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意玉怀孕

    自薛洺离京出征, 二人温存最后一夜后,意玉自己独身在后宅的这些日子,发觉自己最近越来越嗜睡了。

    她只当是府里的琐事太过繁杂,所以才会精神萎靡。

    事务繁杂, 就比如, 一直高高在上, 被宠溺得横行霸道的意玉的小姑子, 竟然罕见地被最宠溺她的婆母罚跪祠堂, 小姑子还不哭不闹, 甘愿受着。

    意玉身为管家娘子, 知道内幕。

    是小姑子的赘婿, 如今应举中第, 自觉翅膀硬了, 要纳妾。

    可薛家有条祖训,便是子孙后代绝对不让纳妾, 薛洺这大官, 全家都依附他,都不纳妾不收取通房进屋,何况是赘进薛家的赘婿。

    偏偏小姑子死活要给赘婿纳妾, 气得婆母也不宠着了, 直接罚她跪祠堂。

    纳的妾, 还不是别人, 是意玉姐姐明玉的贴身丫头,得梅。

    而且……得梅和小姑子还是闺中密友。

    小姑子因为怀明玉, 爱屋及乌,和得梅关系特别好,自明玉离世, 小姑子把得梅当成最要好的朋友了。

    得梅是在赘婿才中举,才敲板子定音,次日就爬了床,算算日子,早在先前便有意思。

    被发现时弱怜怜地依靠在赘婿怀里,二人皆是衣冠不整,躺在池阁内。

    意玉先头是奇怪,得梅明明可以凭借是明玉姐姐贴身丫头的身份,在府里过得很不错,为什么要独独在赘婿的妻家去爬床?

    旋即更奇的来了。

    原先小姑子确实看着怒火鹏盛,但旋即,被赘婿说了一句重话,她便咽下委屈,主动要给赘婿纳妾。

    是因为惧怕赘婿?

    惧怕赘婿如今水涨船高的身份?

    可像薛府这样的大家族,这一辈还有薛洺这样的大官帮着撑腰,即便是新科状元,也没必要忌惮。

    何况是这小姑子的赘婿。

    这就奇了怪了。

    总不可能是因为小姑子爱他如命?什么都忍着?

    小姑子的性子,不可能是会忍着夫君纳妾的人。

    再次细细想来……

    意玉一惊。

    不会是赘婿拿到了小姑子的把柄,要威胁她?

    意玉当即脸色变得严肃,那份肃杀果决的气质,竟然有了点薛洺的模样。

    她当即动身,去问明。

    小姑子跪在祠堂,却还是穿着她那一身妃红色衣裳。

    意玉轻轻走过去,给她拿了软垫和食盒,一一把菜品放在她面前。

    小姑子只是睨她一眼,说了句虚情假意。

    小姑子眉目浮躁:“不怕我给你掀翻?”

    “假惺惺的。”

    意玉说:“不算是假惺惺,只是明白你的性子,知道即便跪祠堂,也不会有改正,倒不如不折腾,反而把身体搞垮了。”

    小姑子饿了好几天,也不肯认个错,确实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

    她直接端碗,也顾不得细嚼慢咽吃起来。

    意玉就静静地在她身边看着,时不时替她递碗茶水,防止噎着呛到。

    小姑子风卷残云后,她还是那副厌恶意玉的模样:“又是讨好,廉价。”

    谁料这次意玉却并没有回避冲突,她语气平稳:

    “并不是讨好,只是我习惯照顾别人,路见不平的热心罢了,不必多想。”

    小姑子意外地瞥了意玉一眼:“这话真熟悉,像我那冷面阎罗兄长嘴里会吐出来的话。”

    “你变了,懂得为自己说话了。”

    意玉是真的把薛洺教给她的,记在心里的。

    意玉保留了自己热心照顾别人的性子,做事说话也懂得为自己考虑一二。

    意玉声音平静,语气仍旧是温柔的惯性:“吃了我的饭,那能不能把事情同我讲讲?”

    “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劝你,我只是在了解我的担子,防止府里出乱子。”

    “若是被威胁了,揪住了把柄,大可同我讲。”

    她的话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带着刺的小姑子,也懒得在这种时候挑刺,只想说了之后,怀意玉就能赶紧走,她并不喜欢这怀意玉。

    看到她这张脸,让她想起了怀明玉。

    可偏偏,如今爬上她夫君床的,就是她最信任最喜欢的姐姐的丫头。

    估摸是明玉姐姐被得梅蒙蔽了。

    明玉姐姐同她侧面说过很多这怀意玉的不好,明玉还从那替她遮遮掩掩,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怀意玉并不是什么好人。

    “行,给你说了,便别烦我了。”

    “我若是不让他纳妾,他就离开我,他就要自残,明白了吗?”

    “我怕他真的自戕。”

    “他本来就不爱我,纳妾也没什么的,肯留在我身边就行。”

    意玉皱眉,她很是不解,一针见血:

    “我听闻,他是你逼来的,那时候都没自戕,也妥协着赘进来了,现在又怎么会因不让纳妾自戕?”

    很明显,方才还义正辞严的小姑子噎了一下。

    她恼怒:“怎么,要教育我做事?”

    意玉轻轻摇头,“可以试试两全之法。”

    比如,看看能不能把得梅揪出去。

    面对小姑子这种拎不清的,只能先斩后奏,意玉帮着除了障碍。说道理说不明白,只能她吃亏,很残酷的法则。

    意玉去寻了得梅,可得梅并不给面子。

    一下午都在各种找托。

    若是往常,意玉可能就会用委婉的法子。

    但经过薛洺影响的意玉,并不会再那么忍着。

    反而,她的脑海里有了薛洺的话:“对于有礼的人,咱们自然回之。但对于恶霸,对于仗着权力行事的人,是需要权力,更大的权力。”

    “权力不是拼官场充名望的,是审判明公正的。”

    又一次听到得梅拒绝见面的消息,意玉遗憾又失落地摇摇头,“咱们不来这请她了。紫蝶想要把笛子,咱们去阁里,我些许懂点吹笛,选一把给紫蝶,或许堪用。”

    和桃觉着这不像是意玉的性子。

    意玉一直是个做事情前深思熟虑拿定主意,就绝对要做成的人,她问:

    “不去再叫了?放弃了?”

    意玉很平静地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把她叫到阁里。”

    薛洺曾经在耳鬓厮磨时,对她犯坏。

    见到意玉被使坏,也还是那副憋憋屈屈的模样,他心里喜欢,但又觉着意玉这样不行。

    便翻过身,暂时让意玉在上面,对她讲,对待恶人,就是需要以恶制恶。

    先礼后兵四个大字,可确不是无中生有。

    薛洺一个莽汉,躺在意玉身下,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闲适地说:“就可以惩罚我。”

    “比如说,要是感到不舒服,就咬我。”

    所谓,枕边教妻。

    薛洺对那些圣人言论选择按照自己的三观择取。

    曾经对枕边教妻没什么概念,甚至觉着是老男人的迂腐说。

    官场科举场上没得到的尊重,如今全部都从只能困在后宅的可悲女人身上说大道理。

    而如今,他却嗤笑。

    那些胡须都长到脖子的酸儒,会享受。

    阁里。

    绿漆隔三十扇,冬设夏除,意玉抚摸着一只长笛,竹子节的模样,生得剔透玲珑。

    她面色莹润,现下微微富态,一副温柔恬静的模样。

    得梅犯了事,却被那个赘婿护着,外加曾经是明玉贴身丫头的身份,被薛洺袒护。

    竟然一时间没人动她,她也嚣张得很。

    即便如今薛洺爱意玉,府里人都看在眼里警醒在心里,可明玉夫人的分量在薛洺这,仍旧是重的,实在是不敢动。

    直到意玉拿着管家钥匙去寻。

    一下午都没能请来的得梅,就被这样拿着管家钥匙,要挟了过来。

    权力压权力,只能拿更大的权力压着。

    得梅满脸不忿,可无奈吃人家拿人家的,她没法不来。

    一来,就狠狠啐意玉。

    “你真是不够大度。”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这是人之常情。”

    “犯得着拿管家钥匙怼人脸上?”

    意玉还是那副特别温良的模样。

    一点都没因为她的冒犯怒骂生气,也没因她太过理直气壮的质疑而乱了阵脚:“你有你的日子,可你的行为使得我管家的事被打搅,我不得不得管。”

    趁着现在得梅破口大骂,意玉并不为之所动,而是根据得梅的经历,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是不是,你想当主子?”

    “觉着奴才受制于人,终究没有尊严?”

    得梅一怔愣,倒也没再装:“是啊,你是不是觉着我特别功利?要恨不得杀死我这个恶毒的女人。”

    意玉看她略略用癫狂掩饰自卑的模样,咨嗟:“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何有这种偏激的想法,你曾经是官家小姐,因为父罪落为奴婢,此生最想摆脱奴婢这个身份,对不对?”

    “我能理解,是因为毕竟人的行为都是环境造成的,何况你并未犯下杀人之事,也没必要抵命。”

    她拿出了一个红木匣子。

    里面有早早便准备好的身契,和一串钥匙,还有傍身的银票,

    “你想要自由,我便给你脱籍,你想做个主事的,不希望受制于人,我便让你去做庄子管事。”

    “你其实挺好的得梅,我第一次见你就明白。我其实知道你是个重诺重情义的人,就是性子清高,不若不会初见时那般厌恶我,那般为姐姐说话。”

    “只希望我们能两厢安好。”

    “希望你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好,不要再那么跌宕起伏了。”

    得梅愣愣地看着匣子。

    里面是她最渴望的东西。

    意玉在做生意谈价格时,对人心的把控总是最准确的,多半不会出错。

    可出乎意料的是,得梅艰难地把视线从红匣子上移开,神色不明地看了意玉一眼,最终拒绝。

    意玉开出的条件,丰厚又极度对她胃口。

    可偏偏,偏偏就是前些日子,明玉夫人找到了她……

    她说她需要她,面容那么憔悴哀悼。

    而怀意玉,却如今这般富贵幸福。

    真是令人作呕啊,只有明玉夫人才能得到幸福,她抢了明玉夫人的幸福。

    得梅的认知里,怀明玉对她有知遇之恩,再养之恩。

    她必须这样做,必须为了明玉夫人……

    意玉还想继续说什么。

    可小姑子却不知何时从祠堂出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赘婿。

    阻止了意玉想继续的话头。

    小姑子早早没了以往护着得梅的模样,而是对她失望至极,连看一眼都不看,说:

    “嫂嫂,没必要。”

    至于为何称呼“嫂嫂”。

    薛洺自从真正地把意玉当成妻子之后,他便没有冷落过意玉一次,没有不尊敬她一次,周围人,哪怕是最野性的小姑子也被他压着,去叫意玉嫂嫂。

    小姑子说:“既然她不乐意,非要让人做妾,那么就做吧。”

    很明显,是小姑子身后的赘婿同她闹过了。

    小姑子又妥协了。

    意玉不明白为什么。

    小姑子平日性子绝对不是个能容人的,为何如今却这般大度?

    意玉对薛洺好,是因为他对她有救命恩情,加上性子使然,而小姑子这边的情况……她看不清局面。

    各类猜疑于心中交融杂烩,意玉去看了眼这赘婿的面相。

    生得一副正人君子,但实则眼下晕着一股酒色气,看起来心眼不少。

    小姑子同得梅割袍断义:

    “原先我是因为明玉姐姐,才认为你品格不错,结果是这么个不错法,我算是长见识了。”

    “你真的很丢明玉姐姐的脸。”

    得梅支支吾吾。

    她没有丢明玉夫人的脸。

    只是……不得不听夫人的,去牺牲小姑子,做在后宅的眼睛。

    意玉能做的都做了。

    她现在能继续去做的,也就只有防着点赘婿,防止他伤害小姑子。

    今日是同意赘婿纳妾,明日不知道底线会退到哪种地步。

    在意玉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小姑子打量了意玉一眼。

    这个姑娘,好像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懦弱无能。

    也同明玉口中的,不是一个人。

    她赶忙晃了晃头。

    她怎么能怀疑明玉姐姐?

    本身明玉姐姐就没说过怀意玉不好,都是她自己脑里捕风捉影,根据明玉说的零星几个细节,臆想的不是?

    *

    可能人的情感就是这么跳脱。

    同处一个屋檐下,曾经有些龃龉的,如今随着日子消磨,竟然都成了亲密友人。

    小姑子自得梅进门,日日郁郁寡欢。

    得梅虽为贱籍,但自小便是个官家小姐。

    而薛洺和小姑子一对兄妹,从小就不在爹娘身边,因为家族内斗被送走了,一东一西,也互相扶持不了。

    小姑子的顽劣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意玉的公婆之所以放纵小姑子,宠着她任她闹,也都是因为亏欠。

    小姑子没有学什么官家小姐的琴棋书画。

    原先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好。

    可如今同自小就是官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曾经没入贱籍,裹了男人喜欢的小脚,学了讨好男人手段的得梅一对比。

    就相形见绌。

    小姑子那个赘婿,直接迷恋上了得梅。

    小姑子实在气不过,想请个教养嬷嬷,可又受不了那气,教养嬷嬷一听是薛家的霸王小姑子,都吓得瑟瑟发抖,谁敢去?

    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脾气好,并且有真材实料的意玉身上。

    小姑子对于熟人,全然没有霸王脾气,意玉现在也不惯着恶人作威作福。

    一来二去,两个人便也熟悉了。

    所谓日久见人心,小姑子也明白,人家意玉啥也没什么图的,就是单纯被亲爹娘坑了一把。

    成见也都消了下去。

    期间,九堂妹也找上了意玉。

    三房一共有两个女儿。

    一个是九堂妹,性子泼辣的大家闺秀,一个是行列第十,称之为小十,小十性子沉闷木讷。

    意玉木讷,好说歹说还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坚韧地咬牙活下去,被生活磨怕了,才软了脾气。

    而小十,就是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什么都忍着,什么都听别人的,妥妥被控制得死死的傀儡。

    九堂妹就是为着小十的婚事找上的意玉。

    小十被丞相选中,要被眼馋丞相官大的三叔母安排着嫁给丞相。

    九堂妹一眼就看出这婚事不对劲。

    且不说意玉上次遇到的丞相是个登徒子。

    还有,便是小十要带过去的大量嫁妆,这样娶小十,丞相很明显奔着既拿嫁妆,又用女儿胁迫着薛家不敢轻举妄动的念头来的,动机极度不纯。

    九堂妹之前劝三叔父不要掺和,不要给意玉出头,自然也是个看得明白的人。

    所以,九堂妹也自然看得明白意玉的性子,知道她是个赤诚之人,别看平日能忍则忍,卑微讨好,但实则做事果决,是最能成事的人。

    九堂妹求上了意玉。

    意玉也是能帮就帮,毕竟三房的叔父,从小对她的态度就不错,还在同姐姐明玉一起,爹娘明显偏向的时候,帮她出了几次头。

    何况她并不希望在她面前,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有小女儿作为利益置换,嫁给一个烧得正旺的火坑。

    丞相不知在忙些什么,拖到了一个月后下聘。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够改变。

    意玉思索了一阵。

    她想到了一个性子不错,家世厉害,尚未婚配,即便是丞相也得好言相对的人。

    也就是曾经同意玉做生意的皇商,东京首富胡维。

    虽说生意没有继续做了,可两个人的交情还在,时常会互相讨教经商,维系关系。

    见意玉眼前清明,九堂妹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对意玉早就没了成见。

    这姑娘是真的厉害,别看她表面多么卑微瑟缩,但实则肚子里的墨水实干多得很。

    比那个怀明玉来讲,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是不落实的假做派,一个是真做事的赤诚才干,她除非瞎了才去站怀明玉。

    九堂妹都默默看在眼里的。

    *

    毕竟是亲妹子,九堂妹去考察了胡维这个人。

    一看就不错,长得莽但是看着就护短的,而胡维也特别碰上了,正巧最近被老娘催婚催得紧。

    胡维再一听小十的故事,心中的不平怜悯,更加地促成了这桩婚事。

    最终,在胡维掐着点提亲后。

    小十先一步被胡维娶了,免于被丞相利用糟蹋。

    很悲哀的解决法子,但也只能这样做。

    毕竟,这个时代,连小十的能依靠的爹娘都不顶用,一个要拿她换荣华,拎不清,不把女儿当人看,一个更是直接透明人,对女儿可以一时上心,但时间长了,新鲜劲过了,他也就烦了的那种人。

    类似于喜欢孩子,但一说要给孩子换屎尿布,直接瘪嘴把孩子扔给亲娘亲奶的那种。

    这事告一段落后,意玉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她原先在府里也就只有莫离能说个真心话,可自从知道莫离是个男子,就不能深交了。

    如今,意玉同九堂妹,还有小姑子,三个人算是形影不离。

    总算在薛府这个大家族里,除了意玉为了管家刻意的社交外,她算是头次被动有了贴心体己的好友。

    这样又零零散散折腾了好些日子,算是稳定下来。

    直到意玉的肚子微微隆起。

    有些遮盖不住。

    叫了医师,不敢声张,才知是意玉有喜了。

    月份还小,府里人多眼杂,不好先声张。

    意玉懵懵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这里,竟然有个人?

    薛洺,薛洺的孩子……

    好奇怪。

    一股暖流,从手心划过,拂过肚子。

    *

    薛洺总算在出征后的第三个月得了空子。

    薛洺并没有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贤德,顾好了大家,他也得顾小家,两者如今又不是不能兼顾。

    都得护好了。

    路程行到中间,有段空闲时间,正巧路过东京。

    很短的时间,但够用了。

    日头正好,满树梨花,被风吹得很散。

    意玉很安静。

    梨花下,她最近很嗜睡,躺在梨花木椅上,小腹微微。

    她做了个梦,薛洺去给白帆楼她买点心了。不自觉呢喃,薛洺,薛洺。

    别有事……别有好不好?

    竟还低低地啜泣起来。

    薛洺轻步上前,把她揽在怀里,拍拍肩膀。

    像疼爱妻子的平凡丈夫一般,平时那么冷硬的大将军,如今在她耳旁,压低声音,很是温柔地哄着:“别哭。”

    意玉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含糊问:“薛洺……可我想哭……”

    薛洺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什么。

    意玉感到后背被环住,很熟悉的味道与力度。

    她心中又惊又喜。

    也不顾眼前的迷蒙了,激灵一下,张开眼睛。

    意玉见面,来不及表达自己到底有多想他,因为真怕薛洺受伤。

    她焦急地如同小麻雀,检查着薛洺浑身,薛洺笑着看她摸索,“没事,相信我,有你的平安符,我会平安。”

    意玉被薛洺安抚了好一阵,缓下心神。

    才想起薛洺好似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便看向薛洺,紧张地问:

    “将军,说了什么?”

    耳边只听见夏日晴合的风声。

    他吐着比热风更燥的气息,低声轻说:“我要胜了。”

    第32章 第 32 章 是我救的你,不是怀意玉……

    如今意玉月份还不大, 并不清楚能不能把肚子里面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保住,便暂时没同薛洺讲清楚。

    薛洺走了。

    意玉眼里涌现了些悲伤。

    薛洺察觉了。

    他笑着摸了摸意玉的头,安抚她。

    他说:“别太担心我,还是把精力, 留给以后的我们。”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意玉含着泪, 狠狠点头。

    薛洺的出现就像是一阵偶然的凉风, 解热贪恋, 却随着局势走, 留不住。

    还有很多个以后。

    还有很多温馨美好的未来。

    又怎么需要贪恋这一时呢?

    这是两个人生命中最平凡甜蜜的一次。

    她辗转反侧, 忧心战场上的夫君。

    他借战后时间, 安抚心心念念的夫人。

    *

    薛家人越来越离不开意玉了。

    意玉大方面的操持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薛家人现在一遇到事, 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力气, 只需要找意玉, 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功德圆满,解决问题。

    可他们并没有正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意玉不需要回报, 她表现得太轻松了。

    致使后来, 他们认为谁都可以替代意玉。

    比如九堂妹的婚事。

    三叔母向来拎不清,上次为了荣华,要把小十嫁给明摆着居心不轨的丞相。这次为了孝道, 要把九堂妹嫁进自己母族, 去照顾自己年老体衰的母亲。

    可三叔母那侄子, 实在是个不堪用的。

    正是因为不堪用, 三叔母才想让聪颖的九堂妹去照顾自己母族一大家子。

    明晃晃又是个火坑。

    意玉实在想去劝劝三叔母,想好言相劝, 让她考虑下女儿的处境,这样是妥妥的害人。

    然而三叔母死活不听。

    如今孝为天,爹娘让嫁, 那么就不得不嫁。

    看着九堂妹终日惶惶不安的神色,意玉最终顶着压力,给九堂妹空出时候。

    三叔父也从紧赶慢赶,从自己的学生里寻得个堪用的,给九堂妹做了夫婿。

    夫婿名杜衍,是个进京赶考的贫苦书生,举目无亲,是个孤儿。

    所以没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九堂妹不通人情,处理不好复杂关系)。

    性子稳态有情有义,也顺着九堂妹好拿捏。

    果然,杜衍在娶亲没多久,便高中状元。

    不过,虽是状元,但还是比不上丞相荣华的。

    三叔母对意玉不免对意玉怨怼,毕竟少了个丞相女婿。

    她觉着丞相那么好的亲事,白白便宜了大房。

    因为小十没能嫁给丞相,就觉着意玉就是同丞相有私情。

    可丞相此人,只要有点眼力的,都明白,日后定然不会安稳,定然会出事。

    三叔母还沉浸在怨怼里,谁来也不听。

    只有事实甩在脸上了,估摸着才能悔改。

    意玉并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三叔母就是怨怼,也没什么太大的风浪。

    比起一个女儿家在她面前掉入火坑,她被不痛不痒骂两句,也没什么。

    薛府几个待嫁的姑娘都一一出嫁。

    小十嫁给了莽汉皇商胡维,九堂妹嫁给新科状元杜衍。

    而还有一个,便是大房的女儿。

    三房的女儿捞不到,最终丞相还是要了大房的女儿,她嫁给了丞相。

    意玉这次是真的爱莫能助了,她只得想,若是日后可以,能帮则帮一把,毕竟都是可怜人家。

    九堂妹婚嫁那日,杜衍这新郎官,意玉也瞧了一眼。

    这不见没事啊,一见不得了。

    一见,意玉就觉着有点奇怪。

    这杜衍看着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通身的气度,像是用钱堆出来的,并不像孤儿。

    而杜衍见意玉,便更奇怪了。

    他愣了好久。

    好像。

    好像嫂嫂。

    为什么嫂嫂会出现在这?

    好久,杜衍才通过面前意玉同记忆中嫂嫂年龄的不同,明白这不是嫂嫂。

    好奇怪,为什么生得一样。

    罢了,不关他事。

    他已经从杜家脱离出来了,嫂嫂不嫂嫂的,也都不重要了。

    *

    今夜的月亮也很圆。

    薛洺还是没回来。

    距离八月十五,又圆了两次月亮。

    意玉的肚子已然显怀,可因身子原本就瘦,胎小,所以用大衣袍遮着,也看不出来。

    她还是不敢让大房知道她怀孕这事。

    于是,把管家权暂且交给了婆母和小姑子,自己称病不出门,缩在院子里。

    小姑子和婆母如今一接手,才明白意玉有多累。

    小姑子也整日闲下来就跑去意玉那里守着。

    她性子蛮横霸道,大房每次想靠近探探口风,就被小姑子骂走。

    意玉每次看小姑子的变脸大法,都哭笑不得,两个人的关系也逐步好了。

    小姑子对意玉也没了因为怀明玉产生的偏见。

    毕竟是明玉姐姐的亲妹妹,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意玉的气质也从青涩稚嫩,慢慢蜕变成娇媚红润。

    整个人变得更加温柔,摸摸自己已然滚起来的肚皮。

    算算日子,等孩子降世,薛洺也应该要回来了。

    若是碰巧出生那日,薛洺回来,那就皆大欢喜了。

    意玉有了期待。

    意玉有了遇到薛洺前,从没有过的期待。

    在薛洺刻意的步步为营下,意玉有了很多从前没有的贪念。

    可事情确确月满则亏。

    变故来得很快。

    转瞬时局便改了。

    就在意玉算着月份,还有三个月生产时,传来了噩耗。

    薛洺失踪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薛洺失踪,说明还没死。

    但却因为失踪,传出了更多捕风捉影的事。

    如今正值立储之争,立贤德,还是嫡长为太子,洋洋洒洒传了整个东京。

    薛洺便被诬蔑,说他失踪,是带兵站队,投靠了其中一方,过早站队。

    而皇帝还没死呢,想逼宫谋反。

    消息被传得满天飞。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意玉明白,这多半就是薛洺的死敌,也就是丞相搞的鬼。

    意玉两眼发晕,险些站不直。

    缓了好久,她自己扶住桌角,就像这场硬战只能她自己打。

    举家人心惶惶,意玉安下心神。

    她是管家娘子,是薛洺的帮手。

    她得撑起来。

    意玉挺着个肚子,撑着自己瘦弱的身躯,沉下心思索。

    术业有专攻,她不懂前朝之事,但家中有人懂。

    大房有做官的大堂哥,在明州做地方官,可他多半就想着薛洺死,根本不可能会帮着出主意。

    指不定,这次的事和大房关系都不浅。

    尽量避开大房才是。

    那么就只有公爹和三叔父。

    局势似乎风云变幻得很快。

    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已经派人找薛洺,可死活都找不到。

    意玉紧锣密鼓地寻着法子。

    可公爹和三叔父都去试了。

    没法子。

    前朝郝辛等薛洺的势力也都在尽力,可这局势,似乎板上钉钉,朝着越来越坏的方向走了。

    不论如何,圣上始终都不松口。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除了丞相针对,估摸着圣上也早早有了疑心。

    平日里,“让圣上都忌惮”是个威名。

    可如今,却成了催命符,成了命运的鹅卵石,看似是路,踩一脚,磕磕绊绊会滑倒。

    八成,薛洺失踪,是被圣上刻意放纵。

    风云飘摇,人心浮散。

    最终只剩下意玉和几个愁眉苦脸的主心骨还在坚持。

    他们最终给意玉出了个损招。

    大着肚子去跪皇宫,去卖可怜,看看圣上会不会因此见她。

    赌一赌,搏一搏。

    可希望实在微小。

    毕竟谁都能看明白现在的局势,连府里的丫头小厮都开始变卖家财,等着卷铺盖跑路。

    意玉没有丝毫犹豫,就去了皇宫。

    薛家有个在宫里做贵妃的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因为看着意玉挺着肚子的模样太过可怜。

    她帮着意玉,来到了圣上殿前。

    不论会不会被问责,左右赌一把。

    宫女内侍的嘴很严,没人把意玉擅闯皇宫的事传出去。

    但丞相毕竟是这件事的主谋,自然而然知道了意玉去求的消息。

    但他没放在心上,反而幸灾乐祸。

    不觉着意玉一个弱女子能改变得了男人们的格局。

    此时已然入夜,意玉便跪在那里,长久不起。

    头越来越晕眩,只为了抓住那一点微弱的可能。

    事实证明,确实有点机会,但口子太小了。

    在意玉跪了两天两夜,都未进食喝水,即将晕过去之前。

    戴幞头,穿圆领长袍的内侍,悠悠来到意玉跟前,使了个眼神,让身边人给意玉拿了个绣墩。

    意玉虚虚扶着柱子。

    内侍对谁都笑得乐呵:“哎呦,这不是薛将军的夫人吗?圣上这不是公事繁忙,这两日竟然都没发现夫人你。”

    “这般虚弱了,不若就回去?”

    意玉礼貌撑着身子,感谢内侍的好意。

    内侍知道她是不可能走了。

    叹口气,领着意玉进了内殿。

    他提醒了句:“现在外面都变了天,没用了,没辙了。”

    意玉脑子一震。

    其实早早就明白了。

    已经无力回天。

    她咬着牙,再次感谢了内侍。

    看着意玉扶着墙,勉强能站住的身影,内侍抹了把冷汗,对着身边的小徒弟说:“这薛洺的夫人和他一样莽,平日里一些老臣男人来跪,圣上大有理由不见,可这身怀六甲的女子碰不得也让人驱赶不得,真是……”

    心中万念俱灰,意玉跪在了圣上跟前。

    她撑着身子,浑身无力。

    但还是维持了端正的模样。

    圣上其实被逼着见意玉,心里还是有点气的,抬眼看了她一眼。

    意玉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子盘在一起,经过薛洺失踪这一个月的折腾,缩得和瘦弱的小鸟一样。

    肚子微微隆起,却着实不该出现在骨瘦如柴的意玉身上。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圣上,也被惊了一把。

    他对这怀家姑娘的怨气倒也没了,犯不着和她计较。

    反而是多了一分同情。

    即便再彪悍,再偏激,敢只身闯皇宫,可这也只是个才嫁人没两年的小姑娘,孩子都没生,骨头脆得吓人。

    意玉身上的惨状,本该让她元气大伤,雪上加霜。

    但因为实在太触目惊心了,让圣上这九五之尊,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圣上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但也只能算是在闲唠家常,临死前的安宁。

    圣上说:“你也是受苦了,如今时候,女子本就依附夫家,薛家若是倒了,你怕也是……”

    意玉垂下眸子。

    “罢了,你知薛洺为何失踪?”

    “贤德还是嫡长,他竟提早站队,他权势滔天,我如何不忌惮?”

    “可总要立储君啊。”

    “你是怎么想的?”

    圣上不咸不淡地问。

    事情早早就没了转机,估摸着现在抄家的,都快到薛府了,圣上也就是突发奇想。

    意玉突然觉着很没意思。

    她头次生出不甘心来。

    好生离奇,嫡长竟然能和贤德放在一起。

    意玉虽然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字字泣血:“因为百姓才有君主。”

    “圣上担心贤德不是真贤德,可如今能确定的就只有嫡长不贤德。”

    “倒不如推举百姓得以窥见的贤德之人,即便后头贤德之人不贤德了,也是百姓努力之后的结果,好过立个本来便不贤德的人。”

    在一旁的内侍,听到这话,惊得捂住了脸。

    这薛洺的夫人是临死之前,要疯了啊。

    圣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是被惊了一下。

    他沉默良久。

    本来以为,这姑娘会说些权势派系之类的话。

    谁想——

    意玉静静等着圣上的审判。

    杀了便杀了她,努力都做足了,其余的,尽人事,听天命。

    她讨好是没用的,磕头更是没用。

    前朝人不会把后宅女人当成和他们一样的物种。

    谁料,圣上却让人备了马车,让宫女扶着意玉,把意玉安送回去。

    后,派来了消息:“薛洺人回来了,就是生死未卜。”

    薛家获救了。

    首先,丞相傻了。

    本来存着报复的心思,认为意玉这个小女子翻不起什么风浪。

    结果就是因为她,薛家逆风翻盘了。

    内侍问为什么。

    圣上只是说:“她的话虽偏激,但赤诚,这种时候,和稀泥的话我不会听,但偏激的,反而让我想起薛洺的肝胆相照。”

    “其实她的话只能算个契机,但更多的,是提醒我真正的得利之人,民生……还是君主背后的势力。”

    “我也是慌了神,本就不是很想动薛洺。”

    “没了薛洺,谁制衡丞相?我只想除薛洺这权势滔天之人,忘了丞相才是得利之人”

    “夫妻一体,一脉相承,两个人都是一个想法,不会有错的。”

    *

    这日,怀明玉扮成侍女,来寻莫离。

    白玉蝉见到了怀明玉。

    怀明玉,同画像中的未婚妻生得一模一样。

    相对于怀意玉来讲,怀明玉一瞥一笑的明媚肆意,更符合那日白玉蝉在杭州城,见到的在马背上艰难求生的女子。

    果然,那马背上艰难求生的女子,不可能是怀意玉那种卑微恭顺的女子。

    而是得像怀明玉这样,大胆肆意。

    这才是他的未婚妻,才是画像中的人。

    他自觉寻得了自己要找的未婚妻,这是要找的命中正缘。

    命里说,他欠了正缘一条命,需要用自己的命来补上,方能修得大道。

    是个可怕的红尘纠缠的命格,是必死局。

    为了破局,白玉蝉的师长,说:

    “若是你能提前寻得,破除迷雾,慧眼识珠,海纳百川,不因外貌而定人性,便可化解必死之局,修得大道。”

    “不因外貌而定人性”的意思,估摸着就是不要因为怀意玉的外貌像,而错认了正缘。

    如今他寻得了真正的正缘,便就是怀明玉。

    只需要问怀明玉缺什么,他帮着补上,便全了命运,得以破局。

    让自己成为怀明玉人生的一段机缘。

    便不会应着命运,去一命抵一命,两人都不得安生。

    怀明玉听到他的来历和身份,他的所有价值,他那日在城墙与怀意玉的初见。没有慌神,没有否认,只是用发丝掩盖住眼里的冷然与愣神:

    “道长不知,明玉我只有个不情之请,那便是想活着。”

    “可如今世间,也就只有我妹妹的心头血,可用于我。”

    怀明玉说得坦坦荡荡,全然没有一点冒领的羞耻。

    白玉蝉却很欣赏她的明媚大方。

    毕竟命里说,他的未婚妻是个至诚至善之人。

    心性极为赤诚。

    如今她说话直白点,反而是没什么心机的体现。

    *

    薛洺身负重伤,昏迷在边疆,京中医师,都赶去边疆,却都治不得。

    莫离医术高超,可他自然不乐意给薛洺治,巴不得薛洺赶紧去死。

    如今能寻到的……意玉想起了寄住在薛家的白玉蝉。

    意玉去寻了白玉蝉,白玉蝉直接干脆利索地说:“我想要你的心头血。”

    “我记着你们怀家祖传有块玉,能滋养你,所以,即便没有心头血,你也能活,就是日后麻烦了些,离了玉,便活不了了。”

    “你仔细一些便是。”

    出乎白玉蝉意料的是,意玉很快点了点头,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

    意玉点头:“好,道长,您能救他便好。”

    她自嘲:“不过,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能她平安降世,我便给道长心头血,不给您添麻烦。”

    白玉蝉不喜欢被人赖上,叫她答应这么快,皱了皱眉。

    担忧她没听明白,又强调了一遍副作用,意玉疲倦到眼下乌青,还是很认真地说:“意玉明白,道长何时能去救将军?”

    白玉蝉脸色漠然,并没有再劝。

    她自己的决定,他也干涉不了。

    意玉的一口气,总算歇了下来。

    三百里加急传来薛洺醒过来的消息。

    意玉心下一松,在床上晕厥了好久。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宫里的贵妃娘娘,不要告诉任何人她怀孕的事,就是怕被人暗害。

    贵妃娘娘还寒暄了好一阵,认真地答应。

    她也知道大房尿性。

    宫里的心腹嘴都严,加上她是私闯,却如今被陛下赦免保住,宫里的人不可能说出来她闯宫的事,也自然不会说漏嘴怀孕的事。

    薛家人也因为她是私闯,没见过她怀孕的模样。

    意玉安下心。

    肚子里的孩子在如今境遇下,也奇迹地很健康,都是因为前期意玉为让孩子有健康,做了好些法子。

    意玉对肚子里的孩子,很愧疚。

    她不应该用自己的身体去赌,好在孩子没事。

    莫离在白玉蝉要动身离开意玉屋子时,跟了进来。

    他先上前去摸了摸意玉的额头,意玉有些僵硬,他自嘲一笑,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跟着白道长一起走。”

    意玉愣了愣。

    莫离还是那副有点怨夫意味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有温度:

    “替着你,去看看薛洺。”

    他已然换上了男装。

    毕竟已经有了同母亲长得这么像的意玉,没必要他再扮演母亲了,有了比他更像的人。

    青色衣袍,肤色惨白,面貌阴鸷有美艳。

    意玉最终,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莫离,人可以往前看,我们还可以改成符合现在身份的新好友,是不是?”

    莫离避开了她太过刺眼的笑容。

    没理意玉,直接快步超过白玉蝉,留下了清绝的背影。

    *

    经此一战,薛家劫后余生。

    但其中,得到最多的,不是别人,是意玉的公爹。

    谁人不夸公爹有了个好儿媳。

    正巧如今京中落雪,这时候,达官贵人便会设宴,互相奔走。

    公爹的同僚啧啧称奇:“谁想到你官场糊涂,买宝物也糊涂,对家里也糊涂,竟得了个好儿媳。”

    公爹原先对怀意玉全然都是不喜,因为觉着意玉身份低,从乡下长大,丢面。

    可如今,却狠狠长了脸。

    公爹不顾心里是怎么想意玉的,如今表面是,自然要说:

    “哎呦喂,这是我的好儿媳,当初其余人都不同意她进家门,就我觉着这姑娘可怜,让她进了府。”

    “谁想到,她就念着了我的恩情,又是个聪慧的姑娘,一来二去,这不今日就反哺了?”

    同僚恭维:“还是得积德行善啊哈哈。”

    实则公公确实是第一个同意让意玉进门的,只不过是因为被怀家烦得要命,加上同自家媳妇拌嘴,一气之下,直接同意了。

    意玉的名声,算是彻底好了。

    对外人来说,都知道意玉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媳妇。

    但薛家人就目前来讲,很明显看不明白,只待堕入深渊,后拨云见日。

    *

    白玉蝉得了意玉的请求,把薛洺治好,便早早离去。

    薛洺昏迷了半个月。

    他在坠马时,想不了太多。

    只有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影子,总是钻在他怀里。

    可如今,他回不去了。

    小……小意玉。

    这些日子,半梦半醒,前尘往事走马观灯。

    最后定格在意玉环着紫蝶煌封,他出征前的最后一幕。

    真好。

    可旋即,他抓住一个空隙,没有像普通人一般沉溺在美梦里,打碎了美梦。

    直接破局。

    他睁开了眼睛。

    劣质手段。

    眼神一片冷然,虽这样讲,却还有梦中见了意玉后的铁汉柔情,残留的青丝。

    醒来喊的第一句话——

    怀明玉给薛洺换了额上的热布。

    她低头去听,发现,是在叫:“意玉。”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怀明玉浑身的血液似是冻住。

    她的指甲硬生生嵌进了血肉里。

    怀明玉很懂得隐藏情绪,拿捏人心,并不会选择现在和薛洺闹矛盾。

    她故作生气,似是年少一般,娇蛮地对他讲:“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就想着你那续弦?”

    第33章 第 33 章 亡妻回来了

    谁料, 她的脖颈上,却凭空被薛洺横了一把刀。

    男人眼神冷漠,看她的眼睛仿佛是陌生人。

    他声音冷淡,肃杀烦躁的气息压制不住。

    他冷嗤:“你救了我?居心何存?”

    “还有, 你方才说我的续弦, 是知道意玉?”

    薛洺的眼神变得更冷硬如冰, 他的剑把怀明玉的脖子刺得凉意袭人:“你把她如何了?”

    “我警告你, 不要动我的妻子。”

    怀明玉还带着纱帽, 所以薛洺不认识她。

    她压了压自己头上的纱帽, 被薛洺冷然的剑意撩开了一角面纱。

    明玉愣住了。

    薛洺和怀意玉, 竟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明玉的牙龈都咬得似是要磕进地里。

    凭什么, 凭什么怀意玉那蠢笨的东西, 也能得到薛洺的爱怜。

    薛洺是她的东西。

    不过, 明玉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见她久久未言,薛洺不耐烦地拿剑, 一剑挑翻了面前女子的纱帽。

    看清了面前女子的模样。

    他愣住了。

    甚至肃杀气都未来得及消, 而剑却在见到女子面貌的一瞬,本来凌厉指着人,仿佛随时要把人毙命的剑, 就因着身体本能, 下意识垂下, 后用手盖住锋利的剑侧, 怕伤了面前女子。

    这是身体本能地不伤害面前女子。

    不用什么惊世骇俗的重逢,也不需要什么寒暄。

    可能这就是年少夫妻的默契。

    只一眼, 他便认出了她。

    她的样貌没变。

    还是那么张扬明媚。

    只是这么张扬明媚的人,如今眼睛里却有了脆弱与泪花。

    明玉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薛家弟弟,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叫你。”

    明玉比薛洺大两岁。

    “你知道的, 我比不得我妹妹乖顺,是个很容易吃醋的人。”

    “我不想祝你们幸福。”

    “薛洺,你知道吗?我九死一生,总算得以回来寻你,我想着我得以回来便好了,我们便能恢复以前的恬淡日子。”

    “我濒死之际,我想着你,想着紫蝶煌封,才活下来的。”

    她眼里隐隐含着水色,明媚的面貌却哀伤憔悴,强忍着不让自己彰显脆弱。

    “罢了,你伤得很重,不宜把我糟糕的思绪带给你。”

    “我去换水,你的伤口需要清理。”

    薛洺有力的手掌抓住了怀明玉细弱的手腕,止住了她妄图逃离的身影。

    “我还有话要问你。”他面上还是淡然的模样,薛洺向来是淡然的。

    可如今,见到怀明玉,他在暗处,握着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明玉挣开他,平静地说:

    “别跟过来,你明白的,我是个坚强的人,不会被打倒,只是需要时间静静。”

    明玉出了门。

    莫离安静地在门后,用蒙尘的实布门帘,隐秘身形。

    他看着薛洺和怀明玉的影子交杂着,似是能融合在一起,是独属于年少夫妻,相互扶持而来的熟悉。

    他平静地扫了薛洺一眼,原先冷漠如冰的面目,如今却勾起了点笑意,转瞬即逝。

    他出了暗处,来到被怀明玉扶起的薛洺身前,就类似闲唠家常般,不经意间证实了怀明玉救薛洺一命说法:

    “你夫人九死一生才回来,本满心欢喜地过来找你,结果却见你生死未卜,她耗尽心力,才得以救你一命,求了我好久。”

    “熬在你床榻旁,谁料,你一醒来,喊的却是怀意玉的名字。”

    “我生性冷漠,也不免心疼。明玉夫人为将军,付出了太多。”

    薛洺不耐烦:“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我在问清楚我心中的疑问后,会补偿明玉。”

    明玉距离出去,已经太久没回来。

    他察觉到了什么,就要去寻。

    “那意玉呢?”

    莫离如泉水清冷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出声响。

    薛洺向来是个目的明确的人,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事后会两全,现在要紧的是寻明玉。”

    莫离看着他拖着一身伤,焦躁寻人的身影,哂笑。

    敌人最了解敌人。

    莫离很清楚地知道,即便现在薛洺对意玉有再多宠爱又如何?

    怀明玉和薛洺,莫离亲眼见证过二人的灵魂契合,多少风雨都共同经历过。

    哪是靠着卑微讨好才能得薛洺可怜的意玉,能与之相比的。

    哪一样,意玉在薛洺这,都比不上怀明玉。

    *

    白玉蝉用鸽子,传来了薛洺苏醒安全的消息。

    意玉才算是合上了眼。

    累吗?这些日子可能确实称得上有点麻烦,但意玉现在只想沉浸在轻松的安宁里,多待一会。

    懒得去想那些苦楚了。

    好在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薛洺平安就好。

    能团聚就好。

    感谢上苍,感谢,真的谢谢!

    薛洺得以醒来了,意玉却把薛洺平安的消息压住了。

    转而每日都露出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装得特别可怜,似是薛洺真的出事,下落不明一般。

    就是为了装给大房看。

    因为薛家事安,而经过此难,人心便也浮现了。

    没有薛洺压着,意玉一直留心的明州庄子账目果然不对了。

    大房果然开始变卖家产,往明州庄子那里送钱。

    她抓着了证据,派出去的人也都从明州归来,掌握了大房把庄子变卖的消息。

    便当即去寻了老太太。

    老太太自然不信。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她对大房这孩子最好。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在老太太这,亲生的都没大房待遇好。

    “莫要挑拨离间。”

    意玉早就想到老太太肯定不可能三言两句,就怀疑大房,于是拿出了筹码:“若是大房真的没问题,那么意玉便也相信大房,也可把管家权交出给大房了不是?”

    老太太果然答应了。

    老太太想的是,即便大房犯了事,也不可能有多大,顶了天是贪了点。

    她帮着掩盖着,不但能给大房兜底,还能顺带把管家权顺过来,一举两得。

    老太太对大房真的是掏心窝好,即便不是亲生的。

    因为,大房不是她亲生,可也不是小妾生的。

    大房的父亲,是她的竹马。

    竹马在被抄家前,托付给她的孩子。

    *

    老太太只说是要回老家修养。

    意玉跟着去。

    实则暗地里是去探访庄子。

    老太太最开始是闲庭信步,还帮着大房遮掩。

    但随着一个个明明特别赚钱的庄子,都被大房手下的人写上认证为不盈利,所以低价出售,老太太不淡定了。

    再一查这庄子都低价卖给了谁?

    是杜家。

    意玉并不熟悉这杜家人。

    可老太太熟悉。

    她颤颤巍巍,不敢相信。

    杜家,就是老太太被抄家的竹马家。

    也是大房亲生爹娘的家族。

    原先杜家同老太太都是名门望族,可一朝被抄家,虽还有残留几房亲戚,可也大大不如以前。

    这些年,还是靠着老太太接济,才算是又发展了起来。

    老太太赶紧脑中轰隆一声,平日里挺老谋深算的老太君,如今不顾意玉的劝阻,老太太把大房叫了回来。

    谁料这时候大房已经不装了。

    大伯父面色疏离,嗤笑:“别假惺惺了老太太,我给我自己亲生爹娘家送钱,又怎么了?”

    “当年若不是你嫉妒成性,不肯出手相救。我爹娘也不会死,也不会被抄家,如今我不过收点报酬罢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她指着大伯父:“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若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早就死了啊孩子。”

    “我对你,比对我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好啊。”

    “还有,什么嫉妒成性,什么意思?”

    大伯父已经懒得去说:“反正庄子已经都到了我手上,薛洺现在还下落不明,老太太,你无力回天。”

    “说再多,庄子也都是杜家的了。”

    谁料这时,意玉却安抚住情绪激动的老太太,拿出了手中的地契:“大伯父,你确定是低价转卖给了杜家?”

    大伯父眼神一凌。

    意玉让人把大伯父请了出去。

    意玉沉吟:“其实我早早发现,大房的账目出现问题,比如族老竟直接把百年人参当饭吃,豪奢至极。”

    “能耗钱财的地方,也就只有明州的庄子了。”

    “便提早派了人,去截住了交易。”

    “包括原先大房手下管着的那批庄子,孙媳也都收回来了。”

    老太太复杂地看了意玉很久。

    她原先以为,这乡下长大的续弦什么都不懂。

    谁料却看得如此长远。

    老太太最终还是心软:“其实你大伯父,也只是被小人谗言蒙蔽了双眼,才偏私生了歪心思。他的父亲,也就是我那竹马,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他的孩子,不会很差的。”

    老太太还是因为竹马对大房有怜悯。

    谁料就在老太太还想着如何把大房劝回正道时。

    传来了庄子里的物件都被尽数烧毁偷窃,人也是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下一个个空壳子的消息。

    是大伯父烧的。

    大伯父说:“这地契既然已经是你们的了,我便把庄子不盈利的事做实了,把货物都烧了,就能说你们经营不善,到时候族老们开堂,照样能把明州庄子判给我。”

    老太太当即两眼一晕。

    大伯父升起了火把,就要往货物上面烧。

    这是最后一捆货物了。

    烧没了,这些庄子,就只剩个空壳子了。

    房门被禁闭。

    老太太失望至极:“为何?”

    大伯父拿着火把,哼哧哼哧擦火柴,冷嗤:“当年你见死不救我们杜家,害得我爹娘被抄家。”

    大伯父:“就是因为你妒忌我母亲身份高,能嫁给我父亲,而你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明明家中都落败成什么样子了,还妄图嫁给我父亲?”

    “即便没有我母亲,我父亲也不会娶你的。”

    老太太如同五雷轰顶。

    她质问:“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不论如何也不会娶我?”

    老太太之所以收养大伯父,对大房这个非亲生的孩子这么好,对杜家这么好,甚至对外祖是杜家的怀明玉这么好——就是因为年少时同杜家竹马的情意,与对他的愧疚。

    她当年本来应该嫁给杜家竹马,结果婚前的一次宴会上,她被人下药,莫名同老薛国公睡在了一起。

    导致不得不同杜家退亲,竹马另娶她人。

    老太太的心里一直很愧疚。

    所以在之后杜家被抄家,她才举自己全部的力气,保住了竹马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大伯父,保住了杜家现在的残部根基。

    根本没有见死不救,反而尽心尽力。

    但如今经过大伯父的话,“不论如何也不会娶她”,让老太太才突然发现不对劲。

    思索再三,老太太也是多年的人精,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估摸着当年她被下药,罪魁祸首就是杜家竹马。

    因为当时老太太的家族已经日渐式微,而杜家那段时间风头正盛,水涨船高。

    虽现在看来是圣上为养大杜家野心刻意捧高的,但当时确确实实让杜家觉着,老太太配不上他家。

    于是,设计让老太太婚宴出丑,彻底毁了老太太的名声和这桩婚事。

    谁想到老太太被下药,却阴差阳错同薛国公在一张床。

    薛国公位高权重,即便不认这桩婚事,也没人说什么。

    可偏偏,薛国公他认下了。

    这让老太太不禁怀疑。

    因为薛国公和杜家竹马非常不对付,老太太年轻,误以为是薛国公为了争口气,才给她下的药,老太太对老薛国公这个夫君一直冷淡,连带着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很冷淡。

    现下细想,老薛国公只是性子冷了点,但对她一顶一的好,只是她当时瞎了眼,没注意到。

    老薛国公身份高,犯不着为了和杜家竹马争口气,专门下药娶了她这个门第并不高的夫人。

    人家也只是有君子之心而已。

    而杜家竹马却蒙蔽她,不要脸地让她白白受了那么多的苦,替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还对他感恩戴德。

    还因为愧疚,对杜家掏心掏肺,还张罗着把杜家那个外甥女怀明玉娶进家门,为她撑腰。

    想想,老太太就被恶心到了。

    老太太倒也不会气急攻心,她身体不错,因为夫君死得早且不烦她。

    只是悲哀,悲哀。

    大伯父扔下了火把。

    火影颇有些阴气森森的模样。

    货物被烧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浑身无力。

    薛洺生还的希望渺茫,这祖业的庄子也一干二净,被贼人拿走……

    谁料意玉却一点也不慌。

    “祖母,薛将军已然痊愈。”

    “如今码头昌盛,明州水运通达,这些废了的庄子,正巧可以作为据点。”

    贯彻好做酒,坏做醋的理念。

    意玉最明白不可自乱阵脚。

    最终大伯父没能成功。

    她得以保住了庄子的收益,甚至因祸得福,收回了这外包给乡绅的庄子,族老们自然没敢说什么。

    大房被炸了出来,老太太也醒悟了。

    只待把大房摘除,意玉管家,便功德圆满。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产期。

    意玉管家,从人心到财产,全部圆满结束。

    意玉率先回了东京,为了赶产期。

    老太太慢慢走,同明州老家的人闲唠完家常,等意玉生产那日,她就差不多回来了。

    只等着薛洺回来,等着风波过后,迎着喜气的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降世。

    *

    薛洺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过来瞧意玉,赶回东京,想同她讲明玉的事。

    告诉她,即便明玉回来,他也不会放弃她,他能妥善处理。

    可却撞见,莫离进了意玉的闺房。

    薛洺一怔。

    他嗤笑了一声。

    原来已经有人陪着了。

    但实则,是意玉实在身子太过亏空,他看不下去,才强制着给意玉疗伤,进闺房也是为着这个。

    不过,莫离确实是故意让薛洺看到的。

    *

    意玉生产那日,薛洺回了东京。

    这日天气并不好,是个落雨的日子。

    意玉的羊水是拂晓的时候破的。

    本来就按意玉的考虑,这一胎孩子会顺利生产的,意玉的准备也很齐全,很负责。

    但因着之前为了薛家奔波,她的身子骨弱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再加上,她为了防止生产的时候被人恶意进入,提心吊胆,一边又身体极度虚弱,晕过去了好几次。

    “夫人,别晕过去啊!”

    “挺住,挺住啊。”

    “夫人,快想想,有什么支撑着你活下去的事!”

    浑身颤颤巍巍,迷蒙之中。

    她活下来的希冀,好似只有薛洺。

    得,得活着……她要信守诺言,活着见到薛洺,等待他凯旋。

    意玉从昏厥中挺过来,她抓住了床幔,死死咬着布,急得疼得她眼眶里红血丝都露出来了。

    出来……生出来好不好……

    她想活着见薛洺,带孩子看看他……

    她,好想他……

    意识彻底沉沦。

    另一边。

    薛洺这些日子,一直在找明玉。

    明玉不见了。

    又一次地不见了。

    直到今日回京,他在人群中,同明玉的眼睛对上。

    明亮动人,却有淡淡的哀伤。

    只一眼,他便认出她来了。

    薛洺当即追了上去。

    明玉跑不快,或着说根本没想跑。

    薛洺挡住了她的去路,脸色沉沉:

    “见了我就跑,为什么避着我?”

    薛洺把她压在墙角,避无可避。

    明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发现,面对你,我做不到坚强,我看着你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即便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求着你娶进来的……”

    “薛洺……薛将军,明儿,真的好悔。”

    “不该让你娶她,你只有明儿该多好,可这样,那明儿好自私……”

    怀明玉的肩膀哭得微微轻颤。

    对多年相濡以沫的年少爱人下意识的疼惜,让薛洺想要去安抚她。

    怀明玉却轻轻摇头,抬手推开了他。

    “我现在,该叫你薛将军,还是妹夫?”

    “我们的身份,不适合再见面了,就此别过,才是最好的。”

    怀明玉的冷然拒绝,彻底击碎了薛洺的最后一点怀疑提防。

    原先冷静的头脑,明明能发现很多不对劲的漏洞。

    却忽略了。

    怀明玉,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还记得新婚时,他掀开怀明玉的盖头。

    盖头里的新娘貌若芙蕖,轻密如羽的睫毛颤颤,说:“洺弟弟,我既然嫁给你,你便得护我一辈子,不能让我哭……”

    洋洋洒洒一大堆,娇蛮任性,他觉着她很可爱,认真地答应了。

    可如今,她哭得哀伤。

    他没有做到。

    薛洺直接大步超过要离开的怀明玉,把她死死抱住,钳住她的腰。

    原先淡然的大将军,有了失控的发狠:“怎么,你又要走了?又要离开我?”

    “放弃你的想法,跟我回家。”

    他冷厉地命令,却在“回家”二字上,语调变得温柔。

    怀明玉靠在他的怀里,贪恋着他的气息。

    过了好久,薛洺沉下头,抵在她的头顶,似是被抽干了力气,又似是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他紧紧环住她的腰,再收紧,生怕眼前人再度消失:

    “明姐姐,别再走了。”

    似又是当年两家初订婚,绕床弄青梅,才十五岁的薛洺,面对心上人青涩的模样。

    怀明玉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她说:“好,回去。我相信你,这些年遭受的,好想同你讲。”

    怀明玉戳了戳他的胸膛,薛洺困惑地看着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我体弱,你得多关心我。”

    “现在落雨,你就可以展现自己的关心,体贴一点。”

    怀明玉环住他的脖子。

    薛洺莫名想到了意玉。

    若是意玉看到,那张脸上的神色,会不会更加哀伤。

    他想拒绝。

    可脑海里出现了莫离进意玉闺房的场景。

    薛洺没有回话。

    但身体力行,把明玉横打抱起。

    *

    意玉以为自己要死过去了。

    但她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意玉靠在床头,安详地抱着自己的女儿。

    可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而后,有人来通报,薛洺回来了。

    女儿今日落地,薛洺真的今日回来了。

    喜事在一起。

    和桃惊喜:“上天垂怜,这不赶巧了!”

    意玉很想薛洺,她好期待薛洺见到女儿的神色。

    为了去迎接薛洺,准备了个轮椅,裹好了棉被,意玉没有抱着孩子,怕孩子受凉,也怕孩子被其他人知道,会被加害。

    她躲在墙后,期待给薛洺一个惊喜。

    她的脸上有母性的温柔,与情爱中女子的羞涩。

    翘首以盼。

    熟悉的金云祥纹靴子,映入眼帘。

    却是这样一副场面——

    不是想象中,薛洺意气风发地回来,温柔地摸着她的头,体贴地安抚她,然后因得到女儿露出慈父的神色。

    而是怀中抱着一位女子,护着她,用手半掩着怀中女子头,体贴地帮她挡住阴天的凉气。

    怀中女子,意玉认得。

    是她早先离世的姐姐——

    怀明玉。

    意玉心里是麻木的,但情绪是活的。

    她不知是怎么跟过去的,但确确实实是跟到了薛洺的院子。

    于是见到了薛洺和姐姐的相处。

    在没见到薛洺和姐姐相处前,她以为自己和薛洺以前的相处,就挺好了。

    抵死缠绵。

    他紧紧拥着她,哄着她,缠绵后,带她去换水,捏着她的下颚,又混在一起。

    很亲密了吧,是好的缘分吧。

    可那般疯狂的缠绵,在眼前薛洺和姐姐明玉的温馨细水长流前,却是丝毫不算什么。

    眼前的薛洺和长姐。

    大概是,不需要抵死缠绵证明很爱对方。

    只简单地掖好被角,别人就都插不进去。

    他让她好好躺着,很平常的一个对视,很惺忪的一个动作。

    但就是,就是,亲昵得不像话。

    第34章 第 34 章 不要不懂事

    意玉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看到薛洺在姐姐明玉面前, 眼里只有姐姐,即便她就尴尬直愣愣地在床边立着,他也连句话都懒得问。

    在脑海中编织了好久的迎接薛洺凯旋的场面,到了现实, 是如今这幅局面。

    意玉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

    其实她在被薛洺抱着哄着, 在玉照堂时, 被薛洺称作家人时, 她其实也不知足地, 甚至特别放纵狭隘地想过。

    若是, 若是要选姐姐还是选择她, 薛洺会不会也会犹豫一点?

    那时候她想, 她自负到可耻地想——

    如果姐姐回来, 薛洺可能也会给她一点怜悯, 可能并不会第一时间就把她弃之如履。

    可能,她也可以和姐姐放在一起, 让薛洺纠结一二。

    但如今她发现, 自己全错了。

    只要姐姐在,薛洺的眼睛里就只有她,没有任何别人的影子。

    意玉虽然表面木讷, 但心中最是明白的。

    可这么多日子, 胃口被薛洺一日日滋养。

    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还是有点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还想试试。

    放在意玉以前, 从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奢望,这种期盼。

    人一旦有了期盼, 就会摔得特别惨,一点也不可以。

    这是自小,意玉便感悟到的箴言。

    孩童的头脑是容纳海川的, 是精力鹏盛的,是未经垂磨的,很小很小的小意玉也曾期待过。

    她的期待,在双膝跪在祠堂,强撑着双腿,拼劲全力妄图洗清冤屈,不肯承认冤屈的犟劲中。

    在母亲救了姐姐,洞穴塌陷,她拼劲力气爬了一夜,脸上停了了忽闪着翅膀的虫子,胳膊磕了大大的血口,痛得小意玉龇牙咧嘴。

    总算翻出来,一出来,却发现旁边群狼环伺,她被啃得扯下一块肉,却还是顽强在野林求生,不相信母亲不会派人来时。

    也在她高烧长病,却得不到一点药,在床上苟延残喘里。

    最终,在日渐减少的炭火里,年仅九岁的小意玉闭上了眼,再睁开便没了精神气,黑亮的眼睛,成了木讷的灰色。

    她合上手掌,抵在额前,拖着小小的病体,在姐姐屋前磕头,说姐姐是至诚至善之人,说姐姐待她很好。

    正巧被来府上赴宴的少年薛洺看到了。

    薛洺替意玉敲开了姐姐明玉的房门,让她过来帮一把,鲜衣怒马少年郎,还有血性,挖苦怒斥怀家爹娘,怀家爹娘被骂得脸都绿了,意玉算是捡回一条命来。

    明玉和薛洺,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最终,她被姐姐抱进怀里,是一股安神的药香,意玉很喜欢这药香。

    有药,她就有救了。

    意玉的姐姐明玉自小是病秧子,各种名贵药材成堆往明玉那里送,怀家爹娘还怕药苦,心疼明玉得很,自然身上有药香。

    而意玉高烧好些日子,却得不到哪怕一味止疼的药。

    小意玉贪恋地汲取她的味道。

    争就会被反推,辩解会被打,倒不如做个缩头乌龟。

    做了乌龟之后,意玉的日子好受多了。

    意玉自那次高烧之后,就是现在这个性格了。

    她也没再有过期待。

    把自己的心,彻底封死。

    可薛洺把她的心又打开了。

    薛洺,或许不一样。

    她想试试。

    意玉已经能走动,她被和桃搀扶着,来到了薛洺跟前,静静地看着薛洺,说:

    “将军回来了,意玉好久没见将军了。”

    薛洺听到她的话,并没有看她,而是平静地把明玉安抚好,才算是舍得把眼神分一点给意玉。

    意玉拿粉遮住了脸上的惨白,也遮住了虚弱,希望能给凯旋的薛洺一个好印象。

    所以薛洺没发现她的虚弱。

    “你为什么需要搀扶,生病了?”

    意玉:“将军想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意玉同将军讲。”

    “一会便够了。”

    她头一次求薛洺,头一次不懂事。

    她想让薛洺看看女儿。

    想看看,薛洺能不能在所有人都偏向姐姐的时候,看她一眼。

    但薛洺错过了她眼中的渴望,因为他的注意都在怀明玉身上。

    他面对意玉,只想起今晨看到,莫离进了她卧室的那一幕。

    说了多次,不要同他再纠缠,她却不听。

    不过,他并不是个会拈酸吃醋的人。

    对明玉的好,只是本该如此,多少年来夫妻的默契情意,而不是因为吃意玉的醋。

    他的话很冷然:“既然能起身,也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病。”

    “你看到了,你姐姐现在晕在床上,她情绪不好,自小是个病秧子,你知道的,她需要照顾,晚些再同你说,先出去。”

    “不要不懂事,这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

    相对于意玉来讲,在才回到府里,便在他怀里晕过去的明玉,更值得让人可怜。

    明玉自小身子便不好,需要好好照顾。

    让别人照顾,他不放心。

    简短地留下这话,薛洺便去拿了布,给明玉悉心地擦着脸上的灰尘。

    熟稔,亲密,似是做了好些遍。

    意玉明白了。

    薛洺虽宠她,虽二人曾抵死缠绵——

    可那都是在姐姐离世的前提下,她作为一个继室,薛洺给她了点体面罢了。

    她没了任何期待的神色,没了任何任性的奢求,只剩下恭顺的木讷。

    她垂下头,说:

    “恭喜将军,重新寻回姐姐,意玉便不打扰了。”

    “嗯。”

    意玉的余光,只看到了薛洺的背影。

    薛洺匆匆回了句,因为怀明玉咳了起来。

    薛洺担心,赶紧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多好,多温馨的场面。

    意玉出了院子。

    而本该晕厥的明玉,却半睁开眼睛,同迟迟赶来的莫离视线相交了一眼。

    薛洺也不顾和莫离的恩怨了,原本淡然的声音都带了急切:“莫医师,看看她。”

    莫离说怀明玉病得很重,需要悉心照顾。

    莫离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圣洁模样:“怀明玉最忌讳再动气,建议你不要让怀意玉在她面前,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见怀意玉,尽量多陪陪怀明玉,别让她伤心。”

    “这病情就好很多了。”

    *

    因为刚九死一生生产完,完全站不直,意玉被和桃搀扶着。

    一路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其实也挺好的,他们在一起,很般配。

    明玉姐姐回来了,薛洺肯定很开心。

    她喜欢看他开心的模样。

    薛洺懒得理她也好,女儿他就不知道了。

    幸好,幸好没让薛洺见到女儿。

    对薛洺也好。

    对薛洺来讲,是横插进了和明玉姐姐里面。

    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掺和进这样的局面里,她要好好安排下女儿,别让她掺和进去,这是当母亲的人之常情。

    即便意玉现在也才十七岁。

    幸好之前,她为了防止被暗害,锁住了她怀孕的消息。

    女儿的出生,除了那几个亲人,没其他的外人知道。

    她在出了薛洺院子后,正巧碰到了一众薛家人。

    都是意玉曾经真心待过的人。

    可却总觉着同他们隔了一层。

    如今,意玉明白隔了一层在哪了。

    他们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对怀明玉的,她不曾有过的。

    首先是今日从杭州李学究那回来的继子。

    继子如今面色急切,他其实是知道意玉对他的好的,但他其实心里却一直觉着。

    继母总归没有亲生娘好的。

    所以,即便意玉的心很赤诚,他也在亲生娘回来的时候,果断投入亲生娘的怀抱。

    但嫡长子不需要考虑继母还是亲生娘,不需要站队拉仇恨的。

    如今他果断站队,对意玉一瞬特别冷漠,就是因为私心。

    亲生娘才是最好的,不是?

    他避开了意玉的眼神。

    其次是意玉一直掏心掏肺的公婆。

    公爹觉着,哪个媳妇都一样,而怀明玉的名声好,他也就自然喜欢这个儿媳妇。

    对意玉的好,他性子实在糊涂,全然看不明白,也并不觉着意玉有什么不可替代的。

    尽心尽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廉价的卑微讨好罢了。

    最终要看的还是他的脸面。

    婆母看了意玉一眼,说明了自己要去看明玉了,简单点了点头,但也仅限于此了。

    对于明玉那个前儿媳妇,她虽然并不认同她的管家法子,但确实讨喜,她挺喜欢的,如今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她觉着意玉不在乎,毕竟意玉的性子向来逆来顺受,善解人意,能理解他们的举动。

    薛家人都匆匆赶去了薛洺府里,真心地要看明玉。

    只有继女紫蝶,透过意玉难掩憔悴的面貌,看到了她缠乱的心思绪。

    母亲回来,夫人她肯定不好受。

    紫蝶来到意玉面前,问她:“夫人,你看起来很难受。”

    不过,被煌封一催,把她拉走,紫蝶的小孩子心性便控制不住了。

    紫蝶一步三回头,但脚步却没停。

    意玉看不下去了,轻声对她讲:

    “紫蝶,你母亲回来了,你定是心喜,我能理解的,去看吧。”

    紫蝶这才算是匆匆告别意玉:“夫人,我晚些去看您。”

    人都走净了。

    仿佛美梦惊醒。

    她本就是因姐姐离世,才得以嫁进府里的继室。

    如今姐姐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

    可即便再麻木,再木讷,人心也不是死的。

    意玉走一步、两步……

    心脏传来钻心的酸涩。

    她眼眶里蓄了点麻烦的眼泪。

    “夫人?夫人!”

    “姑娘,撑住啊……”

    生产后受了这种刺激,意玉的身子彻底垮掉了。

    半梦半醒,总是会想起薛洺。

    而另一边的薛洺,在悉心照料自己挚爱的女人。

    亡妻回来,小别胜新婚。

    意玉晕在床上,是在两日后,才恢复了行动。

    她躺在床上,身形瘦弱,神色很平静,才生产完的身子格外虚弱。

    莫离安静地在她床边,一直悉心照顾着。

    见意玉醒来,莫离摸了摸她的脸:“可以了,退下去了。”

    意玉撑着身子,努力爬起来:“谢谢你,莫离,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大恩无以为报,若是有需要的,意玉一定相助。”

    莫离神色淡淡,他冷笑一声:“倒也不必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莫离,你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呢?”

    莫离传达了话:“薛将军自你晕过去的那日晚上,便过来传了话。”

    “说让你别去找他,也别去他的院子了,明玉夫人在他的院子里住着,明玉夫人本身便是病秧子,气不顺,你别去刺激她。”

    意玉怔住了。

    她黑黑的眼睛看向和桃,眼睛里有询问。

    和桃看意玉这幅模样,就要哭。

    她挪开视线,眼眶红红地朝意玉点了点头:确认了莫离说的话,就是薛洺传达的意思。

    第35章 第 35 章 薛洺弥补她

    “你没想错。”

    莫离说:“薛洺放着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的你不管, 放着昏迷了三日的你不管,反而去全身心照顾只是心情不顺的怀明玉。”

    “可不可笑?”

    莫离哂笑:

    “薛洺这是明晃晃觉着你烦,怕你打扰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明玉。”

    莫离观察意玉的反应。

    谁知道。

    意玉听了这刺耳的话,竟然还笑了笑, 没什么悲伤。

    她挂着笑, 愣了一会。

    后低下头, 没什么情绪。

    在莫离看来, 像只可怜小兽, 舔舐了下自己干涩的唇瓣, 才有了点精神气。

    平日里若是看到意玉这幅颓丧的模样, 尤其是为了薛洺有的这种神色——

    莫离定是要狠狠挖苦她一顿, 讽刺嘲讽, 嘲讽她如此蠢笨被动。

    但现在。

    莫离的声音减弱。

    偏过头, 没再看意玉。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如今的情境下, 都会不忍心看意玉的。

    她太瘦弱了, 面色太惨白了。

    阴了两天的日头,如城门里的大鼓,鼓点敲落, 悠悠传来雨点落地的闷声。

    犟了好些天的阴云, 才算是落了下去, 意玉原本木讷的眼睛随着雷声, 轻眨了一下。

    和桃听到雷声,凑过来, 想摸一摸意玉憔悴的脸,想说别让她怕。

    意玉被雷声抢回来精神。

    她脸上有了生气,只是主动把自己的脸放在和桃的手上, 眼睛温暖地看向和桃担忧的面貌,只是轻轻说,原本清丽的嗓子都有了沙哑:

    “和桃,别哭啦。”

    “其实这样也好,清醒过来也很好,不沉溺在虚幻的宠溺里也好。”

    “没有岁歉灾年,咱们能吃得饱饭,没有泄洪,大家都有庐舍,能饮水。”

    “今年是个很好的年岁,是上天的垂怜,咱们死不了。”

    “所以,我没什么不好重来的。”

    她轻叹口气:“只是劳烦咱们和桃,为我劳神啼哭。”

    很有希望的话。

    和桃鼻子一皱,哭得更凶了。

    意玉的声音很轻,很热。

    浑身松了下来,绷着的弦松了,好似也没什么不能过的。

    她在莫离的叮嘱下,裹好被子,才得以在木格窗捅出个小眼,看外面的落雨。

    潮气烘着她的眼睛。

    心中的郁气好像也因找到共情之处,消散了不少。

    莫离本该生气,本该挖苦,顺着自己的臭脾气犀利讽刺一通。

    可他现在,看着意玉很单薄的身影,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悲怆,只有安静地自己消化。

    才生产,便遇到这种难解的事。

    很苦。

    他头次收敛了自己万年不改的臭脾气。

    决定,说话好听一些。

    莫离罕见地沉默了。

    他平静地收拾好了意玉的床榻,给意玉凉了汤药。

    和桃一时没听莫离的尖酸刻薄话,也觉着很奇怪,很不习惯。

    便怪异着后头去瞧。

    看到了莫离把嘴闭上,手指如竹节,白皙骨立,用汤勺舀药的安静模样。

    清逸出尘,看着令人安心。

    和桃怔愣片刻,变得满意了些。

    果然,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更顺眼。

    但这些日子,她总觉着莫离好像有事情想同她讲,觉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罢了,可能是幻觉吧,谁让这莫离看着就阴森森,眼里高深莫测,恐怖得紧。

    没等和桃问,意玉是自己说的:

    “姐姐回来,这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我不想让薛将军再为难了,这一个月,我把管家事宜交接出去,便主动离开吧。”

    “薛将军,他很喜欢姐姐,他有了姐姐,很开心。”

    “不该因为我,让恩人难过。”

    意玉静静地说:“他该抓住自己的幸福,向前走,我也该向前走。”

    “就像他说的一般。”

    和桃怔愣片刻,激动得抱住了意玉。

    意玉在薛洺的教导下,其实隐隐硬气了一些,在变好。

    可面对薛洺本人,是她一直过不去的坎。

    一旦对上薛洺,意玉便没了思想,没了脾气。

    如今总算有了契机,让意玉得以离开薛洺。

    和桃为意玉高兴。

    *

    明玉回来,整个府里都充斥着喜气。

    这些日子,紫蝶煌封总是亲昵地揽在明玉怀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薛洺才回京,事务重,白日紧锣密鼓地把一应事宜处理好,还是挤出时间,就为了回来看明玉。

    每每归家,看到紫蝶和煌封赖在明玉身上不肯走,打扰病人,就让薛洺非常担心着明玉的身子。

    明玉只要一有点倦态,薛洺就紧张得很,斥责紫蝶煌封顽劣不堪,不懂得心疼母亲。

    明玉哭笑不得。

    很温馨的场面。

    让人舍不得抽身。

    笑着笑着,脸色就淡了下来。

    这么好的日子,好的夫君好的孩子,她三年前,原本也是不想走的。

    可若是,若是被薛洺知道那件事……

    怀明玉不觉着他会包容,没有人能这般包容的。

    罢了,她担心什么?

    不可能的,杜家人不可能回京,只要不回京,就不会过来烦她。

    因为据她所知,杜家人已经低价收购了大房在明州的庄子,根基在明州,安居在明州才是他们最好的生存方式。

    杜家在东京的根,自杜家的前一辈被抄家,早就被拔除了。

    没有人可以依靠,杜家人不会回东京的。

    那就好。

    薛洺就不会知道那件事。

    贪恋这温暖怎么办?

    那就牢牢抓住。

    把其他的危险可能,都赶走。

    *

    常常会传来前院的温甜,比如,薛洺今日带着怀明玉去了什么地方,酒楼、茶馆,还是园林?

    他在弥补明玉,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

    即便公务繁重,也要挤出时间给她。

    意玉这些日子,除了和女儿亲近,就是去交接管家权,薛洺并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也不知道意玉生产的事。

    她很听薛洺的话,不会让姐姐明玉看到她而添堵。

    在府里交接管家权的这些日子,她都是能避开则避开,错开时间才出房门。

    而最近,薛府的下人们也都保持着一个共识——

    把嘴闭紧。

    毕竟意玉管家的时候,对下人们是真的很好,恩威并施。

    恩惠,她不叫恩惠,只说是大家该得的,她很尊重每一个人。

    说自己只是个集中的领导者,不是主子。

    对待下人,她却能切身体悟,能帮则帮,平日想要的什么福利,她也都能送到点上。

    威严,却让大家共同进步,不会什么高高在上的审判,没一个人心里不满。

    大家都不是泥人,心不是石头做的。

    从一开始嚼舌头,瞧不起意玉,到如今有些可怜意玉。

    如今,从没有薛府下人在意玉面前,哪怕是私底下,都很少谈论怀明玉同薛洺多么恩爱。

    即便再管不住嘴的,也都被同行之人监督着,提醒一下,眼睛一瞪,也都闭嘴了。

    将心比心。

    可风声不是死的。

    意玉是晚上去的账房,特地要同明玉避开,她算好了明玉同薛洺出门的时候:

    晚上,他们不会出门,都是白日,薛洺才带着明玉去外头,弥补这些年,明玉的遗憾。

    可偏偏这日,她踩在石板路上的转角,眼神灰暗,抬眼看路之际,正巧同归家的薛洺明玉撞上。

    对面,明玉面色红润,明媚肆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糖葫芦,嘴上还有糖汁。

    薛洺提着大包小包,堂堂杀神大将军,安心在她身后做个苦力,眼里只有明玉。

    意玉的身子很单薄,面如枯槁,自然配不得如今身着红衣,满身张扬贵气的薛洺。

    相形见绌。

    意玉下意识低下头。

    对视的一瞬间——

    怀明玉美眸睁大,似是应激一般,在看到意玉后,立马转头扑进了薛洺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薛洺皱眉,没看意玉。只是用他带有薄茧的手掌,贴上她的背,安抚着怀中娇小颤抖女子,顺着她的气,声音轻柔:

    “别看,别难过,我在你这。”

    意玉呆呆地愣在原地。

    一股羞窘、尴尬,涌上了心头。

    她张了张嘴,可在触及到薛洺冷然的眼睛时,哑了声音。

    第36章 第 36 章 我失去过她一次了,不能……

    薛洺当着意玉的面, 把怀明玉抱了起来。

    他面色淡然,连个眼神都没给过意玉。

    薛洺衣袍卷起的风,吹得意玉僵住苍白的脸颊很冷。

    “怀意玉。”

    路过意玉身边。

    他还是掌握着绝对的主导权,主动同她说话, 冷淡地叫她的名字。

    意玉猛然抬起头, 就看到薛洺怀中抱着另一个人, 懒懒地瞥向她。

    目光很凉, 却因太过貌美, 平添了一分禁欲与慵懒。

    对视之间, 意玉的眼神很赤诚, 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薛洺却已经觉着无趣, 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视线。

    他收回视线。

    可意玉还停留在原地, 呆愣地看着他已然不在身旁, 不再温热的身影。

    他的步伐已经远走,声音很散漫, 但语气却很冷, 冷得意玉鼻尖泛红:“以后,不要出现在你姐姐面前。”

    “有点同理心,你姐姐是个病秧子。”

    “我相信你能明白的, 不是?你向来不都是善解人意, 谁都能理解?嗯?”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反讽意味。

    可情爱使人昏了头脑, 平日明明是最察言观色的意玉, 没有听出来,或者说不敢去多想了。

    现在, 因为她如果再不低下头,再不用全部的精力稳住内心,意玉很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 给薛洺添堵。

    她局促地点点头。

    薛洺淡淡地看了意玉一眼。

    虽目光淡然,但侵略性却如同猛兽盯食,停顿了好久。

    意玉有些哽咽,也很慌乱,声音很小,把头埋得很低,说:

    “好,将军,意玉明白,意玉明白的……”

    等反应过来,从心里翻涌的难掩的悲伤里抽身时,已经没人了。

    天色将暗,月色勾勒住意玉纤弱的影子。

    她愣了好久,最后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把自己缩成一团。

    怎么会这么难受……怎么会这么难受。

    一阵一阵翻涌的涩痛席卷她的心。

    意玉发现,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哭出来,她努力压住嗓子,却还是小声抽泣,泪水阴湿了晴日的衣袖。

    明明都想象到了。

    明明都知道。

    但今日亲眼看到,为什么要伤心。

    她独自在府里寻了个角落,独自缓解好了情绪。

    她并不想让和桃莫离他们担心。

    洗了脸,把红眼圈拿胭脂盖住,意玉扯了扯自己的脸,确保不会一说话便哭出来。

    她又恢复了平静恬淡的模样。

    意玉不得不去面对一个现实。

    薛洺同明玉姐姐,真的感情很好。

    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自然不需要她了。

    她没什么价值了。

    挺好的。

    也挺好的。

    薛府事务基本上都交接好了。

    如今需要还的,便是白玉蝉的那滴心头血。

    趁着她还是薛洺名义上的继室,能待在薛府,让同样还寄住在薛府的白玉蝉,取了就好了。

    取了之后……

    取了之后,就要离开了。

    *

    梅氏其实已经在心里认同,意玉就是她的女儿。

    明玉和意玉,都是。

    毕竟,没有谁家女儿能像意玉一般,替她撑腰,替她出头,对她细致温柔,一有什么新奇东西,一定先给梅氏送来。

    再冰冷的石头,也能被捂热了。

    更何况是人。

    梅氏早早便接受了意玉。

    其实有这样的女儿,虽小家子气了点,但人也赤诚。

    但她面上并不想说。

    可能是老父母的面子,也可能是不想跨出那一步。

    比如,在意玉过来借玉的时候,她头次没听夫君怀己的话,而是毅然决然把玉拿给了意玉。

    只不过嘴上仍旧不肯低头:

    “也是麻烦。如今明儿回来了,她就从不会让我那么麻烦。”

    “唉,罢了,都是债,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说到明玉回来。

    其实梅氏这次来送玉,还有个目的。

    明玉回来了,带给梅氏的除了喜,还有便是需要纠正的局面。

    同一个位置,只能一个人来,容不下其他。

    梅氏是知道意玉很可怜的。

    她其实对意玉心里也有心疼。

    可两个人的性子相比,再加上明玉多年来的陪伴,让梅氏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偏向了明玉。

    明玉她受不得苦,需要她多操心操心。

    意玉不一样,她坚强一点,不论怎么样的困境,都能活。

    梅氏太息:

    “如今玉也给了你,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谈个事。”

    梅氏左一句右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你知道的,这天下没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你知道的,明玉自小性子便偏激,而你性子逆来顺受,怎么都能活……”

    “你知道的,明玉她受不得苦的。”

    “我已经失去我女儿一次了,我不想失去她第二次。”

    梅氏始终在铺垫,说不到正题上。

    毕竟谁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意玉对梅氏,是真的没话说。

    面对梅氏的游移不定,最终还是意玉帮着她开了口:“夫人是想要意玉同薛洺和离吗?”

    她很坦然,甚至声音还顾及梅氏不好开口,话语很温柔。

    梅氏哑了嗓子。

    “好。意玉本就这样打算的,夫人没必要愧疚。”

    意玉答应得很爽快。

    她的声音平静,似是无风水波,并没有任何不被选择的怨怼。

    梅氏实在不好意思再待在这里。

    她不敢去看意玉那双木讷,却似经历了很多,所以面对事情格外平静的黑色眼眸子。

    太直白了,太血淋淋了。

    怎么一个孩子,能这么坦然地接受这些。

    梅氏不敢深想,只能匆匆逃离。

    意玉把温暖的玉握在手里。

    上面还有母亲的温度。

    她明白母亲的处境的,这玉,不知道是母亲废了多少努力才得到的。

    父亲怀己向来不喜欢母亲,哪怕维持表面的相敬如宾都很难,更别说让母亲把嫁妆里压箱底的玉拿出来给她。

    意玉都明白的。

    母亲对她很好。

    可能只是比不得明玉姐姐而已。

    白玉蝉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紧紧攥着玉的模样。

    风把她吹得很消瘦。

    她很可怜。

    可白玉蝉只是心里浮现了这句话,轻扫一眼,便如同不入世的菩提一般,挪开了视线。

    是可怜,可和他无关。

    他向来不入世,即便他医术极高,能悬壶济世。

    之所以同她认识,之所以帮她去救薛洺而入世,也只是为了还愿。

    独善其身,完成最后天命的修缮还愿,才是他的道。

    白玉蝉:“确定了?就选今日?”

    “你想好了,若是把心头血给了我,你日后离了玉,便不能活了。”

    “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破个口子,你的血便止不住,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害命。”

    “若是离了玉石,三日之内,你便会七窍流血身亡。”

    意玉都知道,白玉蝉同他讲过的:“道长,意玉决定好了,劳烦您了。”

    白玉蝉嗯了一声,并不在意意玉的恐惧。

    他压住了意玉的喉咙,也不在意意玉痛不痛,哄也不哄,安慰也不安慰。

    只是认真地用刀划过肌肤。

    他是医师,最清楚她的身体构造。

    他比她自己都明白她痛不痛。

    不需要她张嘴回馈。

    半响,在意玉头冒冷汗的闷哼声中,白玉蝉冷静地取了一小瓶心头血。

    白玉蝉冷眼看着意玉在麻药过去后,咬着牙不肯叫痛的模样。

    不愧是最能忍的姑娘。

    生性软弱,没有骨头。

    历劫之人,即便再可怜,也不能插手。

    白玉蝉神色自若。

    和他无关。

    *

    怀明玉一时间风光无限。

    夫君疼惜,儿女双全孝顺,父疼母爱。

    她撒下的弥天大谎,也就是假死的原因,也没人细究。

    怀明玉假意说:

    自己当时是被莫离把坟墓刨出来,才得以活下来。

    莫离是医师,医术高明,觉着她没死,还有口气,才把她救了起来。

    之所以这三年不出现,就是为了稳定病情,免得徒增伤心。

    如今再度出现,是被薛洺同意玉刺激到了,她很想很想薛洺,很想和孩子们团聚。

    紫蝶煌封很明显被这样的说辞感动得一塌糊涂。

    薛洺觉着不太像明玉的性子,可在明玉又一次的咳血中,也选择忽略细节。

    她能回来就好了,多半是有难言之隐,才会说出这种有漏洞的说辞。

    他能理解她。

    薛洺对明玉向来是包容,向来是偏爱的。

    独一份。

    只是明玉从来都不敢相信,从来也都不知道。

    不过,后宅可以拼男人宠爱,却不能只靠男人。

    怀明玉在后宅最大的依仗,除了薛洺,便是老太太。

    因为怀明玉的母亲明莲心,是杜家人,明莲心自小随着母亲在勾栏生大,随母姓,所以叫明莲心。

    所以,老太太对怀明玉特别地好。

    甚至最开始因为怀明玉母亲是杜家人,对梅氏生的意玉生出不喜。

    今日,老太太回府。

    府里一时议论纷纷。

    都在传:

    “这老太太最是疼明玉夫人,这如今一回来,不得给她撑腰?”

    族老是大房的人,也自然是杜家一方的。

    他当即乐呵呵地就凑到老太太面前,要给明玉说好话。

    老太太正同意玉公爹和三叔父谈话,却独独没叫大房过来。

    族老还以为是老太太心疼大房,现在才没把大房叫在身边恭维。

    当即,他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脚边,嘴角咧着笑,“我的老姐姐,你可回来了!”

    “知道吗老姐姐?明玉回来了啊。”

    他等着老太太接话。

    谁料老太太却连回都没回他。

    族老赶忙扒拉到老太太跟前,提着脚一把抱住老太太的鞋子:“老姐姐,你没听见吗?”

    “明玉,杜家的侄女,杜家人。”

    哪像老太太斜眼睨了他一眼,说:“杜家?”

    杜家人。

    “什么杜家人,不认识。”

    杜家,那个见鬼的杜家,杀千刀的。

    老太太自从经历明州庄子的事,她恨毒了杜家。

    族老傻了。

    老太太看着闲庭信步,实则是早早想好了怎么蹉跎大房,怎么把大房彻底铲除。

    杜家,该被斩草除根。

    那怀明玉,若是她乖乖的还好。

    若是居心叵测,她也没必要留她,给她好脸色。

    *

    大房急了。

    今早,先是在明州的杜家本部,问他说好低价购入的庄子呢?

    一大家子都等着资金呢。

    不然杜家就过不上以往骄奢淫逸的生活了。

    大伯母急得团团转,但大伯父却丝毫不慌。

    大伯母当即狠狠敲了大伯父一个巴掌。

    大伯父小了大伯母十几岁,所以敢怒不敢言,乖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如今薛家,风头最盛的是谁?”

    大伯母不明所以:“洺哥死了复生的夫人,怎么了?”

    大伯父眼色阴阴:

    “如何才能洗脱嫌疑?那就是把嘴捂住。”

    “当初怀明玉假死的药,天衣无缝,期间是不是求过一个人帮忙?”

    大伯母眼前一亮:“是啊,求的莫医师!莫离那人,医术虽胜,可却更会做毒。”

    “老太太,不能留。”

    大伯父:“拿捏着怀明玉的把柄,就不怕她不帮扶。”

    本来大伯父,以为去找怀明玉帮忙,需要点嘴皮子功夫。

    谁料怀明玉却很轻快就答应了。

    第37章 第 37 章 薛洺不会放她走

    怀明玉也知道自己可能答应得太爽快了, 掩饰般轻咳一声。

    她丰盈的手臂,盖着栀子黄的衣袖,微掩住自己在腿上敲得有些急躁的手。

    明玉:

    “我可以帮你。”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帮扶, 帮完之后, 我们两清。”

    怀明玉显然对自己假死的事讳莫如深。

    大伯父说自然。

    他也明白人不能逼得太急的道理。

    怀明玉安下心来, 涂了特别鲜艳口脂的唇微扬。

    瞌睡了送枕头, 她正想着怎么铲除怀意玉。

    之所以这么快答应, 是怀明玉很惊恐地发现, 薛洺对怀意玉好似并不是她所认为的, 只是替代品而已。

    这些日子, 薛洺为了对付丞相, 公务繁忙, 其实回薛府时间很少,有也只是来看她一眼, 在明玉看来, 只是为了给她安心罢了。

    他有失而复得的珍视。

    可却对她一点都不亲密。

    他单独陪她出去的时候,也只有撞见怀意玉那一次,还是她称病把薛洺喊过去的。

    他甚至对她都下意识保持距离。

    唯二的亲密接触——

    一次是薛洺出征回来那日, 她装作虚弱, 看着都快晕倒了, 身边也没别人, 薛洺才来抱她回府。

    这次经历,使得怀明玉有些恐慌。

    明明她知道, 很清楚地知道,薛洺是是行军之人,怕他自己力气大, 会伤到她才小心翼翼。

    可梗在明玉心里的——

    是那日她被莫离喊过去,撞见薛洺出征,同意玉百般亲昵,与之相比,同她的相处完全不同。

    下意识的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薛洺和她,区别于意玉,没有一点凡间夫妻亲昵的意味。

    只是简单地帮扶。

    抱着她,像揣着一个利器。

    因太过锋利而仔细护着,又提防地生出一道防线。

    第二次抱她,有亲密的举动,是那夜撞见怀意玉,她称病,才得以喊薛洺去灯会。

    两个人也没什么亲密举动。

    她其实早早便看到了怀意玉那瘦瘦小小的影子。

    薛洺……她想,他比她高很多,视野也好很多,定也是看到了怀意玉。

    正当怀意玉打算借题发挥时,谁料薛洺竟然低过头,对她说了轻声句:

    “明姐姐,帮我个忙。”

    而后,接过了她贴身丫头拿着的大包小包,糖糕果食。

    当日,只有月色漪澜,她只是微微用余光,却能很清楚地看到,薛洺在她身后,眼睛只盯着怀意玉。

    而薛洺对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薛洺对她,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只有因年少夫妻互相扶持的缘分,才生出的怜惜。

    明玉气得当即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不知道薛洺和怀意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那样的场景,经过这些日子同薛洺的相处。

    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意,她怎么会不了解薛洺?

    她明白一件事——

    她疑心病地觉着,自己估计做不成这国公府大娘子的位置了。

    她怀疑,薛洺不会放意玉走的。

    按照男人秉性,明玉自顾自觉着,薛洺会不顾她死活地直接抛弃她。

    人性不可赌,都是一个样。

    多的是男人这样做,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她不敢赌如果没有薛洺,如果同薛洺和离,还有没有其他养得起她的男人能接受她。

    甚至不敢赌,如果自己成了弃妇,那么她到底该去哪?

    她并不相信任何人。

    她觉着,亲爹怀己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留她一个外嫁女在身边。

    梅氏更别说了。

    她都不是她亲生的,她肯定不留她。

    她亲生母亲明莲心,自顾不暇,自私自利,更别说保护她了。

    如果她没做成薛洺夫人,没把怀意玉赶走,那么她的下场……

    这自然不行。

    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意玉,便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至于府里薛洺多宠她的风言风语,也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目的,就是为了铺垫薛洺有多宠她,方便她后面洗脱嫌疑。

    帮助她赢回薛洺夫人的位置,赢回薛洺的心,也为了膈应那个怀意玉。

    明玉原先一直以为,自己只爱钱,不喜欢薛洺。

    可在看到薛洺对意玉的珍视时,那些过往薛洺对她的好,同薛洺的相濡以沫,共同扶持,便涌上心头。

    那一刻,明玉确定,自己喜欢钱,但也同样喜欢薛洺。

    自然要得到,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

    首先第一步,便是把怀意玉赶出薛家,让人都接受不了她。

    而后让怀意玉失去庇护之后,斩草除根去死就好了。

    怀明玉去寻了莫离来。

    她只说了,自己想把下毒之事嫁祸给意玉的事。

    “下了毒,怀意玉失信,薛家就容不得她了。”

    莫离没什么犹豫,直接答应了。

    怀明玉诧异:“你不心疼,不怕怀意玉众叛亲离之后伤心?”

    莫离面色淡淡,眉目冷艳,只说:

    “她众叛亲离不是更好?我要的只是她这个人,众叛亲离之后,便能全身心依赖我,为何不做?”

    莫离把准备好的药给了怀明玉。

    让怀明玉下毒给老太太。

    怀明玉拿了药,神色不明。

    还剩下第二件事,也就是在怀意玉众叛亲离之后,对她斩草除根。

    怀明玉并没有把自己让白玉蝉取了意玉心头血的事告诉莫离。

    她心头有了另一个致意玉死的法子。

    她不觉着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她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什么把奴仆卖进黑馆里的事,什么把阻碍她成为国公夫人的女子杀了的事,她干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也不差怀意玉这一个了。

    *

    半个月,意玉便把府里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一直安静地不去打扰姐姐和薛洺。

    自从被取了心头血,意玉的精神总是萎靡不振,总是打瞌睡,却也是睡不好,眼下青黑。

    身子也耐不了寒,不论穿得多厚,却总是被冻得打哆嗦。

    和桃有时候都感慨:“薛洺倒是被治好了,那病症,全挪到姑娘身上来了。”

    如今寒冬腊月,夏腊梅已败,冬日的梅花开得正盛,那片去年败了的梅林,重新燃起生机。

    聚在一起,看着艳火似是的瑰丽。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幅光景。

    可惜意玉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不能再仔细瞧瞧了。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意玉去打理这梅林了。

    因为正在的梅林所属之人回来了。

    意玉受了寒,赶紧回了自己的院子。

    却在门口看到了个不速之客。

    正垫脚四处张望。

    身着栀子黄的鲜艳娇嫩襦裙,头簪金玉钗,虽面色苍白,但气色却一点都不差,看着便明媚肆意。

    同意玉一样的面貌,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衬得意玉更加卑微,上不得台面。

    是姐姐明玉。

    意玉哑然。

    明玉转过头,眉眼恬淡,笑得肆意。

    可意玉却浑身抖了一下,像也被这寒冬腊月的冷气冻住了般,似是冰坨子立在那。

    多年来,面对姐姐的那股深深的畏惧,席卷意玉心间。

    明玉笑得越和善,意玉越是心中慌乱。

    太多次了,太多次这种的笑容了。

    不能,不能同她对上。

    人得避祸,才能安稳活下去。

    薛洺同她讲过,能刚就刚,刚不过便跑。

    意玉想找托辞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明玉竟然连跑几步,哒哒的声音,而后直直在她身边跪了下去。

    意玉被惊得连退几步。

    明玉低下头,露出纤弱的脖颈,对她一字一句泣血着说:“妹妹,意玉妹妹,救救我吧……”

    “这次回来,我承认,对你和薛洺确实略有嫉妒,可现在我才想明白,该成人之美才是。”

    她把自己说得特别卑微。

    明玉的腿往前挪了挪。

    意玉从没见过明玉这样,赶紧去扶她,可因身子实在太虚弱,太经不起折腾,明玉压着力气,她根本扶不起来。

    相互推搡间,多年来的惯性,让她下意识不去反抗姐姐,而是干脆跟着姐姐一起跪下。

    爹娘说过,她不能逾越姐姐,只有姿态放低,只有不同越过姐姐,她的日子就能好好过,自己安心地过。

    明玉真挚:

    “我现在病情稳定了,只想把怀家那玉石给取走,治好我的病,然后离开东京,安稳度过下半辈子便好。”

    明玉言辞恳切,说得极为真诚。

    和桃早就看这怀明玉不爽了。

    曾经她还是她陪嫁丫头的时候,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假惺惺地同假人一般。

    和桃气得要命,直接把意玉护在身后,夹枪带棒道:“不是奴婢讲,姑且叫您大姑娘吧,毕竟夫人现在才是薛国公府的夫人。”

    “大姑娘,我们家夫人也需要这玉石吊着命。”

    “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我们夫人有了什么,大姑娘您就需要什么?”

    想到以前明玉对意玉的搓害,以前意玉被抢的那些东西,和桃气得更是补了一句:“奴婢觉着,不能让每个人都为你让路吧,别这么自私成吗?”

    意玉总算缓过心神。

    小时候的梦魇确实恐怖,但总不能一直沉溺。

    她来到和桃身边,话语平静,眉目仍旧是那副谦卑地低垂,却平白地震慑人心:

    “姐姐,意玉也需要这玉石续命,意玉似乎并不相欠姐姐,实属抱歉,意玉不能从命。”

    明玉听了这话,竟然罕见地没胡搅蛮缠,像小时候的很多次一样抢意玉的东西,而是说:“是姐姐唐突了。”

    不对,这不是姐姐的性子。

    意玉眼睛突突跳,总觉着要出事。

    果然。

    俄尔,跪在地上的明玉,率先被赶过来的薛洺小心扶了起来,独留已经被冷风吹得眼前冷晕的意玉结冰的地面。

    薛洺那么凶莽的一个武将,左右把明玉来回翻了个身,悉心看她有没有受伤,急得没了往日的稳重。

    而对于同样跪在地上的意玉,并没有丝毫关怀。

    薛洺才从军营下来,一得知明玉来意玉的共和院,便匆匆赶来,鬓角飞扬,眉目冷厉,看着生人勿近。

    意玉没用任何人扶——

    她咬着牙,在和桃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便拖着受寒发抖的身子,从冰面的冷滑中站起来了。

    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不差这一次自己挺立身子骨了。

    倒也幸好她因着惯性,跟着跪下来了。

    不若,薛洺就不会只像现在这样冷着她,而是会质问她,会谴责,对她生出厌恶。

    意玉看着薛洺对明玉的紧张,心里没什么感觉。

    这些日子,她艰难地把自己对薛洺的依赖抽出来,重新拼了又拼,酸涩的时候太多了,如今看到这一幕,也就只剩下麻木。

    面前,以前那么淡然的薛洺,薛大将军,如今却似是一个毛头小子,仔细地监看着明玉有没有受伤。

    是啊,明玉好不容易活过来。

    好不容易回来。

    再失去明玉一次,薛洺要怎么活呢?

    意玉才打算给自己争一争的思想。

    在碰到薛洺的瞬间,便被轻而易举地打出了个口子。

    明玉姐姐想活……可她好像,也有点想活。

    可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真的有人需要她吗?

    可笑的是,薛洺焦急带着能跑能跳的明玉走了。

    独留被地面冰得打哆嗦的意玉,她去艰难地抓着栏杆,一步一个脚印地拖着冻僵了的腿,往自己的院子走回去。

    第38章 第 38 章 不是亲生的孩子

    紫蝶和煌封这些日子, 只要一下学堂,便都在怀明玉院子里过活。

    亲生母亲才回来,自然要好好相互寒暄,亲昵一番。

    从前或多或少被嘲讽挖苦过没娘的孩子的紫蝶和煌封, 如今有了亲娘, 更是对怀明玉极为亲近。

    他们两个对怀明玉都极为信任。

    首先便是煌封。

    煌封是个被怀家养直脑子的, 没什么玲珑剔透, 怀明玉只是略微一卖惨, 露出怯弱的神色, 煌封便干脆利落地同意玉断了联系。

    只是怕自己亲生母亲伤心。

    紫蝶相对于煌封, 她有良心, 懂通所谓人事。

    一开始, 她其实还顾及一些意玉的感受。

    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久久不出现, 生出来怀疑和怨怼。

    紫蝶,怀疑怀明玉是不是故意要抛弃她和煌封, 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另有居心, 怀疑她并不爱她,只是拿她做同明州老家衔接的工具。

    不然没必要把她送去明州的学堂,去那个格格不入的地方。

    但经过怀明玉简单的几句甜言蜜语……

    哪有孩子不因为爹娘的软话而动容。

    紫蝶彻底对怀明玉没了防备。

    甚至记吃不记打, 来意玉这, 从一开始去安慰意玉一二, 到现在跑到意玉面前给怀明玉美言, 说怀明玉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

    说自己误会母亲怀明玉了。

    有了亲生母亲,可真好啊。

    直到今日。

    紫蝶撞见有人在给她和煌封的膳食里面给下药。

    不是别人。

    下药的女子面貌明媚, 身段柔软,面色微微苍白。

    是她最信任的亲生母亲,怀明玉。

    母亲怀明玉手一点都不抖, 给他和煌封安稳地用勺子撒好药粉,眉目间不浮不躁,只有一股凌厉的气息。

    太平静了。

    这时候,已经成了小姑子赘婿妾室的得梅,不免忧心忡忡,对怀明玉献言:

    “夫人,您真的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杀掉?毕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奴婢也心疼您……”

    怀明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和平常说话一般,却透着一股阴冷冷的意味:“紫蝶和煌封,本来就不是薛洺的种,留着就是埋下祸端。”

    “如今,正巧需要他们,也算是还了我的生恩。”

    “我生的,想什么时候让他们死,就让他们什么时间去死。”

    “何况,如今我也有了理由,有了成算,来摆脱我这个病秧子的名头,也就能同房能生育了,自然而然需要去生薛洺的亲生孩子。”

    “本来我就不是病秧子,装这些年为了去打压意玉,可真累。”

    怀明玉嗤笑一声。

    得梅赶忙噤了声。

    因为,得梅知道的太多了。

    这一串的话,切切实实打碎了紫蝶的认知。

    什么……什么亲生不亲生的,母亲要给她和煌封下药……要做什么……

    紫蝶和煌封的膳食,向来是由专人打理的。

    能接触到他们饭食的,除了专门的厨娘……

    也就只有母亲怀明玉了。

    紫蝶眼睁睁看着煌封被怀明玉喂进毒粥,而后两眼紧闭,没再睁眼。

    紫蝶被吓到了。

    她不论身后怀明玉到底叫没叫她,一股深切的恐惧笼罩她,促使她脚步越发凌乱。

    踩在青石板路上,走过抄手游廊,走过院落。

    前面,前面就是亮光了。

    最终,紫蝶不知是惊恐的,还是被吓的,剧烈的恐慌与惊讶,弟弟濒死的惨状,让紫蝶惊惧交加。

    一个没留意,她被石子绊倒,狠狠摔在了一间院子前。

    院子充斥着药香,同莫离的各类瓶瓶罐罐毒物蛇蝎的院子不同。

    这间屋子简洁明了,除了药便是书,蒲团拂尘他都有,妥妥道士的模样。

    是白玉蝉的屋子。

    看着面前人缓缓朝她走来,紫蝶直接眼睛闭紧,死死地晕了过去。

    白玉蝉皱着眉看见了紫蝶。

    是怀明玉的女儿。

    白玉蝉最终把她救了下来,帮她止住了额角磕破的血口。

    紫蝶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在讲着胡话。

    多半是中邪了。

    白玉蝉轻叹一口气,眉头打成了一个结。

    紫蝶这些日子总是半梦半醒,糊涂不堪。

    就算有时候醒来了,却说自己忘了一切,什么都不记得。

    白玉蝉缠入了这场因果,便不能不管了。

    紫蝶在白玉蝉打算离开那日也没醒。

    无奈他最终带着昏迷不醒的紫蝶,回了杭州,顺带给梦魇不断,已然失忆疯魔的紫蝶治病。

    杭州本来就要回的,他要去复命,复自己的天命和道。

    如今完成了怀明玉的委托,取了意玉的心头血还她,因果应当成了。

    而后他要去杭州卜一卦,看看因果有没有成了。

    成了之后,便能得道了。

    *

    梅氏今日,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意玉自从那次拍卖行,见识过怀己对明莲心过分的偏袒,怕梅氏被欺负得狠了,就一直安插着人在她身边。

    意玉向来不会在跌倒之后,吃一次亏,就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慌乱的境地。

    今日最过分的来了——

    梅氏的正院,被怀己随手一挥,就拨给了明莲心。

    正院,其实代表的是当家主母的威严,而怀己这番举动……

    别人不明白,但曾经是薛府管家娘子的意玉是明白怀己这大费周章的举动——

    怀己动了休了梅氏的念头。

    这是一次试探。

    梅氏多半,还是会像曾经多数妥协的年岁一样。

    次次让步,最终把自己逼到了如今被和离的地步。

    意玉握住自己手里的这块温养心脉的玉石。

    对母亲有怨怼吗?她想,可能小时候有,但现在她只想把日子过好,也不想再去折腾了。

    只是像寻常母女一样,一报还一报,互相在有难的时候,相互温存舔舐,她就觉着日子,好似也能这么过下去。

    母亲还顶着压力,把玉石给她,其实也是爱她的,对吧。

    只是可能比不上明玉姐姐,但世人都说,人肯定有偏向,要是意玉去计较,倒也显得不配。

    不论有什么恩怨,如今紧急关头,这正院代表的是什么,意玉还是极为清楚的。

    先把人救下再说。

    其余的,什么给梅氏把身子骨立起来,太遥远了,梅氏也并不会听,她也不打算急于一时。

    很少有能做母女的缘分的人,意玉的心性是最坚定的,既然决定把梅氏拉起来,她有各类法子都能达成目的。

    所以,首先要做到的,是这正院不能让。

    意玉来寻梅氏时,就见到了这幅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场面——

    怀己把明莲心护在身后,而被梅氏悉心养大的孩子怀两金,却也站在明莲心那边。

    梅氏双目垂泪,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对面,护着院子。

    没人看到她的血泪,梅氏把怀家人当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她所谓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如今只是一味地在爬她身上吸血。

    这种啃女人血、欺负可怜人的场面,就算是个陌生人,意玉也会去借着自己有力气去帮扶。

    意玉一直是能避开争端便避开的。

    甚至同薛洺和离之后,意玉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怀家。

    她更不应该去得罪父兄。

    现在的家主和未来的家主。

    但意玉其实心里是最坚定的。

    这种时候,人把吸血的牙齿都露出来了,只能拿个钳子拔掉,才是上上之举。

    不能退缩,不能让。

    哪怕面前的怀家人,是她幼时最惧怕的父兄和明莲心。

    意玉为了梅氏,也似是变相地为了自己,头一次挺立了身子骨,站在梅氏身前,自己讨公道,而不是乞求怀家人给她个公正。

    其实除了在薛洺面前,意玉现在的韧劲已经足以让人惧怕。

    意玉垂着的眉目抬了起来,没了什么被规训的女子应该低眉顺眼,直直地对视着父兄,这未来的家主和如今的家主:

    “父亲,如夫人,哥哥,正院一直代表的就是正室的尊严,女儿并不觉着人应该分尊卑,但如今局势所迫,既然夫人担起了这个正室的位子,那么如果不得到相应的尊重,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正院,合情合理,都不该让如夫人入住。”

    她声音带着习惯的温柔,可说话变得特别勇敢:“女儿觉着,父亲定是前朝事务太过繁忙,不太明了这些后宅之事,才有如今的这种想法。”

    意玉的话语罕见地很犀利,极为直接明了。

    她明白,面对极度自我的父兄,只能用最犀利的言语去反抗,才能有效果。

    若是迂回,他们根本不会听,或者故意忽略别人的话。

    哥哥怀两金非常不耐烦,怀己还没说话,他便自以为是地说开利益计较了:

    “我告诉你意玉,建议你不要同我争辩这些。”

    “我身为男子,能科考中举,只待中举我便做官,而你不一样。”事实时,如今怀两金考了好些年,却还没中举。

    “薛将军肯定会选明儿,而不是选生性木讷的你,你被抛弃之后,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依靠我们怀家。”

    “别节外生枝。”

    谁料意玉并没有被威胁,还是看着瘦弱,可却一点都不软和,她头次完全地展露了自己的韧劲,在怀家人面前,直接说:

    “意玉不需要依靠怀家,又怎么需要依靠父兄?”

    “我可以去织布纺锤,意玉也不是没有做过,如今又不是岁歉灾年,也能养活自己,意玉并不需要多么富贵的日子,或许父兄也可以去体验一番,便不会整日盯着后宅女人的正院掰扯了,怕会饿得少了很多没力气的白话。”

    “相对于正院的归属,哥哥或许可以换一身耐染的衣袍,好好科举才是真。”

    意玉“礼教劝训”地还了怀两金的“礼教劝训”,怀两金看着自己纯白色的衣袍。

    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毒妇!!!

    他这叫仙风道骨,书生风采!!!

    第39章 第 39 章 薛洺很想意玉

    梅氏被意玉护在身后。

    她听意玉已经非常成熟的一段话, 不再是小孩子的一段话,心里涩麻麻的。

    刺激起平生,使得而发酸。

    梅氏原来是没有感受过意玉的价值的。

    在她看来,不能帮她赢得颜面的好, 都不算好。

    她要的只是个体面, 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乡下女儿。

    可如今, 意玉在她面前牢牢护住的模样。

    彻底打碎了梅氏的偏见。

    也彻底让梅氏接受了这个女儿。

    对她乖顺体贴, 又能袒护她的女儿。

    完全站在她这边的女儿, 谁不被打动?

    等, 等意玉和离, 她和她要好好培养感情。

    她就再对不起意玉这一次。

    之后, 她们就好好的, 好好做一对母女, 弥补之前的遗憾。

    梅氏抬眼看局面。

    怀己在怒斥意玉,冷漠得像个野兽, 根本不把她生的孩子当个人。

    梅氏她又不是个实实在在的老糊涂, 又怎么不知道怀己的用意呢?

    她知道怀己想和离,甚至休了她。

    没有人帮扶她,只有这个记忆中上不得台面的女儿。

    梅氏眼前刺痛红晕。

    女儿才到她的眉眼。

    怀己生得高, 意玉本来应该比她生得更高才是。

    可如今。

    梅氏恍然间想起, 她当年为了平息怀己的怒火, 为了当年那事, 把意玉随意丢在杭州爹娘家。

    怎么熬过的这些年呢?

    梅氏不敢去想。

    意玉不只是嘴上厉害。

    她的行动向来比嘴厉害,她嘴甚至算得上笨, 使得只能让行动也更利落。

    能让意玉说出这种话的事情,她定是做了极其细致到冗余的准备。

    毕竟意玉已经见识过怀家的凶狠磨难。

    她才把话放下,怀家便被一群府兵围住。

    各个手拿枪戟, 身披甲胄,都是薛府的精兵。

    把意玉和梅氏安全地围起来,又全然地把正院给围住。

    是薛家的兵。

    意玉请过来护住她和梅氏的。

    两个女子,自然赤手空拳比不过怀家父兄两个大男人。

    所以得有外援。

    明玉虽已经回来,可意玉确实还是薛府的管家娘子。

    意玉也并不会迂腐地觉着,这是薛家的兵,她就不能用。

    应该合理利用资源。

    威风凛凛,怀家小厮壮丁都不敢上前,更别说是薛家的兵。

    怀家父兄傻眼了。

    他们根本没想到一个弱女子,一个本该比普通人家女儿更低微的意玉,却能有如此架势。

    府兵留在了怀家,没人敢凑近。

    怀己的鬼主意也没能成。

    意玉是在杭州外祖家生大的,杭州地富庶,作为首富家,更是狼豺虎豹。

    而意玉是从那地方活下来的,并帮着主事人抠下大半家财。

    意玉以礼待礼,却也能以恶制恶,是很有能力的。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是比官场书生口里的君子,更“君子”的人。

    所以,这件事在意玉的反抗守护下,怀家父兄被精准拿捏,没能达成目的,把梅氏的正院收走。

    天寒地冻,风雪飘摇。

    意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比男人更符合话本里英勇之人,拉着梅氏从正门进了她的院子。

    没有一点软弱。

    意玉不喜欢计较名头,那东西对她来说太虚了。

    明白的是,人担了某个位置,若是没有相应的待遇,就会被欺辱。

    进了屋子。

    身子骨极弱。

    意玉方才在外面,受了寒,还强撑着已经受不住的病体,大费周章地说了一大段话,如今进了屋子,才算是自己倒了杯热茶,放在手里暖着身子。

    香炉如绵绵细丝,炭盆的炭刺啦作响,烧得旺。

    很温暖。

    适应就好了,这是达成目的的后果,因果报应。

    梅氏掩着手帕,哭了。

    意玉靠在茶酒桌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语,只是递上帕子,给梅氏理了理鬓发。

    意玉明白,梅氏若是真的能听人劝解,早在很多年前便离开怀家了。

    只能不断地伤心,需要一个大的契机,梅氏才能真的走出来,从出嫁必须从夫的礼教走出来。

    被安抚好了情绪——

    梅氏遽然,也是头一次握住了意玉的手。

    她嘿然。

    好久,才说:“咍,吾昏。”

    “意玉,若是没有你,我今日,又该怎么办?”

    “幸好,幸好有你。”

    真情流露了这么多,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有母亲的尊严。

    反应过来后,为了不那么羞耻,又下意识地打压:

    “明儿体弱,我也就只能指望你了。”

    “你也别觉着麻烦,若是明玉在的话,我也不会麻烦你。”

    说出这话,梅氏又后悔了。

    特别伤人的一段话。

    她都听不得,更别说比她年纪还小的意玉了。

    罢了罢了,意玉是个木头。

    平日里根本不会因为这个呛她,时间久了,有伤疤也就不痛了吧。

    梅氏脸上慌乱片刻,不住地偏过了头,露出了鬓角的白发。

    意玉愣愣地看着梅氏的发丝。

    好像记忆里,梅氏是个喜爱美的女子,嫁妆里的首饰,也都是自己用心一个个去选择的各类精巧的,可漂亮了。

    即便年岁上去,有了眼纹和白发,梅氏也无时无刻都注意着,生怕披露。

    即便被如夫人明莲心压下去,梅氏也要保持正室的风度。

    如今却心绪紊乱,什么养尊处优都没了。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如果说,意玉前半生只是漫无目的地活着,毫无想法地活着,遵循天性本能地活着。

    而如今,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这辈子为何要活着。

    一是她有年幼的女儿互相扶持,要担起生她养她的责任,二来她受了母亲生养她的恩情,三,受了薛洺的再救之恩。

    女儿是她生下的,不论是什么境遇生下,既然自己决定要生,就要付起责任,又不是饥荒灾年,她可能也就只有钱才能拿得出手。

    钱财没问题了,自然能担起责任。

    母亲需要她,薛洺说过,希望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所以,她需要活下去。

    玉石,不能给姐姐。

    姐姐于她,无恩,甚至对于意玉来讲,有世俗上的恩怨。

    不恨不回打,是意玉被磨没了心力,前半生的所有经历,都告诉她,只有对上姐姐,就摔得很惨。实在怕了。

    为何又要主动把生的机会让出,换姐姐一个平安喜乐呢?

    得了玉石,明玉会被滋养得健康,到没了,却也不会死。

    而意玉没了玉石,意玉会死。

    今日母亲需要她,也有很多人都需要她。

    所以——

    意玉决定,自己得活。

    *

    薛洺曾在明玉回来的时候,便告知意玉,说没有他召令,意玉不得去寻他。

    毕竟在他看来,明玉是个病秧子,受不得刺激。

    如今,是为了防止明玉情绪崩溃。

    意玉原先很乖顺,自己还趁着空闲的时间,一个人拟好了和离书。

    可薛洺却始终没有传唤她。

    也谈不了和离的事。

    意玉觉着,可能是薛洺事忙,公务忙……去姐姐那也需要时间,也忙。

    可能是忘了她吧,才没来找。

    薛洺忘了她,可她不能不知廉耻地继续在薛府待下去。

    意玉没有赖在薛府不走。

    她在打听到薛洺年节下直,休憩日,便去主动下了拜贴,去寻薛洺。

    薛洺最近在处理丞相的事。

    他在书房。

    他不算是睚眦必报,但也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祸端。

    犯过一次的错,他绝对不会犯第二次。

    所以,在用全部的精力,要借此碾碎揉捏,剿除祸端。

    完全地除掉丞相。

    薛洺不会在这个时候见人,他向来不喜欢无关紧要的人打扰他处理紧要的事。

    别人也不敢硬闯,因为都是知道薛洺杀人无形的杀神名声的。

    可鞍锁本要照往常拒绝别人一般,拒绝了意玉的拜访时——

    薛洺这个沉溺在公务不可抽身的,竟直接呼吸间来到了鞍锁身后,脚步轻得没声。

    吓得鞍锁一个激灵。

    薛洺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但惜字如金的他,话却不自觉多了,常年冷着张脸的他,如今却主动对着平时瞧都不会瞧的和桃和煦地说:

    “是怀家姑娘?你们家意玉来找我?”

    凶莽的脸都柔和了。

    和桃也被吓了一跳,同鞍锁同步向右靠。

    神经兮兮。

    和桃不乐意搭理薛洺,只点了点头。

    薛洺要见平时手下人是这个态度,肯定不耐烦地让人拖出去领军棍立威。

    可如今,却根本不在乎和桃的态度。

    他清了清嗓子。

    背过身,负手而立,仍旧平静:“嗯,她应当是有急事,罢了,我不会为难人,让她进来。”

    声音还是淡漠如水。

    但最熟悉鞍锁的薛洺,却敏锐地嗅到了很多不对劲。

    薛洺,如今看着淡然,似乎开怀得紧?

    他很想见怀家小女儿?

    可既然想见人家,为什么又要对人家那么冷漠?

    第40章 第 40 章 把玉石让给你姐姐

    意玉安静地关了书房门。

    她低头向前走。

    又要见到薛洺了。

    已经一个月, 没有正面对上了。

    意玉头简直要埋进地里。

    谁料薛洺却一改常态,没有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而是直接挡在了她面前。

    导致意玉正正好好磕了他个满怀。

    意玉直接惯性撞进薛洺怀里,薛洺双手握住意玉的胳膊, 扶住了意玉。

    意玉猛然偏头。

    赶紧抽身, 挣扎开了薛洺。

    薛洺却并不慌, 也不在乎她抽不抽身。

    比意玉抽身更快, 淡然自若。

    他毫不在意地坐回靠椅, “只是看你低着头, 怕你摔了, 明玉会怪我没有看好妹妹。”

    “别误解。”

    薛洺的声音淡漠, 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讥诮:“一个月不见, 倒是胆子大了, 直接来寻我了。”

    “怎么,因为你姐姐, 急了?”

    薛洺的话带着冷漠肃杀的直白, 似是根本不想同她废话,上来就直指意玉内心,要赶紧处理, 好不同她多待。

    叫的是怀家姑娘, 没有像以前一般, 亲昵温柔地唤她意玉。

    心被刺痛了一下, 意玉的脸上僵硬片刻,恢复了正常, 只是头垂得特别低。

    她努力压下去这股妨碍人清醒的痛楚。

    薛洺的余光看到了她垂得低低的头。

    这小姑娘,每次伤心了,嘴上不说, 头却低。

    意玉平静地说:“意玉没有嫉妒姐姐和薛将军,薛将军多虑了。”

    意玉偏过了头。

    她在薛洺的刻意滋养下,面对薛洺时,说话也硬气了好多。

    薛洺静静地看着意玉,不喜不怒。

    掌握着全局,他坐在案牍后,半靠在椅子上,摩挲带着薄茧的手中的宝炉玉。

    他并不把她的说辞当真。

    很多时候,意玉的说辞都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压住。

    薛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在意玉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极其温柔,是那种下意识的温柔,似是能把人溺进去。

    总算来见他了。

    意玉这些日子辗转反侧,但薛洺却一点都不急着见意玉,反而闲庭信步地处理丞相一党。

    他之所以不急,是因为意玉的辗转反侧,甚至都是薛洺刻意安排的,他不用看,只凭借猜,就能知道得很清楚。

    意玉因为明玉而酸涩,因为他的冷待而心生落差,等等等。

    都是薛洺计算好的。

    种种冷待,种种放任明玉散播他宠明玉的谣言,一共有两个原因。

    一是——

    为了让一直木讷的意玉吃醋,让她正视她自己的内心,让她懂得争抢。

    他听手下人汇报过意玉现在的情况,面对怀家人,面对薛府人,她都没那么隐忍受气了,意玉学会争抢了。

    所以是时候激一激了。

    二是——

    那次出征回来,他心情挺好,想着给意玉这小姑娘一个惊喜。

    结果看到莫离进了意玉的闺房。

    薛洺脸当即垮了下来。

    他早就看莫离不顺畅很久。

    便想趁着这次冷待,让意玉紧张,从而顺势提出让她远离莫离的要求。

    意玉肯定会答应。

    薛洺早早摸清了意玉的性子,所以对她说的所有说她自己不觉着难受的话,薛洺都当听不见。

    还说自己没有吃醋,头低成这样。

    怕是心里难受死了。

    等她学会争了,两个人和好了,好好摸摸她的头才是。

    薛洺没回意玉的话:“你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意玉很不想被他看低了,当即就不甘示弱地回怼,虽说声音还很轻,但有了点脾气:

    “意玉这次来,便是同薛将军和离的,不让薛将军厌烦。”

    意玉一直以来的好脾气,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和薛洺的亲密日子后,她在薛洺面前变得有点任性,变得不像她自己。

    薛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黑漆桌面,闲适得紧。

    因为再见意玉而心情颇好。

    结果就听到了意玉要和离的话。

    他冷嗤了一声,他淡然的面上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么,阴森森地扯出个笑,特别违和。

    “呵。”

    又要和离。

    算了,不能逼得太急了。

    能来找他就不错了。

    薛洺被气笑了,他压下心里的烦躁,压根没理她要和离的事。

    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听不到想听的,就干脆当她没说过。

    他反客为主地说:

    “正巧,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你。”

    薛洺风轻云淡地叫鞍锁,把自己的库房单子都搬出来了。

    又叫人拿了纸和笔。

    玉管笔和珊瑚砚台,被安安稳稳摆在了意玉面前。

    鹤膝棹后被摆了一个杌子,只等着意玉入座。

    他轻轻点了点纸张,摆出来谈判的架势:“来吧,怀家姑娘。”

    他的眼睛看似不在意玉身上,实则全程打量的只有意玉:

    “我同你有些事务要谈。”

    “即便你不来,我也要去寻你。”

    “坐下。”

    薛洺懒懒地抬了抬下巴,声音淡然,却平生一种居高临下:

    “怀家姑娘,你应当也知道明玉的病?她自小是个病秧子,受病痛折磨良久。”

    “如今,需要梅氏嫁妆里的玉石,才能健康平安,不受病痛折磨,据说被你拿走了。”

    薛洺点了点鹤膝桌的桌面,上面是薛洺这些年圣上所有的封赏,还有他自己名下的铺子,堪称富可敌国:“来吧,挑吧,挑中了就写下来,我让鞍锁给你送过去。”

    “交易的代价是,把玉石给我,我库房的物件,你随便选,全拿走,我也没意见。”

    为了姐姐健康,散尽家财也可以。

    意玉沉默了好久。

    她把库房单子推开:“薛将军,没必要给我这些。意玉的东西,都可以给您。若是其他的物件,您想给姐姐,意玉都没有意见。”

    “可这玉石,将军若需要,意玉立马就能给您。可您若是只为了姐姐能痊愈而要取走,意玉不会给。”

    薛洺勾唇,却并不因为意玉的冒犯而生气。

    “怀家姑娘,单单不能给你姐姐?”

    薛洺似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事,他点点头,“原来这就是怀家姑娘说的,不吃醋。”

    挺好,他喜欢看到意玉这样。

    或许,还可以再添点火。

    不过如今并不是胡闹的时候。

    薛洺的声音带着蛊惑:“怀家姑娘。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还是说,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叫你……意玉?”

    “再或者,小意玉?”

    意玉退后了两步,偏过头不看他,气得轻轻地呼了一声。

    男人看到了。

    他的话亲昵,眼神却有冷漠清醒、游刃有余的戏谑。

    意玉不敢看,她死死低着头,袖口里的手抓得更紧。

    明明,明明都同姐姐那般恩爱了,为何还要来这般对她呢?

    应该是她想多了。

    薛洺只是性子如此而已。

    意玉低着头,摇了摇头:“意玉没有吃醋,意玉没必要吃醋,意玉不会给薛将军添麻烦的,您放心。”

    薛洺逗她够了,就收了玩性。

    他反问:“既然不吃醋,那么为什么可以给我,就是不给明玉,不给你姐姐?”

    他的话步步紧逼。

    薛洺离得她明明不远,就是薛洺坐着,意玉躬身站着。

    一直平静如水的意玉,多日来压抑的心思彻底乱了。

    只能急迫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薛洺只是性子如此,他喜欢姐姐,他爱姐姐,他不喜欢你,不要多想!!!

    不想多想!

    这小情小爱算不得什么。

    等她安下心来,却又听到薛洺说:

    “把玉石给她,我就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也不需要你委曲求全,不同你和离。”

    “如何?”

    薛洺虽说喜欢意玉这样的变化,但也希望意玉别在这个时候拗脾气。

    他说让意玉拿出玉石,便不同她和离的这话倒是不假。

    明玉那边需要补偿,他若是想要同意玉安稳待着,想同意玉好好过日子,便得把另一方弥补好。

    毕竟明玉的处境艰难,确实可怜,自身本来就是病秧子,离了他,怀家一开始还能帮帮她,养着她,可日子久了呢?

    还能一直帮扶不成?

    如今的时代,加上怀家哥那唯利是图的性子,迟早得烦了怀明玉,不给明玉药,把明玉蹉跎死都有可能。

    若是把身体治好了,便不一样了。

    身体治好了,明玉便能另寻得人家嫁人。

    也不必他担忧了。

    他对她,是年少夫妻,是最亲近的家人。

    这些疼惜,还是得有的。

    他也很为明玉高兴。

    多少年的病魔,总算有了法子,他会帮她拿到玉石的。

    意玉低头:“恕意玉不能。”

    薛洺摆了摆手,并不打算现在就给意玉甜头。

    还需要再冷一段时间,养养她的野心,让她做出改变,做出为了抢回他的偏激之事:“我还要公务要处理,等你什么时候想给明玉了,再来寻我。”

    薛洺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沉浸于公务里。

    意玉的手攥得很紧。

    在想如何才能留住玉石的理由。

    她不会把自己因为救薛洺,从而失去心头血的事说出来,这样会让薛洺陷入艰难的境地。

    因为姐姐回来,薛洺若是受了她的情,会两难。

    她来还恩,不想再欠薛洺了。

    薛洺料到了一切,也算准了意玉的想法感触,可就是没有想过——

    意玉可以学会争抢。

    但她面对薛洺,从来都是把所有好东西全给他。

    这是她拼命抓住别人好的处事态度。

    薛洺是意玉过不去的一道坎,有薛洺在,意玉就不可能为自己争取。

    至于和“薛洺挚爱的女人”争抢他,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