨大,才出来等你。”
她伸手拎起褚休官服,免得被水打湿,然后抬头看向眼前马车。
外头雨水倾盆,裴景没下去给她们妻妻俩添麻烦,只撩开车帘看于念,“念念我先回去了,改日沐休来看你家里养的大黄小黄。”
于念眼睛弯弯,“好啊,那我给你,做菜。”
裴景望着于念,笑着点头,“好。”
马车没有掉转方向,而是直着朝前面走。
褚休伸手搂住于念的肩膀回小院,手指摸到她肩上的衣服是干的才没有倾斜伞面,“咱们晚上吃馄饨好不好?中午小景吃的炸馄饨可把我香坏了。”
于念昂脸看她,“新菜?”
褚休嘴巴是闲不住的,回来就是烧个火的功夫都会跟她说个不停,以至于翰林院里每天中午吃什么于念都一清二楚。
还是头回听说炸馄饨。
褚休故作随意,“不是新菜,是长公主让春风来给裴景送的午饭。”
于念,“……”
于念睨褚休。
褚休眼神飘忽,“我又不是小景,才不用你给我送什么饭,我就是想吃馄饨了。”
于念伸手捏褚休的脸,“那下次,我也给你,送。”
褚休脑袋立马侧歪,靠在于念肩上,大鸟依人哼哼唧唧,假意推辞,“太麻烦了。”
于念摸她官帽,“那不送了。”
褚休,“……”
褚休伸手挠于念的侧腰。
还没到堂屋,外头下着雨,于念想往外躲都不行,最后只得抱住褚休的腰往她怀里拱,求饶的点头,“送,给你送。”
褚休这才收回手。
于念穿的木屐,到了堂屋收了伞就提起裙摆翘起腿,借着顺着屋檐瓦片流淌下来的雨水冲脚。
小黄狗看见她玩水,甩着尾巴脑袋往前伸。
水柱哗啦下来砸在它头上,砸的它夹起尾巴呜咽着往后缩,小黑眼睛里委屈的不行。
于念笑盈盈看它,蹲下来,伸手扯着裙摆擦它脑袋上的水。
小橘猫却是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听见前头屋檐下的动静也只是抖了抖耳朵咪了一声。
褚休换了衣服出来,蹲在于念身旁,伸手戳她湿漉漉的白嫩脚丫子,“等天晴了就给它们垒个泥窝。”
于念抱着小黄狗,教它作揖,“说,‘谢谢秀秀’。”
小黄狗听不懂,眼睛左右看,透着股清澈的愚蠢,唯有尾巴摇的欢快。
褚休觉得忠义侯虽然不干人事,但这小狗选的挺好,亲人。。
长公主府
裴景下马车,抬手摘掉官帽进屋换衣服。
春雨留在府里伺候,见驸马换了衣服出来便道:“殿下着人来说她今日可能回来的晚一些,让驸马不用等她早些休息。”
裴景,“我知道了。”
用了饭她却没回去休息,而是去书房看书。
临近亥时左右,长公主才回府。
春雨迎上去,“驸马已经歇下了。”
武秀点头,从春风手里接过食盒,自己拎着进了屋。
屋里点着灯,武秀自认轻手轻脚,裴景还是撩开床帐坐起来看她。
武秀将食盒放在桌面上,温声问,“吵醒你了?”
裴景摇头,“我在想事情,没睡着。”
武秀顿了顿,垂眼笑了,“想通了吗?”
清晨马车里她问过裴景自己为何罚她,让她晚上给个答案。
她随口一说,谁知道裴景想到现在。
武秀一身酒气就没朝床边走,站在桌旁倒水抿了半口,“说说。”
裴景穿鞋过来,斟酌着说,“想通了,我该办好自己的差事,成为您的助力,而不是一味的担心最后变得畏手畏脚。”
武秀顿住,“?”
这跟早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裴景坐在桌边,双手搭在桌面上,皱眉说,“成亲前我还口口声声说愿意做您趁手的工具,成亲后站在您身后就把这事忘了。”
所以早上才担心长公主误解褚休,傍晚又担心庆王给长公主使绊子。
她不是不相信长公主,她是关心则乱,以至于忘了长公主的本事。在两人成亲之前,武秀就已经是武秀长公主了。
裴景想了一晚上,她要做的不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而是办好手里的差事,做好她分内的事。
就像念念,现在说话越来越顺畅了。
裴景下午见到她的时候,恍惚想起两人初见那回。那时的于念还躲在褚休身后眼神闪躲不跟人对视,哪里像现在,大大方方笑的明媚,像盛开的荷花。
她就是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跟褚休并肩站到褚休身旁,而不是拉着褚休变得畏手畏脚自卑退缩。
武秀垂眼看裴景,“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
裴景深呼吸,昂脸看她,“因为想跟殿下并肩,而不是靠殿下保护。”
裴景,“我要当殿下最趁手的利刃,我肯定会把女子入学的差事办的漂漂亮亮,不给旁人借我中伤您的机会。”
她眼眸清亮,里面烛火跳跃,赤诚专注,满心满眼映着她。
武秀低头看裴景,早上那点酸意消散的一干二净。
武秀弯腰,浑身酒气将裴景包围,鼻尖几乎贴着裴景的鼻尖轻轻吐息,低声问,“那我的这把利刃今晚擦洗了吗?”
裴景恍惚,光是嗅着酒气反应都迟钝半拍,好一会儿才明白殿下话里的深意,红着脸别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她手指搭在腿面上,抓着腿上裤子,眼睫微动,轻声说,“殿下我在跟您说正事。”
武秀挑眉,慢悠悠逗她,“正事要去书房说,这里只谈私情。”
她看裴景,“你是想去书房还是在这儿?”
裴景脑子都成浆糊了,分不清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她甚至觉得长公主是想跟她在书房……
长公主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书房可是办公的地方!
裴景手指攥紧,嘴巴抿着,懊恼自己怎么会往那事上想。
武秀亲吻裴景额头,“小景,你得先是裴景,才是驸马。做好女子学堂的差事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女子,不能丢了初心。”
武秀起身,将手中茶盏放下,解开玉带准备洗漱。
裴景呆愣愣坐在后头。
武秀随手将外衫搭在衣架上,扭头看她,“懂了吗?”
裴景恍惚回神,点头,“懂了。”
她原本是想通了,但还不够通,被长公主这么一点才恍惚大悟脑子都跟着清晰了。
武秀,“那过来吧。”
裴景下意识听话的跟过去,到了净室才发现不对劲,“?”
她洗过澡了,那长公主洗澡她进来做什么。
裴景抬手挠耳朵,“我,我出去等您。”
武秀,“一起洗。”
她要看看她的利刃今晚洗的干净吗,以及趁不趁手。
第105章“月事来了吗?”
明日沐休, 临近散班同僚喊褚休,“今日去看猫窝如何?”
他们这些朝廷官员,除了过年跟八月十五这样的节日外, 其余月份轮五休息,一共有小五天的歇息时间。
这五天留官员沐浴休息走亲访友过一过自己的日子。
同僚不想占用难得的休息时间跟褚休上街买猫窝, 打算趁着散班天色还早,现在就去。
六月底的天,酉时太阳都远远的挂在天边还没落山,空气中虽有热意但不灼人, 傍晚有风拂面撩袖,也算清爽。
班房私柜里放着常服, 同僚换完衣服出来站在门口等褚休。
上街的话穿官服多少有些不方便, 尤其是绿油油的颜色过于扎眼, 走在街上容易被人留意,十分不自在。
“刘兄久等了。”褚休从后面过来, 拱手打招呼。
刘竣安扭头抬手回礼, 见褚休守时应约单独一人站在自己眼前, 局促了瞬间,伸手往前, “那咱们去吧。”
刘竣安姓刘名竣安,二十五六, 是翰林院里的编修,七品的品级。
跟褚休裴景李礼这种一甲直接进翰林院不同,他是三甲出身考进来的。
当时死活非要留在京城就因为他是京城本地人士,要是派任到了外头简直两眼抹黑。
让他从一个小县令往上爬, 还不如留在天下脚下机会最多的翰林院里慢慢熬资历。
他跟褚休裴景等人比不得,但又比其他进士运气好。
他爹跟前太子今庆王府里的安先生是旧友, 当年殿试之后他第二次铨选考核的时候,就借着安先生的门路留在了京城翰林院谋个清闲文职。
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刘竣安也没多少野心跟本事,自然不想着往上爬。就连平时六部调任人员都轮不到他,可想而知他有多少能力。
人贵在自知,刘竣安就想守着这个饭碗安稳度日。
只是安先生前两日卯时前冒雨来了他家里一趟,让他巴结讨好褚休。
刘竣安心想褚休根本不需要巴结讨好的,褚休性子本来就好跟谁都能聊得来,完全不需要刻意跟他处好关系。
大家都是同僚又无利益相争,见面能寒暄点头说句话,散班后各回各家不打扰,这就已经是最好的关系了。
可安先生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来的时候往他桌上放了黄金五十两,同时口头许诺他,只要这事完成的好,从七品升为六品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刘竣安今日就揣着这五十两黄金,心底战战兢兢,打算好好“贿赂”一把褚休。
倒不是他多想升官,主要是怕安先生那里过不去。
“卖猫窝的地方在东街,离得不远,咱们步行去?”刘竣安试探着问。
他一个七品哪能坐的上马车,刘竣安实在不明白这差事找谁做不好,非得找他,难道是近水楼台离得近?
褚休双手抄袖,笑着,“不用,有人捎带咱们。”
刘竣安一愣,“啊?谁啊?”
褚休扭头,挑眉抬眼朝后看。
刘竣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瞧见龚老穿着身深蓝色衣袍从班房里头出来。
刘竣安,“……”
刘竣安抽了口凉气,眼睛睁圆呆站在原地,愣怔怔扭头看向褚休,脖颈转动时他都能听见脖子咯吱作响的动静。
为什么龚老会捎带他们去?!
就算刘竣安不“做贼心虚”,他也不想搭乘龚老的马车,坐龚老的车里跟坐囚车里有什么不同!
褚休眨巴眼睛,“我家大黄是他家猛虎生的崽,他听说我要去挑猫窝就打算跟着去看看。”
龚老已经走到跟前,双手背在身后瞧瞧两个小辈,笑呵呵说,“我捎你们过去,正好也选两个猫窝,你是不知道小猫一天一个样,原本的小窝都挤不下了,我多买两个给它们备着。”
刘竣安木讷拱手行礼,“是。”
本来以为能走了,褚休却还站在原地。
刘竣安看他,“褚兄?”
褚休手拢在嘴边大声喊,“裴景你收拾完了吗,就等你自己了。”
刘竣安,“?!”
怎么还有裴驸马的事情?
那他要是带上裴驸马一起去,跟带上长公主又有什么区别!
裴景穿着月白色长袍,整理袖筒出来,站定后朝龚老见礼,又跟刘竣安抱拳,“劳烦刘兄久等了。”
刘竣安麻木的站在原地。
褚休解释,“她眼馋我家大黄,今晚打算去我家蹭饭,所以跟咱们同行。”
好一个同行。
刘竣安心如死灰的爬上龚老的马车,手握着腰上的钱袋子,本来就不多的脑子现在更不够用。
他该怎么当着龚大学士跟裴驸马的面,悄无声息的用五十两黄金贿赂褚休呢?
本来刘竣安都想好了,带褚休买猫窝的时候,所有费用全都他来。
如今跟这两位一起,原本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龚老的马车不讲究精致好看,主打一个宽敞舒适够实用。怕人多车厢里闷热,车夫还贴心的将车帘卷起来透风,车帘一卷,侧眸就能瞧见外头的景。
龚老对街上有个卖猫窝的铺子倒是闻所未闻。
刘竣安毕恭毕敬回答,“原本铺子不卖这些,是后来买的人多了生意实在太好,才将原本的团垫改成猫窝在卖。”
一行人由刘竣安指路,到了东街一家小铺面门口。
门店不大,但生意的确不错。
下了马车,裴景看褚休,她还以为刘竣安领褚休过来有别的目的,原来真是要跟褚休交流养猫心得啊。
褚休也是长了见识,京城果真是京城,连这种铺子都有。
她兴致勃勃,“进去看看。”
刘竣安明显常来,店铺掌柜的抬眼瞧见他就笑起来,“刘郎君又来了?”
刘竣安拱手,笑的腼腆收敛,不敢乱说话,“带,带朋友们过来看看。”
“郎君真够意思,还带朋友们给我小店捧场,* ”掌柜的笑起来,招呼龚老褚休裴景,“随便选随便瞧,看在刘郎君的面上,今日无论买什么都打折扣。”
店里小猫用品琳琅满目,大到绣着各种元宝小鱼跟花朵样式的猫窝团垫,小到给猫咪修剪指甲的刀,都有。
还有做成假山样式的大型木头爬架,以及留猫咪玩耍的木头老鼠。
褚休端起一个猫爪形状的瓷碗,刚低头看,旁边伙计就开始介绍,“这个可以给小猫盛饭盛水都行,高矮大小都合适。”
除了碗,还有小猫能穿的衣服跟饰品。
褚休摸了摸小猫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料子,感慨人活的不如猫啊。
跟她对大黄抠抠搜搜比起来,龚老倒是阔绰!
他是头回来这种店,挑花了眼睛头都不抬,只一味的伸手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要。”
他这个年纪可不缺银钱。
刘竣安站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小声劝,“龚老别一口气买那么多,过几日还上新货呢。”
龚大学士抬眼看他,惊诧道:“还有新的?”
刘竣安点头,硬着头皮说,“下次来新的,我叫您。”
他是真养猫,跟夫人养了好几只乖崽,家里开销用不到他那点俸禄,他就全拿来养毛孩子,甚至偶尔还会带自家毛孩子出去跟别的小猫们聚会,所以这店里什么时候有新货他门清。
刘竣安帮龚大学士挑物件,“有的垫子光好看不实用,抓两次就烂了,您得挑这种。小猫的话,喜欢这种。”
他比店里的伙计还称职。
掌柜的见这边不需要他管,就笑呵呵去招待褚休裴景,“两位挑些什么?”
褚休心想能不能挑些刺然后算便宜点……
褚休小心翼翼放下小猫的金线马甲,抬手摸了摸鼻子,“随便看看。”
两人模样出挑,一明艳一秀丽,身上带着书生气加上年龄不大,掌柜的扫了一眼,觉得他俩眼熟又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可能是跟着那位长辈过来玩的,兴许是他的子侄之类。
他开门做生意,哪能只卖东西。
掌柜的伸手指边上,“除了这些实用的,我们也有能玩耍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褚休眼睛都亮了。
那一排圆筒木棍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猫耳朵发箍,毛茸茸的,什么颜色都有。
小的可以戴在猫猫狗狗头上做装饰,大的可以戴在自己头上逗小猫。
尤其是有的耳朵上还挂着金色小铃铛,只要晃动脑袋就会叮铃作响。
裴景觉得惊奇,率先抬脚走过去。
褚休目光落到裴景身上,惊叹着摇头轻喃,“殿下好手段,小景这刚成亲就开窍了啊。”
她话音落下,就见裴景从滚圆木棍上摘下来一个猫耳朵的发箍,“这个粉耳朵有意思。”
裴景,“给小黄戴。”
褚休,“……”
褚休,“小黄又不是没有耳朵。”
褚休凑近了挑,红耳朵粉耳朵都有,各种各样,大小也不同,有尖耳的有圆耳的,要不是银钱不多,褚休全都想要。
裴景对这个兴趣不大,新奇完又将东西放回远处。
她眼睛望向别处,见褚休挑猫耳朵挑的认真就没喊她,自己朝那边走过去。
逛了一圈,几人都买了东西,各付各的钱。
出门的时候掌柜的将四人送到门口,拉着刘竣安的手,借着袖筒遮掩,还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吊钱。
刘竣安愣怔着看他。
掌柜的,“下次有这样出手大方的朋友早些引过来,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必然不可能亏待了你。”
说着重重握了下刘竣安的手,将自己空落落的手抽出来,跟他们挥手,“下次还来啊。”
刘竣安低头看袖筒,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今日是出来做什么的……
贿赂没办成反倒是小赚了一笔。
买完东西,褚休跟裴景回小院,龚老顺路捎带刘竣安回去。
晚上吃鱼,于念下厨褚休烧火,裴景坐在边上抱猫逗狗。
褚休想起什么,烧火棍戳裴景鞋尖,“你来这儿长公主知道吗?”
裴景顺着大黄脊背给它顺毛,点头,“知道,我晌午时跟春风说了。”
她的马车刚才跟在龚老马车后面,如今就停在小院门口,吃完饭就回去。
小黄头回见她有些怕生,起初都绕着她走。裴景伸手摸小黄狗脑袋,又抱了它一会儿,现在小黄狗已经胆大到甩着尾巴抬起前爪搭在她腿面上,急得哼哼唧唧要爬上来。
裴景笑着摸小黄狗,抬眼看褚休,“刘竣安不是那等圆滑世故的人,而且你还没到吏部呢,应当不是庆王派来的。”
褚休烧火,“不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鱼下锅,爆炒之后香味铺散,急得小黄大黄都围着于念转。
于念低头看完小猫小狗,一抬头就发现褚休裴景也探头望过来,“……”
饭是在堂屋吃,有鱼就没配酒。
吃罢饭的时候临近戌时,天色昏黑,裴景还想再摸两把小猫,就听院门被人敲响。
裴景朝灶房里看,“褚休,有人找。”
褚休刷碗呢,闻言朝外看了眼,“估摸着是来找你的。”
裴景疑惑,抱着小猫去开门。
院门打开,借着门外灯笼光亮,裴景抬脸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长公主,目露惊喜,“殿下?”
长公主身上穿着紫色朝服,像是没进府就过来了。
武秀看裴景,又看她怀里的小猫。
裴景笑着将猫递给她摸,“您怎么来了?”
武秀象征性的摸了一下就收回手,“来接你回家。”
她才到府门口就听下人说裴景还没回来,于是家门都没进就让春风调转方向过来了。
裴景脸热,轻声说,“那我把大黄还回去,再跟她们说一声。”
长公主没进去,裴景将大黄放回新买的扁竹筐猫窝里,跟褚休于念说,“我回去了。”
于念撩起围裙擦手,“这么,早?”
她还以为裴景要多玩一会儿。
褚休挑眉朝外看,“哦?”
裴景红了耳朵,眼睛不住朝外看,“殿下来接我了。”
褚休跟于念把裴景送到外头。
于念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朝她点头,于念眼里露出笑意。
目送裴景上马车,褚休领着于念返回小院将门关上。
马车里,裴景说起傍晚的事情,“我要给小黄也买个窝,褚休非不要,说狗不嫌家贫,穷养也没事。”
武秀,“……”
像是褚休能说出来的话。
武秀看裴景,“所以你什么都没买?”
她是不是也该在府里养只小猫小狗,这样裴景就不会总惦记着别人家的猫猫狗狗而晚回家。
裴景摇头。
武秀,“?”
裴景看长公主一眼,低头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物件,“您手给我。”
武秀疑惑,将手抬起来,掌心朝上五指张开。
裴景握住长公主的手,将她修长的五指收拢变成虚攥的拳头,轻扯她朝服袖筒往上,露出腕子。
裴景抿唇,垂眼将捂的温热的彩绳系到长公主手腕上。
武秀顿了顿,抬眸看裴景,目光落在她脸上,顺着脸颊看向她微红的耳廓跟白皙的脖子,随后才看手腕上的彩绳。
像民间端午节时小孩戴在手上的那种,各种颜色缠着编成一条绳,颜色绚丽好看如同雨后天虹。
裴景系的认真,松开手,看向眼前的人,“觉得好看,就给您买了一个。”
武秀眼里带出笑,抬手看腕子,彩色的绳子中间带了个小小的铃铛,轻轻的,小拇指指甲大小,伸手拨动还会发出声响。
正好系在她右手手腕上。
武秀听着铃铛声看向裴景。
裴景也盯着她的手腕看。
武秀放下手,问裴景,“月事来了吗?”
裴景昨日就说月事快来了。
她问的让人措不及防,裴景恍惚抬头,下意识回,“还没。”
意识到什么,裴景抿住了唇,慢慢挪到车厢的另一侧,撩开车帘假装朝外瞧。
她买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可长公主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裴景就往别处想了。
她甚至隐约听到长公主拨弄铃铛的时候带着笑意“嗯”了一声。
声调低低哑哑,撩拨的她耳根痒。
裴景,“……”
早知道不买了。。
晚上褚休先洗的澡,洗完去收拾灶房。
于念洗完坐在铜镜前,因为没洗头,头上发髻刚才没解开,这会儿对着镜子解头发。
才把珍珠簪子拔下来,褚休就从后面过来了。
于念透过镜子望她,水润的眸子染了笑,“收拾好了?”
褚休擦了手,绕到衣柜那边,打开衣柜从里面把下午买的猫耳朵拿出来,“嗯。”
她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于念背后,低头瞧镜子里的她,“我买了个小玩意。”
于念昂头看褚休,褚休抬手,将粉白色的猫耳朵挂在于念脑袋上。
她水润清亮的眼睛配上猫耳朵饰品,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像极了志怪书里跑出来的精怪。
尤其是于念脑袋一动,耳朵跟着叮铃作响。
于念新奇的对着镜子看,眼睛睁的圆圆的,抬手试探着去摸,“猫?”
褚休弯腰抱于念,亲在她耳朵上,“好看吗?”
好看,但是只能在床上看。
于念脸颊绯红,仰头吻褚休,对着她的耳朵,垂着卷长的眼睫,轻轻的吐气,“喵~”
褚休低头咬于念锁骨。
她穿着粉色宽松里衣,戴着粉色猫耳朵,像只刚修炼成精的猫妖。
褚休双手箍住于念的细腰,手顺着她平坦的腰腹往下探。
于念原本并拢着的双腿微微分开,身体往后靠,仰着脑袋任由褚休亲吻唇瓣,手往后搭在褚休的手臂跟肩上。
褚休轻咬她耳廓。
妆台上物件不多,褚休将于念抱着坐在桌面上,双手握着她的腿窝,低头吻下去。
猫耳朵箍的不牢固,摇动时才叮铃两声就掉了。
褚休单手捡起来挂到于念伶仃的脚踝上,托住她的腿搭在她肩头。
于念双手往后撑着桌面,脚尖回勾努力不让猫耳朵再掉下去。
前后晃动时,铃铛像是配乐,配着她呜呜嗯嗯的音调,时强时缓,直到弄了褚休一脸,铃铛声才渐渐停歇。
没多久,隔着床帐,铃铛声又响起来。。
庆王府
安先生站在后门处,问眼前的刘竣安,“事情办的如何?”
刘竣安双手握着钱袋子,低头小声说,“应当成功了吧。”
“金子都送给褚休了?”安先生大喜。
看来褚休也没忠义侯想的那么圆滑老道,说到底不过是个刚入官场的穷小子,哪里禁得住金银的诱惑。
“那倒不是,”刘竣安摇头,“分文没花。”
他双手托着钱袋子送还给安先生。
安先生狐疑,接过钱袋子打开看了眼,里头原本多少金子,这会儿依旧是多少金子。
安先生眯起眼睛。
刘竣安把下午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这事牵扯上了龚大学士跟裴驸马,他根本没有单独接近褚休的机会。
安先生握着钱袋子慢慢沉下脸,“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想借刘竣安探探褚休,看褚休能不能用金银收买,刘竣安不够世故不假,可他被褚休看穿了也是真。
就因为褚休猜到了刘竣安的企图,才会拉上龚大学士跟裴景一起上街。
看来用金钱贿赂褚休拖他下水有些难啊。
安先生想起什么,扬声喊住刘竣安,“等等,你刚才说‘应当成功’是什么意思?”
难道峰回路转有别的收获?
刘竣安老实回答,“成功的给店铺老板拉了生意,还赚了一吊钱,虽没将金子送出去,可也算跟褚休有了些猫狗方面的交情。”
安先生,“……回去吧。”
刘竣安,“是。”
回去的路上刘竣安琢磨,店铺老板赚了一笔,他也赚了一笔,甚至搭上龚大学士的马车跟龚大学士说上了话。
这么多收获,怎么能不算成功呢!
安先生那边什么安排刘竣安不清楚,估摸着不打算再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因为褚休裴景四人七月份就调出翰林院。
第106章“顺路,一起吧。”
褚休是一甲状元, 她调任吏部是皇上明旨,包括同为一甲的李礼跟裴景,以及二甲传胪付见山。
如今进翰林院算是迈入真正的朝堂, 那调任六部则是攀爬青云路的台阶,能往上走多远便取决于在六部里差事完成的如何。
褚休低头扣玉带, 跟于念说,“就是办公的内容变了,别的跟往常一样,你不用起来送我。”
在翰林院时主要是修纂, 办公室打交道的对象是史册书籍,去吏部后则变成了人, 其余的没什么不同, 就连班房离翰林院都不远。
不止吏部不远, 其他六部都一样,办公地点都在御道千步街的两侧, 进了宫门没多远就到了, 甚至距离比翰林院还要近一些。
分调六部后, 唯一不好的地方只有一点——
没人带饭了。
褚休买了点陈茶,昨天让于念给她煮了十多个茶叶蛋, 起来后吃两三个垫垫肚子不饿就行。
于念坐起来,望着褚休, 皱眉懊恼,“就该早点起来,给你做饭。”
褚休穿好衣服,低头戴官帽, “我宁愿不吃饭都想多睡会儿。”
褚休走过去,双手捧着于念温热滑腻的脸颊, 爱不释手的揉了两把,“我吃鸡蛋就行,你起来后别忘了弄饭吃。”
褚休偶尔缠着于念让她中午去给她送饭。
她这样耍赖可不单单是嫉妒小景午饭吃的好,主要是她当值不在家,于念自己一人吃饭比较糊弄。
她要是在,于念至少一荤一素炒两个菜,她要是不在,于念怎么简单怎么吃。
褚休怕她亏待自己不舍得好好做饭,隔三岔五让于念给她送饭。
等裴景的学堂办好了褚休就不操心于念吃饭的事情了,学堂里头有堂食,于念中午可以留在学堂里吃,既省功夫吃的又好。
于念单手握着褚休的袖筒,昂脸点头,“那你,去吧。”
于念躺下继续睡,褚休洗漱出门。
她住的地方比较好,离宫门近,挑着灯笼步行起来也就一炷香的路程。
“褚休。”
褚休刚出了长寿巷的巷子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褚休提高灯笼转身朝后看,“侯爷?”
忠义侯撩起自家马车的车帘,车厢两边挂着的写了“萧”字的衔灯映亮他的脸,“顺路,一起吧。”
忠义侯说完就松手落下帘子坐回去。
淡漠傲慢眼底无人,上位者的姿态尽显。
褚休现在是他的下属,他愿意捎带褚休一程已经足够平易近人。
忠义侯垂着眼,让马车停下等褚休自己走过来。
武试才到第二轮,要想结束怕是要到八月底,紧接着就是九、十月份的秋猎,皇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考验一下武将们以及武进士们的本事,时间安排的刚刚好。
所以这段时间忠义侯主要分神管着武试,同时手里又握着吏部的差事。
他本想着武试结束也没到年底,就算武试差事再多也耽误不了吏部年底官员调任的大事,奈何皇上六月份就以他差事繁忙为由,指了文试状元褚休来帮他。
什么是帮他,分明是来分权的。
忠义侯本来对褚休这个人无感,奈何利益相冲加上褚休知道金片的事情并且投靠了长公主,完完全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对褚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马车停在忠义侯府的后门处,离巷子口还有点距离。
褚休提着灯笼朝后看,笑了下,抬脚走过去。
她还没到吏部呢,上峰的下马威就已经下来了。
褚休站在车厢边拱手,“多谢侯爷。”
然后熄了手里的灯笼上了马车。
褚休住在长寿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光是看见忠义侯的软轿都见过无数次,倒是极少见他坐马车上朝。
今日怕是故意在等她。
褚休端坐在车厢里,垂着眼,态度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错处。
跟长公主大气明亮以及龚大学识实用舒适的马车不同,忠义侯的马车精致清香。
哪怕是夏季,车厢里都带着茶的清气。
褚休上次坐忠义侯马车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那时心头压着事情没四处留意,今日不动声色环顾一圈,才发现车厢里作为装饰用的香囊其实是装了茶叶的茶包。
她回味一下嘴里茶叶蛋的味道,跟她那苦涩的陈茶相比,这挂着用来熏香的茶叶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马车车轮滚动,缓慢往前。
忠义侯这才开口,“今日就要到吏部去点卯了?”
褚休,“是。”
忠义侯双手搭在膝盖上,缓声说,“吏部人际关系复杂,是六部里唯一一个时时跟人打交道的部门,所有的差事都围着人来处理,跟翰林院可不同。”
他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年纪不大又刚进官场,经验太少履历不足,实在不该这么早就来六部担当重任,差事办好了功绩不是你们的,差事办不好罪责却由你们担着,实在是费力又不讨好。”
褚休扯着袖筒擦拭手里的灯笼,“侯爷说得是,只是年少才有试错的机会,要是在翰林院里熬到四五十岁再出来办差,那时候犯了错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翻身。”
忠义侯侧眸看他,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当真是年少轻狂不知怕。”
褚休拎着灯笼拱手,抬脸说话,“听闻侯爷也是年少时跟皇上起势,凭借一腔勇猛这才有了今日的侯位,侯爷是我等后辈的榜样,您都不怕,我们自然不怕。”
忠义侯定定的看着褚休。
他靠什么得来的这个侯位,萧锦衣心里清清楚楚,褚休也知道的一干二净。
她说这话在外人耳朵里听起来像是恭维马屁,可只有两人知道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多足。
当初要是没有柳家,萧锦衣哪里有机会认识现在的皇上,他连攀高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高枝呢。
他俩之间关于于念跟金片的事情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纱纸,彼此心知肚明却没刻意挑破。
褚休对上忠义侯,作为下属对上峰,该有的恭敬有,该有的礼数也有,但不卑不亢,丝毫不惧他。
忠义侯有忠义侯的假仁假义,褚休有褚休的含沙射影。
忠义侯看出来了,垂眼一笑,手拍了下膝盖上的衣袍,掸去紫色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声道:“褚休你是聪明孩子,有学识有本事,但官场如大路,找对了方向才能往前,不然容易进入死胡同。”
褚休假装听不懂,“侯爷指的是?”
宫门口快到了,忠义侯轻敲车厢,马车停下,车夫下来搬脚凳。
忠义侯看向褚休,“你要愿意,我侯府大门愿意为你敞开,届时官场之上你尽可平步青云横着走。”
“你要知道,六品的员外郎想爬四品比登天还难,可你若是成了县马,便是皇亲国戚。你要喜欢,吏部尚书的位子都是你的。”
只要褚休跟他联手,他哪里还需要指望庆王那个蠢货给他办事。
褚休握紧手里灯笼木柄,垂眼拱手缓声道:“谢侯爷抬爱,只是这枝头太高,我怕是爬不上去。”
忠义侯脸色积水般慢慢沉了下来。
他笑跟不笑简直是两张面孔,“既然如此,那就在吏部好好做事吧。”
“是。”
褚休弯腰出去,站在车厢下面,“多谢侯爷捎我一程。”
回答她的是马车离去。
褚休重新点亮手里灯笼,抬袖的时候嗅到茶气,连忙将手臂伸远甩袖。
身边马车刚走一辆,转头又来了一辆。
褚休提高灯笼看,裴景掀开车帘低头喊她,“褚休。”
褚休眼里露出笑,“小景。”
裴景弯腰钻出车厢,蹲着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早饭。”
褚休眼睛一亮,胳膊夹着灯柄,两手拎过食盒,掀开盖子看,“这也太丰盛了吧!”
褚休看裴景,“咱俩的?”
裴景,“你自己的,我还有一份。”
长公主府里的厨子做的。
之前她们都在翰林院,加上李礼带饭,裴景习惯了跟他们一起就没从府里带饭,如今大家分开,裴景就顺带着给褚休带一份,“回头食盒还我。”
褚休手在衣袍上蹭了蹭,捏了个虾饺塞嘴里,“好。”
裴景没下马车,“我先走了。”
裴景今日要先去礼部点卯,随后去京城各大书院看看,见见书院山长,跟他们聊聊在书院里开办一个女子学堂的事情。
等谈好场地,再聘请夫子确定女子学堂教授的科目,最后再以长公主的名义给各个京官妇人们发帖子,邀请她们来赏荷,借机询问官家女子可有意愿进学堂。
女子学堂并无前例,不可能像男子学堂那样说开就开一切按着原先的条例执行。
女子学堂属于摸着石头过河,慢慢往下趟水,得一步一步来。
更要先开一个学堂作为试点,等摸索齐全了,体系如男子学堂那般成熟,才能在整个大姜境内推行下去。
既然地点选在了京城,皇上的意思是先挑官家女子试试,跟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比起来,官家女子本身就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大大缩短了女子学堂出成果的时间周期。
因为只有出了成果,才能压下那些质疑反对的声音,同时能够鼓励更多的女子走进学堂。
唯有特例变成寻常,女子才能像男子一样享有科考为官的机会。
这些忙完估计都快九月份了。
裴景匆匆递给褚休一个食盒就离开,“跟念念说,我有时间再去看她。”
褚休应,“知道了。”
褚休本以为自己最忙,谁承想裴景忙到火烧屁股。
她提着食盒跟灯笼到吏部点卯。
“褚休?”同僚记名抬眼看她。
褚休点头。
同僚抬手找来官吏,“领他去找文选清吏司的主事。”
“是。”
吏部分四司,分别是文选清吏司、验封司、稽勋司和考功司,每个司有一个主事一个郎中一个员外郎以及若干官吏。
郎中跟员外郎归主事管,主事归侍郎管,侍郎上头是尚书。
吏部没有尚书,吏部就挂在忠义侯名下,严格来说,萧锦衣除了是忠义侯,还是吏部尚书。
褚休撇嘴,怪不得忠义侯护食护成这样,感情是拿吏部当成他自己的了。
就忠义侯那个自私护食的性子,就算她投向忠义侯做他的女婿,他也不会舍得把吏部真交给她,最多“恩赐”她做个傀儡给她个虚名。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吃力不讨好,这傻事她才不干呢。
褚休跟着官吏往前走。
她所在的文选清吏司主要负责考核文职官员的品级,开列、考授、拣选、升调、办理月选等差事,实在算不上清闲。
主事姓姚,四十出头,长脸细胡子,抬眼扫见褚休后,正要开口,余光朝下就瞥见褚休手里的食盒以及闻到褚休身上淡淡的茶气。
姚主事的长脸立马笑成了方脸,“小休是吧,来,这两日先带你熟悉一下吏部上下,随后再给你安排差事。”
褚休茫然,“不是说咱们司最忙吗?”
姚主事嗐了一声,“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给官吏使了个眼色,自己亲自领着褚休朝外走,“我给你介绍介绍咱们司。”
褚休受宠若惊,微微挑眉。
姚主事伸手接过褚休手里的灯笼跟食盒,食盒恭敬放下,他亲自挑着灯笼引着褚休朝外走。
褚休余光朝食盒上瞥。
长公主府上的食盒有明显的身份印记,姜华的华字刻的龙飞凤舞,想装作不认识都难。
尤其是她身上沾染了忠义侯车厢里的茶气,熟悉忠义侯的人皱皱鼻子就能闻出来。
褚休约莫着懂了姚主事这谄媚的态度。
别说,还真别说,领头上峰给自己带路,说话温声细语低头小心,是让人身心舒畅啊。
她只是借了忠义侯的茶气就有这待遇,褚休简直不敢想裴景在礼部又是在长公主手下办差,得舒服成什么样。
第107章“喂我。”
“侯爷, 褚休到吏部了,姚主事让下官来问问您,应该给他安排什么样的差事比较好?”
官吏等忠义侯散朝, 迎上前低声询问。
忠义侯扭头往身后的大殿看了眼,整理袖筒收回目光温声说, “既然是皇上派来吏部历练的,那就安排到要职上。”
忠义侯手放下,“依我看,就让褚休负责官吏的升调核查吧。”
官吏惊诧抬头望向忠义侯, “可侯爷,这差事向来是姚主事负责的。”
而姚主事又以忠义侯马首是瞻, 算是他们自己的人, 官员升调核查的时候官员是升是调他们有很大的话语权, 要是安排给一个新来的外人,可能没那么听话, 而且其中的好处说不定也会被褚休捞去。
忠义侯双手搭在身后, 眼尾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官吏, 淡声道:“按我说得去做就是。”
官吏,“……是。”
官吏快步离开, 忠义侯缓步朝前走。
这差事今年还非就褚休不可。
长公主跟褚休定要以为自己会在吏部难为他,给他安排些杂乱繁多且无关紧要的散碎差事, 让褚休游离在吏部要职之外,那真是小看他了。
褚休是皇上安排来吏部历练的,他要是这么做岂不是摆明了想跟皇上作对?更证明了他想拢着吏部的权连皇上派来的人都不放权。
既然褚休人已经来了吏部,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 不仅不为难褚休,还要重用褚休, 让旁人以为褚休跟他关系极好,这样没办法在他这里走门路的人自然会迂回的去找褚休。
豹子也怕虱子咬,当虱子多了,总能让褚休出错。
至于油水方面——
忠义侯木着脸,下颚紧绷,今年的油水为了安抚庆王全都许给他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总不能半分好处都没拿的情况下还让自己手下的人给庆王收拾烂摊子吧?
还不如把官员升调审核的权力交给褚休,庆王私下收了人家的好处,政绩递到吏部,至于能过还是不能过,全看褚休的意思。
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褚休跟庆王的事情,与他何干?
他巴不得两人闹出大矛盾,到时候闹到御前,皇上就会知道褚休到底年少让他提前进吏部并非明智之举。
至于庆王,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罢了,能用就用,实在不成气候,那只能弃了。
他现在只希望用庆王跟官吏升调的事情缠死褚休。
至于长公主那边。
“锦衣。”魏国公抬手拍眼前人肩膀。
忠义侯回头看,笑着拱手,“父亲。”
魏国公笑呵呵,“女子学堂的事情已经定了,筱筱那边怎么说?”
忠义侯跟他并肩而行,提起女儿声音都温柔不少,“自然是兴奋的很,昨天就拉着我跟她娘说要第一个进学堂。只是我担心就算是官家女子,贸然开设学堂敢进去的人都不多。”
魏国公点头,“是这个理,估摸着都要观望一二,看看风向如何,任谁也不舍得拿自己家姑娘的名声去赌的。”
这里头不止是名声的事情,还有党|派立场。
明眼人都知道女子学堂是长公主的意思,要是态度过于积极,很容易被误会成长公主的党羽,要是态度不积极,得罪了驸马事小,得罪了长公主事大。
“所以啊,这事得有个愿意领头的站出来才行,”忠义侯说道:“我让筱筱做头去联络其他官家女子,姑娘家跟姑娘家总有交流的法子,到时候大家一起进学堂,任谁也挑不出错。”
魏国公就是这个意思,“没人比咱家筱筱更合适了。”
温筱筱是他国公府的嫡亲外孙女,更是忠义侯府的大姑娘,论身份,满京城比她还要矜贵的不多。要是她带头站出来,其他官家女子就会少很多顾虑。
魏国公欣慰的看向忠义侯,“你是真的疼筱筱,这才看开了。”
不然这会儿不仅不会支持温筱筱入学堂,反倒要劝着她闺阁待嫁。
忠义侯低头温声说,“自然,我身边可就筱筱这么一个闺女,总要为她打算。”
“只是,”忠义侯苦笑着,“这事还要劳烦父亲跟长公主那边打个招呼,毕竟我跟武秀关系一直不好,要是我去说,她该以为我有其他心思了。”
魏国公笑,“行,赶明个沐休,我带筱筱去见见长公主跟驸马,说说让筱筱给官家女子入学牵头的事情。”
这可是好事,双方肯定都愿意。
临近七月底,午后申时左右,魏国公才带着温筱筱登上长公主府的门。
他上门做客也不带厚礼,就带了些自家婆娘种的瓜果蔬菜。那竹篮里的青瓜鲜艳翠绿上头还带着水珠,一看就是来之前浇过水才摘下来的。
温筱筱双手提着篮子站在外祖父身后略显局促,低头瞧见青瓜上的水珠,扯着袖筒轻轻擦拭,小声说,“早知道我从府里拎些礼物过来了。”
魏国公一身常服,闻言扭头看她,“我这礼物哪里不好了?”
温筱筱指着青瓜下面带着泥的西瓜,梗着脖子反问,“这哪里好了,咱们登的可是长公主的门,又不是我二舅的门,东西怎么能带的那么随便。”
“我跟你二舅要是分家了,我登你二舅的门不仅不用带东西,走的时候他还得给我拿东西,”魏国公伸手点她脑袋,“人情礼节你学的还是太少了,有时候不是礼物越贵重才越好。”
能吃的上他家青瓜的人,都是亲近之人。
温筱筱是不太懂这些,但就是觉得这篮子瓜果蔬菜过于朴素寻常,跟街坊邻居串门似的,不像是来谈大事情的。
两人在大堂才刚站定,长公主就过来了。
她吩咐春风,“上茶,把驸马先叫来,说家里来客了。”
见魏国公看过来,武秀笑着解释,“难得沐休,我俩正准备出门访友。”
魏国公嘶了一声,悠悠道:“那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武秀不应他这话,只笑着伸手朝前,引着魏国公跟温筱筱坐下说话,“您要是今日不来,我就打算带着驸马改日上门去找您呢。”
温筱筱跟在魏国公身后,眼睛直直的往前望,从长公主过来后,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她这样的眼神武秀早已习惯,京* 中官家女子,对她的态度一般分两种:
一种以敬仰为主,如温筱筱这般,瞧见了她恨不得一直盯着她看。一种以畏惧为主,见到她就像是耗子见到猫,眼睫都不敢抬。
裴景介于两者之间,既热烈直白的倾慕她,又腼腆害羞的“躲”着她。
武秀也不是第一次见温筱筱,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低头看了眼,“这青瓜不错。”
她转手递给身边的大丫鬟,“拿下去洗了切块送来。”
“是。”
魏国公得意的冲温筱筱挑眉,嘴上却说着,“哪里不错了,瞧见我拎着青瓜就来了,她可把我嫌弃死了,恨不得把这青瓜换成玉瓜。”
温筱筱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借着袖筒遮掩,悄悄扯魏国公的袖筒,示意他老人家在长公主面前少说两句吧。
温筱筱,“您喜欢就好,我外公家里还有好些,您要是不嫌弃,我让他多给您送些。”
魏国公,“……”
好孩子,可真会康他之慨啊。
魏国公摆手,“没了没了,都吃完了,这次要不是上门找你,我都不舍得往外送青瓜跟西瓜。”
“不让您亏着,”武秀笑着说,“我府里樱桃枇杷跟荔枝都有,走的时候也给您装一篮子。”
魏国公不高兴,“前两个月你怎么不提给我送荔枝的事情,现在荔枝满大街都是,我能稀罕?”
四五月份的荔枝是稀罕东西,到了现在六七月份,荔枝烂大街全都是。
武秀面不改色,端起茶盏说道:“那时候我也没吃上两颗。”
温筱筱好奇的看来看去,“为何?”
她道:“可先前侯府里明明有一盘荔枝,我们都能吃上,殿下怎么没吃上?”
武秀看向魏国公,魏国公慢悠悠品着茶。
武秀,“都送去驸马那儿了。”
魏国公像是才空出自己的嘴,放下茶盏用手比划着补充道:“给驸马送了一大筐,到腰那么深的筐,然后顺带着给我和你爹送了一盘,就这么点。”
他两手掐出来一个圈,“还不是真心想送的,纯属为了挤兑我跟你爹竹篮打水一场空,故意跟我们炫耀的。”
武秀低头抿茶。
温筱筱茫然,“啊?”
魏国公,“你不知道吧,她那小驸马本来我跟你爹都看中了,想搂来给你入赘的,结果殿试才结束就被她在宫里截胡了。榜下捉婿榜下捉婿,榜还没出呢婿就没了。”
魏国公伸手指长公主,“就是她把人拐走了。”
武秀放下手中茶盏,试图反驳,“您这话说得不够准确。”
自愿跟她走的人,怎么能用“拐”字呢。
魏国公哼哼,跟温筱筱说,“你娘不想勉强你嫁人,也知道你崇拜长公主,这才没把事情告诉你,免得你对长公主印象不好,觉得她‘蛮横’。”
有些话摊开了说更好,日后温筱筱跟裴景因为女子学堂的事情可能免不得要打交道,提前把该讲的都讲清楚反而不容易留下误会。
温筱筱连忙摇头,望向长公主,“这怎么能是蛮横呢,这才是长公主殿下才对。我要是知道这事,只会更敬佩长公主殿下。”
她道:“莫说殿下,就是我自己,我看中的人跟东西,在有主之前,那必然要拼尽全力去争一争才行。谦虚退让只会委屈自己,我温筱筱都不愿意何况长公主殿下。”
魏国公欣慰的点头,“不错不错。”
温筱筱还没来得及骄傲,就听见他又说,“马屁拍的不错。”
温筱筱,“……”
魏国公,“人情世故不太懂没事,溜须拍马能拍对方向也行,日后要是进了官场,横竖不会吃亏。”
温筱筱瞪魏国公。
武秀笑,“筱筱这要强性子,像极了钱婶婶。”
魏国公的夫人钱氏。
武秀跟忠义侯同辈份,对上喊魏国公是叔,喊他夫人自然是婶婶。温筱筱是忠义侯的继女,又是魏国公的外孙女,对上她还要喊一声姨母或是姑母。
温筱筱被眼前两人红白脸说了一顿,脸颊微热,却是大大方方的应下,“谢殿下夸赞。”
裴景抬脚迈过大堂门槛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话,瞧见温筱筱红润的脸颊。
不知为何,心口闷堵了一瞬。
魏国公,“驸马来了。”
裴景颔首拱手,“魏老。”
魏国公下巴点身边的温筱筱,“这是我家外孙女温筱筱,她爹忠义侯萧锦衣,不知道你可还有印象?”
裴景看向温筱筱,认真回想,然后缓慢摇头,“我对温姑娘没太大印象。”
温筱筱在裴景进来的那一刻,就起来福礼跟他这个驸马见礼。
她对裴景也没印象,没见过,不然裴景这般温润如玉清俊如竹的公子她肯定记得。
武秀清咳一声,打断两人对视,“驸马都回来了,说正事吧。”
魏国公捏着胡子笑,“不急不急,说不完的话留下来吃晚饭也是可以的。”
武秀,“……”
裴景对上长公主腼腆一笑,又略带歉意的看向魏国公,“我约了殿下随我访友,早早定下的事情,不好毁约。”
魏国公这才讪讪地说道:“那行吧。”
“今天我主要是为了筱筱来的,这事让筱筱跟你们说吧。”魏国公坐在边上,偶尔补充两句。
温筱筱端坐着,说起官家女子入学由她牵头一事。
她自幼在京中长大,四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女儿,只要是在京城长大的,没有一个是她不认识不熟悉的。
由她出面去劝说,比让长公主施压或是让驸马这个男子游说更方便。
而且她的身份地位在京中待嫁的女子中更像个桅杆,此事由她带头效果更好。
长公主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虽厌恶萧锦衣,但对魏国公以及温家姑娘却比较信任。
裴景眼睛亮起来,起身朝温筱筱拱手,“那这事有劳姑娘了。”
温筱筱还礼。
她俩年纪相仿,面对面站在一起还真有点郎才女貌的感觉。
事情谈完,魏国公拎着一篮子荔枝回去。
温筱筱看向裴驸马,“后续的事情,我着人用书信跟您沟通。”
裴景点头,“好。”
魏国公的马车离开,武秀双手搭在身后同裴景一起回大堂。
青瓜切好放在玉盘里搁在茶几上,裴景疑惑的看了眼,“哪里来的青瓜。”
武秀坐回椅子里,“魏老家里种的,好吃吗?”
裴景右手用金叉戳了一块,小小咬了一口,“甜!”
武秀眼睛看着她,慢悠悠点头,“看来当初温大娘子不该给你送樱桃枇杷,该送这甜瓜才对,说不定你就答应进温家的大门了。”
裴景,“?”
裴景嚼着瓜,看了长公主一眼,“我又不是只知道吃。”
武秀饶有兴趣的看着裴景,“哦,那驸马还知道什么?”
裴景右手里的青瓜没咬完,用左手重新拿了个细金叉,插了块长条甜瓜,递到长公主嘴边,眼睛亮亮,“还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武秀顿了顿,伸手握住裴景的两手手腕。
裴景垂眼看,“?”
长公主没吃她左手叉子上那块完整的,而是低头将她右手手上那个被她咬过一口的青瓜张口吃掉。
裴景的脸就这么热了起来,红着双耳朵,低声说,“那块我吃过了。”
武秀,“你哪里我没吃过?”
“!”裴景脸瞬间通红,嘴巴张张合合又闭上,眸光闪烁不敢跟长公主殿下对视,只默默的吃青瓜。
她俩约好了今天去看褚休于念。
女子学堂不可能报名就能进去,还有个考核筛选。
于念想进学堂就得比其他人早做准备提前努力,裴景今天整理出不少卷宗书本,还写了考纲划了范围,打算带去给于念让她提前背。
裴景嚼着青瓜,眼神飘忽,含糊着说,“殿下,剩下的青瓜能不能带去给念念吃?”
武秀看她,“你不吃了?”
裴景不太想吃了,味道是真的甜,入口即化!可就是味道太好了,裴景才不想吃一次就让长公主想起一次温家。
主要是不想让长公主想起温筱筱。
裴景庆幸这差事是自己在管而不是长公主在管,不然温筱筱整日跟在长公主身边……
裴景垂眼侧眸,悄悄看长公主。
她并非是个自私的人,甚至恨不得所有人都尽心为长公主殿下效力做事才好。
可温筱筱对着长公主脸红的时候,她又希望长公主手里趁手的兵刃只有她自己。
这种感受太奇怪了,不是单单的酸涩闷赌,还有独占的欲望在作怪。
裴景故意咬了一口甜瓜,然后转身将剩下的甜瓜假装随意的递到长公主嘴边,脸颊一侧微鼓,呼吸轻轻眼神乱飘,余光偷偷看她。
武秀抬眼看裴景。
裴景脸一热心一慌,下意识缩回手,头脑瞬间清晰。
她懊恼极了,抬手就要把甜瓜全塞嘴里。
刚才她脑子是被门夹了吗,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敢把咬了一口的甜瓜故意递到殿下嘴边!!!
裴景啊裴景,才刚当一个多月的驸马,你尾巴就翘上天了。
裴景捶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懊恼后悔的情绪里又混杂着一丝酸涩失落,心脏都闷闷的疼,眼睫垂下看着脚尖,连长公主的裙摆都不敢望。
甜瓜刚贴在唇瓣上还没来得及咬,手腕就被人握住。
裴景愣怔着,抬眼朝前看。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扯了一下。
裴景顺着长公主的力道向前跌了一步,挤在了长公主双膝之间,抬眸看她。
武秀伸手环着裴景的腰,握住她捏着金叉的手腕,目光顺着金叉上的甜瓜落到裴景水润的唇上,仰头低声说,“喂我。”
第108章“肥水不流外人田。”。
“甜瓜?”于念惊喜的低头看。
裴景送来的竹篮子里放着一个西瓜两个青瓜。青瓜颜色鲜艳, 瞧着跟首饰铺子里的珠翠青玉一样漂亮。
于念凑近了轻轻嗅,瓜果的香味更是清爽。
她双手握住篮子,眼睛亮亮看向裴景, “买的?”
裴景脸上露出几分心虚,“旁人送的, 我想带来给你俩也尝尝。”
拿别人送的东西送人不太厚道,裴景也是头回干。
可她既不想糟蹋魏国公的心意,也不想跟长公主两个人气氛古怪的共吃这些瓜果,最好的法子就是拎来小院, 大家一起吃。
于念更开心了,觉得裴景做什么都会想着她, “那我洗了, 咱们切块儿, 吃。”
裴景跟着一起,“里面的瓤要掏出来, 虽然甜但是吃着不好吃。”
褚休拎着水壶迎面过来, 打眼从裴景脸上扫过, 擦肩的功夫,凑头悄声问她, “这瓜不会跟凤梨一样吃之前要先用盐水泡一泡吧?”
裴景疑惑,“不用啊, 怎么这么说?”
褚休挑眉示意裴景嘴唇,“我怕吃了蛰嘴。”
裴景恍惚,下意识抬手捂嘴睁圆眼睛,“!”
来之前她刚跟长公主嘴对嘴吃完一块甜瓜。
她不打自招, 褚休憋笑,“诈你呢。”
裴景木着脸看褚休, 褚休拎着水壶大步进堂屋,扬声说,“殿下见谅,咱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唯有枸杞泡水一壶~”
裴景,“……”
又枸杞,有买枸杞的银钱不如买点菊花泡水。
“不是买的,”于念见裴景跟她小声碎碎念,也有些不解,秀气的眉头皱着,“龚老送的。”
裴景,“龚老给的?”
于念点头,“不知道好好的,怎么送了好些,枸杞,过来。”
裴景抬眼朝堂屋看,那她懂了。龚老是听说褚休不行,才热心肠的送她点枸杞,甚至想劝褚休喝汤药调理一二,万一就“行”了呢。
贵的不好送,尤其是褚休在吏部任职又管着官员升调考核的差事,这个节骨眼上送贵的药材旁人会多想,龚老只好送点枸杞聊表心意。
灶房边上有口井,井水清甜,夏季更是凉爽,水打出来都冒着氤氲白气。
于念提了小半桶水,拿舀子舀水洗青瓜,裴景拎起衣摆蹲在旁边,觉得干等着不好,象征性的端起圆竹筐,于念洗一个她伸胳膊接一个,顺势跟她说话。
裴景,“我给你整理了好些书,全带了过来,回头你都看看,看完了写篇策论给我。”
于念,“什么论?”
她歪脑袋看裴景,两眼茫然清澈,眼底的学识比手里撩拨洗瓜的水还要干净。
裴景来之前想过好些,比如太高深的词于念可能不太懂,或者不能把书上所有的字认全,甚至不会写策论,但这些都是一步步来的嘛,她也做好了耐心十足当老师的准备。
奈何裴景完全没想到,于念别说做题了,她连题目都没听懂。
就相当于她期待于念站起来跑两步,可于念还不知道身上哪两条是用来跑的腿。
裴景斟酌着组织语言,尽量说得浅显些,“就是你看完书,有什么感悟跟想法,或是根据书里的内容联想到现实中的一些问题,然后写出来变成一篇文章。”
于念捧着甜瓜放进竹筐里,昂脸,“啊?”
她皱巴着脸,低头开始搓西瓜,“可我看书时,总是脑袋空空。”
裴景下意识,“你都看的什么书?”
于念轻咬下唇,不好意思的看裴景,“看李月儿跟,主母。”
裴景,“……”
裴景沉默的看于念。
她不提裴景都快忘了那本《月色撩人》了,长公主说借看两眼至今都没还给她。她每天忙礼部的事情也抽不出功夫看闲书。
于念缩着脖子低头认真洗瓜,余光瞥见裴景皱眉苦思,连忙说道:“我肯定,好好看书。……看你送来的,书。”
见裴景不语,于念伸手,食指指尖轻轻点在裴景额头上,笑盈盈,“小景,不要那么,严肃,我会努力的。”
她手刚在水里泡过,湿漉漉的凉,水点在额头上,裴景陡然回神,抬眼朝前看。
于念一身浅青色夏裙轻纱,袖筒绑到高处,露出两条白藕似的手臂,加上她皮肤白,午后阳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照在初雪上,又像照在池塘荷叶上,纯粹洁净的让人移不开眼。
裴景心里一软,“我不是严肃,我是在想要不要提前请人来教你。”
于念虽然不是五六岁的稚童,可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跟小孩也不相上下,她不能急,而且她想让于念进学堂不是为了让于念帮她证明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让于念多识些字。
于念要是会识文断字,不看那些史书,就是能看懂话本也是好的,不至于心里空空把心绪全寄托到别处。
她如今倒是理解褚休当初为何非要带于念学手语了,学手语能往外表达自己,识字会看书是往内充实自己,这才是学习的意义。
“教我?”于念想了想,探头朝堂屋喊,“秀秀。”
要是以前,当着长公主的面于念肯定不敢喊走褚休,可随着两人时常过来,于念就慢慢不怕了。
褚休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给长公主重新泡的茶壶出来,人还没到就开始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弯腰前随手捞起前后衣袍塞进腰带里,蹲下来看于念,“是不是要打水啊?”
于念摇头,“小景让我写,策论。”
褚休眼皮跳动看裴景,裴景低头扯着袖筒给青瓜擦“汗”,“……”
听着是有些为难人。
褚休知道裴景是好意,笑着看向于念,“我教你,不难的,咱念念顶尖尖的聪明,用点心肯定能学会!”
于念眉眼弯弯,探身往前,双手捧着褚休的脸颊,软软的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扭头看裴景,“秀秀,教我呢?”
褚休三元及第,写过书出过书,去过翰林院任职吏部,写出来的文章没一个人看见是不夸赞的,尤其是褚休脾气好又不凶她,最重要的是不要钱!
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她更好的老师。
她眼前就有现成的老师,哪里需要费钱再多请一个,何况请了老师过来要是嫌弃她笨觉得她写字难看,她肯定羞愧的很。
在褚休面前,就是出糗褚休也会帮她遮掩。
于念放下手跟裴景说话,细说褚休哪里适合当她的老师,以及褚休的优点。
褚休蹲在于念跟前,挪动脚步,慢吞吞改成蹲到于念旁边。
她脸上全是湿漉漉的凉水,夏季井水“洗”脸本该清爽醒神,可褚休望着于念白嫩嫩的手臂只觉得微醺。
她脸颊微热,抬手揉鼻子,听于念跟裴景夸她。
虽说夸的都是事实,她本来就这般优秀出色!可于念也才学会说话没半年时间,极少这么连贯的在旁人面前毫不掩饰的夸赞她。
谁不喜欢被戴高帽,尤其是自家媳妇亲手喂的迷魂汤。
褚休喝的迷迷糊糊,双手抱着手肘搭在膝上,脑袋贴在于念肩膀上,眼睛正好看向不远处的小黄。
小黄在玩水,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可欢快了。
才一个月时间,小黄狗长大了一大圈,身上滚圆的小肥肉不见了,变成结实的肉层,看着不胖摸着不瘦,比除了吃就是睡的大黄健壮了两倍不止。
裴景看向眼前妻妻两人,恍然大悟,“是啊,这不有现成的不要钱的,我怎么舍近求远了呢。”
谁不要钱了啊?
褚休直起脑袋,“怎么说话呢驸马怎么说话呢,用词粗鄙了啊。”
于念笑着扭头看褚休,褚休将她鬓角碎发挽到耳后,“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三人都在院里,长公主自己坐在堂屋显得冷清。裴景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索性将自己无关紧要的端竹筐“差事”让给褚休,自己擦干净手进了堂屋。
裴景余光朝外看,跟长公主说,“她俩洗瓜呢,我进来,歇歇。”
武秀笑了下,没拆穿她。
她瞧裴景的脸颊,白净的脸上晒的粉红出了细汗,唇瓣嘴角内侧有点红肿的痕迹。
武秀抬手,拇指指腹轻碰裴景嘴角,“被念念打趣了?”
裴景反应了一下,然后才明白长公主嘴里的这个打趣是关于什么方面的。
她微微摇头,“没有,念念一门心思想着策论呢。”
裴景坐在长公主旁边,口渴伸手拎水壶倒水,倒完才反应过来这是枸杞茶。
本来就火气旺,再喝只会更旺。
裴景为难,没立马喝。
武秀将自己手里的茶盏递给她,“这杯是菊花茶。”
夏天最热的季节喝枸杞,怕是不想睡觉了,她让褚休又泡了杯清火的菊花茶。
平时火气就大,今日温筱筱来了一趟后,更大了。
“谢殿下。”裴景伸手接过,垂眼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悄悄红了耳廓。
武秀目光从裴景耳朵上移开朝外看,褚休蹲在于念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篮子里一共就一个西瓜两个青瓜,她们三个人接力洗了半天还没洗完。
武秀问裴景,“让褚休教念念能行吗?”
裴景,“能吧,念念的手语一开始就是褚休教的,平时两人去颜秀才那里学完,回去的路上都是褚休带着于念重复两遍免得她忘了。”
论教于念的耐心,褚休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武秀不知道清河县的具体事情,看向裴景,“说说?”
她俩极少有时间闲谈些无关朝政的事情。
裴景兴致勃勃,捧着茶盏,脚尖朝向长公主,说起拜师的事。
瓜总算洗完切好端上来。
褚休,“知道你们要来,念念早上特意去买的菜肉,咱们晚上炖排骨吃。”
武秀迟疑了一下,看向褚休。
褚休笑着摇头摆手,“她想做什么菜心里都有菜单,买的时候按着单子挑,您要是送菜过来,她该不知道怎么做饭了。”
可是上门吃饭什么都不干也不太好。
褚休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牙签戳了块瓜,“那你们想多了。”
临近酉时,太阳还没下山,于念就绑上围裙准备下厨做饭了。
她安排,“秀秀,烧火。”
“小景,帮我择菜,咱们吃排骨,再炒两个小青菜。”
“大黄!不要在灶房,睡觉,腾个屁股,抽软柴引火啦。”
裴景拎着小篮子朝井边走,里头是一篮子菜,根上沾着干泥,叶上没有水,一看就是早上刚买的。
裴景正要提衣摆蹲下来,长公主过来了。
武秀,“等一下。”
裴景,“嗯?”
武秀弯腰伸手拢起裴景的衣摆,塞进她的腰带里,又绕到裴景身后,将后面略微潮湿的衣摆也塞到她细韧的腰后。
裴景脸热,眼睛亮亮的看向长公主。
于念的襻膊不多,褚休干活时都是麻利的挽高袖筒,只有小景没这个经验。
裴景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想来没做过粗活笨活,卷高袖筒都只是斯文的提上去,没一会儿又掉下来。
武秀垂眼,一道又一道给裴景的袖子卷到手肘上面,握着她温热的小臂温声说,“这样不会滑下来沾到水。”
裴景低头看袖筒,又抬头看长公主,脸颊热热,“殿下连这个都懂。”
武秀卷自己的袖子,伸手拎过裴景手里的竹篮子,“我还会摘菜。”
裴景也会!
裴景舀水放木盆里,菜摘一颗放进去一颗涮洗,见长公主看过来,她有些得意,“去褚家吃饭的时候,跟周盈嫂子学的。”
在褚家大嫂面前,管你是长公主还是小公子,想吃饭都得干活,没一个能闲着。
裴景刚说完,扭头看见小黄哼哧哼哧的咬着一个拴了绳子的竹篮过来,里头又是一筐不一样的小青菜。
裴景沉默。
裴景抬脸朝灶房望过去,小声跟长公主蛐蛐,“念念跟大嫂学会了,甚至比大嫂更厉害,她家里连狗都不能闲着。”
怪不得褚休刚才说她俩想多了。
起初念念客气纯属是因为跟长公主不熟,对方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不好意思也不敢说话。
现在熟悉了,想吃饭就得干活。不可能四个人的饭全让她跟褚休来,尤其是褚休做菜的水平跟她拧包子的水平一样,色香味都没有。
裴景眼里带出笑,手里洗着小青菜,“怕是饭后我得去刷碗您得去收拾桌子。”
武秀也笑,看了裴景一眼,“不一定。”
裴景望她,“啊?”
武秀抬手,湿漉漉的拇指指腹在裴景下唇瓣上从头到尾抹了一下,指尖微压她唇肉蹭到了她的牙齿,低声说,“估计是我去刷碗你去收拾桌子。”
因为裴景没刷过碗,于念会怕她刷不干净回头褚休还得再刷一遍。
裴景的脸噌的下红了个彻底,眼底神色比天边夕阳晚霞还绚丽。
她不知道长公主今日怎么跟她这么亲近,总是动手动脚,但她又很享受这样的亲昵,总好过于两人白天当差回来,晚上说不了两句话就解衣服睡觉的好。
那样也是亲近,但跟这样又不太相同。
前者是身体,后者好像是心跟心。
武秀收手,垂眼用清水洗去指腹上的泥点。
裴景看见了,顿住,愣在原地,“……”
裴景脸更红了,头恨不得低到水盆里。
原来殿下是帮她擦嘴上的泥,而她却想成了……
裴景掰菜叶子的时候掰的用力,泥点子甩嘴角上了。她连菜都摘不好,于念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去洗碗,不得洗一个碎一个。
武秀笑着看裴景,故意逗她,“想什么,脸这么红?”
裴景脑袋垂的更低,求饶的小声说,“殿下别戏弄我了。”
她脑子都混成浆糊了,分不清长公主的举动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只一味的脸红心热。长公主风轻云淡的,她要烧成灰烬了。
武秀笑,手在衣裙上擦了两把,抬手搭在裴景脑袋上,轻轻揉摸她额发,“好。”
不得不说,《月色撩人》是本好书啊。对于于念来说是识字启蒙的,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启蒙书。
武秀抿唇收回手,教裴景怎么摘菜。
于念身上有褚家人的痕迹,当家主事的风格跟大嫂周盈很像,是因为她在褚家才感受到什么是家,自然跟着大嫂有学有样。
裴景身上有她的痕迹,因为步入官场后的行为处事都是她在教裴景,今日连怎么摘菜都是她亲手教的。
“开饭啦。”
于念将排骨放在桌子正中间。
褚休给她递筷子。
于念下厨炒出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虽是寻常菜色,论精致花哨程度比不上裴家也比不上长公主府,可饭菜里面带出来的烟火气却是在别处吃不到的。
武秀成为长公主之前,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还能吃出饭味,后来成了长公主,饭菜只剩精致跟尊贵,色相味都有,却唯独吃不出家的烟火气。
武秀端着碗,用公筷给于念和裴景都夹了块排骨。
裴景跟褚休对视一眼,两人笑着,也给于念夹了其他的菜,“念念辛苦了。”
于念脸颊热热眼睛弯弯,低头捧着碗吃饭。
裴景心想,念念还是念念,这要是换成大嫂,糙话肯定脱口而出。
饭后,武秀果然被安排去洗碗,裴景负责收拾桌子,于念收拾厨房,褚休刷锅烧水。
裴景跟长公主离开的时候都快亥时了。
裴景脑袋探出车厢叮嘱,“念念你要记得看书啊。”
于念乖巧点头,“好。”
前脚裴景刚走,后脚于念就圈着褚休的手臂打哈欠,额头蹭着她的手臂哼哼。
褚休,“……”
褚休笑着环住于念,“那就明天学写字。”
于念会写,但就是不能把字规规矩矩排成排的写在一张纸上。
于念眼睛一亮,抱住褚休的胳膊,期待的昂脸问,“今天呢?”
夏季衣服单薄,她又贴的极近,两团滚圆饱满挤压在手臂上,褚休很难感觉不到。
褚休单手抬起于念的下巴,低头咬于念的唇,“今天给你个机会讨好我这个老师。”
于念秋水眸子映着灯笼光亮,眨巴眼睛,双手改成环着褚休的脖子,缓声说,“那求,秀秀老师,疼疼我~”
褚休打横把于念抱起来,直接去净室。
热水放在净室里面,兑点凉水就能洗澡。
褚休剥葱一样,一层浅青色外衫一层白滑里衣把于念剥干净。
浴桶里,褚休靠着桶壁坐在矮凳上,于念**坐在她腿上,双手撑着她的肩膀,脚尖绷紧点着桶底,胸口饱满在水面上若隐若现,白瓢朝下摁在水里般上下起伏。
褚休握着于念的腰,让她微微站起来些,自己一低头就能吃到白面馒头上的红点。
于念脸被水汽蒸的红扑扑的,白里透粉唇瓣水润眼尾绯红,眸子里含着层水光,随着起伏晃动,最后凝成泪珠摇晃着掉下来。
眼泪砸在褚休脸上,水喷在褚休掌心里。
她趴在褚休怀中,任由褚休给她洗澡再把她抱回去。
裴景有句话说的不对,褚休不是不要钱,她只是要别的,比如于念的身子。
第109章“褚休不会是个断袖吧?”
“褚兄。”
褚休扭头, 提高手里灯笼,映出李礼的脸,笑着拱手, “李兄。”
李礼从袖筒里掏出一包酥糕,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皮纸, 递到褚休面前,“来一块。”
宫门还没开,站着也是站着,不如吃点东西果腹。
褚休胳膊夹着灯柄, 捏了李礼的一块糕点塞嘴里叼着,低头从腰间小包里掏出一枚鸡蛋递给李礼, 抬下巴示意, “喏。”
李礼笑着接过, 抬手在自己官帽上磕碎蛋壳,借着灯笼亮看褚休腰上的小包, 咦了声, “你这书袋不错, 巴掌大小,正好放点吃食还弄不脏衣服。”
褚休拍拍袋子, 里头就两个鸡蛋,她一个给李礼一个, “我媳妇给我琢磨着绣的。”
说是拿她的袋子练练手给自己缝个书袋。
如今才八月上旬,裴景那边学堂都还没定下来,于念就已经开始提前准备书袋了。
李礼媳妇不打算进学堂,但两口子打算送闺女去, 只是他闺女今年也才四岁,年纪属实小了点, 估摸着赶不上第一批了。
李礼问,“听说入学要考试,你家娘子准备的如何?”
褚休算了算,离上次裴景过来给于念送书到今日,约摸着快半个月了,“已经能把字写到一张纸上了。”
念念对入学充满期待兴致勃勃,刚把字写明白,书袋就已经先缝上了。
奈何策论对她来说比登天难。
褚休白天当值,只有傍晚散班回家跟晚上能教她,于念在那儿点灯熬油练字,她正好抽个时间借着光亮写点话本赚些润笔费。
可能因为她成了状元裴景当了驸马,两人之间合伙写的《今朝人物传》这几个月卖的极好,尤其是清河县跟京城附近买的人很多。
裴家人月初来京城给两人送卖书的银钱,主要是给裴景送些中秋贺礼。
走的时候,长公主送了裴家人不少东西,褚休蹭裴景的脸面,劳烦裴家人帮她捎带些中秋礼回去,一份给颜家一份给大哥大嫂。
买完节礼手里头还剩笔银钱,褚休就想到了别的——
念念生辰快到了。
于念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哪天生的,在于家这么多年也没人提过更没人给她过过,时间一久她自己都没把生辰当个事情。
褚休原先也不知道于念具体生辰,那成亲八字上写的日子是假的,上头的出生年月日全是李氏当年给念念入户籍时随口编的,当不得真。
于念的生辰不好确定,但忠义侯亲女儿小念儿的生辰随便打听两句就能问出来。
十二月十八。
离现在还有几个月,褚休想送点好东西,又没想好送什么,所以得提前准备。
她咬着糕点走神,目光就这么落在前头不远处的四品官手上。
李礼点头,“进步的虽慢但也是进步,应当能赶上的。”
何况于念错过了孩童时念书启蒙的机会,长大后再学不会更简单,只会更难。她现在就能把字写到一张纸上不缺胳膊少腿,已经用了大功夫,平日肯定没少背地里练。
褚休回神,笑着说,“她是学的认真。”
褚休视线从人家拇指上头反光的玉扳指上移开,咽下嘴里东西,“也肯定能赶得上,毕竟你裴兄现在学堂才刚定下。”
京中几家大书院对于女子学堂的事情表现的都不算太积极。
女子怎么能进学堂呢。
那般圣洁的念书地方,女人* 要是进来了男子哪里还能静心读书?
男女混在学堂里成何体统,那可是书院不是鹊桥。
尤其是书院延用前朝规矩,女子不得踏入。
现在不仅要踏入了,还要来来回回的踏入,对于保守古板的几位山长来说,这事属实难以接受。
裴景拿驸马的身份往下压都不好用,他们虽然没明着跟皇权和朝堂作对,但文人的太极手法用的极好,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要是派人去问,那边的回复就是“还在商量”。
商量了一个月,依旧没头绪。
褚休心道裴景手段还是文雅了,对于这种满肚子学识的文人流氓,就得用流氓的法子强硬些才行。
裴景估摸着也是回过神,手段强硬的挑出一个书院作为试点。
书院定下了别的难处又出来了。
书院里的一切,包括斋舍、食堂、学堂、茅厕、校场,这些地方全都是按着男学子的需求建设的,女学子要是进去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第一批女学子都是官家女子,身份尊贵养尊处优娇生惯养,陡然让对方从香软的金窝窝搬到邋遢的狗窝里,别说她们不答应,裴景自己也不答应。
那怎么办呢,要么改要么重建。
校场得重新划分,男子要蹴鞠骑射,女子也要跑马射箭。地点肯定不能放在一起,要分开,既然分开就得划地捶地。
还有斋舍肯定也是分开,为了彼此名声名誉着想,门禁要定,墙要修高,洞要堵死。
褚休跟裴景有多年的斋舍经验在,在男学子的劣性这方面,没人比她俩更清楚。就因为清楚,实施的时候才会做得更细致。
这些裴景都列成条,甚至修建各处的稿纸都在请教过工部后画了出来,施工也都谈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剩银钱怎么筹了。
朝堂准许女子入学堂,户部自然批了一笔钱,但裴景这边准备的太细致了,东西用的都是最好的,就导致银钱不够用。
要想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就得多花钱。要想少花钱,那就糊弄了事。
可女子入学对于裴景来说不是一件赚功绩的差事,她宁愿跟户部死磕都不愿意草草开始草草收尾,最后被世人得出结论:
女人就不该念书,白折腾这一趟纯属浪费功夫。
今日对于女子求学的一线生机要是因为银钱没把握住,裴景最多被问责两句甚至因为她是驸马连责罚都没有。
但是天下女子错过这一线天光,从此以后在求学识字路上便是永夜。
只要有人再提女子入学,今朝女子学堂失败的例子就会被重复翻出来作为举证“女子不行”的铁证。
连带着长公主这个朝堂上唯一握有实权的女子也会被影响。
连她都退出朝堂远离政权,那其他女子更没有出头的机会。
这事不仅裴景看得极重,褚休也是。
虽说她人在吏部,礼部这差事跟她没关系,可褚休私下里没少费心。
她跟裴景都尝过女扮男装胆战心惊的苦,自然想让其他有才学有志气的姑娘以罗裙之姿站在书院里,站在朝堂上。
“裴兄应当不会跟我生气吧?”提到裴景,李礼心虚。
他道:“我虽在户部任职,可户部的银子也不是我说批就批,我说给谁用就给谁用,裴兄因为这事找过我,我觉得他在我身上使劲还不如在长公主身上使劲。”
长公主管着户部礼部,她都没答应多批银子,他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怎么敢做这个主。
李礼低声跟褚休说,“其实殿下不松口多批银子的顾虑我也懂,女子入学一事本就是格外恩典,银钱也批了出去,要是增批银两,其他各部肯定不满,到时候好不容易才开始的事情再遇到抵制的声音,可能会半路夭折。”
甚至幸亏今年风调雨顺没有什么天灾人祸,要不然什么都能按在“女子入学”的头上。
褚休知道,“你放心你裴兄不是那样的人。”
李礼这才松了口气。
宫门开了,李礼赶紧叠好油皮纸塞袖筒里,他拱手往里走,“公务多,下次遇到再聊。”
褚休拱手。
户部公务多,吏部公务也不少。
如今已经八月份,官员开始往上汇总功绩送到吏部,就等着吏部核批呢。
褚休手里领着大差事,连沐休的时候都闲不下来。
忠义侯分明是故意的,自己当了甩手掌柜把麻烦全丢给她来办。
“员外郎,喝杯热茶醒醒神?”官吏端着茶盏过来。
褚休把灯笼吹了挂在一边,抬手整理官帽,要不是身上一层绿袍,她都以为她是红袍的尚书了,“这茶?”
官吏垂眼轻声回,“这是史大人回京带来的特产,不止您有,旁人都有。”
褚休坐在书案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好茶。
她虽没有好茶叶,但不代表没尝过好茶叶。
只是她有些好奇,这种百两黄金才一两的茶叶,跟安云省有什么关系?
抿了一口褚休下意识想找个水壶把剩余的茶水装起来,等散班回去给念念也尝尝。她要是知道这茶水那么贵,估计吓得眼睛睁圆不敢往肚子里咽。
喝这跟喝黄金有什么区别。
褚休放下茶盏,将油灯拉到跟前,开始办公看卷宗。
史大人她有印象,安云省的知州,外放六年有余,攒了些不大不小的功绩,今年想调回京城。
连她都送了好茶叶,忠义侯那边史大人只会孝敬的更多打点的更多。
有人缺银子,有人往外散银子。
褚休嘿嘿抖腿,提笔开始勾名字。
户部不批银钱,那她吏部来“批”!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小景这学堂也得办成功。
不然她媳妇天天点灯熬油练的字岂不是没有拿出来展示的机会!
字再丑,也不能否认念念的努力。。
“赵县令的调任结果已经出来了?”史大人双手握住椅子扶手,抬眼看向眼前的随从,惊诧着问,“这么快?”
赵县令是他安云省下面一个县的县令,算起来已经任职八年,今年才试着申请调任。
八月初才送来的文书,八月底就过了?
史大人进京是给朝廷送中秋贺礼的,八月十五已经过去了五六日,他在京中逗留磨蹭,为的就是四处打点把年底调回京城一事落实了。
外头虽好,但到底比不过京城啊。
该送的礼他都送了,管着吏部的忠义侯那边孝顺了,其他五部尚书也都打点了一二,就连吏部上上下下大小官吏他都一视同仁没漏掉谁,按理说应该他过的最快啊。
史大人捏着下巴皱眉琢磨,“难道是我政绩还差点意思?”
他家底殷实,任职期间无功无过,但也算兢兢业业吧,要不是没有大功绩,他怎么会想着用银钱给自己铺一条回京的路呢。
赵县令可能是资历老功绩还行,于是从贫瘠的县往上调到了富裕的县。
史大人思考起来,那他差的这点功绩该从哪儿入手呢?
前后不过半个月,九月初,史大人临近回安云省的时候,总算打听到“攒功绩”的门路了,也打听到一些小细节。
说是赵县令在京中的亲眷给女子学堂捐了十两银子,钱送到了礼部,正大光明过了门路。
前脚送完银子,后脚赵县令的调任就批了。
史大人听完这事眼神都清澈了!
贿赂还能走明面的?
随从,“说是礼部管女子入学一事的裴驸马跟吏部管官员核调一事的员外郎褚休,两人是同窗,一路考上来的,私下里关系极好!”
随从猜测,“礼部那边女子学堂建设因为银钱不够工期一直往后推迟,褚休此举估计是为了帮裴驸马过难关。裴驸马要是把女子学堂的事情办成了,日后还能亏着褚休?”
史大人眼睛亮起来,“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不过得问问忠义侯,至少明面上询问一下,看看“捐银钱凑功绩”这事保不保真。
“外头都说褚休不行,”史大人不由多想了一点,“他不会是个断袖吧?”
正常男人哪里会把自己不行的事情宣扬出去,绝了旁人给他塞女人的机会。加上他对裴景办学堂的事情尽心尽力,该不会……
听说驸马缺银子都没去求长公主,这两人成亲估计也是各取所需不一定有真感情。
史大人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
史大人,“去准备一千两银子送到礼部,就说我为女子办学堂的事情尽点心意,支持一下朝堂的政令。”
他走明面上的银子可不是贿赂,这叫“捐赠”。
既能少了行贿的风险,又让驸马跟褚休记他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砸在明处的水花好歹能听个响儿,总好过于送到暗处的金子泥牛入海没了动静的好。
像史大人这么想的不止一个。
既然今年管核调的差事在褚休手上,那不如“讨好”褚休搏一搏前程。
前头“讨好”的路赵县令都趟出来了,该怎么走他们难道还不清楚?
至于得罪忠义侯……
怎么可能!
谁人不知吏部在忠义侯手里头握着,褚休要不是忠义侯的人,忠义侯能让褚休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去管官员核调的差事?
这对于吏部来说可是重权在握了。
加上女子学堂的事情忠义侯府的大姑娘温筱筱跑前跑后张罗,这事随便打听就能问出来,如果没有忠义侯授意,她一个小姑娘能出得了府?
众人一合计,心里得出结论:忠义侯支持女子进学堂。
所以官场上让褚休帮着“筹钱”,私底下让女儿联络官家女子。
他们虽不懂忠义侯此举深意,但忠义侯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在。
既然如此,他们还犹豫什么?
又能讨好朝廷支持皇上政令,又能讨好忠义侯,还能让自己调任成功,一举三得!
忠义侯得知这事的时候,礼部已经筹到了将近三万两白银,比户部批下来的多了一倍不止!
“短短半个月时间?”忠义侯问。
随从,“短短半个月时间。”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是忠义侯支持女子进学堂,还往外“卖调任”,捐的越多越有可能调任成功,赵县令就是例子。
所以他们争先恐后的往礼部送银子,就怕送晚了礼部银钱凑够了不要了。
裴驸马头疼了一个多月的事情,短短小半月解决了。
随从不敢抬头看忠义侯的脸色,低声道:“学堂那边明日就动工修建了,速度要是快些的话,能赶在年底修完。”
忠义侯脸色铁青坐在椅子里,“怪不得今年的孝敬少了一大半。”
感情都从他的口袋里流到裴景口袋里去了。
庆王那边还在问孝敬的银钱什么时候到,现在不用问了,银钱到不了了,全被褚休截胡送到裴景那里。
本来他想用官员孝敬庆王银钱跟褚休管核查调任的差事弄出矛盾,毕竟钱送去了庆王手中,官员调任却被褚休卡住,这样两者对立,庆王不得不收拾拦他财路的褚休。
结果银钱没到庆王手里,“卖调任”的帽子又扣到了他头上,庆王只会以为他不想给银子,这才弄出这么个事情。
庆王不会去问罪褚休,因为褚休的差事都是他这个忠义侯亲口安排的!
忠义侯抬手捏眉心,喉咙里被吞了两斤苍蝇还要恶心难受。
褚休生来就是克他的吧?
但凡换个人都干不出这么不要脸不体面又大胆的事,也就褚休这个无赖不走寻常路。
忠义侯想起什么,反应过来,连忙抬眼问随从,“除了赵县令,还有谁的调任批了?”
随从仔细回想,心头一凛,“只有赵县令。”
“赵县令任职时间到了,功绩也是有的,今年本就该升迁,”忠义侯咬紧后槽牙说话,脸皮绷的死紧,“捐钱一事怕是褚休在后头鼓动,用他误导了其他人。”
然后劫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三万两银子。
忠义侯倒是不在乎这点银钱,但这三万两是他许诺了要给庆王的,现在银子没了庆王肯定不愿意,他只能咬牙自己贴补这个亏空。
要是真算起来,相当于他自己掏了银钱办了他最反对的女子学堂!
忠义侯攥紧手指,“褚休!”
明日大朝会上,他要因为这事狠狠参褚休一本!
且等着!
第110章“忠、义、无、双,夸您呢。”
“侯爷。”
宫门口, 忠义侯掀开轿帘从软轿里弯腰出来,借着衔灯光亮瞧见眼前行礼的人,笑着说, “周大人。”
今日月中大朝会,所有京中六品及其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参加, 宫门口人挤人堪比晨市菜场。
男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伸长脖子四处探看,也比鸭子吵闹聒噪。
忠义侯站在轿前,借着掸衣袖整官袍四周环顾, 不动声色的寻找那抹绿色身影。
周大人还在恭维,“要么还得是侯爷出马, 武试顺顺利利结束, 半点波折都没有。”
他意图贬低春闱文试来吹捧忠义侯, 毕竟前段时间文试“太子榜”闹的沸沸扬扬,哪里比得上武试顺当。
而且他声音压得低, 即便是被庆王听见了也无碍, 庆王手里没实权哪里比得上忠义侯, 尤其是侯爷在朝堂上立身中正不偏不倚只忠心皇上,实在是担得起忠义侯的“忠、义”二字啊。
忠义侯侧眸看了眼周大人, 意味不明“嗯”了声,“给皇上办差自然要尽心尽力。”
早知道庆王把握不住文试的机会, 当初他就不该在后面推庆王一把,闹到最后礼部还是到了武秀手里不说,顺带着让武秀得了一众文人的心。
反观庆王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弄湿了鞋,险些连殿前听政的机会都没了。
正因春闱一事失利, 褚休裴景等人借此出了风头,后面才衍生出褚休得重用裴景成了驸马, 逼着他们归到了长公主那边。
随后牵扯出金片的事情,他们不得已才派人扮作流寇劫杀二人。
要不是“扮作流寇”损失了人手,他不用将孝敬补贴给庆王,自然也不需要将褚休安排在要职上恶心一把庆王,更没有今日的局面。
也是他急切了些,对庆王过于揠苗助长。
忠义侯心里不是没怀疑过,自己推庆王的事情是不是被皇上知道了,这才借着武试消弱他手上的权力?
武试是比文试顺当,可武试历朝历代的热度都比不上文试分毫,也就导致这个差事都不如文试差事紧要。
差事不紧要就算了,偏偏占用了他好几个月的时间,殿试筛选时他代皇上出面,加上他主考官的身份,硬是留在练武场里住了十来天。
但凡不是忙武试的事情,他能半点“卖调任”的风声都收不到?
出发前他将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先是将褚休放在容易得罪官吏的要职上,由庆王牵制他,再让魏国公推荐温筱筱出面当官家女子的领头羊,从而留意长公主跟裴景的一举一动。
如今不过九月份还没年底,短短半个月时间出不了什么大事,他这才放心的进了练武场。
可谁知道褚休能借着他的名声搞出个“卖调任”的事,用他安排好的东风将火引着烧到了他身上!
忠义侯沉着脸,余光终于瞥见那一排绿葱中容貌最张扬过人的那根。
他立在那里如鹤立鸡群,连身上的官袍颜色都显得比旁人翠绿。
忠义侯无意跟周大人寒暄虚与,打发了他,给随从递个眼神,示意他把褚休叫过来。
今日宫门口能遇到忠义侯,褚休半点都不意外。
她要是忠义侯,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没有耐心等到大朝会,而是连夜给她穿小鞋,让她知道谁才是上峰谁是下属。
要么说人家是忠义侯,“肚量”远比她的大,竟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
他要装,褚休就帮他装个大的。
褚休走过来,拱手行礼,“侯爷。”
忠义侯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望向褚休,笑着道:“你胆子是真大啊,你可知道借用侯爷名声滥用吏部职权,以调任为名误导官员引诱官员捐赠银钱,无论哪一条抽出来,都是大罪。”
褚休手放下,“我知道啊。”
忠义侯眯眼看褚休。
褚休满脸无辜,“侯爷可不能乱说,我既没借用侯爷的名声,也没滥用任何职权。再说了,还没到年底岁考的时候,我怎么敢随意批下地方官员的调任申请。”
“至于赵县令那里是康王求的恩典,皇上允许了我才批的,至于其他人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可不知道。”
忠义侯心里一紧,“康王?”
褚休望向忠义侯,“是啊,康王。”
她慢悠悠的,手搭在脖子处,里头仿佛戴了什么东西。
忠义侯背在身后的手指攥的死紧,脸上却不显分毫异样,声音都跟往常无异,“这事跟康王有什么关系?”
褚休笑,“康王说最后一役时,赵县令同他死守城池不敢撤退苦等援军,这么些年虽没有大功绩可到底年迈,趁他辞官告老前升一升他的品级,让他过一过好日子存点棺材本,也算全了当年的生死之交。”
忠义侯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当年康王守城的时候,里头有没有一个姓赵的县令,或是赵县令当时还不是县令只是个普通官吏后来才提拔成的县令。
可康王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当年的事情,又怎么会刻意提拔赵县令?
康王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在用这事试探他?
他就说褚休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背后站着康王跟长公主。
忠义侯目光沉沉的望向褚休,视线往下,落在他脖子上。
交襟的白色里衣外头是圆领绿色官袍,裹得严实根本看不到对方脖子上挂了什么。
可忠义侯下意识觉得褚休把金片藏在自己领子下面。
“咚——”的一声,钟楼鼓响。
忠义侯因心神专注措不及防,心底被钟声震的一颤。
宫门开了。
褚休饶有兴致的望着忠义侯,拱手道:“侯爷先行。哦,属下恭贺侯爷差事顺利。”
忠义侯冷着脸甩袖朝前走。
褚休慢悠悠的等他们走远,才跟在后头。
她官品六级,就是大朝会上早朝,也是站在最后面。。
大殿上点了灯笼,光亮虽比不得白昼,但也好过黑夜。
百官到齐后,皇上才带着李公公出来,坐在高阶龙椅上面,问起今日的要事。
九月份,朝堂上要紧的事情有三件,一是刚结束的武试,二是才开始的女子学堂,三是月底秋猎。
忠义侯站出来回话,说的是武试,“臣这段时间都在练武场,倒是疏忽了吏部的差事,还望皇上责罚。”
皇上笑了,“爱卿莫要自谦,你人虽不在吏部却把吏部诸事安排妥当,长公主昨日刚上了折子为你奏请功劳,说你大力支持女子学堂一事,官场上劝说官员捐银,私下里支持爱女游说官家女子,当是大功一件。”
忠义侯,“?”
忠义侯看向站在对面的紫袍武秀,收回目光朝前,“臣……”
皇上手搭在龙椅扶手上,很是欣慰,截断他的话,“朕知道你不爱揽功,可吏部到底是你主事,怎么能将功劳都记在旁人身上。吏部员外郎褚休可在?”
皇上问。
所有人朝后看。
站在最后面的褚休站出来,拱手行礼,扬声道:“臣在。”
皇上,“鼓动官员捐银解决礼部修建学堂困境一事,可是你的主意?”
褚休低头大声回,“并非是臣的主意,臣不知这事啊。臣每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按着吏部规矩行事,不敢逾距半分,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皇上嘶了一声,看向长公主又看向忠义侯,“这么说来是误打误撞让官员们误会了?”
褚休的每一步都合乎规矩,她也的确没往外宣扬捐钱就能被调任,甚至她从头到尾就只按上头旨意批了一个赵县令的调任申请。
你说她滥用职权批调令,她没有。
你说她引诱官员捐银钱,她也没有。
她甚至私下里没见过任何官员,没收过一两银子,所有官员捐赠的银钱走的都是礼部的账,跟她吏部的员外郎没有半分关系。
皇上本来还以为这是褚休为了帮裴景筹钱想的馊主意,银子帮裴景筹到了,烂锅甩给忠义侯背,如今看来倒是他多想了。
不是褚休的主意,那很有可能是自家老友萧锦衣的想法。
萧锦衣到底是看着武秀长大的,两人私下里虽有些小摩擦,可大是大非上却观点一致,这才明着暗着帮武秀的驸马做好女子学堂的事情。
皇上心里热乎,看向忠义侯的目光都带着笑,“女子学堂能筹银成功顺利推行,即便没有吏部出力也离不开你的辛劳,这其中的功劳朕给你记下了。”
忠义侯扭头看身后的褚休,眉头紧皱。
他看褚休,御史们看他。
还奏不奏褚休啊?
忠义侯昨日让御史们写了折子今日要奏褚休,等他借着武试把吏部的事情引出来,再让御史们站出来说话,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皇上的夸赞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了。
现在他被架在这里,早就错过了开口说话的时机。
皇上已经称赞过这事,他再让御史因为这事公然问责褚休,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忠义侯握紧拳头低下头,“臣不敢领这功劳。”
皇上,“朕知道你不爱虚名,但也不能当做没瞧见,该给的赏赐还是要给的。”
皇上给李公公递眼色,李公公下去又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抬着一块匾额,匾额上头挂着红布。
忠义侯抬头朝上看。
皇上笑,“朕知道你不爱银钱不图名声,特赐此匾以示嘉奖。”
忠义侯,“……”
李公公将红布扯下来,就见匾额上是皇上亲笔所写的四个大字:
忠义无双!
忠义侯木着脸,甚至觉得这四个字是对自己的讽刺。
长公主浅笑,眼底讥讽明显,“侯爷是不认识这四个字还是过于高兴忘了谢恩?”
她“好心”读给忠义侯听,“忠、义、无、双,夸您呢。”
得多厚的脸皮当得起这四个大字。
忠义侯拱手,“谢殿下解读。”
李公公细柔的嗓音说,“那咱家先派人将匾额给侯爷送到府上,等侯爷回去后再细细品鉴。”
忠义侯,“有劳李公公了。”
收下匾额忠义侯自然要谢恩。
忠义侯硬着头皮,拱手说,“皇上,虽说官员捐银办学堂是件好事,可到底误导了部分官员,让他们以为给礼部捐赠银钱支持政令就能调任升迁。这里头意味变了后,此举跟买官卖官又有何不同。”
他本来是要拿这事参褚休的,狠狠的参褚休跟裴驸马一笔!
小小年纪刚刚任职,就敢干卖官的事!
皇上点头,“既然如此,便由你效仿朕,给捐银一千两以上的官员赠送匾额一块,嘉奖他们的善举也绝了他们不该有的想法。”
忠义侯,“?”
忠义侯抬头看皇上,眼睛湿润,哑声道:“可臣,不通笔墨啊。”
皇上摆手,“谁让你亲自写了,着手下人代劳就是。这事掀过,诸卿可有别的要事……”
忠义侯心坠到了谷底,匾额一出,捐银这事是不是他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外头官员跟没收到孝敬的庆王只会将这恨记在他头上。
这口烂锅终究是甩到了他身上。
忠义侯缓慢挪动脚步退到旁边,垂眼听其他官员奏说公事。
皇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长公主跟康王拿到金片后跟皇上说了什么,今日皇上才用匾额一事试探他?
忠义侯压下心头想法,耐心等着,等早朝结束立马奏请见皇上。。
御书房里。
皇上笑着朝忠义侯招手,“锦衣来坐,练武场半个月,你都被秋风吹黑了不少,脸皮瞧着都干了。”
忠义侯讪讪笑,“臣糙汉一个,哪里在乎这些。”
他拱手说起吏部的事情,“褚休到底年少,像捐银调任一事他虽是无意为之但到底误导了其他官员,即便结果是好的,但也容易给其他有心人可乘之机。”
忠义侯斟酌着,小心试探,“就像赵县令的调任,还没年底他就把事情批下来了,要不是他批的早,其他官员也不会多想。”
皇上,“赵县令的事情是康王的意思,他难得跟我提点请求,我怎么可能不答应,这事怪不得褚休。”
皇上看忠义侯,“褚休虽年少,可要是不给他们历练的机会他们只会一直‘年少’。趁朝堂上还有你我撑着,多给他们点机会让他们成长。这大姜,终究是他们年轻人的,你我都老了。”
忠义侯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笑着点头,“皇上说得是。”
他躬身从御书房里退出去,嘴角笑意在转身朝外后瞬间烟消云散。
才刚入秋,他的心比寒冬还要凉。
皇上已经不再是刚建朝时信任依赖他的那个皇上了。
当初拉着他的手说天下可与他共分的人,如今已经开始暗示他老了该退了。
忠义侯低头看自己掌心,上头薄茧明显,里头纹路隐约透出血污。
这是他握刀打下来的、是他沾了多少干净跟不干净的血才谋来的侯位,他才享受几年,皇上竟然说大姜是褚休他们的?
他才刚享受到权利,转头不仅要他给年轻一辈腾位置,还要分给女人让她们进学堂?
忠义侯仰头望天,哪怕抻长脖子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想徐徐图之,想用庆王保自己余生权势,可春闱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手里拥有的权利正在一点点的流失消散,他甚至感觉到“康王腿瘸”的刀就悬在他脖颈边缘,刀锋凉意顺着皮肉直逼骨缝。
忠义侯知道自己不该急,他得稳住才行。
现在这些说不定都是武秀用褚休在诈他,逼他狗急跳墙,当年的事情他做的干脆,除了金片什么证据都没留下,他不该慌,武秀查破了天也查不出什么。
可今日一事却让他心寒。
因为皇上想要他让权。
握在他手心里的权力被一点点的瓜分出去,这比当年的事情东窗事发还让他害怕心慌。。
“锦衣。”魏国公朝萧锦衣招手。
忠义侯整理好表情,笑着走到宫门外,“父亲怎么还没回去?”
魏国公抬手拍他肩膀,“等你呢。”
他道:“你是不是有意想跟武秀重修关系?自己抹不开脸面才让我引着筱筱去找武秀跟裴景?”
魏国公笑呵呵的,“武秀这孩子嘴硬心软,你在背后支持女子学堂的事情她心里有数,这不,还偷偷递了折子给你请功。”
忠义侯,“……”
连自家岳父都这么想,何况旁人。怪他表面功夫做的太好,做过了头。
魏国公语重心长点他,“这事不仅武秀高兴,皇上也高兴,毕竟是新推出的政令,皇上想借这事看看某些成果。”
建朝后这是皇上推出的最“离经叛道”的政令,他想借这事看看姜姓对朝堂跟天下的把控到了几分,如果女子学堂的政令能顺利推行,往后的税制改革必然也能顺顺利利。
这才是皇上推行女子入学的真正目的。
魏国公三朝老臣了,对朝堂上的大事看得历来通透,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支持武秀让女子入学的提议。
他只是没想到忠义侯跟他想到一块儿了,这才满心欣慰。
不愧是他女婿啊。
魏国公,“我就不去看筱筱了,你让她好好看书,将来说不定她能成为咱大姜第一个女官。”
忠义侯拱手送他,“是。”
忠义侯借着看匾额回了趟侯府,让人将御赐新匾额替换原来的匾额挂到堂屋正中央后,随口询问,“大姑娘呢?”
下人,“出去了。”
温筱筱每日跑前跑后的联络官家女子,比裴景这个领着差事的人还要积极。
忠义侯垂下眼,“眼见着入秋换季,大姑娘为女子入学的事情奔波疲惫,让伺候的下人都尽心些,该添的衣服添上,该炖的补品炖上,好好给她补补身子莫要累垮了。”
“是。”
忠义侯换了衣服出门,软轿从后门抬出去,他伸手撩开帘子朝外看。
自从上次特意等了小念儿一次后,往后再也没能碰巧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