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秀秀,帮我抄。”
于念忙着呢。
她刚在纸上抄完的策论, 扭头研个磨的功夫,大黄就轻盈的跳到桌面上,甩着尾巴优雅的、一屁股坐在了她墨迹没干的纸上, 猫尾巴在后面擦着纸甩来甩去。
于念一扭头天都塌了,“……?!”
不知道是心疼自己才抄完的文章, 还是操心大黄屁股上的墨迹怎么洗。
她抱着猫,扁嘴看桌上的纸,低头训大黄,“坏猫。”
大黄摇着尾巴昂脸看她, 满眼无辜,嗲声嗲气, “喵?”
于念抓着大黄额头蹭着大黄的脑袋, “喵喵喵喵!喵!”
可能她喵的不对, 骂了半天大黄一句没听懂。
猫没个定性,被于念揉搓了两把就从于念腿上跳下去, 慢条斯理的伸个懒腰, 然后喝水去了。
于念拎高纸轻轻吹。
不管怎么吹墨迹都模糊成一团。
她字本来就不好看, 褚休写的蝇头小楷像朵朵清秀的梨花,香气从纸上扑来。
她写的字落在纸上, 墨迹团子一个挨着一个,如同一锅煮烂的黑芝麻馅儿的汤圆。
要不然大黄一屁股下去也不会把多余的墨蹭的到处都是。
于念咬着下唇, 写的头疼不想写了。
而且她都抄完了,是大黄弄脏了纸模糊了字迹!
可小景说明天来看她学的如何。
明天就来了。
于念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似的那么排斥小景过来。
她虽没进过学堂,可却感受到了夫子检查功课的压迫感,光是想想头皮都发麻。
于念将纸铺在桌面上, 抬头瞪大黄。
大黄正对着西厢房墙角绑着麻绳的葡萄树蹭爪子。
猫爱磨爪,褚休就将低矮的葡萄树缠了粗麻绳, 留大黄玩耍。
葡萄树虽小却很争气,今年结了果子,虽说就那么一串颜色还青着,但好歹也是自家种出来的,如今就挂在不高不低的木架上。
于念正要提笔重抄策论,余光就瞥见大黄伸长了身体,* 后脚蹬地,前爪一只搭在树干上,一只虚空去勾悬空的葡萄。
于念,“!”
于念毫不犹豫放下笔,“大黄!”
大黄根本不怕人,于念喊于念的,它支愣着猫爪往上捞它的葡萄,爪子伸长,试图扒拉那串珠玉。
直到于念开始拎扫帚了,大黄才往后抿着耳朵扭头跑。
它窜到假山上头,蹲在最顶上甩着尾巴低头看于念。
小黄狗以为于念在陪大黄玩耍,兴奋的扑着过来咬扫帚,摇晃尾巴拉扯扫帚,晃头晃脑的跟于念拔河。
于念,“……”
这跟养了两个不省心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于念捉不到大黄,但是可以戏耍小黄。
她捡了麻绳缠成的球扔出去,大黄跟小黄一起朝球扑过去。
小黄叼了球跑回来,放到于念手里,蹲在她跟前狗眼锃亮疯狂摇尾,等着她再扔一次。
于念盛情难却,抚平裙摆坐在堂屋门口台阶下,抿唇嘿嘿着把球抛远。
小黄再次蹿出去。
从假山上下来的大黄追了一次球就不追了,蹲坐在于念身边,挨着她没骨头似的就地一躺原地翻出肚皮四爪朝天,眼睛望向她,“咪~”
于念把大黄捞起来放在腿上,手指给它梳毛挠下巴,等小黄把滚进假山后面的球找出来,于念再把球扔远。
她还没玩够呢,就觉得风吹过来身上衣服单薄有点凉。
抬头一看太阳,申时都变成了酉时,本来挂在院里的太阳都掉到屋脊后头了。
于念,“?!”
她才玩个狗的功夫,怎么就酉时了!
秋季天黑的快不说,傍晚起风就会冷。
于念放下猫猫狗狗,准备趁褚休回家前再抄一遍策论。。
“念念。”
褚休推门进来。
她后脚还没迈进门,小黄就风卷黄沙似的扑了过来,爪子搭在她腿上,激动的吐舌头摇尾巴。
褚休低头敷衍的摸了两把狗头,扬声说,“媳妇,我回来啦。”
她四处找于念。
远远看着,她跟她身后摇着尾巴的小黄、一人一狗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里,”于念在灶房包馄饨,“今天吃,丁香馄饨。”
褚休过来,弯腰低头亲于念发髻,抬手摘官帽,眉眼弯弯,“那我换个衣服过来烧火。”
于念眼睫扑扇,笑的好看,“好~”
褚休,“?”
褚休狐疑的多看了于念两眼,只觉得念念好像涂了口脂,唇瓣都红润红润的,熟透的樱果般散发着果糜香味,十分诱人。
褚休用巾子将官袍擦了一遍,擦掉浮尘跟狗爪泥印,挂在衣架上,再换了身常穿的枣红色衣服出来。
她坐在木墩上准备烧火,“今天大朝会可热闹了。”
于念侧眸问,“捐银的事,解决了?”
褚休笑,“自然。”
顺带着还诈了诈忠义侯。
当年康王一事的证据难找,忠义侯掌权多年,但凡有点痕迹这些年都被他陆陆续续处理的干干净净,所以她们只能从别处入手。
逼一逼他,看他能沉稳到何时。
毕竟就算有了金片,也不能用金片去判定当年勾结敌军、私下里跟敌军书信来往故意要害死康王的人是他。
要是贸然把金片抖落出来,忠义侯反倒是可以说金片上的字是他让下人刻的。
逼他可以,但不能把他逼到穷途末路的巷子里。
说起捐银,褚休看向于念,“小景明天过来后,我要好好敲诈她一顿!我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不得表示表示。”
褚休哼哼着往锅底塞柴火,自然没看到于念心虚煽动的眼睫毛。
她下午光顾着捉猫逗狗了,策论都没能重抄一遍。
于念侧眸看褚休,抿了下红唇,软声喊,“秀秀。”
褚休扭头望过来,“嗯?”
于念讨好的笑笑,支愣着两只沾了面粉的手,蹭过来蹲在褚休腿边,昂脸看她。
火光从灶底映出来,橘黄色扑洒在于念眼睫上,映亮她娇好的容貌跟水润勾人的唇。
褚休低头看,视线很难从于念嘴上移开。
满脑子都是她媳妇涂口脂了。
什么样的好日子啊,她媳妇还舍得涂上口脂了。
凑近了褚休就能闻到于念唇上口脂的甜腻香味,是浓郁的草莓甜香里头又带着点青苹果的酸涩,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这是裴景回门那次长公主送的,一小瓶十两金,说是果子做成的,可以吃进嘴里。
于念当时看了一眼就收起来,放进梳妆匣里。
用都舍不得用,更别提吃了。
褚休以为于念打算让口脂瓶生瓶小的再拿出来,谁知道今天忽然就用上了。
她被蛊惑的弯腰偏头,眼睫垂下就要吻到于念唇瓣上。
于念腰背不动脑袋后仰,将两人唇瓣维持在若即若离又不让褚休真得逞的距离上,软软的开口,“小景明天来,我还没,抄写完策论。”
褚休立马醒神,看向于念,“不是说今天抄写吗?”
她写了的!
于念委屈的皱起脸蛋,撅嘴跟褚休告状,“大黄,一屁股,弄花了。”
褚休扭头找猫。
大黄在猫窝里呼呼大睡。
褚休没找到,只得鼻尖蹭于念鼻尖,安慰她,“那晚上吃罢饭我陪你再写一遍?就当练字了。”
于念写够了。她捏笔的时候太用力,写久了就手腕疼,可她才握笔写字没多久,还没学会巧劲,只能下苦功夫。
她想让褚休帮她写,因为明天小景就来检查了。
可褚休不搭话。
于念眼睫忽闪,没听到想听的话也不气馁,凑过去亲亲褚休唇瓣,将口脂印在她唇上,失落的说,“那好吧。”
她起身回去继续包馄饨。
褚休坐在灶前舔着嘴角品尝口脂。
酸甜可口,更勾人了。
于念捏完最后一个馄饨,正要起身洗手,褚休就摸过来,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吻在了她唇上。
反复研磨,卷舌细品。
等吃完了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于念。
褚休眼睛亮亮的,亲了下于念的唇,又亲了一下,“下馄饨。”
于念嘴上的口脂被吃完了,唇瓣却比涂了口脂还要鲜艳欲滴红润无比。她嗔了褚休一眼,乖乖洗了手下馄饨。
吃饭的时候,褚休抬眸看于念,又看于念。
就这么算了?
没胡搅蛮缠撒娇示弱?
不像她啊。
褚休有种鞋子脱掉一只还剩一只的感觉,总觉得没完。
吃罢饭端了两盏油灯进里屋,原先就放了一把椅子的窗前书桌边早就变成两把并肩的灯笼椅。
褚休就着自己那盏油灯的光亮继续写她的话本,于念冲完澡过来,也来重抄她的策论。
于念洗了头发,发丝半干就没盘起来,而是披散肩后。
褚休低头假装嗅不到鼻尖前的清香,直到那香味实在撩人,拼命往她鼻子里钻。
褚休,“……”
褚休深呼吸,抬眼看于念。
于念脸皮微热,笑盈盈攀着她肩膀,挤到她跟书桌之间,**跨坐在她腿上。
平时要哄一哄才愿意坐的动作,今日坐的格外热情主动。
褚休放下笔,双手抱胸微微挑眉,“嗯?”
于念右手手指卷着垂在胸前的长发发尾,小声哼唧,“我都困了。”
褚休,“写完再睡。”
于念往前倾身,几乎趴在褚休身上,眼睛巴巴的看着她,“秀秀。”
已经九月份,夏季单薄的轻纱里衣不适合再穿,可于念今天还是穿在了身上。
单薄的料子裹着她身上热意挟着沐浴后的清香,就这么扑面而来。
尤其是她往前那么一压,饱弹的软肉正好贴在她手背上。
褚休木着脸,手却无意识主动握上去。
等她反应过来后,妻妻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
于念低头看搭在她高耸饱满胸口上的手,再抬眼看褚休,眨巴眼睛歪头瞧她。
褚休松手离开高耸,单手捂眼,另只手捂嘴,遮住自己微热的脸颊跟滚烫的耳朵,闷声闷气,“美人计也没用。”
于念笑了起来,趴在她怀里环着她的脖子。
要是真没用,褚休就不会捂脸捂眼不敢看她了。
她一笑,胸口震颤,又是紧贴在她怀里……褚休立马扛不住,只能选择投降。
于念得逞,“就,一次。”
她又不是偷懒不抄,她是抄完了被猫弄花了。
这怎么能怪她呢,都是大黄的错!
于念轻轻亲褚休嘴角脸颊,“秀秀,帮我抄。”
她在她怀里撒娇,“就一,次。”
于念竖起右手手指,贴在褚休唇瓣中间,眼睛亮亮的看向她。
褚休,“……”
褚休松开双手,手指自然熟稔的搭在于念腰上,认命的仰头看房梁,努力抿平翘起的嘴角,故意用平常语气悠悠感慨:
“我算是理解了话本里的书生。”
活色生香的美人往怀里一坐,这谁顶得住啊!
褚休保持着仰躺在椅背上的姿势,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歪头看于念,“三次。”
于念,“?”
于念,“!”
褚休伸出三根手指在于念面前晃。
于念,“……”
于念趴褚休怀里,咬她锁骨,低骂,“坏蛋。”
褚休这才笑起来,“那我先坏再写。”。
第112章“来就来了,带什么礼物。”
于念长发浓密, 发丝全干时蓬松如云雾,微湿时垂下披散在背后又顺滑似绸缎。
她坐在褚休腿上,乌发顺着脊背往下, 堆在褚休膝盖上,堆不下的则垂着落在褚休小腿中间, 发尾堪堪到她脚踝处。
屋里门窗关紧,桌上一左一右的两盏油灯芯火苗挺立往上,没有半分摇曳之姿。
明明无风,于念的长发发尾却上下颠簸左右摇晃, 尾端偶尔扫在褚休脚踝内侧。
褚休长胳膊长腿,坐下来的时候里裤朝上露出一截, 于念发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在她皮肤上面, 像猫的尾巴轻蹭缠绕, 痒意顺着脚踝往上窜到小腹再到头皮。
褚休咬于念肩头,吻痕印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左手轻揉于念如水的腰肢, 右手在她裙摆下面。
轻纱堆在褚休劲瘦冷白的小臂上, 遮住下面作乱的五指。
于念双手攥紧褚休肩上的衣服,难耐的咬着唇, 额头抵在褚休肩上,收紧腰腹鼻尖蹭着褚休的衣襟。
原本潮湿的长发, 随着腰肢摆动发尾轻晃慢慢变干。
褚休将于念抱回床上,翻出那瓶果味口脂,洗了手用指腹贴着上面抹出浅浅一层,点在于念唇上, 肩头,跟胸口腰腹。
于念脸热到扯着床帐遮住, 脚趾头蜷缩抓紧床单,就这还忍不住心疼口脂,“少,一点。”
那么贵的东西要用到刀刃上,万一下次还求褚休呢。
褚休食指指腹点在她鼻尖,“知道了。”
于念露出眼睛看她,明知故问,“好吃吗?”
褚休将手上残余的那点口脂抹在自己唇上,撅嘴往前,“你自己尝尝。”
于念将褚休手里的口脂瓶小心收好,大胆的跪站起来,伸手环抱着褚休的脖颈,半个人挂在她身上,闭眼往上亲吻她唇瓣,细细品尝那口脂。
褚休双手搭在于念腰后,垂眼低声问,“怎么样?”
于念眼眸含水,眼睛亮亮,“甜。”
褚休摇头,“我不信。”
于念,“?”
褚休扑过去,低头亲于念肩头上的口脂,“我要亲口尝尝才行。”
“……”
床帐晃动,等褚休起身穿了衣服去倒水拿湿巾子的时候,都快戌时中了。
于念低头擦完,披上里衣系了带子,伸手催促褚休,“去写,你都,答应了。”
也索取了报酬,不能言而无信。
褚休,“说好三次的,还有一次呢。”
于念抿唇抬腿,右脚脚底板贴在褚休大腿腿面上,脚趾抓挠她的里裤,软声示弱,“累了。”
累累的,麻麻的。
褚休,“……无赖。”
褚休伸手握住于念的脚踝,顺着她滑腻的肌肤往上,虚握住她的小腿往上欺压。
于念本来坐在床边,被她这么一推,顺势往后倒在床上,双手抵在褚休肩头咯咯笑。
褚休就这么虚压着于念,手里还握着她的腿弯,“你才是坏蛋。”
褚休顺着姿势抬手在于念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身,“那你先睡。”
她将袖筒挽起,准备去替于念誊抄一遍那篇策论。
于念磨磨蹭蹭的,下床穿鞋走过去,还是挤到褚休跟桌子之间,正面坐在她怀里,“我看你,写。”
于念腰背挺直一本正经,“监、工。”
褚休,“……”
褚休咬她耳垂,于念怕痒,笑着躲开。
于念将自己抄的那团黑芝麻馅儿的烂汤圆纸拿出来,展开给褚休看,控诉大黄,“本来都,写好了。”
褚休打眼扫过,对着上面的墨迹团子一时沉默。她觉得也不一定全是大黄的问题。
于念看过来。
褚休毫不犹豫,“坏猫!扣它伙食!”
于念,“也不用,那么罚它,它肯定知道,错了。”
褚休摸摸于念脑袋,“我媳妇人真好。”
她颠腿,让于念往前贴着她坐,下巴搭在于念肩上,展开新纸,提笔重抄。
她写的小楷漂亮工整,一颗一颗的整整齐齐,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于念扭头看了眼褚休的字,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扭头轻轻亲在褚休的耳垂上。
浅浅一吻,轻柔腼腆。
褚休垂眼笑,本来压纸张的左手抬起,贴在于念后脑勺上轻轻揉了两把,“慢慢练习,你以后也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
于念轻嗯,乖顺的俯趴在她肩头,“我明天就,好好努力。”
褚休低声笑,侧眸亲于念发丝,“我知道,你今天就是写累了,你平时都不偷懒的。”
于念心里柔柔软软,手环着褚休的腰,软声说,“等你写完,再第三次。”
本来打算赖掉的……
但秀秀太好了,她又心软的想答应。。
裴景是下午散班后跟褚休一起来的,晚上在这儿吃饭。
于念站在门口迎她,车帘才掀开于念就激动的快步走上去,“小景。”
裴景弯腰抱着书从车厢里头出来,笑着蹲在车辕上将书伸手递给她,“新的。”
于念,“……哦。”
褚休将手里官帽扣在于念脑袋上,伸手从她手中将书拿过来自己抱着,对裴景说出于念的心声:
“来就来了,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回去的时候都拿走哈,我们可不收你东西。”
裴景,“?”
于念红着脸抬手轻轻捶褚休手臂。
别,别说出来啊!
褚休笑着躲,让裴景,“快进来吧,念念说今晚吃虾。”
裴景往西厢房走,“我去换身衣服。”
她偶尔过来,虽说从不住下过夜,但西厢房于念会帮她收拾的整整齐齐,里头也放着几身裴景的常服跟鞋子。
裴景穿了常服,官服先叠好放在桌上,回头走的时候带上。
于念没有多余的襻膊,裴景自己带了几条,绑上袖筒,开始熟稔的蹲在井边摘菜。
“殿下今天,不来?”于念舀水问。
裴景,“应该来,但估计赶不上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她中午让春风捎话给我,说是晚上来接我,顺带着带我去送谢礼。”
于念歪头看过来。
裴景笑,“褚休跟你讲了吧,办学堂的银子筹齐了,甚至比预想的还多上不少,这些全亏了褚休以及晚上要见的这位贵人。”
裴景跟于念说,“学堂今日就开工了,我上午下午都在那边盯着,就怕有人糊弄。但竣工还得有段时间,我跟殿下商量过,准备九月底先报名统计人数,这样心里好有个数。”
于念握舀子的手一紧,“要,考试了?”
“不考试,先报名,”裴景算了算日子,“考试估计要年后了。”
她昂脸看于念,眉眼弯弯,“开不开心,这样你还能多些时间准备。”
于念微微笑。
裴景想起什么,将浸在盆中水里洗菜的两只手拎出来,甩了甩,“哦对了。”
于念立马木着脸,严阵以待又隐隐期待,同时带着点小心虚。
来了来了,要检查她功课了。
还好昨天让褚休帮忙抄了策论。
裴景甩完手上水,又去拎地上的小青菜,低头摘菜叶子,“念念,要不要留几只虾水煮了给大黄小黄吃?”
于念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泄掉,“……好。”
饭吃的比较早,吃罢饭收拾完桌子,裴景朝于念伸手。
于念疑惑低头看她,余光撇着扫地的褚休,故意试探着将指尖往裴景手上搭。
褚休立马站直了,清咳两声!
于念眼睫飞快煽动,笑着把还没伸出去的手指又缩回来。
裴景疑惑看她,抖落手指,“你功课呢,吃完饭了可以查功课了。”
知道她今天过来,昨晚殿下身体力行的给她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做查功课要在饭后做,免得结果不理想或者太理想,影响食欲对肠胃消化不好。
于念去把功课拿了出来,“书看到,这页了。书法,练了,字帖临摹到,这页。”
至于策论,她实在不会写,但是抄了一篇。
于念轻抿唇瓣眸光亮亮,献宝似的,将藏在背后的纸抽出来,双手递到裴景面前给她看,骄傲的仿佛是她自己写的。
裴景低头看纸上的字,又抬头看于念,再顺着于念看向褚休。
这上头的字一看就是褚休写的。
褚休在扫地,从堂屋顺着台阶往院里扫,越扫越远。
裴景,“……”
于念也扭头朝后看,收回目光望裴景,“我抄了,字不好看,让秀秀帮我,重新抄了一份。”
裴景稀奇,随即一想又觉得丝毫不意外,“她估计只愿意帮你抄。”
以前书院里那么多人求褚休帮忙抄文章,褚休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于念视线飘忽,自然不能跟裴景说她三次换一次的事情,含糊着点头,“嗯,秀秀,人好。”
裴景不做评价,“还好学堂开学的日子推迟了,你还有时间练字。”
裴景把纸递给于念。
于念将这篇褚休帮她抄的策论连同跟其他功课一起收起来,抬脚进了东厢房。
裴景这才起身朝褚休走过去。
褚休双手搭在扫帚木棍上,抖着腿看她,见她过来,立马朝她伸手抖落手指,“我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你不得表示表示?”
要是没有她的“馊主意”,裴景这会儿还愁眉苦脸的想着从哪儿弄银子呢。
“我知道,这不是来给你送谢礼了,”裴景低头将腰带上挂着的钱袋子解开,放到褚休手掌中,“我跟殿下的心意。”
褚休疑惑,“?”
褚休,“忠义侯还能落得个匾额,我就一个钱袋子?”
裴景,“你打开看看再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喜欢匾额,忠义侯巴不得跟你换。”
褚休将手里钱袋子上下掂量两下,轻轻的不太重,手指隔着布料揉摸两把,好像鹌鹑蛋大小的硬物。
褚休疑惑,胳膊夹着扫帚,低头解开钱袋子朝里看。
一颗红宝石。
褚休,“?!”
褚休愣住,惊诧的抬眼看裴景,小心翼翼将钱袋子里的红宝石倒出来,倒在掌心里捏着举高了看。
夕阳余晖下,这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散发着温柔红光,漂亮的颜色压过落山红日。
简直像是将收敛了灼人光芒的太阳握在掌心里。
“这也太贵重了吧!”褚休扯着袖筒轻轻擦拭宝石,然后装进怀里,将空的钱袋子递给裴景。
裴景,“……”
红宝石有市无价,尤其是这么大颜色这么纯粹的,基本只供应皇家,极少数的几颗在市面上流通。
一看就知道是长公主的意思,殿下出手就是阔绰大方,从不送虚的。
褚休揉着胸口,“不过有了这个,我差不多知道该送念念什么了。”
虽说离念念生辰还有几个月,但打造首饰的话,也是有工期的。
裴景没在小院待太久,天还没黑透,长公主就过来了。
武秀看向于念,温声跟她解释,“我们还要去见个人,下次沐休过来,再让小景多留半个时辰。”
武秀看裴景,问她,“同念念说报名的事情了吗?”
裴景说了,但是她一问,裴景又想起来一件事,“念念你还记得礼部大门在哪儿吗?”
于念茫然的扭头看褚休。
“看她也没用,她那天不沐休,没办法带你去,”裴景道:“这样,我跟你隔壁的温姑娘打声招呼,让她去的时候捎上你,免得你步行。”
于念捏着手指,有些怕生,没立马应下。
裴景,“抽空我让你俩见见,正好你要是在看书方面有什么不懂的,不能及时问褚休就去问她。”
褚休听完就笑了,见于念看过来,连忙抬手抵唇别开脸。
念念对念书还没求学若渴到那种迫不及待的地步。
于念悄悄捏了把褚休的手臂。
于念知道小景是好意,想领着她提前多认识几个人,这样就算日后进了学堂也有个熟悉的人。
于念点头,“好。”
裴景看长公主,长公主点头,“回头同温筱筱说一声就是。”
长公主的这个回头,真就是回、头。
因为两人待会儿要去的府邸不是别处,正是同在长寿巷的忠义侯府。
忠义侯“大力”支持女子入学,白天皇上还在朝会上特意赐了匾额,裴景作为最直接的受益人,也是女子入学的主事人,怎么可能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谢谢忠义侯呢。
还没吃饭就听闻长公主携驸马前来拜谢的忠义侯,“……”
第113章“长公主在上。”
马车里, 裴景看向长公主,“您怎么知道忠义侯还没吃饭?”
天色渐黑虽没全黑,但早已过了散班的时辰, 寻常这个点裴景就算不来小院也都吃饭了。
武秀沉默一瞬,“因为我跟他都留在宫里加值, 前后脚出的宫。”
换句话来说就是,她还没来得及吃饭,忠义侯自然也没能吃上饭。
两人先后出宫,来的都是长寿巷, 武秀连身上朝服都没换就直接过来接裴景,忠义侯就算比她早走, 这会儿最多刚回府换好衣服。
裴景迎上长公主平静的目光, 一阵心虚脸热, 她光顾着自己吃饭,还以为长公主在宫里顺道吃过饭了。
裴景低头翻马车里的橱柜, 看看有没有吃的。
奈何两人都不是会在车上吃东西的性子, 以至于马车的低矮小橱柜里只有每半日更换一次的温水壶, 别的糕点水果全都没有。
裴景蹲在橱柜前,翻开杯盏倒了杯温水, 转身抬手递给长公主,“先喝点水润润唇, 咱们去忠义侯府上用饭。”
武秀接过杯子看向裴景,眼里带出笑意,“忠义侯怕是不欢迎我们留下吃饭。”
武秀抿了口茶水,侧眸看见裴景坐回来, 伸手将杯子放进橱柜里,随口问她, “今天念念做了什么好吃的?”
裴景,“蒜香爆虾。”
说完裴景一愣,后知后觉双手捂住嘴,慢慢往车窗边坐,同时伸手撩开车帘通风,红着耳朵小声问,“我身上蒜味太浓是不是熏到您了?”
今日的饭菜浓油赤酱,她又在灶房里帮着烧火端菜,离得近了衣服跟头发上自然沾染到油烟味,而且吃的还是蒜爆虾,就算没吃蒜,虾上也带了点味道。
裴景悄悄捏着衣襟嗅身上衣服,闻闻身前又闻闻肩膀,一想到她刚才手臂挨着长公主的手臂,就差跟长公主脸对脸说话了,不由懊恼。
她饭后也喝过水了,只是褚休抠搜从不泡茶,以至于她吃完饭没能立马用茶叶漱口冲淡嘴里味道。
褚休她们能留在院里刷牙洗漱,裴景则是转头就要出门,一时没顾得上这些。
武秀皱着鼻子轻轻嗅,看向裴景,“好像是有些味道。”
裴景的脸蹭的下更红了,弯腰就要起来,结巴着说,“那、那我坐外头散散味道再进来。”
车厢就算再宽敞终究也是小小的一片空间,里头气息要是混杂了,坐在车厢里会难受,何况长公主还没吃饭,闻着她一身油烟味要么觉得饿,要么觉得反胃。
裴景低头弯腰伸手推车门。
她才起身,还没往前走半步,腰就被长公主伸手环住。
眼前紧闭的两扇门板轻微动了一下又恢复原样。
长公主的双臂从后往前缠在她腰腹上,慢慢收紧,将她朝后扯了回去。
裴景跌坐在长公主怀里,下意识就要弹坐起来。不是抗拒跟她亲昵,而是怕自己太重会压到殿下。
武秀将人结结实实的摁在腿上,下巴搭在裴景肩头,垂眼又嗅了一遍她身上的气息,“是有些味道,是家的烟火味。”
裴景身上油烟味几乎没有,蒜的味道被冲淡,闻起来只剩虾跟饭的香味。
光是嗅着这淡淡的饭香,武秀都能想象到刚才她们三人在小院吃饭时的热闹自在,闭上眼睛仿佛融入其中。
裴景脸热,双手搭在自己腿面上,低头看腰腹上盘着的手,含糊问,“真的?”
武秀嗯了一声,张开眼睛侧眸看裴景,视线落在她脸上跟唇上,低低哑哑的音调说,“闻饿了。”
裴景脑袋垂得更低,直到看到眼前的篮子,连忙伸手往前一指,侧头朝后看,眸光明亮,“要不我把梨子洗了给您吃吧,这么好的东西给忠义侯多浪费。”
两人上门做客没带厚礼,就把后院果园里的梨子摘下一篮送过去。
武秀低头隔着衣服咬了下裴景的肩膀。
虽没开口,意思却很明显:
吃梨不如吃你。
裴景红着耳朵眼神乱飘,在长公主湿润的吻轻轻重重落在后颈皮肤上的时候,裴景热着张脸,手指往后攥住长公主的袖筒,指尖顺着袖子握住殿下温凉的腕子,缓慢滑进去,扭头回应。
裴景从没想到守礼循规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跟长公主在缓慢行驶的马车里吻的难舍难分,回过神的时候,她手都探进长公主的怀里。
裴景,“……我,我给您整理好。”
裴景被长公主挤在紫色朝服跟车厢车壁之间,这会儿马车停下,她连忙起身坐好了,低头伸手给长公主整理两层朝服跟束腰的带子。
武秀垂眼看裴景,无声笑了一下。
两人挨的那么近,就算她没笑出声裴景也能听到跟感受到眼前气息的变化,本来就红的耳朵这会儿都快熟了。
长公主才亲她两下,她就迷迷糊糊把手伸人家怀里了……
裴景低头整理自己乱了的衣袍,将自己被长公主不知何时掀到膝盖上的浅青色衣摆扯下去抻平放好。
还说她,长公主不也……
裴景侧眸看身边人,在对方视线看过来之前连忙收回目光,假装在数前方篮子里的梨。
武秀,“慢慢整理不着急,忠义侯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这么快。”
裴景看长公主,“嗯?”
不是去之前就让人提前给忠义侯送帖子了吗。
上门拜访的礼节之一便是提前给对方送名帖,告知对方自己前来叨扰,方便主人家事先准备跟迎接。
长公主慢悠悠说,“我没下帖子告诉他,就当临时起意突然过来,吓死他。”
裴景,“?”
武秀,“咱们出发前,庆王就已经乔装打扮到了忠义侯府上,这会儿忠义侯怕是在招待庆王。”
忠义侯至少明面上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私下里跟庆王来往,要不然旁人怎么会觉得他立场中立不偏不倚只忠皇上呢。
要是庆王在他府上,自己带裴景突然到访,忠义侯怕是急着把人藏起来。。
忠义侯的软轿才刚进府门,下人就匆匆过来,低声垂眼说,“侯爷,有客人来了。”
忠义侯皱眉,弯腰下了轿子问,“谁?”
下人躬身抬眼,递给他一个眼神。
忠义侯脸色微沉随后收敛神色,“在书房?”
下人,“在书房。”
忠义侯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大步流星朝书房走过去。
庆王来了,忠义侯多半能猜到他为何而来,还不是那“卖调任”的事情闹的,庆王能沉得住性子忍到今天才来找他,已经算得上沉稳有长进了。
进了书房门,忠义侯朝右扭头就瞧见主人姿态大大咧咧坐在他书案后面椅子上的庆王,对方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腿搭在左腿上,两只脚一并翘起来放在他书案的桌面上。
忠义侯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成拳又缓缓松开,往前两步拱手行礼,“殿下。”
庆王撩起眼皮看忠义侯,“呦,是咱们忠义无双的侯爷回来了。”
忠义侯,“……”
庆王慢悠悠收回自己的脚,放在地上,后背贴着椅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就这么懒散无骨的抬眼说话,“侯爷倒是忠义无双了,那说好了给我的调任孝敬就这么打水漂了?”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年底还有哪个官员再往上孝敬?
也就是说今年他本该拥有的所有油水全变成捐银送到礼部去了。
跟获得一块匾额并且在皇上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忠义侯比起来,他连毛都没捞到,还白白高兴了一场。
庆王笑着问,“侯爷拿我当傻子戏耍呢,口头许着好处稳住我,实际上却把银子都送给我那小姑父、用来讨好我姑姑了?”
俗话说得好,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这话放在所有地方都通用。
庆王感觉自己就是忠义侯养在外头随口许好处的姘头,长公主那边才是忠义侯真正的家,所以他一边口头安抚自己,一边把好处都送回了家。
忠义侯皱眉,“殿下怎么能这么想?”
庆王,“你都这么做了,你还让我往哪里想?……侯爷不会是宝压两头吧,压着我这头还压着我姑姑那头,这样不管日后结果如何,侯爷都能保住满门的富贵跟权势?”
忠义侯沉默一瞬,心道要不是他跟武秀之间横着深壑,他真想宝压两头,甚至只压武秀那头。
庆王气笑了,脚蹬眼前的桌案,用力一踹,踹歪了桌子,桌腿跟木地板摩擦出沉闷又尖锐的声响,剐蹭的耳膜疼。
庆王,“萧锦衣,你最好只压我自己,要不然我会让你知道你姓萧的不过是我姜家养的一条狗!”
他有恃无恐,“歇歇你那静观其变的心思,我要是坐不上那个位子,你也别当侯爷了。”
忠义侯被庆王骂到脸上,都没多余表情,只恭敬的说道:“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次的孝敬缺多少我补您多少,礼部的文差办砸了那咱们就办办* 武差。”
什么叫礼部的文差办砸了?庆王刚想发火就反应过来,“武差?”
忠义侯诧异的看了眼庆王,他对这个倒是敏锐的很,“今日我跟武秀还有瑞王留在宫里就是在跟皇上商讨秋猎的事情,今年秋猎瑞王在京中,领兵带队护卫皇上跟大臣安危的人是我跟他。”
庆王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
连瑞王都能领到紧要差事,唯有他还闲散着无所事事。
忠义侯在他耐心彻底消失之前,接着说道:“我跟皇上提议了一下,让您跟着学习,帮您讨了个排查猎场的差事。”
“殿下别觉得这差事小,这里头的水可深可浅,要是这次的差事做好了让皇上刮目相看,日后瑞王若是不在京中,来年春猎领兵的人便是你我。”
庆王眸光轻晃,双手握紧椅子扶手,慢慢坐直了身子。
忠义侯垂眼一笑,“至于长公主,她不可能一手握着礼部一手还想插手兵权。殿下,这是您的机会。”
“女子学堂那边我也安排好了,月底时学堂需要入学的官家女子提前报名,领头的人是温筱筱,殿下放心就是,她要是不在旁人谁敢出头。”
礼部女子学堂报名那天定是朝野上下全在关注,要是众目睽睽之下裴景把事情办砸了,那就有意思了。
庆王眼睛这才看向忠义侯,“原来萧叔布的这颗棋子要用在这个地方,我险些都要被你骗了,还当你投了姑姑一心为她谋划呢。”
忠义侯笑,“怎么会呢,武秀同我的关系如同水火,绝无和好的可能。”
他跟武秀之间不仅横着康王腿瘸一事,还有柳氏跟小念儿。
康王此生不能站立,柳氏更是亡故多年,他就算以死谢罪武秀也不会放过他。所以他跟长公主的关系在皇上还在时尚且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若是皇上不在,那就只剩你死我活。
他肯定不会心软放过武秀,要不然也不会对庆王一再容忍。
毕竟几位皇子里,就他跟他姑姑不亲。
两人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聊完了,庆王才起身要走,就见忠义侯的随从站在了门外。
庆王饶有兴趣,“哦?”
忠义侯皱眉,“说。”
随从,“长公主携驸马前来拜见,说是来谢侯爷的捐银之情。”
忠义侯,“……”
庆王笑了,意味深长的看向忠义侯,“侯爷可要把持住,莫要被我姑姑笼络了,不然我会伤心的。”
他走过来,抬手拍在忠义侯肩膀上。
忠义侯看着文弱儒气,可肩背有力气,一身的肌肉。庆王一巴掌拍下去,震的自己手心发疼,诧异的扭头看了眼他,“萧叔好身体。”
忠义侯拱手,不提此事,“那我让人送殿下从花门回去,我去前厅接待长公主跟驸马。”
庆王揉着手腕离开。
他走后,随从看向忠义侯。
忠义侯还站在书房里,站在刚才的那块木地板上没动过,脸色在昏昏沉沉光线不明的烛光阴影下显得阴翳狠厉。
“把这书案,砸了烧火。”
忠义侯抬手,轻轻掸了掸被庆王摸过的肩膀官服,垂眼说,“去查一查庆王最近跟谁有过来往见过何人听说过何事,事无巨细报给我。”
庆王不可能没来由的言语羞辱他,手里定是捏了他的把柄,这才如此嚣张有恃无恐。
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没人比忠义侯更了解他的性格。
随从,“是。”
随从又问,“您要是累了,前厅长公主那边,要不属下让人拒了?”
忠义侯扭头看他,笑了,“我不过是姜家的一条狗,姜家的人来了,我敢不出去摇尾巴迎接?”
随从吓得脸色大变,双膝跪地头垂下不敢说话。
忠义侯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也没有牵罪他的想法,“起来吧,让人去后院把大娘子跟大姑娘都叫来见客。”
至于他这身官服根本没有换下来的时间。。
温筱筱在听说长公主来了后,就重新梳妆打扮换了身正式的衣服,带着贴身丫鬟从后院过来了。
她来的正巧,武秀跟裴景刚好有事情同她说。
“隔壁于娘子?”温筱筱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裴景,“褚休的娘子,于念,她不认识礼部的路,我想着若是你方便的话,去的那日烦请捎带上她。”
武秀端着茶盏点头,“她怕生性子也腼腆内敛,要是劳烦旁人她会过意不去,你顺路喊她倒还好。”
其实那天武秀跟裴景完全可以派个马车来接于念,或者临时雇请一个也行,但两人没提,温筱筱自然没有多想。这可是长公主派给她的差事,她自然要做好。
至于缘由,殿下跟驸马会比她想得更多。
“这些日子劳烦你跑前跑后,现在还要捎带着于娘子以及偶尔帮她看看功课,”武秀说,“没有别的礼物好感谢,文房四宝送你一份。”
春风捧着锦盒过来。
温筱筱先谢礼后看东西,惊喜的抬手遮住嘴唇,“是我最想要的那种墨!”
她这种身份的大家闺秀,要不是顶尖尖的好东西,不会这般惊叹失态!
温筱筱让身后丫鬟收下文房四宝再次郑重道谢:
“谢殿下跟驸马,女子学堂的事情本就是我想做的,自然乐意来回奔波。至于隔壁于娘子的功课您放心就是,我定会隔两日去一趟,我要是没时间,便让丫鬟去将她的功课拿来,我夜里批改。”
“只是……”
温筱筱扭头看了眼,抿了下唇又笑着说,“无碍,都是小事。”
她身边两个大丫鬟,其中一个到了年龄,她家人来给她赎身了,这两日就要回去。府里其他丫鬟不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用着不甚舒心。
温筱筱打算再买个丫鬟进来,这样就算派一个丫鬟出去跑腿,身边还能剩一个使唤。
“长公主,驸马。”忠义侯快步过来,上前拱手。
武秀坐在椅子上,唯有裴景站起来对忠义侯颔首抬手见礼。
武秀打眼扫了下忠义侯身上的官服,“侯爷回府到现在,还没换衣服?到底是侯爷,公务繁忙。”
忠义侯讪讪笑,“让殿下见笑了。”
他看温筱筱,“筱筱,可让人奉茶吗?”
温筱筱笑盈盈过来,“奉了,殿下跟驸马送了我一套文房四宝。”
温筱筱打开给父亲看,“松烟墨。”
忠义侯微怔,“徽墨,好东西,还不快谢谢殿下跟驸马,回头定要好好办殿下办差知道吗?”
温筱筱柔柔福礼,“知道啦。”
她收下好东西站在一旁,温大娘子领着丫鬟过来,招呼武秀,“长公主留下用饭呢?”
武秀不想跟忠义侯坐在一起吃饭,影响胃口,“我今晚过来,是因侯爷帮驸马办学堂筹银,皇兄送了匾额归皇兄,我跟驸马也要有所表示。”
忠义侯指尖微动,觉得武秀不可能这么好心,但她送了温筱筱徽墨,送自己——
武秀开口,“自家后院种的梨,送侯爷一篮以示感谢,侯爷不会嫌弃吧?”
忠义侯,“……”
忠义侯微笑,“自然,不会。”
武秀,“不会就好,梨子留下,篮子我就带回去了。”
忠义侯,“…………”
忠义侯穿着官服,将武秀跟裴景送到后门门口。
折腾了这么一趟,他就拥有了几个梨。
武秀纯属是来消遣他的吧?
他扭头看温筱筱,转身往院里走的时候,慈父语气开口,温柔关心,“殿下来家里,没同你说什么?”
温筱筱笑,“说我辛苦了,特意送了我文房四宝。我虽觉得梨也挺好,但还是想要那好墨。”
她不会拿自己的差事去让父亲担忧,便没说于娘子的事情。总归都是小事,她能办好。
忠义侯仰头感慨,“是好墨,连我都认识的墨,怎么能不好呢。”
但他只有梨。
忠义侯示意温筱筱,“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最近你也辛苦,小厨房炖的补品记得吃,都是好东西,别浪费了我跟你母亲的心意,还有殿下对你的期许。”
温筱筱脆声应,“是。”
等温筱筱离开,忠义侯脸上的笑意随着秋日夜风渐渐消散。
随从,“侯爷,吃饭吧。”
忠义侯,“不吃了。”
早就没了吃饭的胃口。。
长公主马车里,裴景低声问,“您怕温姑娘那里有变故?”
这才借着让温筱筱帮于念的借口让两人互相照看,同时让人给温筱筱身边的大丫鬟赎身,就为了再按插一个暗卫进侯府贴身跟着温筱筱。
武秀撩起车帘朝外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些总没错。”
“这事你跟褚休说了吗?”武秀放下帘子看裴景。
裴景点头,“说了。”
裴景有些心虚,“正好让褚休把这事告诉念念。”
里头的内情不需要让于念知道劳她费神担忧,只用告诉她温筱筱日后监督她功课就行。
但这事不能她说,得让褚休去说。
裴景觉得念念要是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夫子天天检查她功课,估计会头疼的咬褚休。
反正不是她媳妇,不用她哄。
裴景看长公主,伸手搭在她手背上握住。
长公主侧眸看她。
裴景深呼吸,“臣请殿下下馆子,如何?”
迎宾楼晚上灯火不歇,夜里也热闹。她可以请长公主殿下出去饱餐一顿。
武秀挑眉,“劳驸马破费了。”
裴景红着耳朵尖,“银钱不是事情,殿下吃饱就行。”
武秀手顺着裴景的手,搭在裴景腿上,“饱餐一顿就回去?”
裴景双腿并拢,假装撩开车帘朝外看到哪儿了,没有说话。
武秀笑,低声询问,“那就是不回也行?”
府里长公主殿下说的算,她这个驸马,不管在外头还是在家里,不都是,听她的。
裴景低声应,“嗯。”
武秀斟酌权衡,“还是回去吃饭吧,这样明日能多睡会儿。”
要是住在外头,还需要让人回去取衣服用品,来回折腾浪费时间,不如睡在府里,清晨能晚起一会儿。
既然都晚起了,那今日晚睡些也不碍事。
第114章“于家娘子于念,愿意入学。”
小院
长公主接走裴景后没多久, 于念就抱着大黄盘腿坐在床中间,鼓着脸颊瞪向褚休。
两人洗漱过了准备睡觉,褚休躺在床上搂着于念才把裴景给她请了个临时女夫子的事情说完, 于念就不高兴了。
她这份不高兴还不是冲着裴景以及女夫子,而是褚休。
于念眼睛红红, “你嫌弃我笨,不愿意,教我了。”
说好了由褚休教她,这才多久就要换人了, 难道是那篇求褚休代抄的策论,让裴景觉得她偷懒耍滑了?也让褚休觉得她在练字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够持之以恒。
于念有些委屈, 抱着猫, “我就懒这, 一次。”
褚休被从床上撵下来,穿着里衣趿拉着鞋站在床边两步远, 刚想抬脚往床边走, 就被于念一个眼神瞪着站在原地。
褚休冤枉啊, 举着双手起誓,“我怎么会觉得你懒呢, 我媳妇天天努力看书练字,小景看不见我还能看不见吗?”
于念唇瓣动了动, 秋水眸子里蓄着泪,软软的抬眼看褚休,含糊着问,“那是小景, 觉得我,懒了?”
这才找人天天监督她功课。
褚休有心将脏水全泼裴景身上, 这样她就能上床睡觉了,但这事里头牵扯众多,不能全怪裴景。
让温筱筱监督于念功课,功课反倒是其次,让两人相互照应才是首位。
忠义侯可不是个热心肠的好长辈,他没拦着温筱筱在女子入学一事上跑前跑后联络官家女子,这里头本来就有猫腻。
长公主怕温筱筱那边出变故,已经准备安插人手进侯府后院,同时让温筱筱固定时间跟于念联系。若是温筱筱误了时间,就算侯府表面风平浪静,她们也能从于念这边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褚休温声解释里头原委,“你跟温姑娘相当于风筝跟缠风筝的线轴,不是用温姑娘监督你功课,而是用你牵住温姑娘,不让她在侯府里头断了线。”
虽说长公主不想让于念知道忠义侯做了什么,可要是不解释清楚,于念反倒会多想。
于念眼睛看向褚休,没太听懂。
褚休,“官家女子那边都是温姑娘在连线对吧?”
于念点头。
褚休,“这些官家女子之所以答应入学,不是看在裴景的脸面上,而是看在温姑娘的身份上。”
“她是魏国公的亲外甥女,是忠义侯府的大姑娘,更是京中有名的贵女,那些官家女子才以她为主,看她风向而动。”
“要是她入学,其他女子自然跟随。要是她不入学,其他女子就会像失去领头羊的羊群,只会筹措不前顾虑颇多。到时候礼部没人报名,入学一事开头不顺,裴景这个主事者就会给人留下把柄。”
“那些人肯定要跳出来说,‘女子勇气素来如此,没有主见没有脊骨,所以才需要留在后院里躲在男人背后,由男人站出来给她们拿主意’。”
于念听的直皱眉头,手指捏着大黄的后颈毛,反驳说,“女子,不是如此。”
秀秀跟小景,以及长公主,她们三个无论是谁,站出来都能撑起一片天地,她们才不需要站在谁的背后让谁为她们的未来做主。
褚休笑,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向床上气鼓鼓的于念,“所以报名那日很重要,就因为很重要,才需要你来做温姑娘的线轴。”
于念懂了,眼里水光变成亮光,“我也很,重要?”
褚休重重点头,“自然!报名一事上,明处温姑娘很重要,但只有我们知道的暗处,我媳妇最重要!”
于念开心了,抿唇露出清浅笑意,挪动屁股朝床头坐了坐,伸手拍拍旁边空床,示意褚休坐上来。
褚休立马窜上床,抱住于念的腰,脸贴在她肩膀上,“不生我气了?我能睡床了?”
于念点头,“不气了,睡床。”
她其实很好哄,只要解释的有理有据,她都会听。
于念将大黄递给褚休,眼睛亮亮,“让它去,睡觉吧。”
大黄送回猫窝跟狗睡,于念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等褚休。
褚休送完猫洗了手回来,顺势吹灭油灯摸黑上床。
她掀开被子往床上躺,下意识伸手去抱于念,手往旁边一捞,捞到一个滑溜溜的媳妇。
褚休毫不犹豫,把人压到床里。。
褚休趁着沐休,喊上裴景,由她带着温筱筱自己带着于念,让两人在小院里见了一面。
来之前裴景就把于念的事情跟温筱筱说过了,说她小时候被养父母推到河里,发烧重病不能说话,后来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嫁给褚休,这才过上温饱的好日子。
会说话这事也是为了救村里落水的小孩,人命面前才破土而生重新开口,现在只勉强能说出连贯的六个字,太顺的句子还不会。
至于功课方面,学会了识字,日常的字都认识,生僻的还不通。字虽能写,却不够秀气好看。
裴景说的很细,怕温筱筱对于念印象不好。
跟出生起就锦衣玉食在高门大户官家府邸里长大的温筱筱不同,于念只识大字,不够饱读诗书,连如何正规的福礼见礼都没人教过她。
可是于念原本也该跟温筱筱一样,有着高贵的出身,从小就有夫子单独教导琴棋书画,成为京中有名的才女。
她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裴景垂眼握拳,没再多说。
温筱筱自那晚听说要给于娘子当临时夫子后就很好奇她,今日总算要见到了。
她以为的于念是个操劳粗糙的姑娘,像府里不识字做浆洗的丫鬟,或者大大咧咧不讲究的性格,可等下了马车看见于念,温筱筱愣在原地目露惊艳,打破所有猜想。
她好像在秋季里,看到了盛夏池子里全瓣绽放的粉润荷花,阳光下花瓣上的水珠闪烁着,漂亮清新的不像话。
温筱筱脸热,甚至觉得自己被外人称赞不已的脸蛋在于念面前都不值一提。
对方被养的极好,脸蛋白皙头发乌亮,唇红齿白的腼腆一笑,让人心头柔软。
温筱筱看向裴景,小声问裴驸马,“她当真是你口中的那个于娘子?”
裴景几乎每日都能看见于念,自然不觉得她跟自己描述的有何不同,念念就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可怜,“是她。”
可怜见的,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温筱筱,“……”
她看于娘子则是气质干净不染俗艳气息的小仙子,眼里没有市侩功利,也无巴结讨好,只有腼腆又不露怯,大大方方的站着,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
褚休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头低声跟于念说,“咱们是照看她的,学习都是次要,你不能紧张别让她看出来。”
于念不动声色点头。
被褚休这么一分析,于念原本那点怯意自卑全没了,看向温筱筱的目光平静温和,甚至带着关怀善意。
温筱筱,“?”
温筱筱觉得于念人挺好的,腼腆文静,跟她虽不是同一性子,但作为短期师生应该很合得来。
她主动给于念送了礼,“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挑了我喜欢的珠串送你,这串珍珠手链虽不昂贵但颜色柔和莹润,很配你的皮肤。”
于念白,白的温润,白的柔滑,白的有温度,不是那种冷冷的拒人千里的白,这珍珠手链戴她手腕上几乎跟她皮肤颜色融为一体。
于念看褚休。
褚休,“收下吧,裴景替你送过拜师礼了。”
于念看温筱筱,温筱筱点头,眼睛弯弯,“一支松烟墨。”
温筱筱只当褚休跟裴景同窗,关系犹如亲兄弟,所以裴景才待于念如亲姊妹。
今天温筱筱过来就是跟于念熟悉熟悉。
于念亲自下厨做饭招待,温筱筱第一次来,获得了不干家务的限时特权,可以坐在院里石桌边跟大黄小黄玩耍。
猫狗都好客,猫让摸狗让抱,哄的温筱筱不愿意松手,哪怕身上蹭了猫毛狗毛都不介意。
走的时候甚至将自己手上的玛瑙珠串捋下来,戴在大黄的爪爪上。
见于念要还她,温筱筱立马说,“给孩子的。”
这跟孩子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孩子还要招人稀罕。
大黄喜欢亮亮的东西,“咪”着看向于念。
于念哭笑不得,伸手在它脑袋上撸了一把。
温筱筱就住隔壁,走回去就行。
见前方两个大丫鬟来接她,温筱筱顺势挽着于念的手臂跟她介绍,“这是陪我从小长到大的丫鬟,玛瑙!这是新招来的丫鬟,玛瑙最近带着她在做事,叫琥珀。”
于念侧头看温筱筱,眨巴眼睛,原来饱读诗书的温姑娘跟她一样“俗”气啊。只不过她喜欢金银,温姑娘喜欢珠玉。
于念送温筱筱回去。
褚休裴景跟在后头。
褚休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看前方挽着于念手臂的温筱筱,咋舌感慨,“温姑娘在人际往来交朋友这方面,是有些自来熟的本事啊。”
才短短半天时间,笼络了她家的猫猫狗狗,还笼络住了她媳妇!
她跟她媳妇,以及裴景跟她媳妇,关系都没进展的这么快。
都、都挽上胳膊了!
裴景笑,“咱俩以这身衣服接近的念念。”
裴景指身上男装,“自然跟温姑娘不同。”
温筱筱是姑娘家身份跟于念交好,正儿八经的算起来,温筱筱才算是于念认识的第一个“年龄相仿”“同是女子”“爱好相同”的姑娘,能说上话也不稀奇。
话虽这么说,裴景伸手拉住褚休手臂,叮嘱她,“你得跟念念说我好话,我才是她第一个手帕交。”
褚休嘿嘿笑起来,挑眉侧眸睨她,“求我~”
裴景,“……”
裴景有点危机感,于念是她身为裴晶时唯一一个手帕交。为了不被温筱筱取代,裴景晚上都想留下来住。
于念推她往外走,“待会儿殿下,又要来接你。”
裴景想跟于念天下第一好,但这话死活说不出口,憋红了脸,僵硬的往外挪,“那,那我明日散班来吃饭。”
于念笑,“好。”
见她一步三回头,褚休干脆利落的将裴景推出家门,两扇门板一关,褚休环着于念,“咱俩才是天下第一好。”
裴景,“……”
秀秀这个女子兼小人!
不过今日领着于念跟温筱筱见了一面,后面就不用她俩次次跟着了。
温筱筱跟于念两人约好教导功课的时间,每日会主动去找于念。
日子眨眼就是月底。
秋猎定在九月月底出发前往皇家围场,庆王已经提前带人去清扫围场,防止山林里有猛兽伤人。
到了围场后,先带人打草弄出动静,把猛兽暂时驱赶出去,再派兵将围场守卫起来,然后往里面放些兔子獐子跟野猪梅花鹿,这样既有狩猎乐趣又不会被猎物伤到。
他是提前出发,大军保护的大队人马则要晚几日再动身。
这次随君伴驾的都是皇亲国戚后宫宠妃以及四品以上的文武重臣,褚休从六品,不在随行的队伍名单里。
裴景也不在。
不是她不够资格,而是礼部的女子学堂报名也是在月底开始,她作为这事的主事人根本没办法离京。
甚至大军今日出发,隔上五日就是女子学堂报名,时间安排的就是这么巧。日期错开,京中就算有事,传到围场那边都已经推迟了几日。
礼部这边的日子是早早就定下的,秋猎那边的日子是十天前才敲定。
这次秋猎皇上长公主忠义侯魏国公包括瑞王都去了,朝中只留康王监国。
朝上要是有大事要事,则飞鸽传书快马加鞭送往行宫交由皇上定夺,其他小事则由康王遵照以往前例处理。
皇宫里头有御林军把守,皇宫外头有巡防营,京城街巷有京兆尹府,层层守卫由点到面跟以往相同。
大军出发时间定在上午巳时,所有车马宫门口集合。
忠义侯府,马车停在外头。
温大娘子自然同行,以往温筱筱也会跟着出去玩耍,只是今年身上领了差事,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贪玩的小姑娘了。
她站在马车下面,拉着温筱筱的手温声叮嘱。哪怕是侯夫人,此时在温筱筱面前,那也只是出远门的父母在叮嘱留守在家里的孩子。
温筱筱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说,“娘您放心,您跟父亲不在,府里我就是大王,您有什么好担心的。”
忠义侯站在旁边,笑着嗔她,“这孩子。”
温大娘子摸摸温筱筱的头发,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忠义侯骑马前行,手握缰绳翻身上马,扭身示意温筱筱,“回府吧,别在外头站着了。”
温筱筱用力挥手,“一路顺风,玩的开心。”
忠义侯骑马朝前走,身边随从驾马往前快走两步跟上,垂眼低声说,“侯爷查出来了,庆王最近同平时一样,没接触过任何生人,只跟他的门客安先生下棋说话。”
庆王可不是个耐心十足愿意跟人下棋的王爷。
“安先生。”忠义侯低声重复。
他跟安先生接触过无数次,没觉得这个人有何不同。
但他看不出来不代表这个人不是潜在威胁。
忠义侯目视前方,温声说,“你握着巡防营,一切按我交代好的去做就行,最重要的是看好大姑娘。”
“要是有意外,无论是谁,都做的干净些大胆些,要是出了事情,回来我给你收拾。”
他也不想这样,可庆王慢慢脱离掌控,长公主跟皇上又对他步步紧逼,他才是这个狩猎场上的唯一猎物。
要么奋力一搏,要么等着对方收网他被剪掉利爪獠牙彻底变成一条摇尾巴的狗。
如果他计划成功,女子入学报名失败,那一切都好说,他还可以利用这事钳制长公主跟驸马,慢慢筹备等个万全的翻盘机会,若是有个万一……
“那个安先生,要是这次没跟庆王随行,你找个机会悄无声息的了结了他。”
随从,“是。”
忠义侯扭头朝后看,身后的巷子里安安静静没有半个身影,自然瞧不见那抹倩影。
他又没能见到小念儿。
忠义侯收回目光驱马朝前,一行人马朝宫门口的方向赶,随从则落在后面,并不随行。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他们前脚刚走,皇城周边的巡防营后脚就慢慢有了变动。
大部分的侍卫则在夜里改了原本的巡防路线,巡逻的重点悄无声息从皇城边上调到了忠义侯府边上。
只不过巡防营夜间巡防,这几日白天风平浪静,温筱筱照常进出,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不妥。
“我娘跟父亲外公他们今天应该已经到围场了吧?”温筱筱整理明天要穿的衣裙。
她提着裙子给玛瑙琥珀看,“明日报名穿这个可好?”
温筱筱说完觉得肚子有些钝疼,伸手揉了两把没当回事,估摸着是喝了凉东西或是受凉了,回头喝口热汤就好了。
她放下衣物,洗漱完喝了热汤早早入睡。
夜里轮到琥珀守夜,她直觉没那么顺利,伸手悄悄推开窗朝外看,果真看到府里守卫陡然增多。
她以为是府兵,结果是巡防营的侍卫!
琥珀脸色一凛,觉得这事麻烦了。温筱筱被囚禁在侯府里了。
就算是长公主都没算到忠义侯会胆大到将巡防营的兵当成自己的府兵来用,甚至全都调进了府里。
他这是,要反啊。
翌日清晨,于念早起。
她挑了身最新的轻粉色长裙,梳洗打扮,头发上珠翠不够加上她年纪不大,便用丝绦绑上长发,发髻上小小的簪一支珍珠簪子作为点缀,整个人清灵轻盈。
她弯腰摸大黄小黄,但不让它们往自己身上爬,“乖,等回来再抱抱。”
新衣服今天要见人的,不好全是狗爪印。
于念坐院里等温筱筱来叫她,左等不见人,右等还是不见人。
可褚休说过今日很重要,以温筱筱的性子只会早到帮裴景张罗,不可能误了时辰。
于念握紧手指,心里不安,怕温筱筱这个风筝真就断在了侯府里。
她犹豫了一瞬,拎上篮子佯装买菜,开门出了门。
于念从侯府后门口经过,原本紧闭的两扇门今日多了两个守门的侍卫,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神色凶厉,见她经过都十分警惕。
于念低头垂眼快步往前走,像个寻常买菜的路人。
后面是侯府守门的侍卫,前方街上是京兆尹府的一队衙役在巡逻。
于念想让他们帮忙捎信喊褚休回来,可她一个小娘子说话怎么让京兆尹的人信服,万一,万一等褚休的时候,温筱筱出了事情怎么办。
于念手腕上还戴着温筱筱送的珍珠手串。
她摸着手串有了主意。
“走水了。”
“走水了。”
于念伸手捞起大黄抱在怀里,腿边跟着小黄,快步低头路过侯府门口。
眼见着要出了巷子,她跑的越来越快,狗也跑的越来越快。
侯府守门的两个侍卫觉得不对劲,对视一眼,连忙追上去,“那个蓝衣服的——”
于念拼命往前跑,边跑边试着喊。
她已经能正常说话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喉咙莫名的像是被堵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她咬下唇,努力轻声重复,“走水了。”
说的次数多了声音就能越来越大,最后才喊出来。
在后面脚步声要追上的时候,于念一头扎进街上人群里,朝京兆尹的衙役跑过去,大声喊,“大人,走水了!那里,走水了!”
她跑过来,头发是乱的,发带散在肩后,脸上跟衣服上都是柴火燃烧后的灰烬,左一道右一道。
于念抖着唇,哆哆嗦嗦朝后面巷子里的侯府指,“大人,侯府、侯府走水了!快救火啊!”
有灰色浓烟从侯府的方向飘上来,瞧着是侯府后院着火了!
她信不过侯府的侍卫,但京兆尹府的衙役她知道,是好人。她们来京城的第一场官司,就是在京兆尹府打的,京兆尹府的府尹允许大家进院里听审,是个好官。
她把事情闹大,所有人都会往侯府赶,温筱筱说不定能出来。
于念抱着猫带着狗躲在后头,唇都手都在打颤,眼里全是水,视线模糊的看众人朝侯府的方向跑。
衙役更是分出两队,一队去喊灭火的巡防营,一队去通知他们府尹司大人。
侯府走水了可不是小事!。
此时侯府里,温筱筱起来就发现自己被囚禁了。
她一个侯府大姑娘,居然连出屋的权力都没有。
她质问随从,“你们怎么敢囚禁我!我今天要是不出现,所有人都会起疑!驸马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随从八风不动站在院里,垂着眼皮说话,“大姑娘只要在府里老老实实待着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不然的话……”
温筱筱捂着难受的肚子,冷汗淋淋。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早月事居然提前来了半个月,来势汹汹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她每次来月事都疼的生不如死,更何况这次蹊跷的提前了那么久。
随从见她脸色惨白,扶着丫鬟的手都几乎撑不住的要跪在地上,冷笑,“女人这样凭什么出去做官?”
温筱筱咬紧牙抬头瞪他,“你——”
随从目露轻蔑不屑,觉得不值得跟她这样的小姑娘费口舌,一个小小的月事就能让她站不起来,哪里需要劳师动众的盯着她。
随从,“等时辰到了,礼部门口的各家姑娘到齐,我会让你的丫鬟代你出面,就说你温大姑娘月事来了需要在府里好好休息,学堂报名的事情,暂且作罢。”
不行。温筱筱眼泪都疼出来了。
不能这么说。
要是这么说,会毁了所有女子。她们这几个月的努力,女子入学的机会,会因为女人的一次月事被全盘否定。
随从懒得看她,转身离开,叮嘱侍卫,“看好她,不准她出屋。”
“是。”
随从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侍卫脚步匆匆跑过来,脸色难看的行礼说,“大人不好了,京兆尹府的司大人带人过来,非说侯府后院起火了,要带人进来救火。”
随从,“起火了?哪里起火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侯府隔壁的裴家小院烧起来* 了,“……”
因为两家挨的近,站在远处跟巷子外头,真就以为是地大府大的侯府起火了。
侯府肯定不能让人进来!
随从带人出去交涉。
京兆尹府的府尹司大人亲自来的,他来之前让衙役去宫门吏部喊褚休,因为他认出于念是褚休娘子,长公主大婚上他远远见过,再让人去礼部贡院门口把这事告之驸马一声。
安排完这些,他毫不犹豫骑马带人快速过来,忍着去隔壁救火的冲动,咬紧牙硬说是侯府走水了,要进去看看。
他在外头拖延时间,给里头争取机会,同时等人来。。
随从前脚走,温筱筱后脚就试图往外闯,毫不意外被侍卫大力推回屋里。
对方手劲很大,对她完全不像是对待主子反而像是对待囚犯。
温筱筱脸色大变,冷汗湿透衣服。父亲,不,忠义侯是要,是要杀了她?
她要是听话还好,她要是不听话或者计划有变,忠义侯为了防止她出现,可能让人杀了或者打晕她。
温筱筱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在屋里找趁手的工具,准备拼一拼!
她温家世代武将,她温家的姑娘,可不只会读书!
眼见着她要出去找死,刚买来半个月的大丫鬟琥珀从墙上将装饰用的马鞭取下来,抬手打开门出去,又反手将门关上。
趁着外头有人牵制住随从跟大部分侍卫,现在是杀出去最好的机会。
温筱筱人都傻了,瘫软在另一个丫鬟玛瑙的怀里,仰头看她。
玛瑙哪里见过今日的场面,早就吓得眼泪汪汪,就这还伸手捂住温筱筱的耳朵,“姑娘不怕姑娘不怕。”
等琥珀再进来的时候,门开着,外头已经安静下来。
她将染血的马鞭丢到外头,福礼说,“奴婢是长公主殿下派来保护姑娘的,姑娘放心,咱们现在就出府。”
温筱筱愣怔怔看着琥珀,这时候也来不及多说别的,只能让两个大丫鬟扶着她往外走。
想从正门出去根本不可能。
小院里的人解决了,外头还有别的侍卫。一进门二进门全是人,刚才只是府门口的动静盖住了里头的声音他们这才没察觉。
他们是被牵制住,又不是全死了,这么出去肯定会被发现。
“姑娘,姑娘我们给你垒墙,你踩着我们肩膀翻出去。”院里丫鬟们悄悄过来,都蹲在墙角,一个叠一个。
温筱筱眼泪掉下来,肚子再疼也疼不过此时的心,“我要是跑了,你们……”
“姑娘快出去,您出去了我们也许还能活。”
琥珀当机立断,三两步踩着墙坐在了墙头上,外头是街道。
她探身伸手,手指朝下伸向温筱筱,“快来,你先出去,我送你到了地方再回来保护她们。”
温筱筱咬破了下唇,踩着丫鬟们柔软又坚硬的肩头,无声流着眼泪,握住琥珀的手爬上了墙头,再被她搂着腰带下去。
“温姑娘!”
温筱筱刚从墙上下来就听到褚休的声音,他一身绿色官袍大步跑过来,伸手往前指,“康王的马车在那儿,你让他捎你去裴景那儿,我去找念念。”
温筱筱着急的问,“念念呢,她今日也要去报名!”
她还想着报名呢。
褚休心都急死了,稳住情绪缓声说,“火就是念念放的,为的就是把人引来救你出去。你先去替裴景解围,我去找她。”
说着褚休直奔巷子口跑。
温筱筱不敢耽误,自己朝康王那边跌跌撞撞的跑,让琥珀回去保护那群弄丢她的丫鬟。
褚休要急死了,她从没急成这样过,九月底的天已经不热,她却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里衣全汗透了,官帽下的头发都是湿的。
京兆尹府派人过来传话的时候,褚休就意识到出事了!
她这几日天天特意留意侯府内外,见忠义侯府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才安心去点卯。
左右温筱筱身边有长公主安排的丫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忠义侯会调巡防营的侍卫看管温筱筱。
那样铁桶一个的侯府,十个丫鬟也不能带着温筱筱全须全尾的拼杀出来。
亏得念念机灵,放火引来了人。
不能从里头出去,那就试着从外头进去,至少牵制一下府里的侍卫。
褚休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不是赶回家,而是去礼部牵了匹马,去敲康王府的门。
她拿着于念的金片,让康王调御林军过来。她怕忠义侯疯了,闹这么大的阵仗是要鱼死网破。
现在司大人跟康王都在侯府门口试图硬闯,如今温筱筱出来后,救火的衙役们就能去灭裴家小院的火了。
一切都没事。
可念念呢。
念念去哪儿了。
褚休心慌到从喉咙里跳出来,眼睛视线都是模糊的,耳边一阵尖锐嗡鸣,头脑空白,只是本能的左右寻找四处去看。
“哼唧。”
有狗咬她衣摆……
有狗咬她衣摆。
褚休猛的顿住,低头去看。
黄色小狗,皮肉厚实,看着不胖摸着不瘦,不是她的狗闺女小黄还能是谁。
褚休抖着手去摸小黄脑袋,喉咙发干,嘶哑着声儿问它,“念念呢?”
小黄摇着尾巴带她往前跑。
褚休跟着走,小跑了一段距离,挤开巷子口围观的人群,褚休就看见背靠着巷子墙壁、蹲在墙根的于念。
她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脏兮兮的,刚买的粉色衣裙第一次穿就灰成这样,平时刷洗的干净的鞋面全脏了。
她蹲在那里,清清瘦瘦一个,低头摸着大黄的脑袋在安抚大黄。
褚休站着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别开脸,抬手在眼睛跟脸上抹了好几把,然后抬脚朝于念走过去。
她蹲在于念面前,伸手摸于念脑袋,“念念。”
于念抬头看她,眼睛一红,嘴巴一扁,眼里打滚的泪珠就这么掉下来,“秀秀,我把,把家烧了。”
她抱着大黄趴她怀里,呜呜的哭。
那是两人好不容易才在京城安置好的家。
褚休伸手抱住于念,亲她头发,“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你跟大黄小黄没事就好。你们在家才在,不怕啊念念不怕。”
褚休轻抚于念后背,“司大人安排人灭火了,应该已经灭了,等事情忙完,咱们重新修一修小院,这样家就回来了。”
于念哭着点头,想起什么,她连忙抬脸问,“温筱筱。”
褚休亲她额头,捧着她的小脏脸左右看,哑声问,“她也没事,你没伤着哪儿吧?”
于念摇头。她没伤着,就是点灶房的时候,弄脏了身上衣服。
她把大黄举起来给褚休看,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带出笑,清清亮亮的,“我一把,把大黄,捞了就跑。”
她指小黄,“它跟我,跑。”
褚休鼻子酸涩,伸手捏于念的脸,“真棒啊,跑的时候黄金都没想光想着它俩了,不愧是亲生的。”
于念咬唇看褚休脸色,褚休脸色苍白,唇上都没血色,显然又被她吓到了。
于念轻轻亲褚休嘴角。
褚休伸手把于念摁在怀里,紧紧抱着。到现在,她心脏还咚咚的快速跳着,震的她胸口闷疼窒息。
“裴景那边该开始了,我带你去看看。”褚休缓过来后,伸手将官帽摘下来。
她乱糟糟的头发,于念也乱糟糟的头发,妻妻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她俩现在都不“好看”。
于念烧屋子也要救温筱筱出来,就是为了裴景今天的女子学堂报名,褚休怎么可能不带她去看看。
她单手拎起小黄,于念抱着大黄,两人顺着褚休原路返回,找到褚休栓在旁人店门口柱子上的那匹马。
褚休,“我骑马带你去,这样比较快。”
于念第一次坐马,狗跟猫也是。
怕它俩乱跑丢了,也怕它们在马背上应激害怕掉下去,褚休难得没讨价还价,一口价从街边买了两个竹篓,将猫狗放进去盖上盖子,一左一右挂在马鞍上面。
褚休扶着于念的腰让她先坐在马背上,自己环着她坐在她后面,双手往前握住缰绳,驱马朝贡院走。
礼部办公地点在宫里千步廊,宫门不可能随意打开让所有人跟马车都进宫去报名,所以报名点就安排在了礼部贡院。
眼见着要到了巳时,所有官家女子都到了,可最应该先来的温筱筱还没到。
有人刻意煽动,大声唱衰:
“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姑娘家胆量小,关上门还敢说话,出了门就不敢了,也能理解。”
“算了吧,女人读书就读书了,为什么非要进学堂,多这么一举做什么呢,不如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留在后院,关上门想怎么看书怎么看书。”
“女子学堂自古没有便有它的道理在,老祖宗都没办的学堂你们今日还能办成了?”
礼部众人站在门口不敢言语,只侧眸去看裴驸马的脸色。
裴景看向眼前不远处的所有马车,车门紧闭,车窗仿佛都没留有一条缝,像极了它们的主人,无声无息的忍受这些杂碎言语。
温筱筱还没来,所有官家女子似乎都在等温筱筱,没一个站出来的。
裴景坐在长桌后面,扬声问,“巳时已到,我再问一次,可有哪位姑娘愿意报名进入女子学堂?”
礼部官吏弯腰低声劝裴景,“驸马再等等,等温姑娘来了再问呢。”
不然没人回应岂不是太丢人了?女子学堂今天报名,背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笑话跟热闹,要是办砸了影响并不小,说不定还会连累礼部跟长公主,驸马现在这样问不是上赶着丢人吗。
裴景只看向眼前那些马车,“这一线机会,你们要吗?”
风声从贡院门口卷过。
有人已经开始咧嘴要笑裴景了,就待他正要开口,一道清脆的女声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压下。
声音脆亮,是女子的音色,在这深秋划破秋风打碎寂静,说道:“我要。”
一辆马车车帘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素手一只。
头戴珠翠的姑娘弯腰出来,双手贴在小腹处,站在车门前车辕上,抬眸望向裴景跟她对视,自报家门:
“永昌侯府安悦悦,愿意报名入女子学堂。”
她一开口,其他马车的车帘相继掀起,官家女子从里面陆续出来。
她们左右环视,由一人开口,“我等愿意入女子学堂。我们今日只是同温筱筱约好了要一起报名,而非要她带头才敢站出来。”
“若是因此让旁人小瞧了我们,那真是狗眼看人低。我等只是守信,而非怯懦。”
女子们开口,音色干净响亮,压过一众声音。
礼部官吏愣在原地。
他们本以为这些姑娘是在等领头羊,原来只是在等同伴一同前行。
裴景胸口满满胀胀,觉得这才是她办学堂的真正意义。
康王府马车赶到,温筱筱艰难的扶着车厢下来,抬眼朝前看,“我是不是,来晚了?”
安悦悦过来扶她,“好生狼狈,怎么来的这么迟,我们都要错过报名时间了。”
温筱筱眼泪掉下来,又抬手抹掉,大声道:“魏国公府温筱筱,愿意入学。”
魏国公府?不应该是忠义侯府吗?
没给旁人思索纳闷的时间,温筱筱捂着肚子又说,“于家娘子于念,也愿意入学。”
于念没来的话,她替她先把名报上。
裴景听到马蹄声,抬眼朝前看,正好看见褚休骑马带于念过来。
于念扭头看褚休,褚休开口,“于家娘子于念,愿意入学。”
见她们过来,温筱筱强撑着回到马车里,几乎刚坐下人就晕厥过去。
裴景快步过来,安排御医的同时,站在马车旁上下打量于念,眼里的担忧都要溢出来。
于念低头任由她看,小声说,“小景你先,忙,忙完跟你说,件事。”
比如:
刚才一不小心,把你家小院点了。
第115章“忠义侯可能要谋反。”
裴景站在小院门口往里看, 内外一片狼藉。
灶房全毁房梁倒塌,里头东西烧的一干二净。
因灶房跟东厢房相挨着,连带着褚休于念住的东厢房都烧了大半。
防火司的人连带着京兆尹府衙门的衙役都在灭火, 这会儿火已经灭完,火星子都没有。
小院里犹如单独下了场暴雨, 房梁上的残木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像是才放晴的雨后。
防火司的主事过来跟裴景行礼,“裴大人。”
裴景抱着大黄恍惚点头。
主事,“不幸的是秋季天干物燥, 灶房里柴火又多,起火快浓烟重, 这才把灶房烧了个干干净净。”
自然这里头也有耽误了灭火时间的缘故在, 可防火司干的是灭火的活儿, 不参朝政,所以只说眼下现状不分析里头详情。
主事, “幸运的是只烧了你自家院子没烧到邻里隔壁, 不用承担多余的损失跟赔偿。”
他抬眼看隔壁, “这火势看着凶猛似乎烧到了侯府后院,实际上只是风向吹动浓烟误导了众人。”
裴家小院就在侯府后面, 它陡然起火,站在前头街道上看, 的确像是侯府后院冒烟了。
“只是,”主事话锋一变,皱眉说道:“灭火的时候我们查看了一下,瞧着不像是自然起火, 许是有人刻意纵火才烧的这么快。”
裴景陡然回神,目光下意识朝东厢房那边看过去。
于念将大黄塞到她怀里抱着, 这会儿提着裙摆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心疼烧火的家具衣服,要不是旁边褚休跟侍卫拦着怕先烧后淋的朽木不结实随时会掉下来砸着伤人,于念现在已经进去了。
裴景收回视线,木着脸摇头,语气坚定,“不可能的事情,应当是意外失火。”
主事垂眼,“大人说得对,不过这事归京兆尹府过问,我等只是灭火跟提供起火原因和火情分析。现在火已经扑灭,我们跟司大人交接完便回去了。”
说完主事退下,于念跟褚休走回来,小黄跟在两人身后,左闻闻右嗅嗅,摇着尾巴很是欢快。
如果小院是意外起火,陡然变了个样子,狗回家都会好奇狂吠。
除非点火的时候狗就在旁边跟着,以为是主人特意这么做的,以为是在游戏才会这般欢快。
主事擦肩而过时朝褚休点头,同时从小黄狗身上收回视线,没多言语。
地契是裴家的,在上次裴景大婚的时候,裴家叔伯就把地契拿过来交给裴景,这房小院如今彻底归到裴景名下,只要她不追究起火的原因,律法规定,只要没造成他家损失的情况下,起火是人为还是意外都不重要。
于念一步三回头朝后看,眼睛水汪汪的,揪着手指走到裴景跟前,心虚内疚,“都给你,烧成,这样了……”
虽说情非得已事出有因,可到底是她把房子烧了。
裴景单手抱猫,分出手在于念凌乱的头顶摸了两下,柔声说,“不碍事,只要你人没事,全烧了也不碍事。”
跟于念和大黄小黄这三个活物比起来,房子只是死物,只要地皮还在屋舍总能拔地再起,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跟裴景相比,于念在这儿住的时间最长,也最有感情,所以扭头朝后瞧,满眼心疼。
“裴大人,褚大人。”司大人过来,拱手朝两人见礼。
裴景将大黄递还给于念,于念伸手接住。
褚休看了一眼,往前半步站在于念身前挡住她,同裴景一起还礼,“司大人。”
司大人假装没看见于念白皙指尖上的灰烬,只道:“刻意纵火是大罪,好在没伤及无辜,若是房主不追究我们也不会不依不饶。”
于念低头缩在褚休身后,悄悄将手指手背藏在大黄的肚皮下。
裴景连忙道:“意外失火而已,下次我们会提高警惕,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司大人放心就是。”
司大人也只是想要个态度,见裴景这么说,心里了然,“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跟驸马讲。”
称呼的转换代表着要说的事情立场的转变。
裴景看了眼褚休,两人同时望向司大人。
司大人,“起火时我们只当是侯府着火,人力围在侯府周边以防意外,直到康王过来侍卫进了侯府才发现失火的是侯府后面的这方小院。”
“既然侯府没事我等自然不好停留,撤离的时候,无意间瞧见有两个侯府府兵悄悄离开。我管着京兆尹府,负责京城百姓安危,出于多疑的性子让人跟上去,发现他俩的目标竟是劫杀庆王府里的安先生。”
褚休皱眉,“安先生?”
她看裴景,两人对于这个人都不算陌生。
她们刚来京城的时候,就从李礼口中听说过这个人。那时庆王还是太子,安先生作为太子门客,替他招揽京中考生并在迎宾楼摆宴待客。
后来太子榜的事情一出,太子被褫夺封号贬为庆王禁足半年,她们以为安先生办砸了这事会被庆王迁怒责罚早就逐出庆王府了。
没想到他还在庆王手下做事!
褚休可不觉得庆王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留着安先生必然有别的原因。
褚休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连忙追问,“人现在如何?”
司大人,“对方出手狠辣,他腰腹中了一刀但没伤及性命,我的人将他救下,现在就安置在京兆尹府的后院里。”
褚休连忙道:“去请永药堂的路大夫去治,务必让他活着。”
忠义侯肯定交代过什么,不然府兵不可能在囚禁温筱筱的事情败露后,无缘无故去杀庆王的一个门客。
司大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才让人跟上以防万一。
褚休问,“忠义侯身边的那个随从呢?”
司大人,“巡防营统领官郑将军?”
也就是今日私调巡防营侍卫充当侯府府兵的那个领头。
褚休点头。
司大人,“他滥用职权,被康王派人停去官职卸掉甲胄,先扣下了。”
到底是忠义侯手下的人,至于如何问罪发落,要等忠义侯回来再做定夺。
褚休听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看向司大人,语气严肃,“康王可在,我要见康王,我有要事要说。”
裴景跟司大人一起望着褚休。
司大人不好问具体原因,裴景却是直接询问,“怎么了?”
褚休看向裴景,“忠义侯可能要谋/反。”
裴景脸色大变,本能扭头看于念,于念眼神茫然回看裴景。
裴景反应过来后,连忙找补,“别,别当着念念的面说这个,再吓着她。”
可要不是有八成的把握,褚休不会这么说。
褚休让司大人帮忙派人看着小院,今日如果有人靠近立马拿下。
她则领着于念跟裴景朝康王府赶去。
裴景礼部那边女子入学的事情办的顺顺利利根本不需要她坐镇,她这才来看小院失火情况。
温筱筱在晕厥后就送到了康王府,由康王妃请御医给她查看身体,如今三人过去,御医才刚离开。
康王亲自接待她们,让下人奉茶,视线虽没刻意看向于念,但只要于念有点动静,他便立马询问的望过来。
于念抱着猫局促的站在褚休身后,目光迎上温柔的康王妃,腼腆露出笑容,朝她颔首见礼。
她还记得自己。
康王妃心都化了,看于念这么狼狈更是满眼心疼,柔声问她,“我带你去换衣服可好?”
于念看褚休,见褚休点头,这才跟着康王妃朝后院走。
大黄小黄跟着她离开。
她们走后,前厅只剩康王跟褚休裴景。
康王以为两人是关心温筱筱的情况,叫来温筱筱的丫鬟琥珀给两人回话。
琥珀在侯府没事后就去了贡院门口,刚好赶上温筱筱被送去康王府,自然跟着一起过来。
如今站在褚休裴景面前,她福礼说话,“御医说我家姑娘没什么大碍。”
忠义侯这段时间天天让小厨房给温筱筱炖滋养的补品,所有人都以为他心疼关心女儿觉得女儿最近过于劳累这才让她大补,谁知道他藏了别的心思,送来的补品全是活血催经的。
温筱筱本就体寒,每次月事来了都痛不欲生,忠义侯算了时间每日让人送补药喂她,导致温筱筱月事陡然提前,痛上加痛这才晕厥过去。
他算盘打的极好,要是今日之事没有败露,等秋猎回来,他跟魏国公以及温大娘子也不难解释。
他也是太担心温筱筱身体了,这才让人把她留在府里静养。
他疼了温筱筱这么多年,有求必应事事以她为先,所有人都觉得他对温筱筱犹如亲生,连温筱筱都觉得忠义侯堪比生父,哪里会因为补品的事怀疑他。
而且让温筱筱出面说服官家女子入学的人就是他,他要是不想让温筱筱入学,一开始便不会支持温筱筱出面。
所以哪怕魏国公回来,最多斥责他小题大做同时遗憾温筱筱月事提前,这才让她错失入学报名,根本不会觉得忠义侯要毁了女子入学一事。
裴景松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琥珀退下,康王看向褚休,“你有别的事情要说?”
褚休起身拱手,“我有个猜测实在大胆,可我预感强烈,忠义侯怕是要借着秋猎谋/反。”
康王握住手下轮椅扶手,定定地望向褚休,“此话怎讲?”
褚休,“要是温筱筱今日没有出府,女子入学一事进行的不顺利,秋猎那边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最多死个庆王府上的门客安先生。”
“若是温筱筱没出府,女子入学一事进行却顺利,我跟于念以及安先生今晚可能都会死。”
“但今日东窗事发,京中乱成这样,忠义侯已经没了退路无法回京,只能选择最后一条生路,谋/反弑君。”
今天要不是于念一把火引来众人暴露了巡防营侍卫成府兵的事情,晚上她跟于念也许会死在小院里,随后被人伪装成火灾身亡。
现在小院提前着火,反倒是把忠义侯逼上了绝路。
他回京已经没法交代了,魏国公那边定不会轻饶他,这是家事,失去魏国公的助力却是公事。
私调巡防营侍卫为府兵,滥用职权,就算他是侯爷也不能全身而退。
忠义侯只要回京,等着他的就是妻离女散停职禁足。这对于他来说堪比囚笼,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他必然会利用庆王谋反。
事情失败了由庆王顶罪,他说不定还能救驾有功,要是事情顺利,庆王为帝,他权势依旧。
这对于旁人来说可能不忠不义一时半会儿不敢谋/反,可如今的大姜王朝是忠义侯跟姜氏一族联手打下来的。
他心底甚至觉得皇室本该姓萧,自然没有出于对皇权的敬畏跟为人臣子的恭顺服从。
康王脸色大变,只觉得褚休口中这一幕异常熟悉。
他亲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语气笃定,“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康王看向褚休,“只是褚休,他若是没谋反反而束手就擒,你要是带兵前去支援,也许会被他倒打一耙,连你带我都有可能被定罪。”
褚休知道,“殿下可以等一夜,今夜若是有人靠近小院,不是来找金片的就是来取我跟于念性命的,我若猜对了——”
康王,“你若猜对了,我愿陪你赌一场。”。
天色渐黑。
裴家小院西厢房慢慢亮起烛光。
大火烧了东边,但对西边丝毫没有影响。
忠义侯侯府后门悄然打开,几个府兵顺着墙根溜向小院。
白天的火是这院子里放出来的,毁了侯爷跟将军原本的计划。郑将军走前交代过,除掉这院里的两人以绝后患。
郑将军也知道走到这一步算是到了绝境,既然如此不如把祸根全除了,到时候罪名怪下来由他担着,只要侯爷权势还在,总能捞他一条烂命。
于念目前并没在皇上面前露过脸,她的身份从未对外说起,只要她跟安先生死了,金片就会变成废铁,饶是上面有字迹那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长公主跟侯爷不合,故意捏造此物陷害侯爷?
只要活人不在,死物便翻不了天。
郑将军唯一后悔的是下手太晚,他就该昨晚提前动手把小院里的两人杀了,而不是静待其变等女子入学的结果。
他被扣押之前留下心腹,让他们把自己没做完的事情做了。
府兵溜着墙根进去,夜色无月,眼睛望向西厢房,悄悄抽出腰后的大刀。
突然,西厢房里的烛光全灭,四下漆黑寂静。
府兵们一愣,还未来得及行动,就听见司大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拿下!”
小院里瞬间亮起火把恍若白昼,映出京兆尹府衙役们的脸。
与此同时,褚休裴景快马出京,带上虎符调动驻扎在京郊附近的禁军,连夜前方皇家围场。
康王留守京城,封锁内外,禁止任何人外出传递消息。
第116章秋猎开始。
围场狩猎自然要选择人少有田又有山的地方。
山林可供飞禽走兽栖息, 山野平原可留兔子梅花鹿吃草奔跑,这样的地方建造行宫,每年进行两次狩猎最为合适。
春秋两次的围猎不止是供皇家消遣娱乐, 而是展示皇上的军事能力。期间围猎过程中的调度和指挥,也能锻炼京中将士们骑射的能力, 免得没有战事他们就在习武上松懈懒散。
今年武试后的秋猎,更是武进士们的另一次实战考核,是他们向皇上展现自己真本事的大型练武场。
一般没有战事且无山匪作乱的情况下,武臣立功的机会远远低于文臣, 而春秋两场围猎是他们向上展示自己的最好机会。
皇家围场距离皇城有三百公里,快马加鞭一天左右可以抵达, 不过皇上他们出行除了车辇还有步兵以及老臣贵眷, 自然不可能拼命赶路。
但就算再慢, 不算出发那日,三天半也就到了, 所有人马在行宫里休整一天, 翌日围猎开始。
秋季天高气爽风和日丽, 正是在外面跑马狩猎的好时节,连魏国公这样的老臣都在狩猎首日亲自下场活动筋骨。
今明两日留众人熟悉场地, 毕竟很多人此生这是第一次来围场,上来就考他们骑射狩猎的功夫未免不够公平。
这两天皇上随他们骑马闲逛, 等第三日也就是后日,真正的狩猎考核才算开始。
“锦衣,”皇上骑在马背上,听见天空中传来雁鸣, 扭头朝后喊,“你我比比如何?”
马鞍上挂着肩筒, 里头是十几发箭,每支上头都有自己主人的标识。
皇上取来大弓,抽出箭羽,搭弦拉弓瞄准天上大雁。
箭矢擦着雁翅而过,未能将雁射下。
忠义侯腿夹马腹往前,抽箭搭弓,瞄准目标,正是刚才被箭矢擦了翅膀的大雁。
箭出,雁落。
众人朝忠义侯看过去,目露钦佩,由皇上带头,称赞声不止。
侍卫骑马去捡落雁,皇上转动马头瞧向忠义侯,笑着说,“还得是锦衣啊。”
忠义侯将弓收回,姿态谦恭,“是皇上射中了雁,我不过是捡个漏而已,当不得这些夸赞。”
皇上拉长音调“嗳”了一声,“不提这些虚的,你敢把这雁射下来,就已经强过不敢出箭的众人。”
他以此为例扬声说道:
“这场狩猎,所有人都要像忠义侯这般掏出自己的真本事,而不是畏手畏脚思前想后让左让右。围场犹如战场,战场之上没有尊卑没有权势,唯有活命跟胜利二字最重要,围场亦然。”
众人,“是。”
瑞王跟在旁边不是很服气,悄悄冲着自家姑姑撇嘴,嘀咕着,“真没看出来,忠义侯还有百发百中的本事,真是深藏不露。”
他还以为忠义侯只有马上功夫了得,谁承想骑射也懂。
瑞王侧身朝旁边鼓动,眼神明亮很不服气,“姑姑你也露一手给他们看看!”
武秀手握缰绳,侧眸睨他,“我无缘无故出这个风头做什么?”
瑞王耸肩坐直,“不做什么,我就是瞧不上他炫耀完又假装谦虚的样子。”
明明想要嘴上却说不要,又当又立虚伪的紧。
庆王跟在两人身后,将两人对话听进耳朵里,吊儿郎当骑在马上翻了个眼皮。
姑姑真是好兴致,还有心情看景呢,他要是姑姑,这会儿该想着自己那弱不经风的秀气白面小驸马今日女子入学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庆王朝忠义侯的方向看过去。
萧锦衣说他在京中已经安排妥当,希望他说得是真的。
要是不能借着女子入学一事挫一挫姑姑锐气跟锋芒,等来年真有女子站在朝堂上,以父皇对自己亲妹妹的偏心程度,那他对于那个位置还有什么机会?
庆王又骂瑞王,这也是个蠢货,皇位之争本该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他们才该联手打压姑姑,让她彻底滚回封地当她的长公主。
如今弄成这样的局面,全因瑞王不争气上赶着巴结姑姑,这才给了姑姑站在朝堂上的机会,以及别样的野心跟心思。
庆王正想着呢,前头皇上发话:
“你们玩你们的,今明两天放开了玩,难得出来一趟,别总跟在我们后头。”
皇上皱眉,“小辈就该有小辈的朝气跟活力,都拘在我们跟前像什么话,好不容易出来走走,还不赶紧自己玩自己的。”
魏国公扭头看,笑着说,“我瞧着他们看见这景色心早就野了,就等着您发话呢。”
皇上,“心野了才对。”
等身后小辈们四下散开跑马玩耍,皇上才带着魏国公跟忠义侯慢悠悠往前骑行。
远处是连绵山峰,眼前是辽阔的平原草地,秋风吹拂草地如碧波湖面随风荡漾。
虽说有些草已经枯萎了,但大部分还绿着,置身其中鼻翼间全是野外的草木清新气息,自在极了。
柔风拂面老友相随,皇上沉浸其中,脸上的笑就没散过。
加上刚才忠义侯一箭射雁激励到了,不肯服老,拍着腿边的箭筒说,“后日狩猎,朕也要下场,猎不到梅花鹿,猎到两只獐子也是好的。”
魏国公笑呵呵的说,“既然您下场亲自狩猎,那老臣就不去了,老臣留在后方准备好篝火调料,坐等您的猎物解馋。”
魏* 国公看向忠义侯,“锦衣陪皇上去吧。”
忠义侯点头,“是。”
来到行宫,吃的自然是野味为主。
猪羊宰杀烤肉,兔子跟鱼更是以木炭烧烤做成美味。
因为天空作美,天气晴朗云层稀薄,夜间星辰明亮撒在夜空里一闪一闪十分好看,皇上提议在行宫下面的平原上临溪搭建帐篷,这两日先住在外头。
行军打仗哪能处处有驿站歇脚,更多的时候都是安扎营帐临溪居住。
皇上年纪大了就爱回忆从前,跟一众小辈们说他年轻时风餐露宿的日子,长公主怕他喝酒,跟在旁边看着。
瑞王年纪小又爱玩,早就跟世家子弟们划拳喝酒去了。
忠义侯余光朝远处瞥了一眼,借口如厕起身离开。
远离帐篷篝火跟熏烟酒气的热闹,立在夜空下只觉得寂静辽阔,看不见的远处山林漆黑一片,藏着说不尽的恐惧威胁,似乎风吹草动下都有人影晃动。
忠义侯双手搭在身后,垂眼听下人回话。
事情是早上发生的,趁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下人就快马加鞭过来报信,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更别提如厕,这才赶在所有人前面把消息递给忠义侯。
囚禁温筱筱的事情暴露了,女子入学报名顺利无比,这事还惊动了康王跟京兆尹府。
忠义侯都不用担心回京后这事不好善后,只要明后两日,魏国公府跟长公主府的消息传到围场,单单魏国公那边他都不好解释。
以魏国公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秉性跟温大娘子护女的程度,收到温筱筱书信时,和离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就这魏国公还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以及出于新旧臣子融合的大立场上,愿意给他一个体面,不把事情闹的太僵。
可私自调兵却是大事。
皇上本就有意削弱他的权势,得知这事后,估计会借题发挥拿走他手上所有的兵权,只给他留个忠义侯的空衔,到时候武秀拿捏他比猫拿耗子还要容易。
忠义侯在安排这事时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如今听完这些心头没有半分惊骇惶恐,只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可算是没了回头路。
忠义侯转动手上的玉扳指,为了方便拉弦射箭戴上的,一直就没打算取下来。
他看向下人,“你带一队人马驻扎在前往行宫的必经之路上,劫杀所有前来报信的人跟鸽子,务必把这事拖到后日。”
下人,“是。”
忠义侯立在原处又站了一会儿,神色如常的返还篝火地。
篝火宴会散了后,忠义侯给庆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避开众人耳目,来到了忠义侯的营帐。
帐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酒菜。
庆王撩起衣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低头嗅嗅,一饮而尽,笑着抬眼看忠义侯,“萧叔,可是京中有了好消息,这才摆宴饮酒庆祝?”
他拿着筷子吃饭。
他吃不惯木炭熏烤的东西,对他父皇嘴里当年行军的苦日子也不能感同身受。他比瑞王这个弟弟还要金贵娇气,他就没上过战场,后面过的又全是好日子,哪会觉得曾经苦了。
他过的都是好日子,以前是,现在是,今日之后更是。
庆王丝毫不怕忠义侯的酒菜里头有毒,一是他身份在这儿,二是忠义侯不敢,他手里捏着萧锦衣的命门呢。
他要萧锦衣三更死,没人能保得了他到五更。
忠义侯提着酒壶给庆王的空酒盏倒满酒,避而不谈他的问题,反倒是笑着询问,“庆王身边的安先生呢,这次秋猎怎么没见着他?”
庆王意味深长看向忠义侯,也笑,“他一个文人来什么围场,留在京中了,这样我要是有个万一,他还能当一回我的救命符。”
庆王,“萧叔别看他是文人,他家里头的哥哥却是个武将,曾当过将军呢,后来死于萧叔刀刃之下,不知道萧叔对他的兄长可有印象?”
忠义侯曾经为救康王,马上刀下干脆利落的斩杀了敌军将领。
忠义侯就知道。
他就说庆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容忍安先生至今。
一个春闱时把事情办砸的门客早就该悄无声息处理掉,结果却是庆王身边门客换来换去,但只有安先生最受他重用。
忠义侯本以为是安先生一心向着庆王足够忠心才被留下,现在回过神来才明白,安先生是庆王用来拿捏他的利刃,逼着他给他当条听话的狗。
忠义侯低头笑,声音温和,“原来殿下知道了这事。”
庆王端着酒盏抿了一口,“你跟姑姑都查的事情,我岂能不闻不问?”
金片以及于念的身世庆王全都查的清清楚楚,他就算知道的晚了些时日那又怎么了。
姑姑知道的早了又如何,她只有物证,真正的人证在自己这儿。
当年忠义侯通敌想要用敌军围困死康王的事情,安先生才是人证,他手里有当年忠义侯通敌的书信。只要将那书信上的笔迹跟金片上的字迹对比,忠义侯全身是嘴也抵赖不得。
他就说嘛,萧锦衣是他姜家人脚边的一条狗。
唯一选择的权力就是认谁当主人。
忠义侯给庆王倒酒,垂眼说话,“既然殿下知道了,还望殿下救我。”
庆王笑着,“救你可以,但要看你听不听话会不会咬人了。”
忠义侯这才开口,“京中来信,女子学堂报名顺利,长公主的势头怕是压不住了。”
庆王还咧开的嘴角僵在原处,酒盏猛地砸在桌面上,瞪向忠义侯,“你不是说——”
忠义侯叹息,“是褚休跟裴景坏了事情,里头还扯上了康王跟京兆尹府。”
他看向庆王,幽幽轻叹,“我是没想到,连京兆尹府的府尹都是长公主手下的人。我因囚禁温筱筱一事已经没了后路,回京后权势被削弱只能任人鱼肉,秋猎之后我怕是帮不了殿下什么了。”
他先说长公主拥了多少,再说庆王即将失去什么。
庆王脸色微变,低声呢喃,“那我拥有的唯一机会,岂不是只有秋猎这次了。”
忠义侯给他重新倒酒,“我愿全力以赴协助殿下,趁此秋猎,除掉长公主。我的把柄握在您手上,您对我还有何不放心的?”
没人比庆王更熟悉围场,因为他是提前几日带兵过来排查过围场上下,确保没有猛兽存在。
哪里适合藏人,哪里适合偷袭劫杀,他最清楚。
庆王抖着手握住酒盏,仰头将酒倒进嘴里艰难吞咽。
可要是此事失败……
忠义侯慢悠悠的端起酒盏,跟庆王手里的杯子相碰,“殿下想想康王。”
庆王看向忠义侯,酒水顺着喉头滑进腹中,酒劲上来浑身滚热。
他抬手用自己的空杯子碰忠义侯的酒杯,“是啊,想想康王。”
康王就算没死也是残了,残疾之身是没有争夺皇位资格的,康王如此,长公主亦是。
而且他又不是弑君更非谋反,他只是把早该滚出皇室的人撵走而已,他姜氏江山岂能落到女子手里!
庆王眸光明亮,眼底烛光跳跃。
酒盏相碰,声音脆响。
“萧叔助我。”
忠义侯笑的和气恭顺,“自然。”
歇息两日,第三天,秋猎开始。
第117章“臣救驾来迟,皇上,珍重。”
世家子弟们意气风发, 换掉平日里穿的宽袖锦袍,缓上窄袖或是适合骑射的文武袖长袍。
不管能猎到几只猎物,衣服上已经表明了态度。
今日一战, 他们定要让家里长辈们瞧瞧,他们才不是酒囊饭袋!
作为长辈, 瞧见自家孩子这样,都讪讪笑着跟同僚说,“我儿子功夫就会用在这种刀背衣服上,比不得你家公子有真本事。”
“我家公子那身衣服也是现做的, 平日里就没见他摸过弓,更别提骑射了, ”同僚摆手, “今年秋猎有看头的不在世家子弟上, 而是武进士们。”
“是啊,忠义侯监管的武试, 算起来这些武进士们都是他的‘门生’, 他们今日有出息出了风头, 不知道忠义侯得引以为豪成什么样。”
就算现在文武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不能算在个人头上, 但看到武进士们朝气蓬勃,那也是自己差事办得好, 怎能不骄傲不自豪。
不止世家子弟们摩拳擦掌,武进士们更把这次秋猎看得极重。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相当于文臣的殿试,是一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考试。
“长公主秋猎也下场了?”大臣左右看。
魏国公听他们闲谈, 笑着插话进来,“听说小驸马没见过梅花鹿, 长公主自然要下场捉鹿带回去给他长长眼。”
长公主跟驸马这对也是有趣,长公主擅武驸马擅文,倒也天生一对。
不仅长公主下场参赛,连皇上都去了,更别提庆王瑞王。
锣声敲响比赛开始。
香炉里点着高香,以香计时,谁回来的早带的猎物多且稀有,谁获胜。
比如兔子野鸡算一分,獐子算三分,那梅花鹿就算十分。
分高者获胜。
秋猎获胜者中的前三名,猎物归自己处置,同时可得黄金千两。
皇室中人名次不计入总比试名次,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占了武进士们跟世家子弟的名次。
因皇上提前交代过,这场比试跟权势无关,哪怕是遇到了世家子弟,武进士们也不用谦让猎物,谁的箭射中了东西就是谁的。
争夺猎物可以,但不能伤人不能打斗,违者严惩。
不过林子大、平原阔,有时候单人围剿猎物过于困难,像是碰到机敏能跑的梅花鹿,凭各人本事很难追到。所以这时候可以组队围猎,到时候分数加在一起平摊到每个人身上。
当然,世家子弟可以带随从上场,每人最多带两名。为确保比试公平,他们猎到的猎物分数就分三份,不全记在主子头上。
武秀想猎梅花鹿,拒绝瑞王提出的组队申请,选择带上随从春风春雨组成主仆三人组。
比赛才开始,鹿多半还藏在林子里,三人先进了山林。
“殿下,驸马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京中会不会出什么事情?”春风问。
前天的事,哪怕过了一天,今早也该传来消息啊,怎么会迟迟没有动静。
春雨眼睛环视八方,竖起耳朵注意鹿的动静,陡然听见春风开口,皱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不该出声惊扰了猎物。
春风无视他,“林中的马蹄声弓箭破空声到处都是,我要是鹿我早就跑了,才不会待在林子里。”
春雨,“这几处山林又不止这一个林子,那边的动静可传不到这边来,但你要是说话,肯定会惊到这附近的鹿。”
武秀抬手,打断两人争辩,“京中有康王留守,他手中握着禁军虎符,加上忠义侯不在京城,想来他手下的人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春风春风看向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这里会有水花?”
武秀手始终握着弓,腰背挺直保持警惕,“不然我为何不跟瑞王组队?”
如果对方动手,目标必然是她,要是她把瑞王带上,那两人都陷入困境谁请援军?
她跟瑞王分开走,两人约定以信号弹为号,万一她遇到麻烦,就放信号弹,瑞王听到了会带兵过来。
“殿下怎么能以身入局!”春风急了,“您应该提前跟我和春雨说,这样我们可以多带些侍卫进林子。”
春雨却懂了,沉声道:“人多对方会起疑心。”
堂堂武秀长公主,战场厮杀都不怕,如今秋猎进山林猎头鹿却要带上一队人马,不摆明了有猫腻。
对方要是不傻,肯定不会动手。
春风严阵以待,不敢再掉以轻心,“怪不得殿下没让驸马跟着来。”
他家主子跟驸马婚后如胶似漆,驸马去褚大人的小院待的时间久了主子都要过去接人,唯独这次秋猎主子走的干脆利落,连分别时都只是交代驸马办好京中差事,别的不需要操心。
他还当自家殿下厌倦了甜蜜窝,趁机要出来放松一二跑跑马透透气,原来不是厌倦了,而是为了把驸马留在后方最安全的京中。
武秀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她不能来。”
秋猎的日子是她跟忠义侯两人心照不宣敲定下来的,日期正好跟女子入学时间前后脚,让裴景抽不出身过来。
裴景不懂拳脚年纪又小,武秀不是怕她来了连累自己,而是怕有人伤了裴景会惹得她分心。
若是今日把裴景留在营帐那边,她进山林都会分出一半心神在后头的裴景身上。
哪怕安排的再周全也会担忧。
尤其是她的小驸马纸墨文章里长大,没见过真实的刀光剑影,说不定会怕。
武秀驱马往林子深处走,“走吧,该办正事了。”
这片山林里果然没鹿。
春雨循着小鹿跑过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寻,到了林子深处的平地上。
草地上一望无际,四周有三面都是山林,剩余的西北是个山坡,要是没有头上的太阳,走到这儿的确很难辨清方向。
武秀目光朝那边山坡上望去,果然在那儿看见低头吃草的鹿。
她抬手搭弓,眼睛微眯,箭未离弦,就瞧见山坡那边骑马慢悠悠爬上来的庆王,以及他身后的十多个侍卫。
庆王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迎着对面东南方向的阳光朝下面的长公主看过去,扬声打招呼,“姑姑可是在等我?”
他们一行人惊跑了鹿。
武秀瞧见庆王却没就此收弓,箭矢直接放出,破空声响起,阳光下箭头闪着银光,擦着庆王的左脸脸颊飞过,在他白玉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线。
庆王没想到长公主会二话不说直接对自己出手,眼睛微微往下试图看自己火辣辣疼的脸,后知后觉抬手摸在脸上,垂眼看手上的血。
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箭飞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傻了似的坐在马背上,连躲避都不知道。
可能是觉得长公主不会真出手,也可能是自己被阳光晃了眼没看见箭,更是忘了躲。
庆王愣愣的看着指腹上的红,然后扯开嘴角笑了,他本来还顾及着姑侄血缘没立马动手,如今看来倒是他妇人之仁了。
“姑姑,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天下女子里凭什么你是例外?”
庆王收回手,握着缰绳说道:“你自己做这个特殊还不够吗,为何非要鼓动父皇办什么女子学堂。姜华,你是想走武皇的路吗,可我姜朝不是无能怯懦的李氏子弟!”
庆王抬手,示意侍卫动手,“今日太阳极好,让你死在这般温暖的阳光下,算是全了我们姑侄情分。”
他手朝下压,“杀!”
武秀就带了两个随从,加上她自己不过才三人,庆王觉得姑姑就算战力非凡,也抵不过轮番厮杀的人海战术。
他带了十几个侍卫,并非是他只有这十几人可用。
他身后是带领几千人马帮着善后的忠义侯,要是他这边不敌,忠义侯自会出手。
武秀在庆王开始说废话的时候,就已经干脆利落的点燃了信号弹。
一共三发,拖着白色小尾巴,“啾啾啾”的窜到天空中然后炸开,变成红色烟雾。
同时武秀抽出箭筒里的三截**,三两下拼成一支银枪握在手中,春风春雨从腰带里抽出长鞭,驱马往前,一左一右护在武秀身旁。
三人面朝外,围成圈,后背交给其余两人。
不是主仆三人轻敌,她们其实真看不上庆王的这十几个侍卫。她们防的也不是庆王,而是庆王背后始终没露面的忠义侯。
那才是最大的危险。
庆王看见信号弹了,看完就笑了,扬声说:“晚了姑姑,瑞王那个蠢货就算带兵过来也会被忠义侯的兵将拦在外头,而这点时间足够我解决了你。”
“你要解决了谁!”
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从山林里响起。
庆王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就见一匹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黑马从山林里窜出来,气势如虎直接冲上前。
“父,父皇?”庆王愣住了。
父皇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被忠义侯支走,去别的山头猎鹿去了?
皇上驱马上前,马蹄扬起,他顺手挥动手里大弓,将一个冲到武秀跟前的侍卫用弓弦勒下马。
人倒马翻,恐吓住了其他侍卫。
杀长公主可以,但杀皇上是弑君啊!前者自己丧命就罢了,后者可是连累九族!
他们踌躇起来,一时不敢再上前。
尤其是皇上一马当先跑在前头,后头跟来的是两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他们也是三人组队,顺着梅花鹿的脚印寻到这边。
还没出山林就先听见信号弹的声音,抬头顺着烟雾的方向赶过来,就看见庆王要围剿长公主。
皇家的事情他们不能站立场,但他们要保护皇上,而皇上驱马站在了武秀长公主旁边。
武秀也有些惊讶,“皇兄怎么在这儿?”
皇上没看她,只看庆王,“滚下来!”
庆王驱马下来,却不敢靠近,坐在马背上远远的说,“父皇您偏心,您看见了吗是姑姑先动手要射杀了我,我脸上血迹还没干呢,她要杀我,我连还手反击都不行吗?”
皇上厉声呵斥,“她要是真想射杀你,你的脑袋上这会儿就该有个窟窿而不是一条血线!竟要残杀血亲,混账东西,还不滚过来认罪!”
庆王不仅不过去,还驱马往后退了两步。
他本来的计划只是杀了武秀,如今看来对面所有人都留不得活口了。
庆王从袖筒里也拿出信号弹,扯了捻子,烟雾“嘭”的下在头上绽开。
皇上皱眉看他。
庆王将壳子随手扔到地上,摇着头说,“是您逼我的,是您逼我的!”
他道:“我不想谋反,我只是想解决了她,为什么您要出现,为什么!”
庆王听见了混杂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出现在了他背后山坡的最顶峰。
忠义侯身着黑色甲胄,手里拎着沉甸甸大弓,马鞍边挂着的箭筒里的箭羽是满的。
他身后将士们一字排开,数千人乌压压的站在西北山坡之上,手持弓箭齐齐朝下看。
庆王扭头瞧了一眼,松了口气,再次望向皇上,下巴高高抬起,“父皇要是此时传位于我,我留您跟姑姑一命,如何?”
皇上根本没看他,而是顺着他的身影往后,目光沉沉的落在了忠义侯身上。
这般阵仗,说是来擒庆王护皇驾的,忠义侯恐怕自己都不信。
兵权在手敌我悬殊,他是刀俎,姜家人才是鱼肉。
忠义侯眯着眼睛迎着阳光朝下看,“庆王意图谋反,臣救驾来迟,眼睁睁瞧着皇上跟长公主死于庆王刀下,臣心痛矣。”
他嘴角扯出笑,写书人似的连结局都给他们一家子写好了。
庆王根本没反应过来,转动马头朝向忠义侯,“你说什么?萧锦衣你要做什么!”
忠义侯抬手拉弓,弦在扳指上越绷越紧,箭矢的方向瞄准皇上的心脏:
“臣救驾来迟,皇上,珍重。”
武秀神色一凛。
身后山林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独属于禁军的重骑声音四面环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几人站在平地上,迎着对面的箭矢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尤其是忠义侯的骑射功夫在来围场的第一日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般准的箭,雁都躲不掉,何况人。
只要他把人射杀完,他身后的将士们只能听命于他。
对面忠义侯人在山坡上,箭在弦上,银光在阳光下闪耀跳跃。
眼见着他要松手。
“不要。”裴景眼睛直直朝前看,脸色苍白唇上瞬间没了血色,她们调完大军就马不停蹄赶路,顺着红色烟雾方向绕近路过来,还是来不及吗!
褚休瞧见了对面的箭矢,扬声喊,“裴景!”
裴景下意识扭头看她。
褚休干脆利落的脱了枣红色外衫,两手抖开,“蹴鞠,风流眼!”
裴景反应过来,人翻身下马,伸手摘掉身旁将士头上戴着的黑色虎头兜鍪,将盔朝前面的褚休抛过去。
两人默契至极,不用多说话,褚休张开外衫兜住兜鍪缠紧。
她快马朝前,冲出山林的那一刻,手撑马背弹跃起身,脚踩马鞍借力,手将临时制成的“鞠”往高处一抛,身体在马背上凌空倒挂,脚背勾了“鞠”用力往前高高一踢。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无数次。
那“鞠”朝着对面的“风流眼”——
忠义侯的肩砸过去!
忠义侯眯着眼睛,注意力全在箭矢跟对面皇上的心口上。
但他反应极快,奈何阳光耀眼,迎着光分神抬眼一看,光却刺的眼睛睁不开。
等眨眼间能看清的时候,一颗红色的球已经代替了眼前的太阳,遮天蔽日般,直直的朝他肩上砸来。
手劲一松,箭矢失了原本方向。
武秀扑过去,护住皇上的头,将皇上从马背上扑到草地上。
箭矢闪着寒光擦着武秀的肩膀过去,往后飞,“咚”的声插到树干中。
短短一个失误的机会,局势瞬间逆转,禁军已经围上前,瑞王救驾的人马紧随其后。
忠义侯再想拉弓射第二箭,却没了机会。
眼前禁军早已冲出山林,步兵手持长矛大盾,齐齐护在了皇上跟长公主身前,将几人护的密不透风。
褚休裴景带来的是步兵,骑兵则绕后包抄了忠义侯的人马。
庆王夹在忠义侯的人手跟禁军之间,呆坐在马背上,无人问他,无人管他,他却吓得眼神呆滞,根本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
忠义侯不是他的狗吗,褚休跟裴景怎么会带着禁军过来……
所有疑惑到最后只成了一句话:
完了,他彻底完了。
裴景快步朝长公主跑了过去,撞到长公主怀中,伸手用力环住她的肩膀,看她伤口,低低的喊,“姜华。”
武秀微怔,笑着抚摸她后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这点擦伤对她来说都不是事情。
她捧起裴景的脸,见她没掉眼泪才松了口气,哑声说,“不疼。”
裴景疼,疼的低头不敢抬脸看她。
褚休从马背上下来朝两人走过去,不甚自在的扯着里衣衣襟,扇风似的不让衣服太过于贴身,“谁,谁借我个外衫穿呗,我文人脸皮薄,怪不好意思的。”
但凡刚才在场的人都不信“褚休是文人”这话。
他刚才那脚踢的快准狠,直接踢碎了忠义侯的谋反大业,踢出了他自己的前程似锦。
这能是文人踢出来的?!
皇上解开自己身上的明黄色外袍,抛给褚休,“穿吧。”
褚休,“……”
见长公主点头,褚休才战战兢兢披上大了快两圈的衣服,快步往前双手捧着虎符,递还给皇上:
“康王在京中察觉到侯府不对劲,怕侯府主人萧锦衣有不臣之心,奈何他困于轮椅中无法骑马前来,特托我跟驸马裴景持虎符调禁军前来救驾。”
皇上抬手虚扶褚休,接过虎符握在掌心里,看向远处被禁军拿下的萧锦衣,“把他压去行宫。”
他看向迟来半步的瑞王,以及所有人,“莫要惊动营帐那边,比试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回大营,不能让萧锦衣一人,毁了这届武进士们的前途跟抱负。”
听到皇上这么说,所有人看向萧锦衣。
他是真该死啊,那些武进士也是他的“门生”,考试时见到他犹如文人见到龚大学士,眼里的钦佩的向往他都看不见吗?
他亲手“扶”他们上了青云路,今日又要亲手“毁”了他们的一腔热血跟武人士气。以自己为例给这届武生做个极错的示范!
萧锦衣则笑着,眉眼颓然,手脚被人扣上沉重镣铐扯着往前走。
可他挺直腰背依旧高高的抬起头颅,站在了皇上面前。
他悔吗,他不悔,他只恨自己败了而已,却从不后悔做过的所有事情。
成王败寇,他认了。
这样死总好过于被人卸掉牙齿爪子,看人脸色摇尾乞怜的好。
萧锦衣看向眼前的好友兼皇上,以为他会对自己露出奚落讥讽的神情,谁知对方走到他面前,只是缓缓摇头,眼底的失望难过几乎要将人淹没溺死。
萧锦衣怔在原地,表情茫然空白,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今日闹剧到此收尾。
后山的事情前面大营里的文武群臣们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禁军悄悄的来悄悄的退,全都守在了行宫那边。
忠义侯的人马在禁军抵达后都下马跪下放下弓箭不做抵抗,如今被收押等候处罚。他们也是听令行事,有错,但不至死。
庆王被禁军连同萧锦衣一起带走,先关在行宫里,等今日秋猎结束再审。
倒是褚休裴景……
皇上扭头看两人,“来都来了,玩玩再回去吧。”
他像个慈爱的长者,让人给褚休把衣服捡回来换回来,着褚休跟驸马和长公主一起回大营。
皇上先走,武秀落后两步,没急着上马,而是侧眸看褚休,皱眉询问,“你习过武?”
褚休摇头,脚勾地上小石头,挑起来踢两下,再转身飞踢,将石头朝树上踢去,“蹴鞠。”
褚休反手指自己,“我可是高手。”
裴景点头给她作证,“无名书院里所有的人都踢不过她。”
武秀看向褚休,顿了顿,笑了。
她差不多能猜到小念儿喜欢褚休的原因。
因为这人只要站在阳光下就像是得了太阳偏爱,所有光芒似乎都落在她身上,让人移不开眼。
就如刚才枣红衣服裹着盔踢到空中一样,那耀眼的颜色几乎与日同辉。
被光吸引是人的共性,小念儿怕是最先觉得褚休是光,所以被她吸引。
武秀看向身边的裴景,跟夺目张扬的太阳比起来,她更喜欢温和内敛似玉一般的月亮。
“回去吧。”
武秀翻身上马,裴景褚休随后跟上。
眼见着长公主跟驸马也离开,所有人立马凑上来,都围着褚休看,一路上全在问她刚才那一踢是什么功夫,尤其是瑞王最好奇。
方才众人眼里的褚休神气极了,神兵天降般,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一脚功夫踢碎了忠义侯的大计!
虽说后头有禁军压阵,忠义侯必败,但如果不是褚休踢了那么一脚,皇上跟长公主两个人可能没事,但场上其他人为了护驾一定会用身体去挡那一箭。
褚休坐在马背上,面露微笑高手姿态,“不会武功,只是略懂蹴鞠而已。”
听她在身后“谦虚”,裴景伸手扯长公主衣袖,示意她扭头朝后看。
武秀疑惑,“?”
褚休到底年少,出了风头得意一会儿也无妨,何况该她得瑟。
裴景憋笑摇头,红红的眼尾带出笑,示意长公主看褚休的脚。
褚休脚疼的恨不得抱起来对嘴吹,但一群人围着她,她丝毫不提脚的事情。
那可是坚硬的盔啊,绑了衣服只是怕它滑而已,又起不到别的作用。
用尽全力一脚踢过去,谁踢谁脚背疼。
但她刚出了风头,疼死也不能说。
武秀别开脸,仰头看天。
裴景探头看她,“没事的殿下,您笑吧,褚休忍着您不用忍着。”
武秀觉得这时候笑褚休不太厚道……
但褚休面上风淡云清实际死忍脚疼的样子,是有点好笑。
很符合她这个年纪这个心性。
第118章当年于念走丢真相。
坐在大营这边闲谈喝茶的文武朝臣, 如果不是特别留意的话,根本瞧不见山林深处天空上方的红色烟雾。
听觉稍微敏锐些的,可能听到些许动静, 但秋猎闹出声响本就正常,都没当回事。
只有魏国公在瞧见褚休跟裴景陪同长公主回来后, 本能的直觉是林子里刚才出事了,要不然这两个留守京中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褚休下马后走路姿势不对,哪怕装得若无其事,可那右脚脚背根本不敢往下压实, 明显有伤在身。
魏国公连忙上前目露询问。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长公主不动声色摇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魏国公瞬间懂了, 不管出了什么样的大事现在都已经解决, 眼下最要紧的是秋猎比试。
他到底是沉稳老臣, 面上端出笑,神情跟言语都和往常无异, 只是多留个心眼四处观察了一下。
长公主跟瑞王都回来了, 随后皇上也换了身衣服过来, 三人看起来都无恙,唯有长公主肩头衣服被利刃擦破。
武进士们算够了积分也没恋战, 带着猎物陆续回来。世家子弟们不算铩羽而归,最少也猎了只獐子。
香炉里的香渐渐燃尽, 几乎所有出去狩猎的人都回来了,唯独不见忠义侯跟庆王。
魏国公脸上的笑都要绷不住了,心头有个大胆掉脑袋的猜测。
到此刻他还安慰自己,也许忠义侯猎鹿忘了时间, 或者庆王偷懒耍赖不知去哪儿玩了,忠义侯去寻他, 两人这才不见踪影。
香炉旁边有官吏坐在桌子后面记录每个人狩猎所用的时间跟狩到的猎物,然后统计出来报到皇上面前。
前三名里有个武进士狩到梅花鹿,他那一队毫无疑问稳居第一。
尤其是那鹿只伤了腿还活着,更是获得额外加分——
对于不能还击且毫无攻击性的幼小猎物抱有怜悯慈悲心,是杀戮者难得的品质。
日后若是有大战,这类人在战场上不会对百姓滥杀无辜,所以予以褒奖鼓励。
而第二名跟第三名虽没遇到稀少的鹿,但猎到的其他东西加在一起,也有不少分。
后面的世家子弟们像是过来给这场比试凑人数的,猎物打眼扫过就能算出积分,根本不用前后核实。
皇上过来,坐在龙椅上,接过统计后名单看。
他到此刻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都没提过迟迟不归的庆王跟忠义侯。
有大臣心有疑问,到此时,莫说魏国公,其余朝臣也都渐渐反应过来不对劲。
少的又不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随从,而是王爷跟侯爷啊。
那两把椅子空荡荡的,又摆在最前头,只要长了眼睛怎么可能看不见* 。
有人起身询问,“皇上,庆王跟忠义侯还没回来,可需要派人去找?”
皇上眼睛都没抬,“先把秋猎比试的结果公布了再说其他。”
“是。”
今年所有的新进武进士们单膝跪在中间空地上,满怀激动压着欣喜恭敬的低下头。
皇上亲自宣读前三名的名字,分别赐黄金千两、八百两、五百两。
褚休坐在边上听的心热,早知道赏那么多,她文武双全就好了!
这要是把金子带回去,她媳妇不得开心坏了,而且刚好可以用这笔赏钱给裴景修院子。
赏完武进士们,皇上开口鼓舞士气:
“你们是大姜的希望,大姜的安危跟未来都在你们这辈身上。”
“朕希望你们牢记初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立身天地间要坦荡正气,切莫得了功名就忘了来时路跟头上君,也别有了功绩便鱼肉百姓和耀武扬威。”
“贪多则失,务广而荒,朕既盼着你们有野心,又劝诫各位莫要被野心吞了良心跟本心。”
场上众人,除了刚入官场的武进士们没听出来里头的深意,其他朝臣似乎从皇上的这几句话里品出点什么。
皇上抬手,武进士们起身立到旁边。
表现优越的被皇上当即点了名并且归入御林军名下,稍微优秀的则入兵部军营历练,等着下次崭露锋芒战功立业的机会,表现平平的则按着原本的武试安排放到边军里打磨。
皇上看向群臣,没给他们继续揣测圣心的时间,而是直接说道:
“朕今日遭遇突发情况,亏得一文臣从京中带兵赶来救援,这才化危为安。”
从京中赶来的文臣只有褚休跟裴景。
大臣们朝两人看过去。
裴景看向褚休。
褚休木着脸,一本正经低头听夸。
皇上都说到这儿了,要是不赏她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但皇上还没点她的名字,她又不能立马站起来。
褚休屁股虚虚的挨着椅子,耳朵竖起来,全神贯注的听皇上说话,做好了只要被点名就随时起身谢恩的打算!
皇上朝褚休看过去,就吊着他,迟迟不提救驾的那人是谁。
褚休,“……”
话说得差不多了,皇上才道:“褚休。”
褚休立马起身抬手,“臣在!”
黄金黄金黄金!
皇上,“忠义侯利用庆王谋反,在山林后企图围剿朕与长公主,亏得员外郎褚休跟驸马裴景从京中带禁军而来,以及瑞王殿后,这才当场拿下忠义侯等人。”
“其中,当属褚休立功最大,若不是他反应迅速有勇有谋,朕也许已经死在了忠义侯的箭下。”
皇上直接了当的开口,没有半分铺垫,一句话吓蒙了众人。
忠义侯反了?!
皇上刚才差点没了,而他们却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场上所有朝臣,除长公主跟刚站起来行礼的褚休外,连瑞王都跪了下去。
“我等有负皇恩,罪该万死!”
魏国公更是扶着椅子扶手撩开衣袍跪下,“臣,该死。”
萧锦衣是他女婿,温家虽没参与且不知情,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连累。
兵是从京城带来的,证明他们离开后京城里出了事情,康王不能骑行,这才将虎符交给褚休裴景由他们两人带禁军前来救驾。
如果京中出事了,那他外孙女筱筱呢?
皇上只阐述经过跟结果,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之所以要在秋猎比试结果之后说这事,则是想用忠义侯的事例给所有武进士们以及朝臣们敲响一个警钟,让他们看到不臣之人是何下场,而忠君者又是何等风光。
“萧锦衣罪大恶极,朕亲审之后再做定夺。”
皇上看向褚休,“员外郎褚休为人机敏处事灵活,由原六品员外郎晋升为五品主事。”
“原吏部五品主事乃萧锦衣手下之人,着大理寺连同刑部审查,若不是同党则平级调到礼部做事,若是同党,则以谋逆之罪处置。”
“听闻褚休及其娘子于氏为揭发萧锦衣恶行,所住房屋被大火焚毁?”皇上已经拿到康王写的书信。
康王在信里头阐明了原委跟经过,要不是事出有因他也不敢随意用虎符调动禁军,所以事情写的客观公正,没有半分偏向。
小院是谁的皇上心里有数,但赏在谁头上,他心里亦有数。
褚休,“……是。”
皇上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傻到再梗着脖子纠正。
皇上,“有功之人该赏,损失皆由皇家填补。赏五品主事褚休黄金千两,以及一座二进二出的宅院。”
三进三出太大了,光是聘用下人以及每年修补维护的费用褚休这个五品官都应付不来,但一进一出又太小了不足以彰显皇恩,所以二进二出最好。
皇上想了想,看向武秀,“我记得你所在的凤里巷后头有个二进二出的院子?”
两院的位置跟现在的忠义侯府和裴家小院差不多。原是一罪臣的庭院,人被抄家后院子就用封条封住充公,至今没往外赏赐。虽说小院年久失修,但位置极好布局也不错,稍微翻新修缮便能入住。
武秀点头,“是。”
皇上,“赏褚休了,新宅院跟被烧毁旧宅院的修缮都由工部负责,银钱从朕的私库里出。”
褚休跟裴景是同乡同窗也是同僚,两人关系极好,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住的更近些。
褚休愣住了。
她以为赏千两黄金已经够多了,但是没想到自己还能顺带着涨了一级跟拥有一处自己的宅院!
武秀抬手抵唇清咳一声,提醒褚休谢恩。
褚休毫不犹豫撩开衣袍跪地谢过皇恩。
所有人抬头朝前看向褚休,心里都清楚,皇上有意以他为例借这事树个典范,这才恩赏众多,否则最多让他升官顶替姚主事的位置不会额外赏院子。
来之前还是六品小官在京中毫无根基的褚休,来了之后升为五品不说连带着在京中安家落户了!
这便是皇恩。
眼热褚休吗?那肯定眼热,但这种机遇可遇不可求,且人褚休也付出了代价,自己的家都被烧毁了,脚还负伤,有如此赏赐也是人家该得的。
皇上环视一圈,将跪地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事出突然与你们何关,都起来吧。”
所有人缓缓起身,皇上就看见了还跪在地上的魏国公。
皇上让李公公把康王的信送给魏国公看。
魏国公抖着手接过,看完撑着椅子站起来,哽咽开口,“求皇上为筱筱做主,为我温家,做主啊。”
他女儿温大娘子当初二嫁萧锦衣是出于朝政大局的考虑,且这事本就是萧锦衣在皇上的“授意”下向温家求娶,并非他们上赶着外嫁。
如今萧锦衣囚禁温筱筱,带兵谋逆酿成大祸,这事他们温家怎么看都是无辜的。
皇上知道,“是朕对不起你们温家。”
出于补偿,着温家大娘子跟萧锦衣和离,带温筱筱返回温家,同时封温筱筱为县主,册封的事情等回京后安排。
魏国公谢恩。
皇上,“今日休整一天,明日返回京城。”
众人,“是。”
按着皇上本来的打算,这么好的时节这么好的天气,加上朝堂上没什么大事,怎么说都得在外头多住一段时间才对,但忠义侯连同皇子谋反将他这份休闲的好心情彻底毁了,不如早些回去。
皇上也不住营帐了,而是坐马车回行宫。
临上车前,皇上抬手招来长公主跟瑞王,眼睛望向不远处的褚休裴景,同长公主说,“找个御医给他看看脚,别伤了骨头,强忍着也不是个事情。”
长公主,“……是。”
都是习武之人,褚休那一脚的力道他们心里有数。
皇上又道:“今日没能明着赏你那小驸马,你回去私下里好好嘉赏他一番。他下马朝你跑过来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是真怕你有事。”
原本他跟众人一样,以为武秀跟裴景是对“搭伙过日子”的夫妻。毕竟武秀比裴景年长,裴景又是武秀强点的驸马,裴景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只得答应,说不定心里对武秀没多少感情。
而武秀之所以选裴景,则是为了女子入学一事,这才挑了最温和文雅好把控的裴探花。
两人明面上相濡以沫,但相处时总让人感觉透着股疏离生分,外人眼里更像守礼的君臣不像亲昵的夫妻。
可方才裴景朝武秀跑过来的时候,忠义侯很有可能再射一箭,他却顾不得这些伸手抱住了武秀,可见是真感情。
武秀垂眼,难得热了耳廓,低眸嗯了声,“我知道,会好好赏她。”
“那就好,”皇上看瑞王,“还有你,回头我那私库打开,你自己进去挑两样趁手的东西。”
今天不仅没能赏裴景,也没赏瑞王,两人都算皇室中人,赏赐他们的效果远不如赏赐褚休这个外臣有用。
瑞王“啊?”了一声,惊喜的很,“还有我的事情呢?”
皇上懒得搭理他,抬脚上了马车,弯腰时姿态苍老,没回头,只轻声说,“妹子,回头审萧锦衣的时候,你过来。”
武秀上前两步,伸手扶住兄长的手臂,托他上去,“好。”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到了今日,兄弟反目,父子相杀,到最后就只剩兄妹了。
皇上拍拍武秀的手背,低头坐进马车里。
皇上车辇先行,其他人紧随其后。
出发前御医给褚休看了脚背,红肿的一只猪蹄子,鞋子脱掉了就穿不上。
但好在没伤了骨头,消完肿就没事了。
前往行宫的路上,褚休蹭长公主跟裴景的马车。
裴景低头看褚休的脚,“念念看见了不得心疼死。”
褚休笑着,“她爱哭,你别跟她说。”
裴景知道。
武秀看向褚休,说起正事,“皇兄让我陪他一起审萧锦衣,可能会扯出金片的事情。”
如果金片暴露了,那于念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褚休捻着手指,垂眼说,“殿下的意思是?”
武秀,“先不提此事,念念的真实身份先压下,等萧锦衣的事情过去了,再找个机会,以柳家的名义寻回念念,封她为郡主。”
本来可能是县主,但温筱筱被抬为县主了,那于念就会被封为郡主。
只是忠义侯前脚出事,后脚封于念不妥,只得把她认祖归宗归还“柳”姓的时间往后拖。
武秀笃定,“皇兄如果知道念念的身份,也会这么做。”
这才是对于念最大的保护,而不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册封她为郡主。
褚休点头,“好。”
她跟念念又不指望郡主的封号过日子,早几年晚几年没区别。
武秀松了口气,见裴景还在看褚休的脚,顿了顿,看向褚休,干脆直白,“你去瑞王车上坐吧,他想跟你切磋一下蹴鞠的脚上功夫。”
褚休,“?”
褚休,“?!”
褚休瞪向裴景,抖着衣袍将脚盖住,肯定是小景连累了她。
裴景满脸茫然无辜,“怎么了?”
她扭头看长公主。
长公主假装撩开车帘朝外看,淡声道:“没事。”
前往行宫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她本可以借机好好“赏”一“赏”自家小景,可偏偏褚休坐了进来。
褚休很懂长公主的心情,当年她们三人一辆马车的时候,她跟长公主的想法一样。
“风水轮流转啊。”褚休不下去,她光着脚跟瑞王坐一起像什么话!
至于小景那边怎么跟长公主解释,那是她们妻妻俩的事情。
行宫可算到了。
褚休迫不及待单脚跳着下了马车,春风好心,给她找了个木棍当做临时拐杖。
她真是佩服长公主跟小景,两人闷葫芦似的,一路上真就规规矩矩坐着,连手都没碰过。
要是她跟念念,念念肩膀受了伤,她早就将人拉到隐蔽的地方,扯开衣服检查了。
就算是在马车里,也会借着袖筒遮掩,悄悄捏捏对方的手指,而不是目视前方板正的坐着。
正经妻妻,好友面前,马车里头,拉拉小手证明关系亲昵怎么了,又不是当众亲嘴。
“早知道我不如坐在外头。”褚休咋舌。
春风扶着褚休,“您要是坐在外头,旁人怎么想我家殿下啊。”
前脚皇上刚厚赏过的臣子,后脚被长公主赶出了马车,外人要怎么想。
褚休,“……”
长公主跟裴景先后从马车里出来。
长公主要去审萧锦衣,手指克制的捏着衣袖而不是摸裴景的脸,温声同她说,“你回去等我。”
裴景顿了顿,反应过来,脸有些热,目光从她的肩头上收回来,点头,“好。”
目送长公主离开,褚休拄着棍站在裴景身边,侧眸看她,“不担心殿下的伤?”
裴景垂眼,“担心。但她除了是我的娘子,还是大姜的长公主,公务在身,不能过于儿女情长。”
褚休笑了下,抬手搭在裴景脑袋上摸了两把,收回手悄悄教她,“但等她回去了关上门,她就是你娘子,你该怎么关心就怎么关心。”
褚休道:“过日子不能太顾及身份尊卑跟脸面尊严,该没脸没皮的时候就没脸没皮,不然日子过得生分了,还叫什么日子。”
裴景侧眸睨褚休,“看出来了,褚兄在念念面前是够没脸没皮的。”
天下第一好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既要又要,连手帕交的位置都想抢。
褚休,“……”
褚休抬手虚点裴景,理不直气也壮,“……那咋了!”
裴景,“……”
没脸没皮。
但说得又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裴景准备好好消化消化别人的妻妻经验,把跟殿下的日子,过得更自然随意些。
行宫里。
大殿上,庆王正抱着皇上的大腿哭诉,“我是,我是被他利用了啊父皇。”
庆王为求自保,把安先生跟金片的事情一股脑抖落出来,连忠义侯私下里一直帮他的事情都说了,没有半分隐瞒。
“我以为他要帮我杀,不,伤了姑姑,谁知道他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是起了谋反的心思!”
庆王啐跪在旁边的萧锦衣,怒骂他,“狼子野心,喂不熟的狗!”
萧锦衣从被擒住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垂着眼,对于周遭一切像是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庆王的谩骂也不理会,所有罪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证据摆在眼前,桩桩件件他就算开口狡辩也抵赖不得。
皇上听到这里,一脚把庆王踹开,坐回龙椅里,气笑了,“好啊好啊。”
他痛心的看向萧锦衣,“这里头竟还牵扯到了康王,他可是跟你一起骑马打天下并肩作战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要害他!”
他大儿子那般优秀的人物,文武全才,却因萧锦衣的野心痛失双腿,后半辈子都要困在轮椅里生活。
皇上亲手剐了他的心思都有。
“金片又是怎么回事?”皇上看向武秀。
武秀把于念跟金片连同字迹的事情串起来说给皇上听。
安先生还活着就在京中,他是当年一事的人证,褚休手里的金片是物证,两者放在一起,便是萧锦衣联手敌军害康王的铁证。
皇上再望向萧锦衣的目光变得十分陌生,眼前跪着的人,样貌声音他都最熟悉不过,但怎么越看越陌生了呢,像是从未认识从未了解过他。
想想也是,萧锦衣走到今日,从一个被寡母拉扯长大的穷苦小子一步步成为忠义无双的侯爷,肚子里怎么可能半点墨水都没有呢。
他要真是一介武夫毫无心机,如何讨得富商柳家柳如琴的欢心,又怎么会跟温大娘子把日子过得还算琴瑟和鸣。
感情到最后,只有他赤诚之心兄弟之情待萧锦衣,萧锦衣却将虚情假意贯彻始终。
回想起来,忠义二字的封号简直讽刺至极。
皇上累了,问到这里已经问的差不多,不想再审下去。
“庆王,褫夺封号封地,贬为庶人,幽禁宗人府,此生不得外出。”
“忠义侯萧锦衣,褫夺忠义封号,数罪并罚,府邸家财抄没充公,判年底问斩。”
皇上看向武秀,声音温和很多,“小念儿找到了?”
武秀点头。
皇上笑了下,柔声问,“可还好?”
武秀,“很好,皇兄对她虽没见过却应该不陌生,她就是褚休的娘子于念,也是她这次放火烧屋救出了温筱筱。”
忠义侯听到这里,抬头眯眼看过来,像是没听懂长公主说了什么。
“好孩子,遇事大胆关键时候从不退缩,有柳家的风范,”皇上连连点头,“早知这样,该多赏褚休点东西。”
武秀,“够多了,再多的话旁人就要起疑心了。”
就褚休的样貌学识,再厚赏的话,别人该以为褚休是皇上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了。
皇上笑,“只是这事先往后推推,不急着认她回来,再委屈她一段时日。”
武秀点头,“我知道。”
皇上,“你来安排吧。”
武秀,“是。”
皇上由李公公扶着下去休息,大殿上只剩哭喊悔过的庆王跟呆呆跪着的忠义侯。
武秀走过来,两步远的距离,低眼看萧锦衣,“是不是没想到是小念儿放的火?”
萧锦衣抬头,哑声道:“我想见她一面,就一面。”
武秀居高临下,垂眼问,“当年小念儿是意外走失,还是你故意丢弃?柳姐姐病重而死,是无药可医,还是无人医治?”
萧锦衣,“是意外走失。”
他垂眼缓声说,“若是我故意丢弃,便不会让她穿着锦衣戴走金片。”
这话武秀信。
萧锦衣,“柳氏……是无人医治。”
那时柳氏对他来说已经没了可利用的价值,他靠着柳氏也许会封侯,但不一定能稳住侯位,他需要抛下柳家再寻高枝,魏国公温家当时就很合适。
所以他故意拖延了寻找小念儿的时间,以及耽误医治柳氏,亲眼看着她病重抱憾而死。
武秀没忍住,抬脚踹在萧锦衣的心窝上!
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姜朝有句话没说错,你就是只喂不熟的狗!不是我姜家的狗,而是柳家捡来的白眼狼恶狗!”
萧锦衣呕出血,咳着笑,“成王败寇而已,姜华,我出身低微,一步步的想往上爬有什么错?”
武秀,“褚休也出身低微,可他却不会借着他娘子于念,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而你却踩着柳姐姐的性命站在了高处!”
萧锦衣,“那是他蠢,不知道权势的滋味,女人跟侯位比起来,是个男人都该知道怎么选。”
武秀又踹了他一脚,“恶的是你,是人心,跟男女无关,跟选择无关。”
武秀衣袖掸脚尖,觉得脏。
她抬脚要走,萧锦衣捂着胸口,在背后沉声喊她,“阿华。”
武秀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萧锦衣,“能否让我再见她一面?”
许是单纯想看看她,或是想透过她看看亡故的柳氏,亦或是看看曾经还未变成这样的自己。
武秀垂眼,“休、想。”
见了于念也许他就无憾了,可小念儿呢?她无忧无虑的日子为何要因为这么一个人而染上阴霾?
武秀,“把他押下去严加看守,明日将他戴上兜帽一同押送带回京城。这期间不准任何人见他,也不准他见任何人。”
侍卫,“是。”
萧锦衣作恶多端,死不悔改,剩余的牢狱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休想好过!
武秀将今日审问的结果跟褚休说了一遍,至于告不告诉于念,全看褚休选择。
褚休低头看自己红肿的脚背,摇头,“不说了吧,有时候人糊涂点才能过得快乐。”
她现在只想给念念看那一千两黄金。
要是念念瞧见了,肯定要高兴的扑过来抱着她亲。
既然有让她高兴的事情可说,为何要跟她讲那些毫无意义无关紧要且扫兴的事情呢。
行宫里休整一夜,大军车马启程回京。
去的时候悠闲自在车马悠悠赏风赏景,回去的时候快马加鞭赶路,时间都比去的时候缩短一半。
两天时间,临近黄昏,众人抵达京城。
康王亲自到宫门口迎接,一同而来的还有远远坐在马车里的于念以及温筱筱。
第119章“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褚休裴景从京中离开后, 为防止有人对于念跟温筱筱下手,加上裴家小院焚毁过半,康王妃就安排两人这几日暂住在康王府里。
今日一早康王收到消息说皇上黄昏时抵达宫门口, 便将消息告诉王妃。
他在宫门外迎接圣驾的同时,康王妃派了马车送于念跟温筱筱过来。
皇上哪怕再不服老, 舟车劳顿马不停蹄的赶路也感到疲乏,尤其是出去秋猎一场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对他内心打击不小。
这会儿到了皇城门口,他连马车都没出, 由李公公传话让各位大臣回去休息,有事明日朝会再说。
众大臣谢礼后, 便坐上自家马车准备回家。
康王妃撩开车帘朝外看, 见那边事情说得差不多人都要散开了, 扭身朝于念跟温筱筱讲,“好了, 你们可以出去了。”
她坐在马车里, 伸手先扶温筱筱下车, 随后再是于念。
到于念的时候,康王妃握着她的手, 柔声问,“见完了人, 还回来吃晚饭吗?”
于念不知道,唇瓣轻抿,秋水眸子望向眼前温柔的王妃。
“也罢,”康王妃拍拍于念的手背, “都在京中不急一时半会的,若你跟褚休没处落脚, 康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不说暗处长公主跟于念的关系,单论明面上褚休跟裴景的关系,现在三人回京后,必然要接于念回长公主府居住。
留在康王府只是因为裴景不在京中,她怕长公主府里没人照看于念,于念自己住那儿会不自在,这才让她跟温筱筱结伴住在康王府。
明明只是短暂的几天相处,康王妃却连给于念在府里翻修哪处院子留她常住都想好了。
这会儿明知道于念可能下了马车就不再回来,康王妃还是忍不住出声挽留两句。
抛开跟柳家的关系不谈,康王妃也很喜欢于念。
康王妃从长公主大婚宴席上初见于念那次就对她毫不掩饰的表达过善意温柔,待她更像是待小辈般温和。
这些于念又不是木头,自然能察觉到。
她生平没见过康王妃这样温柔似水的女人,哪怕康王妃才刚三十,可于念心里却对她产生一种类似于母亲或是长姐的依赖跟向往感。
她回握住康王妃的手,认真说,“等见了秀秀,抽空,我请您吃饭。”
康王妃笑着摸摸她的脸,“好,去吧,褚休已经在等你了。”
于念扭头朝车厢外头看,远远就瞧见褚休走过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她。
于念眼里无意识带出笑,慢慢红了脸颊,有些羞的收回目光垂下脸,然后又偷偷抬眸扭头朝褚休看。
瞧见车帘掀开,褚休垂眼抬手,恭敬的朝马车里的康王妃弯腰行了一礼。
既是见礼,也是谢她对于念的照顾。
康王妃颔首微笑,松手让于念下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按原路折返。
于念站在马车边,笑盈盈望向褚休。
褚休张开双臂,眉眼弯弯无声看她。
于念脸又热了起来,宫门口人来人往的让她格外不好意思,但却还是提着裙摆朝褚休走过去,眼神左右飘忽,余光始终落在褚休身上。
走着太慢了。
于念咬唇眼睛望向褚休,迎着秋风松开攥紧衣裙的手,大步朝她跑过去。
临到跟前也没停下,而是直直扑进褚休怀里,伸手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肩头。
褚休被于念撞得往后退了小半步,结结实实把人搂在怀中,手掌轻抚她肩头跟后背,偏头跟于念贴了贴脸颊,低声问,“是不是想我了?”
于念不语,只缓缓收紧抱着褚休劲瘦腰肢的手臂。
褚休自问自答很是自信,语气里带着得意跟欢喜,“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她俩来京城后就没分开过,何况是这种危机情况下的分离,于念每天白天在人前不好表现出担忧,但到了晚上盖着被子蒙住脸就开始想褚休。
怕她路上遇到意外,怕她们没拿下逆贼,又怕逆贼按兵不动没谋反,到头来救驾的秀秀跟小景反被治罪。
要是被抄家的话,她都不怕跟褚休一起死,唯一遗憾的就是两人才刚过上好日子,她存的那些黄金都没舍得花呢。
如今见褚休全须全尾回来,于念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于是,她听褚休喋喋不休还在说腻歪的话,于念脸皮滚热,从褚休怀里退出来的时候,伸手一把捏住她的嘴!
于念水润润的眸子睨褚休。
褚休眼睛弯弯眸光亮亮,配合的闭上嘴。
“褚大人。”
有同僚经过,停下马车撩开车帘看向夫妻二人,笑着拱手道贺,“之前没有机会说话,都没来得及恭喜你升官。”
褚休一路上不是在皇上跟瑞王跟前,就是同长公主和驸马坐在一个马车里,除了魏国公那样的身份能跟褚休聊上几句,其余臣子属实没机会上前说话。
褚休如今可算是御前红人了,就算不巴结他也没人愿意跟他交恶。
于念看有外人过来,就站在褚休旁边。
褚休笑着,“多谢多谢,有空一起喝酒。”
同僚,“好说好说,哦对了,你的脚好些了吗,前两日见你瘸着走路,今日瞧着好像没什么大碍了。救驾受的伤可不能大意了,回去也得让大夫好好瞧瞧。”
褚休本来都没打算提这事,这会儿被同僚说出来,只得侧眸看了眼于念,硬着头皮说,“好,多谢关心。”
同僚寒暄两句放下车帘走了。
留下褚休站在原地。
于念伸手握住褚休的手臂,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脚受伤了?”
她低头弯腰伸手扯褚休的衣袍,提起衣摆看她的两只脚。
褚休的脚前几天肿成猪蹄,鞋子都穿不上去,这两日不停消肿涂药,今天勉强把脚塞进鞋里,至少从表面看着没什么事情。
她一问,褚休一惊讶,“忘记跟你说这事了。”
褚休突然坡起左脚,哎呦呦的“嘶”着,蜷缩着左腿,“踢到了盔上,可疼喽。”
于念眼眶立马就红了,扁嘴皱眉,湿漉漉的眼睛在褚休的脸跟脚之间来回,眼泪随时都能掉下来。
裴景站在后头,见她这样,扬声道:“褚兄你伤的不是右脚吗?”
于念,“?”
褚休扭头看裴景,眨巴眼睛,垂眼对上于念看过来的视线,笑着换成右腿,右脚蜷起来,“哎呀,忘记了。”
于念眼泪要掉不掉,咬唇伸手拍打褚休手臂。
褚休双手捧着她的脸,拇指在她眼底轻轻摩挲,笑盈盈,“你看不疼,我都忘记是哪只脚了。”
豆大的温热泪珠滚下来,濡湿褚休的指腹。
于念眼睫湿润,垂下长睫不说话。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褚休手指上。
褚休心疼的慌,想亲亲她哄哄她,可宫门口实在不是个亲昵哄人的好地方。
褚休捧起于念的脸,跟她说好消息,“我救驾成功,皇上说由他出钱给裴景修小院,而且怕咱俩没地方住,还在长公主府所在的那条巷子里给咱们挑了个两进两出的院子。”
于念这才抬脸看褚休,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傻愣愣的。
这对于寻常人来说,尤其是她跟褚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
那可是宅院了,两进两出的京中宅院啊!
褚休抹掉她的泪,“咱俩以后在京中有地方住了。”
于念伸手握住褚休的手腕,哑声问,“用脚,换来的?”
褚休笑,“不止,还有黄金千两!”
于念几乎是身体本能,眼睛比脑子反应还快,水润润的眸子噌的下亮了起来,巴巴的看着褚休。
褚休,“……”
她就知道!
褚休捏于念的脸颊,咬牙问她,“这会儿又不心疼我的脚了?”
于念眨巴眼睛,脸颊蹭了下褚休的手指,“还是,心疼的。”
心疼自然是心疼的,但如果有黄金千两,这份心疼也许能稍微的减轻一二。
于念低头看褚休脚。
褚休笑着放下衣袍盖住脚面,“回去给你看。”
裴景走过来,“我让人去康王府收拾念念的东西,你们这段时间先住在长公主府吧。”
不管是裴家小院的修缮,还是凤里巷小院的翻新,都需要时间,工部又不是神仙,这边得了旨意那边就能把屋子修好。
等走完审批流程再施工到收工,恐怕都要到年底了。
这段时间褚休跟于念就住在她跟长公主的府邸里,褚休正好跟自己一起坐马车上下值,回头小院翻修完毕就在长公主府后头,她们就近搬家也方便。
于念抿唇,心底对裴景的建议没有任何异议,但想起康王妃,还是扭头朝康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陪你一起去,正好跟王妃道别和道谢,”褚休握住于念的手指,“你要是喜欢王妃,以后可以常去走动,两府离得又不远。”
于念点头。
裴景抬手招来马车,三人打算上车回长公主府。
眼见着她们要走,温筱筱连忙扬声喊:
“念念。”
温筱筱刚才下了王府马车直奔温家马车而去。
温大娘子早就听说了事情经过,如今看见女儿,还没下车眼泪就先掉下来,搂着她心疼不已。
魏国公不好抱外孙女,就跟在温大娘子身边着急关心的看温筱筱,柔声询问她可伤到哪里,那补药对身体有没有别的坏处跟影响。
母亲跟外公都紧张兮兮,温筱筱反倒姿态放松,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我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起初是害怕跟气愤,可几日过去她情绪稳定下来,只觉得经历此事自己也成长不少,这会儿都能反过来安慰母亲跟外公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魏国公说,“多亏了于家娘子救了你,这事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温大娘子捏着巾帕擦泪,点头,“贵礼是要送的,但只送礼未免显得生疏客气了些,等安定下来,我们请她来家里吃顿饭吧。”
忠义侯府已经封了,但她跟温筱筱的东西是她们温家* 的财物,只要是她们的物件,跟大理寺那边打个招呼登记一下就能带走。
魏国公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听两人提到于念,温筱筱扭头朝后看,松开母亲的手快步朝于念走过去。
她俩一起在康王府住了几天,关系比之前还要亲近。
温筱筱双手拉着于念的手,“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这几日你功课可不能懈怠了,我会随时过去抽查。”
于念硬着头皮微笑点头,“……好。”
温筱筱握着于念双手的时候,总觉得褚休跟裴景在看自己。
褚休看自己也就罢了,怎么驸马也在盯着她俩握住的手看?
温筱筱觉得太奇怪了,但回头一想,可能是刚经历过大劫,两人也是关心于念吧。
温筱筱松开于念的手,朝自家马车走过去,“那我先回去了。”
于念跟她挥手告别。
两人的手松开,裴景才幽幽收回目光。
还没等裴景喘口气,就瞧见褚休借口让于念扶她上马车,拉住了于念的手。
好好好,所有人都能跟念念手拉手,就她不行是吧。
裴景木着脸坐在马车里。
车厢中,于念听褚休说起当时秋猎的情况,跟着胆战心惊。
她抬眼看裴景,“殿下的伤,没事吧?”
裴景摇头,“检查过了,只破了层皮,无碍。”
于念歪头问,“谁检查过了?”
裴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
说完一愣,红着耳朵睨向于念。
于念眉眼弯弯,伸手摸裴景脑袋。
裴景又被她逗了一顿,哭笑不得的看她。
回府的路上,于念掰着手指数金子。
亏得她把长公主送的贵重礼物都放在了西厢房,这才没烧到。
那时候想着礼物过于贵重加上跟长公主不够亲昵,东西都不敢用,就先放在西厢房里等以后再说,如今一场大火烧了东厢房,西厢房里的物件丝毫没被烧到,自然没有损失。
而她跟褚休的衣物被子,但凡是放在外头容易引火的物件,都化成了灰烬,反倒是收到柜子里箱子里的,烧的慢些,只烧了箱子一角,里头的东西倒是没事。
比如那红粉两条垫子完好无损不说,还有于念藏在箱子底下的金子跟存了金子给的票据都没烧到。
京兆尹府的衙役们帮忙把屋里物件搬出来,于念自己在院里亲自收拾,她把能用的都放在了西厢房,金子跟票据则放在贴身带着的包袱里。
她收拾了两件衣服去康王府暂住,金子如今就在康王府。
虽说烧了些衣服,但金银还在就好。而且她马上就有千两黄金了!
千两啊!
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于念抱着褚休的手臂,眼睛亮亮的昂脸看她,只觉得眼前的秀秀哪里是秀秀,分明是会赚金子的貔貅。
她以前说要给自己打个金屋,如今当真是实现承诺了。
褚休侧眸睨于念一眼,于念不说话她都知道于念在想什么。
褚休伸手戳她脑门,呵了一声,“小财迷。”
于念额头抵在褚休手臂上,笑着抱紧她的小臂。
褚休感受到挤压过来饱满柔弹,眸光闪烁,红着耳朵别开视线。
她媳妇就只是喜欢金子,能有什么错呢。
褚休趁裴景不注意,悄悄的拉住于念的手指,侧眸看她。
于念脸颊红扑扑的,抬头瞧她一眼,又害羞的垂下头。
许久没分开过,陡然分开几天,两人突然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滋味。
褚休看向裴景,直接了当,“小景你去外头坐一会儿透透气呗。”
她想亲一下念念。
裴景,“……”
裴景就不!
褚休,“……”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