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坏种 > 120-130
    第121章

    雪山上的圆月真美啊。

    月色皎洁,月晕朦胧,月光撒在连绵的雪山之中,将整片雪山变成了静谧的神域。所有的霜雪都在折射着月光,明亮的,澄澈的,静谧的,如同千千万万个北境的夜晚一般。起伏的群山就像是少女无暇的胴体,她安眠在这里,自亘古开始,从不理会人间的悲欢。众生歌颂她,畏惧她,妄图征服她。但她却只是阖目睡在那里,无悲无喜。

    一个小憩的时间而已,便将又再次,换了人间。

    雪山在月光下悄悄地诉说着她的故事,可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云彩,骤然将月亮给遮了起来。那月华的光芒变得黯然,就如同薛野此刻的心情一般。他侧躺在卧榻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喘着粗气,把薄毯的一角攥得死紧,只觉得自己刚刚像是小死了一回。

    “这不对劲啊。”他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尾椎骨,不忿地想到,“徐白这个力道,哪里像是经脉逆行的人?”

    薛野心里憋屈,但又不敢直接找徐白算账,只能一边按压着自己被灌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在心里大声地咒骂徐白。

    正当他已经在心里把徐白开膛破肚了好几回的时候,一只手臂蓦地从薛野的身后伸了过来。那只手臂用不容置疑的力道搂上了薛野的腰际,紧接着,一具火热的躯体贴上了薛野的后背。

    薛野心中警铃大作,他听见独属于徐白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你精力好像还不错。”那厮语调轻欢,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沙哑,颇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

    不对,徐白才不是猫那种可爱的生物呢!

    徐白的话说得薛野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薛野可不敢担上这等逆天的罪名——若是让徐白认定了自己精力尚在,不然今晚怕是连歇都别想歇了。

    徐白放在薛野腰间的那只手开始慢慢地往下移去,被薛野给一把按住了。

    “没有没有。”薛野赶紧辩解道,“我是挂怀你的病,睡不着。”

    大丈夫能屈能伸,讨乖也算是薛野的强项了。

    徐白当然知道薛野说的都是信口胡诌的谎话,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薛野,道:“真的?”

    徐白说这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落在了薛野的后勃颈上,惹得薛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也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呼吸主人的强烈不满。于是,在薛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属于徐白的两瓣软肉便猝不及防地印在了薛野的后脖颈上。

    徐白的嘴唇温度有些低,导致薛野感觉自己后颈被他贴上的那个地方有些凉凉的,就像是有人把一块冰贴到了自己的皮肤上一样。薛野颇有些不满,他耸了耸肩膀,开口抗议道:“你别搞得这么肉麻行不行。”

    回答薛野的是后颈处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

    “嘶。”薛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脖颈,“你属狗的啊,咬我干什么?”

    薛野摸了摸自己那发疼的部位,能摸到那里有些微微的凸起,不出意外应该是被烙上了一个浅浅的牙印。他撇着嘴把手撤了回来,伸到眼睛前面看了看,发现手指上沾着一丝极其浅淡的血迹。

    薛野大怒,把手指伸到了徐白的面前,大喊道,“你看看!出血了。”

    这回徐白终于不再折腾薛野的后脖颈了,然而下一个瞬间,薛野感觉自己的手指尖传来了一阵濡湿的感觉,温暖且柔软的东西擦过了那根带着血迹的手指,很轻很快,但薛野却觉得那触感像是一路从指尖传递到了心脏,引得他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是徐白舔了舔薛野的手指。

    薛野有些害羞,但还好,夜色正能遮住他面颊的薄红,他气急败坏地对徐白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属狗啊?!”

    徐白没有回答薛野,而是又开始用嘴唇折腾起了薛野后脖子上的那片软肉。

    这回薛野倒是没有再出声提醒他。

    “算了,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薛野只能窝窝囊囊地想,“反正也不过就是贴贴而已,又不会掉块肉,总比提醒他了以后被咬强。”

    过了半晌,徐白闹得薛野的后勃颈又红又肿,才好似终于满意了似的,停下了对薛野脖子的蹂躏。他从身后搂着薛野,又凑近了薛野一些,把头埋进了薛野的肩窝里,施施然开口道:“你刚刚没听见钟声吗?”

    “钟声?”

    薛野本来都有些困倦了,一听徐白终于要开始谈正事了,才终于打起了精神来。经过徐白这么一提,薛野也总算有了些印象,他想起自己先前好像确实听见了钟声,只不过那时候他正忙着跟徐白对峙,所以并没有分出太多的注意力给那钟声。好像确实在那钟响了之后,徐白便开始捂着心口了。这么说来——

    “钟声有问题?”

    薛野立刻明白了徐白话里的意思。

    徐白对薛野的话表示了肯定,并补充说道:“从三个月前我来的那天晚上开始,每夜钟响之时,我的经脉之中的一条便会开始逆行,大约持续一炷香的时间。我也曾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但好像那钟声和经脉逆行都对我的修为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经脉逆行的痛苦又是实打实的苦不堪言,不可能是幻觉。”

    薛野一听,立马意识到:这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吗?!他立马翻了个身,与徐白面对面,道:“真有这么厉害?”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薛野立马眼前一亮。

    想想薛野的成长史,简直就是一部意图压制徐白而不可得的血泪史,没想到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遥远的北境之中,说不定真的有可以克制徐白的法宝!那岂不是天大的大好事!薛野心道:“要是能把那钟声的原理弄清楚,那踩在徐白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岂不是指日可待?!”

    当然,一切的欢欣在得逞之前还需压在心底。

    “咳咳。”薛野假装咳嗽了两声,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喜悦,然后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向徐白询问道,“我的意思是,这钟声怎得如此奇怪?那到底是……哪家禅院传来的钟声?”薛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借着月光偷偷瞧起了徐白的脸色,发现徐白好像没有发现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这才悄悄放下心来。

    只是说起那钟声的出处,徐白也并不清楚,他道:“这便是奇怪的地方,北境并无有佛寺。”

    并无佛寺?这倒是稀奇。

    薛野总结了下目前的状况:“也就是说,一座不存在的佛寺里传来的钟声,让你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走火入魔的状态对吗?”

    “不光是我。”徐白纠正了薛野的话,“是几乎整个北境。”

    徐白曾托玉枝暗中打探消息,却听说玉枝也有这种症状,而且,这症状玉枝先前从未有过,起码,在月曜在世时不曾有过。据玉枝所说,无霜城内许多修士都有这样的感受,只是众人白日里进山去寻,却不曾寻到过钟声出处。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日积月累,北境的人渐渐习以为常,不再追究。

    北境的人或许能不追究,但薛野一听这话立时便坐不住了。要知道,天地若生异象,那么多半是有什么神兵宝气将要出世。而异象的大小,也决定了宝物的强弱。这钟声竟然能影响整个北境,该要是多么强大的法器啊。

    薛野简直馋得流口水。

    他一把掀开了薄毯就要往外跑,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那怎么能行,这么强大的宝贝,独自放它一个在外面太危险了。我现在便上雪山中看看去,要是运气好能找到,岂不是……”

    薛野的如意算盘打得“砰砰”响:既然没人知道那钟在哪儿,就等于那钟现下还是无主的宝贝。

    野生的法宝耶!哪个能忍得住。

    却没想到薛野刚下床走了一步,便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了一股大力。他低头望去,便看见一只钢筋铜骨般的手臂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要完蛋!”

    薛野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便感觉自己简直是凌空飞了起来,而后向后一摔,便摔进了那张柔软的卧榻上。下一个瞬间,徐白那张皓白的俊脸便与自己近在咫尺。微微蹙起的眉头,强烈地宣誓着主人并不算愉悦的内心世界。

    意识到徐白有些许生气的薛野立刻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来:“嘿嘿……”动物的本能让薛野全身的汗毛倒竖,他本能地想要解释,“不是,其实……”

    然而一切都明显来不及了。

    “很好。”薛野听见徐白清冷的声音如同判词一样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看来你精力确实不错。”

    薛野挣扎着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

    然而面对像条泥鳅一样拼命扑腾的薛野,徐白只是好整以暇地翻了个身。他轻而易举将薛野的所有反抗通通镇压,而后低下了头,把这个小骗子的一切狡辩都悉数吞入了唇齿之间。

    夜已过半,那一轮被浮云捕获的圆月在云海中砥砺前行,终于成功被浮云给释放了出来。皎洁的光辉再次撒向了北境的每一个角落,它们照亮了连绵起伏的雪山,照亮了无霜城里的红砖白墙,也照亮了重重宫阙之中,层层白纱之内,痴缠的两具躯体。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注】

    第122章

    陆离研究了一夜的落星盘,却依然一无所获。

    落星盘看似乖顺地悬浮在他的身侧,但实则根本不受他的灵力驱动。陆离对薛野说只有司天门的掌门才能驾驭落星盘,并不是信口胡诌的。准确地说,是落星盘只愿意听从司天门掌门那样的强者的命令。这种天阶的宝物贼得很,它只对强者屈服,能轻易看穿使用者内心的软弱。它看出了陆离心中的不自信,所以它不愿意为陆离效力。

    而落星盘越不服从陆离的命令,陆离就对能否驾驭它这件事感到越不自信,简直就是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落星盘的事没有任何进展,薛野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薛野自从昨天进入月帝宫后便一夜未归,陆离不清楚他是不是出事了。如今日头已经高升,薛野却依旧没有回来。陆离觉得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觉得自己起码应该出去查探一下消息。

    当然,这无霜城里的人都相互认识,他不能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那样容易打草惊蛇。陆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玩着手上的一块陶土,这是薛野分给他的“息壤”,可以制作一张精巧的面具,幻化成任何人。而如今的问题是,陆离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得想办法替代一个人。

    就在陆离尚在思索中的时候,小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叶归苦的小院年久失修,两片木头做的门板风月飘摇,禁不住旁人全力的一脚,遭此重创竟然直接宣告去世。

    门板“嘭”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之后,扬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烟尘还未散尽,便听见踹门的人高声吵嚷着:“叶归苦!听说你小子运气很好啊,居然弄到了一匹奇形怪状的牛?!”

    等灰尘落定,陆离才终于看清,来者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布衣短打,身材同陆离差不多,只是长相嘛……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事实上,来人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此人名叫胡青,是个武修。但就平日里所作所为来说,称他是个混混或许更为贴切。胡青此人,虽然本身修为也不高,但是好歹是个武修,仗着自己那比上不足不下有余的三脚猫功夫,常年以欺负叶归苦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为乐。

    胡青今天来,是因为听说叶归苦在雪山上弄了匹奇形怪状的牛,他觉得叶归苦定是走了狗屎运,说不定还能发一笔横财,所以也想来分上一杯羹。

    胡青并不知道叶归苦不在家,因为叶归苦去逐鹿殿的事情算是个小秘密,所以叶家的人并没有对外声张。胡青这样的底层武修并不知道叶归苦不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起了个大早,赶来找叶归苦的麻烦。

    若是在小院里的真是叶归苦,免不了要被胡青磋磨一番,但巧就巧在小院里只留下了正愁找不到冤大头的陆离。对于陆离来说,胡青突如其然的到来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这不是瞌睡就递枕头的事情吗?

    陆离甚至都没有动手。胡青叫门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惊动了谛听。谛听比起普通的牛起码要大上一倍,光一个眼珠子就有寻常成年男性的拳头大小。它此刻就在小院里,陆离把它当成朋友,没有拴着它。它正在慢悠悠地吃着院子里因长久无人打理而长出来的杂草,然后就被大门倒塌的声音吓了一跳。

    谛听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先是一愣,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来人,正与胡青面面相觑。

    胡青只听说叶归苦弄了匹怪牛,哪里想到这牛竟有这般魁梧,显然也被这突然呈现在眼前的庞然大物吓傻了,尖叫道:“叶归苦,你着养的是什么怪物!”

    他不说这话便也罢了,一说这话,谛听不乐意了。谛听最听不得有人说它坏话。昨日它因为实力不济,在薛野那里受尽了窝囊气,如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筑基期的武修,竟然也胆敢骂它是怪物?!

    果然,牛善被人欺!

    呸,谁是牛!

    恼羞成怒的谛听“哞”地一声便朝着胡青冲了过去,它朝着胡青扬起了两只高高的前蹄,还没来得及踩到胡青脸上呢,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胡青就直接被谛听吓得当场失了禁,“嗷”得一声瘫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没有泄愤成功的谛听感到很生气,但不用自己动手的陆离却很高兴。他先是摸着谛听的头说尽了好话,终于叫谛听消了气,而后把息壤放到了胡青的脸上,制成了一张“胡青”面具。待到戴好了面具之后,陆离便将胡青给关到了布下结界的柴房中。

    做完这一切,陆离嘱咐谛听留在家里看着胡青,转而从自己的芥子囊中掏了身粗布衣服出来换上,转身便出了门。逐鹿殿里高手林立,他贸然闯进去只怕没有好果子吃,但昨日进城时陆离便发现无霜城内有几处市集,人员流动密集,应是收集情报的好去处。

    无霜城没有外人,说是市集,不如说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居民交流场所。基本上所有的摊位前都没什么主顾,乡里乡亲都认识,没什么生意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堆聊着天。还有几个中年修士,白日里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

    陆离佯装有兴趣地到那些摊位上看了几眼,发现那些摆摊卖符的,符纸一看就很劣质,符文画得也歪歪扭扭,可见符修基础之差。

    陆离忍不住自语道:“这能有用吗?”

    他这话传到了摆摊的小贩耳朵里,便是另外一番意思了,气得小贩怒道:“胡青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

    陆离拈起了其中一张符纸,只道:“你这好像就是普通白纸啊。”

    陆离虽然不是符修,却也知道符纸亦有品阶,品级越低,效果也越差

    那小贩先是生气,作势要打陆离,可是仔细想来陆离说得也没错,只能放下了手来,叹道:“没办法,自从孤鸾大人不让跟中州来往之后,物资也是越来越匮乏了,这符纸都是我好不容易炼出来的。”

    陆离见小贩有开口的欲望,追问道:“孤鸾大人为什么不让和中州来往啊。”

    听了这话,那小贩白了陆离一眼,道:“我哪里知道啊,我只听说,孤鸾大人有一日进山,和山神对谈了一夜,出来之后,便关了往放鹿海去的路。”

    “山神?”

    再详细的消息,那小贩也无从知晓了:“他们先尧遗民的神,我也不知道啊。”说罢,小贩察觉出了不对来,他抬眼看向陆离,问道,“胡青,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啊?平日里你只管偷鸡摸狗的,也不见你关心这些事啊,今天话这么多,是不是干了什么得罪孤鸾大人的事情?”

    陆离意识到自己一口气问得太多了惹人怀疑,正打算随便编个借口:“没有没有,我……”却突然听见有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

    尽管人声鼎沸,但那铃声空灵,穿越重重人海,准确地落到了陆离的耳朵里。

    陆离朝着铃声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女,牵着一匹雪白的马从人群中走来。马的脖子上系着红色的长缨和铜制的铃铛,那清脆的铃声就是自这里而来。人群自发地为少女让出了一条路。少女穿着繁复的服饰,头上鲜红的玛瑙珠像东升的旭日。靛青和赤红在她身上交错,像交织在一起的火焰和海水,映衬着她稚嫩天真的脸庞。

    她用烂漫的笑容回报着周围的人群,温暖得就像是阳春三月的太阳。

    然而当看见那名不知名少女的一瞬间,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了陆离的心头,使他如坠冰窟。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眼里只有那名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周围的所有人都自觉地为少女让出了一条路。只有陆离,宛如被钉在奔腾的水流中间的一根木桩一样,呆呆地拦在了那名少女前行的路上。

    直到那不知名的少女已经走到了陆离的面前的时候,陆离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已经离自己这么近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骂声:“胡青!你不要命了,下一届神女的路也敢拦!”

    但是少女却并不在意。

    “没关系的。”那名少女浅笑着说道,“没有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说话的时候,眼睛努力寻找着陆离的脸。

    但是少女失败了。她难以将目光聚焦在陆离的脸上。

    也是到了这时候陆离才发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上天给了她完美的一切,于是决定带走另外一些——她被夺走了“看见”的能力。

    但少女很乐观,她笑着问陆离:“你是谁?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披着胡青皮”的陆离心里一惊,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小姑娘好像发现了什么,好在周围的人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人群里有人提醒少女:“红珠,他是胡青啊。”

    “胡青?”被唤作红珠的女孩子有些疑惑,似乎觉得印象中的胡青和眼前这个人区别有些大。

    但是片刻之后,红珠朝着陆离笑了,她告诉陆离:“我叫南红珠。”她顿了顿,又解释起了刚刚有些失礼的原因,“你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

    很明显,南红珠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但好在无霜城的居民曲解了南红珠话里的意思,他们几乎是暴跳如雷,然后不约而同地朝着陆离叫嚷道:“胡青,你小子是不是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错不了,胡青这臭小子整天偷鸡摸狗。下任神女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胡青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然而被众人围攻的陆离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满眼只有她头上那一道刺目的红。陆离曾见过无数的人,他们或美丽,或富贵,带着各式各样的珠宝。但也不知为什么,只有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经占卜过的一道卦象。

    很久以前,陆离还没被称作“在世司命”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

    “窥天者不可窥己身。”这是司天门定下的规矩,为的是怕门中弟子算出一帆风顺的命途后怠惰不前,又或者算出不理想的天命后堕落沉沦。但陆离狂妄,他笃定自己定能白日飞升,众生拜服,所以他学成的第一卦,算的便是自己的结局。但可惜,陆离得到的,却并不是飞升的批命——

    “一点红珠坠云鬓,恨君此身不长留。”

    第123章

    南红珠听见村民群情激奋的讲述之后露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她小巧的鼻头朝着陆离的方向动了动,就像是一头初生的小鹿一样,在确认着什么味道。

    “可是,他闻起来是个好人啊。”

    南红珠有些不解地说道。

    理所当然的,南红珠毫无根据的话引起了当地居民的不满:“红珠!你年纪还小,容易被骗,不要信他。你不知道,他叫胡青,是本地有名的泼皮。”

    “对啊,他上个月偷偷踩断了我一把剑。”

    “他上礼拜还拔了我心中的灵药。”

    “就是纯坏!”

    居民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在红珠的耳边响起,然而处在人群中心的南红珠却对着陆离笑了。她仰着头问陆离:“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那双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却有着月牙一样弯弯的弧度,让南红珠看上去永远带着甜甜的笑意,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陆离想起胡青先前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老实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想起红珠看不见,便再次出声回复道:“我是。”

    陆离冷静地陈述着事实,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毕竟,就算息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伪装第三人的声音,但也只能做到八成。

    没想到听到了回复的红珠嘴角咧得更开了。

    “可你的味道告诉我你不是啊。”红珠说,“而且没有坏人会直接说自己是坏人吧。”

    很明显,南红珠辨别善恶的方法根本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个单纯的歪理。

    陆离不由地为面前的盲眼女孩感到担心。

    反而是周围的居民听到南红珠的话更气愤了,在他们眼里,眼前的场景完全就是“胡青”这个混蛋想要哄骗他们下一届的雪山神女啊!是可忍孰不可忍!离陆离最近的那个人已经把手上的扁担给举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当头当面地砸在陆离身上。

    却听南红珠天真地向着陆离发问道:“你能带我去月帝宫吗?”

    南红珠进入无霜城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去月帝宫,她的眼睛看不见,在地形复杂还不太熟悉的城里总是不太方便的,便想着为自己找一个向导。相逢是缘,眼前的“胡青”有她喜欢的味道,如果他能同往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离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探消息,可是什么都还没问呢就遇到了南红珠。尽管南红珠把陆离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但他还是想着要继续收集消息,自然不想就这么离开。更何况,南红珠的出现让陆离想到了他那个几乎算是大凶的批命。

    于是陆离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红珠:“我不能。”

    “没关系的。”南红珠说,“没有关系的。”

    南红珠对被拒绝这件事接受良好,毕竟她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就算不能实现,也是没关系的。

    可就算南红珠能接受陆离的拒绝,有人却接受不了。

    “什么?!”南红珠的话还没说完,先前在执着地叫嚷着让南红珠不要被陆离欺骗的人群,却在此刻显得尤为激动起来,“胡青!谁给你这样的胆子?!”

    “你怎么敢拒绝红珠!”离陆离最近的那个扁担终究还是砸了下来,要不是他躲得够快,怕不是脑袋上立时就要多出来一个肿块。

    显然,“胡青”这样直接的拒绝,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对南红珠的不尊重。而人群的愤慨也足以证明这位少女在无霜城内有多么受人尊敬。

    陆离顶着胡青的皮,被打得上蹿下跳,他又不能跟这群怒火中烧的居民动手,只能一边躲一边讨饶,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看起来十分滑稽。

    陆离此刻有些庆幸自己用的是胡青的脸了,否则用他自己的俊脸如此上蹿下跳,也太有辱斯文了。

    南红珠听到了这热闹的动静也有些懵了,但她看不见,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只能一个劲地大声安抚着激奋的众人:“别打了,别打了。”

    当然,正激动中的居民并没有就此停手。

    好在居民只是想教训教训陆离,没有真的要打死他的意思,半晌之后众人累了,也便纷纷停了手。末了,还是那位举着扁担的居民红着脖子,一锤定音道:“胡青!你给我好好地送红珠去逐鹿殿!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陆离知道,他这是不送都不行了。

    不过看这个架势,今天就算是陆离拒绝了,留在这儿也注定是问不出什么消息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认了命,听从人群的意见,送南红珠前往逐鹿殿。

    “唉。”

    陆离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而举扁担的居民见陆离叹气,以为他又在酝酿着什么坏水,忙又举起了扁担作势要打,他盯着陆离怒喝道:“知道了吗?!”

    陆离只能无奈出声答复道:“知道了。”

    南红珠见没有酿成更大的骚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旋即一想到“胡青”是因为自己一句无心之言才被搞得人人喊打,南红珠不由地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抱赧地望向陆离的方向,略带歉意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无妨。”而已经应下了这门差事的陆离倒也没有过多纠结,他告诉南红珠,“你上马吧,我替你牵去月帝宫。”

    说完,陆离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需要我帮你上马吗?”

    南红珠摇了摇头,然后摸索着走到了白马的身侧,她的双手在马背上摩挲了一阵,终于摸到了马鞍,刚要去摸脚蹬,却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脚背——原是陆离蹲在了南红珠面前,将自己的臂弯做成了台阶,而后他轻轻拍了拍南红珠的脚背,示意她踩着自己上马。

    “你踩着我上去吧。”

    此刻的陆离离南红珠很近,他身上的味道理应全数被息壤给遮盖住了,但是南红珠隐约还是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陌生,但也很好闻。

    不同于她此前闻过的所有味道。

    南红珠先是一愣,然后礼貌性地朝陆离笑了笑。可她在马背上忙碌的手并没有停,很快便摸到了白马的脚蹬。而后,南红珠没有去踩陆离的臂弯,而是自己一脚踏在了脚蹬上,紧接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稳稳地落到了马背上。

    南红珠的动作很熟练,仿佛这个动作早已做过了千万遍。成功上马以后,南红珠垂下头看着面前陆离,笑着问道:“你怎么小瞧我呀。”

    陆离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转头去牵起了白马的绳子,头也不回地对南红珠说道:“是我错了。”

    “哈哈。”少女的笑声与马儿的铃铛合在一处,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南红珠却笑得很开心,看不见的日子里,这是南红珠微不足道的乐趣之一。作为一个盲人,她最喜欢自食其力,而且,她要做得比眼睛能看见的人更好,叫那些小瞧自己的人吃瘪。

    虽然看不见那些人的表情,但是想想就开心。

    陆离牵马走在前面,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传来,原本紧缩的眉头也渐渐变得舒展。

    白马穿行在红瓦白墙的街道上,少女扬着无邪的笑脸坐在马上,而缰绳则握在青年的手上。

    蓝天之下,没有寻常事;蓝天之下,皆是寻常事。

    两个人干走在路上多少有些尴尬,闲着也是闲着,陆离便先开口同南红珠搭起了话。

    “你之前怎么不骑马?”

    南红珠闻言止住了笑,失落地说道:“骑不了。”

    陆离一愣:“是因为你……”

    看不见吗?

    但陆离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说话有些不妥,便立刻止住了话头,转而表达起了歉意:“对不起。”

    但南红珠一点都没有生气,她说:“没关系的。”

    从他们见面算起,南红珠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那不是客套话,而是南红珠真的并不在意,她想不明白陆离怎么有那么多要道歉的事情,她在草原上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理会别人怎么看,不去理会别人怎么想。

    她笑着告诉陆离:“但你不要小瞧我,我马骑得可好了。”

    陆离回头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南红珠,迟疑道:“可你不是说……”

    南红珠的表情里多出了几分炫耀,她认真地对陆离说道:“塔塔是草原上最快的马,但在这里跑不起来。”

    塔塔就是她的白马。

    南红珠的笑容像是有一股莫名的感染力,陆离不由地也跟着露出了个笑容来,他问她:“为什么跑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南红珠的眉毛瞬间皱成了一团乱麻。

    她说:“这里的路太乱了,没有放鹿海那么简单。”说完,南红珠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扭曲的脸上满是对无霜城的嫌弃。

    她的表情生动,让陆离忍不住地觉得好笑。但陆离强忍住了笑,问她:“在草原上它就认识路了?”

    “不是的。”南红珠摇了摇头,收起了鬼脸对陆离说道,“塔塔不是认识路,他只是知道他要去哪里。”

    她说得那么认真,蓝天之下,雪山之中,她无光的眼睛像两颗华彩的琉璃,直直地看着陆离,像是要看进陆离的心里。那一瞬间,陆离终于明白居民们说的“南红珠是下一届神女”是什么意思了。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性。

    但那神性只停留了片刻而已。南红珠说完这话,便又再度笑了,她一笑,便像是春花渐生,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陆离本能地错开了眼,目光移向了前路,转移话题似的问南红珠:“你今天去月帝宫干什么?”

    南红珠也不瞒陆离,实话实说道:“孤鸾大人让我去的。”

    “孤鸾大人?”

    “对啊。”南红珠难得地收回了笑容,她昂着脸看向了逐鹿殿的方向,眼中是浓重的担忧,她说,“孤鸾大人传信去了放鹿海,她说——北境要变天了。”

    第124章

    雪山的背后亮起了一道金色的线,那线慢慢扩大,变成了一个跳跃而出的巨大火球,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粉紫色,白色的雪山山巅也变成了金色。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注】

    所有人都会为这壮美的景象折腰。

    除了薛野。

    薛野一夜未眠,如今阳光又照射到了他的眼睛,搅扰得他根本睡不着。

    “真是受够了!”薛野怒气冲冲地想到。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北境,什么还没干呢,就先叫徐白缠了一夜。腰也疼,腿也疼,身上更是挑不出一块好肉了。就算他修为扎实,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但徐白这厮下手也着实太黑了。

    薛野越想越气:“拉磨的驴还能歇上一歇呢,徐白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恨不得不给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昨夜双修,对薛野来说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徐白的修为已到合体期,他们两人境界相差过大,导致一次双修薛野所能获得的修为也随之变大。若是再修上那么几回,薛野想直接突破化神期,也是指日可待的。

    薛野多少感到有些纠结,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他咂摸咂摸了嘴,总结起了昨晚的心得体会:徐白虽然精力有些过于旺盛,但作为一个炉鼎,他倒是十分合格的。

    想到这里,薛野忍不住偷偷去看徐白。他醒过来的时候徐白已经穿戴整齐。他冠发束起,衣襟整洁,一扫昨日初见时那种慵懒颓唐的做派,俨然又是昔年那个高不可攀的上清宗首徒了。

    眼下,徐白正坐在软榻边,翻阅着手中的一本书籍。他看书看得很认真,并没察觉到薛野醒来,但同时徐白翻书的动作也很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熟睡中的薛野。

    薛野见徐白看书看得聚精会神的就来气,心道:“好你个徐白!又在背着我一个人偷偷进步了。”

    徐白若是多知道了一点,岂不是自己又少知道了一点?这么怎么得了?!

    于是薛野的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地把一只脚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一脚踹在了徐白的腰窝上。

    让你看书!

    “嘶——”怎料刚踢完人,却是薛野率先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薛野没收着力,但他是躺着的,发力的姿势不够完美,加上徐白毕竟已经合体期了,那力道踢在身上就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完全不疼。反而因为修为差距过大,导致薛野的脚趾头感觉就像是踢到了钢板一样,疼得薛野蜷起了身子。

    徐白察觉到动静,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握住了薛野的脚掌,旋即侧头看向了薛野。徐白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你醒了?”

    这不是纯废话吗。

    而薛野此时已经没法回嘴了,他脚趾头疼得很,已经开始生理性地眼眶犯泪了,但薛野爱面子,打落牙齿也只往肚子里咽。一点不提自己疼不疼,只瞪着眼睛看向徐白,怒喝道:“我还有正事,你能不能别耽误我?”

    在薛野的想象中,他此刻的表情应是十分骇人,简直是雷霆之怒,誓要好好震慑震慑徐白。却不想在徐白的眼里,薛野眼眶通红,眸中含泪还强忍着朝自己嗔怒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难道真的是自己昨晚太过分了?

    “……”

    徐白沉默了,罕见地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行为。

    当然,这样的沉默在与薛野的交往中,并不能叫他息事宁人,只能让他得寸进尺。

    于是薛野恶狠狠地抖动了一下自己还在徐白手中的脚掌,引起徐白的注意,见徐白看向自己,便陡然如同大爷一般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扶我起来?!”

    那表情,活脱脱一个使唤娇妻美妾的恶霸。

    徐白纵容了薛野对自己的跋扈。

    半晌之后,薛野也坐到了软榻边,翻起了徐白刚在翻看的那本书。而徐白,则坐到了薛野的身后帮他束发。如瀑的青丝被徐白一把挽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薛野的发丝中轻柔地穿行。

    薛野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然而这样和谐的场景还没坚持多久,薛野就突然发难:“嘶——”许是徐白真的弄疼薛野了,又或许只是薛野在挑刺,薛野又回头瞪了徐白一眼,道,“你不晓得轻点吗?”

    徐白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动作反而更重了。

    不过这回,薛野却没有过多地同徐白计较,而是看着手里的书,念出了书封上的名字:“《无霜城志》。”

    既然叫这个名字,那这书上便应当记载无霜城的历史、地理、风俗、人物、文教、物产等等信息。

    “想找线索?”薛野一边翻看着城志,口里还不忘一边揶揄着徐白,“临时抱佛脚。你怎么到今天才想起来查啊,是不是有点晚了?”

    毕竟徐白都已经来了北境三个月了,现在再查确实有点晚了。

    徐白听到薛野嘲讽自己也不气恼,只正聚精会神地和薛野的头发做着斗争。拿刀拿剑徐白在行,给人梳头这种事他着实经验太少,多少有些手艺不精,只能利落地把薛野的头发束成了一个高马尾。

    做完这一切,徐白才开口解释道:“这东西一般存放在逐鹿殿里,可具体由谁保管却一直成谜。玉枝早就托了关系,可直到昨日才终于打探到了消息,把它拿到了手里。”

    如此说来倒也合理,昨日薛野来的时候玉枝离开得那么匆忙,便应该是去拿这本书了。

    薛野于是又把目光投到了这本《无霜城志》上。既然月帝宫的人这么宝贝它,那么里面多少应该记载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这书上怎么说?”薛野只在刚刚匆匆翻看了两眼《无霜城志》,还不曾认真读过,只能向刚刚一直在看书的徐白询问道,“里面是不是说雪山上曾经有过什么倒塌的佛寺之类的,而那钟声也是亡魂作祟?”

    徐白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那不然钟声怎么解释?

    薛野闻言皱起了眉头:“那就是漏记了?”

    徐白却低下头,沉吟道:“《无霜城志》上连千年前的一场无人伤亡的地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如何会遗漏一座人流如织的佛寺呢?若是真的存在过,不可能遗佚不存。”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佛寺,那么那夜半钟声——

    太多不可考证的事情萦绕在心头,而薛野也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于是他提议道:“要不我们往雪山里走走?”但刚说完,薛野又想起先前的经历,疑惑道,“可是不对啊,我来的时候就是从雪山里来的,还差点迷了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徐白却道:“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可是——”

    徐白看着薛野,语气严肃地说道:“孤鸾不让我离开月帝宫。”

    这么奇怪?

    薛野不由地思索道:“若我是孤鸾,半路跑出这么一个先代北境之主的一股,定是恨不得徐白这厮自己跑上雪山,迷失山中自生自灭才好,怎么还会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除非——”

    薛野在心里想了好几种可能,可没等他得出个结论来,三重殿的前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雄浑的男声乍然响起。

    只听来人怒不可遏地大声呵斥道:“孤鸾!好你个婆娘,连我侄子都敢软禁?!我看你是这‘代’北境之主的位置真是坐得太安稳了,想让我给你松松皮了吧?!”

    话音刚落,便又是接二连三的巨大爆炸声紧随而至。

    却突然,一阵兵器相交之声乍起,随之而来的玉枝姑姑的声音:“叶二,你发什么疯?!你好大的胆子!我与少主还尚在病中,你竟然敢就这样来我这里拆房子,今日,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而后便是一阵打斗之声。

    在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之后,打斗的声音突然暂停。

    “哎呦。”说话的是叶二,看来,就是这老小子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个一记耳光。

    叶二像是被揍得狠了,抽了个机会,回嘴道:“玉枝,我就知道你这娘们果然是装病的,你自幼便和孤鸾沆瀣一气,今日让我逮个正着,你看你怎么解释。”

    玉枝却笑了,嘲讽叶二道:“呵呵,你从小就打不过我,今天还想来找揍,好啊,我就成全你!”

    接着,前殿便又是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这回的震动更厉害了,连中殿都跟着晃悠了一番,薛野只看见自己头顶上不断有灰尘从横梁上簌簌地往下落。恐怕要是不及时制止前殿那两位打斗中的大乘期,一会儿整个三重殿都要被拆了。

    当机立断,薛野与徐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

    薛野掏出了“息壤”戴在脸上,而徐白已经先他一步握着玄天,飞身而出了。

    薛野也想跳窗出去,但是一想起自己扮演的“叶归苦”只是个刚刚练气期的菜鸡,便只能放弃了御剑而行,转而颤颤巍巍地踩着楼梯,往楼下赶去。

    薛野刚刚下楼,便又是一阵山摇地动,连着带起一股巨大的冲击波。那冲击波如同穿堂风一样从中殿二层掠过,正扰动了薛野随手放在地上的那本《无霜城志》。那城志的书页一路搅动,最后随意地停在了一页上,打头的两行字,正写着“月帝初临,无霜城外——”

    只是下一个瞬间,又一阵天崩地裂,那无人阅读的书籍便又翻了两页,而那行字,便再也无从查起了。

    第125章

    三重殿,前殿。烟尘四散,杀气森然。

    叶二怒气冲冲地看着面前的玉枝,嘴上叫嚷不停。

    他今天是来要人的。

    叶二急吼吼地让自己侄子去给玉枝“看病”,原意是想为叶归苦积攒下一份“从龙之功”的。毕竟他与孤鸾终有一战,而自家侄子但凡有一分的贡献,他便可在事成之后吹成十分。到时论功行赏,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哪里知道叶二的如意算盘都打好了,却中途杀出了个陈咬金——叶归苦的行踪叫孤鸾发现了。始料未及的事态发展竟叫叶二落得个“赔了侄子又折兵”的下场。叶二昨天还在思索着今日要怎么在众人面前向孤鸾发难你,却不料今天早上,颦儿满身伤痕地回到自己那里之时,叶二才终于得知“叶归苦被孤鸾软禁在了玉枝的三重殿”。

    晴天霹雳。

    叶二哪里坐得住,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月帝宫跑。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叶二推翻孤鸾的计划失败都不打紧,叶归苦可万万不能出事。那可是他死去的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本就亏欠自己的大哥许多,要是叶归苦再有个好歹,那叶二就是叶家的千古罪人。凭着这一点,叶二就算豁出了这条命不要,也定然要保证叶归苦的周全。

    叶二办事,向来是四肢比脑袋先行。所以他得知了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二话不说,一鼓作气冲到了三重殿,直接拆起了房子。却不料,叶二才刚刚震断了前殿两根横梁,三重殿的主人玉枝就已经冲出来找他算账了。

    在纷纷扬扬坠落的瓦砾掩映之下,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叶二被玉枝一脚踹在了胸上。他口中吐出一股鲜血,往后飞出一段距离,而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当然,虽然看着吓人,但叶二只是因为没有防备,叫玉枝踹了个正着罢了,不曾真正被伤到。他气不过,立马站起了身,朝着玉枝叉腰骂道:“玉枝!”

    叶二顿了顿,啐出一口血沫,怒道:“我听说你尚在病中我才让让你,可你自己看看你刚刚的力道,哪里像是有病的人?!”

    简直健壮如牛!

    而玉枝听了叶二这话,只是轻蔑一笑,道:“打你而已,就算是病得只剩半口气也够了。”

    与其说是放狠话,这简直就是侮辱了。

    玉枝言之凿凿,说得叶二简直是怒火攻心,血气翻涌,立时就决定说什么都不能让着这娘们了。于是,叶二右手一摊,瞬时在手中祭出了一把硕大的砍刀,而后他朝着玉枝凌空飞起,于半空中挥动刀刃,作势便要朝着玉枝一刀劈下。

    与此同时,叶二放出了大乘期的威压,那威压雄厚,如同狂风般朝着玉枝席卷而来,吹得她鬓发和衣袂翻飞。

    而此时,跳窗赶来的徐白已经御剑抵达战场,他落在了玉枝身后三丈远处,甫一站定,便见到如此雄浑场景。徐白不由地看向玉枝,淡然询问道:“需要帮忙吗?”

    而玉枝只是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大刀,微微眯起了眼睛,气定神闲地说道:“用不着少主出手。”

    而后,玉枝调动体内灵力,自信抬脚,朝着叶二那把大刀的刀身重重一踢。虽然玉枝没有释放出大乘期的威压,但她那一脚的力道却绝对不轻,生生逼得叶二停下了脚步。见叶二停下,玉枝立马借力后撤,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敌退我进。

    叶二打架向来莽撞,他见玉枝后退,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欺身再上。就在此时,后退了三步的玉枝用脚在地上一蹬,如同一只偏飞的蝴蝶,拔地而起,在空中进行了一个利落的翻身之后,轻而易举地站到了叶二再次举起的刀背上。

    此时,玉枝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叶二的刀上,叶二用尽了力气依旧没办法把刀给抽出来,只能被迫罚站,动弹不得。

    “叶二。”占了上风的玉枝站在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二,冷冷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长记性。”

    听她这么说,叶二当然不服,哪知他刚要说话,玉枝便轻轻抬起腿,直接一脚踹在了叶二的的下巴上,紧接着,玉枝续了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脱离叶二的刀身,轻盈落地。

    玉枝这一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是好巧不巧,她踢的时机不对,正好让叶二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霎时间,鲜血从叶二口中喷涌而出,他捂着自己的嘴恶狠狠地瞪向了玉枝。

    叶二已经出离愤怒了:“好你个悍妇!下手真黑啊。一点不念着昔年的交情,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留手的必要了。”

    话虽这么说,但先前叶二似乎也没有多少想要留手的迹象。

    说话间,叶二便要挥刀再砍,怎料他刚刚举刀,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呼唤:“二叔!别冲动!”

    叶二闻声立刻停下动作,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正看见自家侄儿姗姗来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人正是扮作了叶归苦的薛野。

    刚刚到达练气期的修士与凡人没有太大区别。所以为了模仿修为低微的叶归苦,薛野故意没有调动自身一丝一毫的灵力,而是一路小跑了过来。等他终于抵达前殿的时候,这里已经因为叶二和玉枝打斗而乱作一团了——屋顶被掀翻,墙也塌了一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当然,薛野不会给这些破烂的砖瓦分上丝毫的注意力。这是薛野第一次见他这个有权有势的“便宜二叔”,以薛野的性格,自然想趁机看看是否有利可图,多少跑得着急了点。也因此,薛野没有留神脚下,一时不察,竟然被一块挡路的破砖给绊了一下。这一绊,让他整个人失去了控制。薛野本想动用灵力稳住身形,却又想到叶二还在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就此暴露身份。只能乖乖认栽,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反正以薛野的修为,不过摔上一跤罢了,也疼不到哪里去。

    却没想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薛野突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遮蔽住了视线。薛野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气传来。也是此时,薛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正与徐白那对波澜不兴的眸子四目相对。

    原是徐白将即将摔倒的薛野抱了了个满怀。他们两人离得很近,薛野甚至听见徐白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这声音他昨晚听了个彻夜,此时再听,多少有些搅得人心烦意乱。

    为了掩饰这种心烦,薛野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徐白这傻子懂不懂什么叫伪装啊,不会真以为我这是站不住要摔跤吧?”

    徐白听不见薛野心中的谩骂,只微微附耳过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对薛野说道:“小心些。”

    薛野:“……”

    淦!真的让他装到了!

    薛野刚要开口找回场子,却只感到一阵劲风袭来,竟然有人一把擒住了自己的手腕,将他生生从徐白的怀里给“撕”了出来。

    薛野被拉扯得晕头转向,只能听见叶二那雄浑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他大喊着:“把你的脏手从我侄子身上挪开。”

    很明显,这话是对着徐白说的。

    叶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手上再度用力,想将薛野从徐白那里拉到自己身边。

    可惜的是,徐白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在薛野远离自己之前,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薛野的另一边手腕。而后徐白手上用力,以不可撼动的力道将薛野牢牢钉在了原地。

    徐白没有向叶二回话,只是侧目看向对方,眼中没有一丝退意。而他这样的行为,在久居上位的大乘期修士眼中,已经是近乎赤裸裸的挑衅了。

    叶二本就在玉枝那里吃了瘪,又见徐白这般桀骜不驯,火气更甚。他拉扯薛野的力道逐渐加重,发誓要让这两个小子分开。

    说来也怪,叶二向来不是个管得宽的人,对于他这个侄子“叶归苦”的事情,叶二向来也是顺其自然,听之任之。要不然,叶归苦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一个区区的练气期了。只是不知怎得,今日一见徐白与“叶归苦”的互动,叶二就莫名感到心烦。

    就好像……就好像公婆见了自己的丑媳妇,哪哪都看着不顺眼。

    不对,这是什么鬼比喻!

    叶二忍不住摇摇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这种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生怕自己是一脚让玉枝给踢傻了——

    总之,在叶二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可以让这厮太靠近自家侄子。”而作为一个莽夫,叶二虽然对自己的直觉不明所以,但是忠实践行。

    叶二不肯放手,徐白就更加不可能放手了。

    这可苦了在中间当拔河绳的薛野了。

    此刻,薛野只想发火,想要痛痛快快地把这两个没有教养的家伙都痛揍一顿,但是他现在还在扮演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叶归苦,不是与叶二撕破脸的好时机,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当个弱鸡,小声朝着对峙的双方提醒道:“别……”

    没想到薛野的话还没说出口呢,远处就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今天的三重殿,真是好生热闹啊——”

    那声音婉转动听,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想听,

    果然,众人循声去,就看见孤鸾缓缓走来,含笑看着三重殿内的众人。而孤鸾的身边,现下正跟着一男一女两名陌生的年轻人。那名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目,手上还牵着一匹白马,而那名女子,则安然地骑在马上,正好奇地往他们这个方向张望。

    第126章

    见孤鸾出现,本还在同徐白角力中的叶二这才终于放开了薛野的手腕。而他的突然撤力,也成功让薛野往徐白的方向踉跄了两步,好在薛野很快站定,正了正身姿之后,如临大敌般看向孤鸾的方向。

    与此同时,叶二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孤鸾和在场的其他人的中间。

    只见如果说叶二对待玉枝的方式就像是一条暴怒的野犬,那么他看向孤鸾的样子,则更像是一匹警惕地恶狼。他一改之前毛毛躁躁的样子,沉声朝孤鸾率先发难道:“孤鸾,我好心好意让我侄子来帮忙,你不领情倒也罢了,还把他软禁起来是什么道理?”

    听了这话的孤鸾施施然看向叶二,姿态高傲地像是一只高傲的猛禽。

    “我何时软禁他了?”孤鸾反问叶二道,“我留他只是为了好让他心无旁骛地给玉枝和薄之看病。更何况,三重殿不曾设有禁制,你侄子的脚也长在他自己腿上。区区三重殿,难道不应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叶二对孤鸾的脾性了解颇深,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心,所说一切不过托词。他也没心思与孤鸾强辩,在叶二看来,呈口舌之快算不得什么本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这婆娘少来这套。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清楚吗?多半是想着怎么慢慢折腾死我那可怜的侄儿。当年,月曜就是太信你,才会死于非命。”

    叶二脾气火爆,说话也是口无遮拦,该说不该说的全都往外蹦。

    果然,他一说完这句话,孤鸾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原本还稍显和煦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阴沉,看向叶二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丝丝缕缕极易察觉的杀意。只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作,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然而还没等到孤鸾动手,玉枝的拳头却已经先她一步已经朝着叶二冲了过去。

    玉枝一边朝叶二进攻,一边警告他道:“不许这么跟孤鸾大人说话!”

    叶二光戒备孤鸾了,忘记提防玉枝了,他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叫玉枝一拳揍在了脸上。他气得肝疼,却也只能一边躲避着玉枝接下来的连环拳,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痛骂道:“玉枝,你从小就被她坑,怎么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还要帮着她。”

    说话间,玉枝朝着叶二挥出了一拳,正色道:“孤鸾大人乃是如今的北境之主,容不得你如此轻慢。”

    “哦?”这次,叶二终于成功接下了玉枝的拳头,与她呈现出僵持之态,道,“所以,你帮孤鸾是因为她是北境之主?那就有意思了。”

    说着,叶二放开了玉枝,他的眼睛颇有些拱火意味地在玉枝与孤鸾之间逡巡。

    “先前孤鸾藏着你,我不知道所为何事,但是刚刚见面的时候你曾说过‘我与少主皆在病中’这样的话,你口中所谓的‘少主’——”叶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徐白,接着说道,“不会,就是他吧。”

    叶二话说到这里,几乎已经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讲了。

    玉枝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便本能地看向了孤鸾。却见孤鸾却仍是在笑,笑得不辨真假,不知深浅。见她如此,玉枝先是茫然了一瞬,旋即从心里滋生出了无数的愧疚和无措之情,但一切都仅仅也只是一瞬。须臾之后,玉枝便好似打定了主意一般,往徐白这边走了两步,默默站到了他身前,做出了一副保护的姿态。

    这是玉枝在表态。

    而就站在徐白身边的薛野,则是饶有兴致看着在场几人的互动,暗自思忖着这里面似乎门道颇深。依照薛野的了解,玉枝对孤鸾多有维护,关系应该不错,可奇怪的是,在叶二这样几乎能被称为“孤鸾的死敌”的人面前,玉枝却还是把徐白这样“一个能撼动孤鸾权力的人”给推举了出来。说好听了是正直,说不好听了,就是死心眼。

    这么说来,玉枝对孤鸾,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信任。

    而面对玉枝的选择,孤鸾看起来却并不生气,她甚至没有看向玉枝,只是看着发难的叶二,淡定地开口承认道:“自然是他。”说完这话,孤鸾甚至还朝叶二笑了笑,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地位的紧张感。

    孤鸾直接亮明了徐白的身份,道:“他是月曜的后代,甚至身上还带着‘玄玉’。”

    玄玉?不就是北境之主的传承吗?

    “哦?竟然连玄玉都有,那可真是稀奇事。”叶二没料到孤鸾居然会承认地这么爽快,略微感到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孤鸾必有后招,便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找到了人,怎么不给我也引荐一下呢?把世侄藏得这么好,竟叫我到今天才知道,不然我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说也该带上两件见面礼,提早来拜会才是啊。”

    叶二这话的意思是:心里没鬼,你藏起来干什么?

    而对于叶二的这番发问,孤鸾的回答可谓滴水不漏。她道:“盖因薄之体弱,尚在病中,这才不曾明说。我知你向来心急,便打算等他病好了再介绍你们见面,免得叫你挂怀。”孤鸾一边这么说着还用略带慈爱的眼神看向了薛野身旁的徐白。

    明明刚刚还在同徐白“拉扯”薛野,此刻闻言,叶二竟转瞬便摆出了一副关怀姿态,朝着徐白说道:“原来如此!世侄莫慌,生病都是小事。北境不大,但能人辈出,定能将世侄照顾得尽早痊愈,生龙活虎。”

    说罢,假笑两声,叶二复又看向孤鸾,图穷匕见道:“只是……若是世侄的病好了,那孤鸾你岂不是……该从‘代’北境之主的位置上下来了?”

    叶二这话听上去想在劝诫,实际上已经形同逼宫了。他原以为,依照孤鸾那个唯我独尊的性子,自己这话一出,怎么样都应该翻脸了。却没想到孤鸾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般,展眉一笑,道:“这是自然,只待薄之病好,我便会慢慢将北境诸事移交于他。”话里坏外的意思,是同意让贤,将北境交由徐白做主。

    这么容易地便答应了?

    孤鸾的话不光让叶二一惊,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猛地一愣。而身处在漩涡中心的徐白听见这消息,更是不快地皱起了眉头。但比徐白反应更大的是一旁的玉枝,她直接是往前走了一步,俨然就是有话要说。可惜,玉枝刚要说话,孤鸾便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的话还没说完。

    想也知道,当然没那么容易。

    “不过。”孤鸾强调道,“薄之毕竟初来乍到,对北境不甚了解。这里看似太平,实则‘豺狼’丛生。”说到“豺狼”这两个字的时候,孤鸾的的目光有意在叶二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显然意有所指。

    她道:“旁的不说,先尧遗民可不好对付。”

    先尧遗民虽然住在放鹿海,却是北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代代都会诞生出一个可以与雪山沟通的祭祀,被尊称为“雪山神女”。无霜城就居于雪山之中,城池安稳同雪山脱不了关系。故而历代北境之主,都需要得到先尧遗民的支持。

    叶二当然懂这个道理,可是在他看来,现在便提先尧遗民的事,无非是孤鸾的借口。他嗤笑一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就想找个由头。你的意思就是:因为先尧遗民不好对付,所以这北境之主之位还是不能给他,没错吧?”

    没想到孤鸾却直接反驳道:“当然不是。”到了这时,孤鸾才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身旁的那名少女身上。她说,“因为先尧遗民不好对付。应该从旁助力,这不我把南红珠给找来了。”

    薛野也循着孤鸾的目光看去。便见那名名叫“南红珠”少女此刻已经从白马上下来了,她虽然看起来视力不太好,但明眸皓齿,两颊些微有些日晒造成的红斑,显得尤为可爱。她虽然突然被孤鸾点了名,但仍是一副懵懂情状,显然对目前事态的发展一头雾水。

    似乎,只是一个寻常少女罢了?

    薛野不知道南红珠的底细,叶二却是知道的。他哈哈一笑,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说道:“我知道,南红珠乃是下一任的雪山神女,你们先尧遗民的圣女,在放鹿海中确实很有威信。只是你私自把她找来,到底是想帮新来的少主铺平道路,还是再造荆棘,怕是很难说吧。”

    对于叶二的无端揣测,孤鸾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你多年来只专心体修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她这话说得绵里藏针,言下之意:叶二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孤鸾又道:“都是自家孩子。我怎么可能给他使绊子呢?我今日找南红珠来,自是想为两个孩子做打算的。”说到这里,孤鸾顿了顿,接着看向南红珠,继续说道,“我自作主张,打算让薄之和南红珠结为道侣,等他们俩成了一家人,先尧遗民不光不会成为薄之的阻碍,甚至,还将是他的助力,岂不美哉。”

    啊?

    孤鸾的话说完,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话里的信息太多,大家都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出乎众人意料的,最先开口说话的却是一个不曾想到的人物。

    “不行。”

    只听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完全没什么存在感的“叶归苦”斩钉截铁地如是说道。

    第127章

    其实薛野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只是本能地从唇齿间露出的自语。奈何全场除了南红珠之外,就他的修为最低,所以他的话根本瞒不过这些人的耳朵。而南红珠又因为目不能视的原因,自幼便听力极佳。所以尽管只是一句低语,薛野的话还是被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薛野本没有要当出头鸟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却已经先脑子一步,把话说出了口。

    一瞬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薛野身上。那些带着些许探究和些许压迫的眼神,令薛野如芒在背。他感到尴尬,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徐白,并用眼神示意这厮帮忙遮掩一二。却见徐白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正挑眉看着薛野,眼中似有得色。

    你得意个屁啊!

    薛野气结,见徐白这般欠揍模样,瞬间便没了叫他帮忙的想法。怎料薛野刚打算硬着头皮开口为自己圆场,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对,不行。”

    薛野循声望去,发现开口说话的竟是南红珠。

    这姑娘比薛野大方上许多,说话音量不小,努力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拒绝。

    可是没人开口回应南红珠的话。

    孤鸾只是用不悦地眼神看向了南红珠;玉枝则是被孤鸾刚刚的提议搅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心中千回百转;而叶二则是觉得稀奇,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了南红珠。毕竟,孤鸾君临无霜城快三百年了,就算名不正言不顺,但她的实力和手段摆在那里,几乎无人敢当面拒绝她的提议,没想到今天一次就出了两个。

    有趣实在是有趣。

    南红珠看不见旁人的表情,只是听见众人没有反应,便再次强调了一遍她的主张。只见她清了清嗓子,而后挺直了脊梁,望向孤鸾的大致方位,朗声说道:“孤鸾大人,不行的,我不能和少主结为道侣。”

    如果刚刚孤鸾还只是不悦,那么再次被自己人挑战到权威的孤鸾就是有点微怒了,她皱起了眉,问道:“为什么不行?”

    南红珠老实说道:“因为我不想。”

    “不想”这个幼稚的理由让孤鸾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她道,“你现在不想,不代表你以后也不想。”

    南红珠却很倔:“不管我以后想不想,现在您都不能逼我。”

    “我没有在逼你。”孤鸾看了南红珠一眼,挑眉道,“如果我在逼你,你今天都说不出这番话。”

    说着,孤鸾朝南红珠走近了两步,低声说道:“想想你的族人。”

    这话已经近乎是一个警告了。

    南红珠听了这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驳。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凶的孤鸾。孤鸾虽然对旁人严厉,但对于身为自己继承人的南红珠,向来是疼爱有加的,从来不曾说过什么重话。同样,当孤鸾说出这么重的话的同时,南红珠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绝对不小。

    孤鸾也是先尧遗民,孤鸾所做的所有决定都只会是对先尧遗民有利的,这点南红珠绝不怀疑。但南红珠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处,让孤鸾竟然会想要牺牲自己的终生幸福。除非——

    南红珠愣了一下,突然茅塞顿开地想到:“难道是雪山中那个——”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孤鸾给打断了,孤鸾再次强调道:“记住,我才是如今的雪山女神。除非你能从我这里夺走这个称号,否则,你就得听我的。”

    一锤定音。

    “至于你。”孤鸾旋即又把目光投送到了薛野的身上,“又是为什么?”

    “我……”

    薛野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但他转念一想:结成道侣这事怎么样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吧?先前徐白说要跟薛野结成道侣的事情虽然不了了之了,但是毕竟还没有正式拒绝不是,怎么说自己这里还在走流程,凭什么叫人横插一杠子?再者说了,徐白如今到了合体期,薛野与他双修颇有裨益。薛野自己的化神期还没到呢,怎么能平白失了这么大一个炉鼎,依他锱铢必较的性格,是断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的。

    对!就是因为这个!

    薛野给自己做了好一顿心里建设,终于把自己说服了。于是他稳了稳心神,开始编瞎话:“我给少主诊了脉,他灵气郁结,不宜结道侣。”本来话到此处已经说完了,但本着既然人多,徐白肯定不能撕破脸的原则,薛野开始口无遮拦了起来。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肾亏。”

    对,就这么宣传徐白!

    然而哪怕薛野都说得这么严重了,孤鸾依旧不为所动,她斜睨了薛野一眼,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可哪怕面对这么爆炸的消息,孤鸾仍旧面不改色,道:“薄之的病你不必挂怀,只待合籍大典完成之后,不日便会痊愈的。”

    这话孤鸾说得极为笃定,就像是……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一般。

    薛野敏锐地从孤鸾的神态和语气中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从孤鸾口中套出更多的话,孤鸾就已经不愿再继续与薛野多费口舌了。她利落地转过了身,准备继续去做南红珠的思想工作去了。

    怎料,孤鸾刚刚往前走了一步,便有一把黑色长剑自她的身后飞来,直直地插入了孤鸾面前的地面里。

    是玄天。

    一直不曾表态的徐白竟在此刻出手了。

    “且慢。”徐白低沉的嗓音与玄天插入土地中的剑鸣声同时响起,他开口说道:“问过我了吗?”

    反应过来的薛野望向自己身边的徐白,只见徐白眼中毫无惧色,正神情倨傲地看着孤鸾,虽生得一副玉面郎君模样,却是眉角眼梢带着煞气,恰如罗刹托世。依照薛野对徐白的了解,他眼下应是动了真怒了。

    孤鸾走开的时候,是背对着薛野和徐白的,这也说明她有十足的把握这两人不会与她动手。而陡然被玄天拦住了去路之后,孤鸾先是一顿,显然这样明目张胆的示威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但片刻之后,孤鸾便调整好了情绪,笑着转过身,看向徐白,道:“有必要问吗?”

    孤鸾的神情十分和蔼,但她的语气里,却带着十成十的傲慢。

    回答孤鸾的是徐白身侧浮现出的两道剑意。风雷和寒霜萦绕在徐白的两侧,剑气磅礴,如同一场即将到来的天灾,彰显着他无声的愤怒。

    难得的,徐白对孤鸾的话表示了赞同,他道:“确实没必要。”

    因为就算问了徐白也不可能同意。不过,徐白也并不觉得孤鸾会接受他的不赞同。

    观点,只能借助自己手里的剑才能表达,这是剑修入门的第一课。

    说话间,风雷和霜寒已经朝着孤鸾的方向飞了过去,而孤鸾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她右手虚空一抓,手中便多了一只足有碗口大的铃铛,而后孤鸾轻轻一摇,便有一道音波立时从那铃铛之中射了出来,音波激荡,与徐白的剑气撞在一处,迸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破之声。强大的威压扩散开来,直叫人站不住脚。

    徐白竟是想也没想便同孤鸾打了起来。

    眼见两人打得如火如荼,薛野却并没有上前帮忙,而是乖乖地扮演着“叶归苦”当起了鹌鹑。当然,薛野这可不是怕事,只是他跟徐白那个笨蛋不一样,比起武力更依赖于智力。他既然已经察觉到先前孤鸾似乎在话语中不小心透露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秘密,便不会由得这些蛛丝马迹就这么从他手里溜走。

    只是,想要从孤鸾口中翘出消息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到此处,薛野不由地把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南红珠身上——她与孤鸾同为先尧遗民,又是下届雪山神女的不二人选,甚至于,哪怕两位当事人都不同意,孤鸾都要一意孤行地把她与徐白凑成双修道侣……此间种种,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乎,薛野偷偷地往南红珠的方向挪动起了脚步。

    薛野刚刚一动,叶二便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行为。叶二本是在一旁观战的,他乐于看毛头小子不知好歹地单挑孤鸾,是胜是负都没关系,毕竟两方他都看不顺眼,最好两败俱伤,那才叫一个大快人心呢。可叶二虽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战况上,但对于自家侄子的安危,他还是不可能掉以轻心的,一见薛野有异动,叶二就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问道:“我的祖宗,你要到哪里去?”

    薛野也不瞒他,他心知只要自己还披着“叶归苦”的皮,叶二叔就定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只道:“我有话要问,二叔且替我遮掩一二。”说着,薛野看向了南红珠的方向。

    叶二也循着薛野的目光看了过去,正看见了有些迷茫地站在一旁的南红珠,叶二于是立刻心下了然。毕竟,叶二只是性子冲动,可不是傻子,他心中也觉得孤鸾在这个时候把南红珠喊来绝不正常……

    听自家侄子这么一说,叶二瞬间当机立断,压低了声音对薛野说道:“速去速回。”

    薛野颔首:“好。”

    南红珠正站在她的白马身边。她看不见,只能听见不远处激烈的打斗声,不由地感到有些紧张。就在她手上用力地攥紧了塔塔的缰绳,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骑马便跑的当口,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左肩上,紧接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别动,跟我走。”

    第128章

    感觉到被人挟持的南红珠先是一愣,旋即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应当便是之前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孤鸾的人。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说,挟持自己的这个人跟自己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于是,南红珠没有反抗。

    倒是跟着南红珠来的那名男子坐不住了,在薛野控制住南红珠的瞬间,便一下子拽住了薛野的手腕。

    先前离得远,薛野只当那男子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喽啰。如今离得近了些,薛野却发现自己脸上的息壤莫名开始躁动了起来——这是息壤遇见同类才会有的现象。也就是说这个跟着南红珠来的男子也用了息壤进行了伪装。要知道,息壤可不是寻常宝物,乃是世所罕见之物,寻常极难遇见,可巧合的是,就在昨天,薛野才刚给出去的一块。

    薛野不假思索地用口型朝着那名男子无声说了两个字:“陆离?”

    果然,陆离爽快地承认了,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轻声对薛野说道:“她是无辜的,别伤她。”

    薛野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哪能见人就伤啊。

    薛野没好气地白了陆离一眼,说道:“我知道,我就是问个话。”

    出乎薛野意料的是,南红珠竟然十分配合。她本就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薛野和自己是站在同一边的。加之如今听了两人的对话,就更加确信了薛野不会伤害自己的这个事实。甚至,南红珠还主动向薛野提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详谈如何?可以骑我的马。”

    这么说着的同时,南红珠微微侧过了身,朝着自己身旁的白马唤了一声:“塔塔。”

    塔塔就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呼唤一样。先是仰天嘶鸣,两只蹄腾空而起,而后跪坐到了地上,示意主人和客人上马。

    这马倒是聪慧。

    薛野直觉这匹白马极通人性、他感到十分新奇,不由地喃喃道:“虽是凡马,倒是比陆离带来的那只那头牛聪明多了。”

    陆离听了这话,忍不住斜睨了薛野一眼,他很想纠正薛野:“谛听并不是牛。”

    但是碍于南红珠就站在两人身旁,陆离不便透露身份。于是他忍了又忍,终究什么有说,只能无奈地为谛听叹了一口气。

    南红珠听不出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听着耳边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明白事态急迫,向两人催促道:“快些吧。”

    薛野和陆离也不废话,立刻带着南红珠上了马。三人同乘,照理说对塔塔的负担是很大的。但是这匹白马健壮又年轻,跑起来就像是飞驰的风一样。

    而直到白马开始奔跑,与徐白尚在缠斗中的孤鸾才终于发现了事情的变故。她不知道“叶二的侄子”为什么会找上南红珠,但却能明白这不是个好兆头。于是,为了以防万一,孤鸾朝着白马的方向摇了摇手中的铃铛,紧接着,一阵强大的音波朝着薛野等人袭来,险险擦过了塔塔,在它面前的道路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索性,塔塔机敏,紧急停下,才堪堪避过。

    而本就在与孤鸾打斗的徐白,见白马上的人没事后,立刻挥剑。趁着孤鸾分心,一道剑气侧着孤鸾的鬓发而过,正削断了孤鸾的一缕白色发丝。孤鸾怒而回身还手之际,亦是不忘往再往白马的方向摇了摇铃铛。

    又一道音波即将在白马脚边炸开,索性这次,叶二站了出来。

    叶二扛着一柄大刀,挡在了白马身前,轻松化解了孤鸾的攻击。

    叶二没有回头,只挡在孤鸾和几人之间,道:“你们先走。”

    薛野哪能和他这位便宜叔叔客气,他驱策着白马,片刻不停地便开始撒开蹄子狂奔。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最终在三重殿的后面找到了一块无人的空地。

    远处,徐白和孤鸾的打斗正处于白热化的阶段,时不时传来爆炸和砖块碎裂的声音。而整个月帝宫的人都被这巨大的轰鸣声吓蒙了,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来,整个月帝宫空空如野。

    倒是便宜了找地方密谈的薛野等人。

    刚从马上跳下来,薛野便开门见山地对南红珠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南红珠微微颔首,道:“孤鸾大人如此着急,怕是因为雪山里的东西。”

    果然不出薛野所料。

    薛野追问道:“雪山里有什么?”

    然而听了这个问题,南红珠并没有着急开口,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似乎在犹豫应不应该把秘密透露给眼前这个人。

    一旁的陆离见南红珠如此,上前安慰道:“别担心,一群人商量总比一个人烦恼强,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说着,陆离把手微微覆在了南红珠的肩膀上,为她加油鼓劲。

    可哪怕得到了陆离的鼓励,南红珠依然沉默了片刻。尽管纠结,但南红珠知时间不等人,再这么拖延下去,孤鸾随时可能会找过来。片刻之后,南红珠抬起了头,做出了属于她的决定。

    她深知,想要把自己的未来握在自己手里,就一定要做出各种各样的尝试。

    于是,南红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道,确切地说,我也不曾见过。只是……”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面朝薛野的方向,道,“你听说过昆仑胎吗?”

    “昆仑胎?”

    薛野挑了挑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似曾相识,依稀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在《博物志》中看到过相关记载,只是年代久远,一时之间有些记不真切了。他一知半解,不敢贸然开口,等着南红珠的后续讲解。

    南红珠点了点头,接着解释道:“就是地生胎。”

    她说到这里,倒是旁听的陆离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这地生胎的事情略有耳闻,他道:“我曾听闻,天下神山皆有山神。虽有山神之名,但此山神非彼山神,说的是天下各山都有灵脉。灵脉若是得了造化,便会在灵脉中心的某一处生出地生胎。此物罕有,且造型奇异,先人不知其中底细,瞧见那怪异地生胎,便尊为山神,顶礼膜拜。只是这地生胎虽然被称为山神,实际却并非活物,既无感知又无思想,只是寄生在灵脉上的石胎罢了。”

    对于陆离所论述的大部分说法,南红珠还是认可的。她点了点头,顺着陆离的话往下说道:“自古石胎难活,是因为没有神魂。而我们北地雪山,乃是万山之祖,天下灵脉由此而出。所以先尧遗民曾有传言,雪山有神魂,只是未到托生的时间而已。而那神魂,能孕育出无比强大的地生胎,尊为‘昆仑胎’。昆仑胎若出世,则万川枯竭,天下灵脉尽断。而它本身,亦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这么吓人?!

    南红珠这么一讲解,薛野可算是听懂了:“也就是说,你们族人传说,雪山上长了个随时能变成活物的地生胎,还是个特别厉害、特别危险的地生胎。”

    但这地生胎,与“徐白和南红珠两人是否联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红珠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孤鸾大人是现任神女,只有她能跟地生胎沟通,她贸然找我来,恐怕便是地生胎出了什么问题。”

    只是分析来分析去,南红珠始终不明白:“地生胎与北境之主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点,她倒是和薛野想到了一起去。

    南红珠一边思索着,一边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说起来,上一次孤鸾大人如此一意孤行,还是三百年前。”

    她口中这个数字成功地起了薛野的注意:“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不就是上任北境之主月曜死的时候吗?

    南红珠道:“对,原先雪山神女应当世代驻守在放鹿海和雪山的边界上,可是三百年前,孤鸾大人不知为何,不顾族人的阻止,执意孤身一人迁入了无霜城中……”

    如此蹊跷?

    薛野越听,越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于是,他向南红珠询问道:“那这雪山中的地生胎,现在又在何处呢?”

    南红珠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不曾听说,向来只有历代的雪山神女才能知道。我还没有真正成为雪山神女,与雪山的联系还很微弱,无法查证。只能,问孤鸾大人。”

    问个屁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孤鸾肯定不可能轻易告诉别人。

    但是——

    虽然孤鸾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若是……让她告诉自己的继承人呢?

    这么想着,薛野不由地把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南红珠身上。

    南红珠看不见薛野的眼神,自然也就察觉不了薛野目光中的不怀好意,但陆离是能看见的。只见陆离立刻像老母鸡一样,一下子站到了南红珠的面前,挡住了薛野的视线,将南红珠牢牢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瞪着薛野,怒道:“不行!”

    薛野也反过来瞪着陆离,生气地说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离对薛野的为人还是有些基本的了解的,他觉得薛野多半没有憋什么好屁,于是断然拒绝道:“那也不行。”

    反正肯定都是馊主意。

    薛野翻了个白眼,看向陆离,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现在的情况是,虽然敌明我暗,但是我方所有队友都是一头雾水,更遑论破局之法了。想要制定出一个完美的计划简直比登天还难,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探听点情报出来。

    所以,薛野想要派南红珠先装作顺从的样子,答应和徐白结成道侣,然后在趁着孤鸾不备,从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消息来。

    薛野劝陆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白是正人君子,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薛野这人还是务实的,虽然“南红珠和徐白结成道侣”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他不太舒服,但是事急从权,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能叫他们牺牲牺牲了。

    但陆离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他向来是个高道德底线的人,他低头看向南红珠,觉得无论是为了什么目的,他们都不应该以牺牲一个小姑娘的清誉为代价。看着南红珠天真无邪的身影,陆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倏忽间,陆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身看向薛野,眼中放光,道:“我想到主意了!”

    薛野感到略微有些诧异,问道:“什么主意?”

    陆离刚要说话,却蓦地瞥见自己身后的南红珠,他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让这个小姑娘知道了。于是便神神叨叨地把薛野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有息壤,可以假扮南红珠,替她跟徐白……”

    结成道侣。

    薛野一听陆离的昏招,简直气得要七窍升天了,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怒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陆离怕他说的话太大声,被南红珠听见,赶紧用手势示意薛野压低声音,道:“怎么叫馊主意呢,你不是说你就是为了救徐白来的吗,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当时不是说得挺情真意切的吗,如今就不愿意了?”

    这话说得薛野多少有点百口莫辩,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当时是当时,当时我不是……”

    陆离道:“不是什么?”

    不是骗你呢吗。

    当然,这话薛野肯定是说不出口的,薛野也怕自己一说出来,发现被骗的陆离当即把他抓回司天门伏法,只能支支吾吾地想办法圆谎,不敢造次。

    而陆离见到薛野这般扭捏,还以为薛野是不好意思呢。于是陆离特别贴心地把刚刚薛野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薛野,安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白是正人君子,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薛野:“……”

    你还真特娘的是个人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129章

    薛野与陆离的讨论渐趋尘埃落定的同时,三重殿前的打斗已然进行得如火如荼。

    此刻的三重殿前殿已经找不到分毫曾经雕梁画栋的影子了,一切砖瓦、梁柱悉数在打斗中以摧枯拉巧之势被一举倾覆。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仿佛酝酿着风暴,风雷和寒霜交错着粉墨登场,声势浩大得仿佛要把天空撕裂成两半。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徐白手执黑色长剑站在风雪之中,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肃穆的冰雕。

    而站在徐白对面的孤鸾则整好以暇,颇有几分戏谑地上下打量着他,神情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她手握着铃铛,随着徐白的剑意移动而摇响铃铛,由那铃铛发出的音波每次都能准确地抵挡住徐白驱策而来的风雷和寒霜。其把控之准确,就仿佛孤鸾早已预测出了徐白会从何方进攻一般。

    战况焦灼。徐白明白一旦形成消耗战,作为修为较低的一方,他只会处于更为不利的位置。

    而三重殿中,除了正在对峙的孤鸾和徐白之外,玉枝则和叶二也已经打到了一处。

    叶二一边用大刀抵御着玉枝的拳脚,一边气得直跳脚,他怒喝道:“玉枝,你不要犯傻!为今之计,我们三个人一起对付孤鸾才是正道,她便是再厉害,都不可能有以一敌三的本事。”

    薛野带着南红珠离开之后,叶二本想趁着徐白和孤鸾打斗的功夫,偷袭孤鸾。哪知他的大刀还没来得及挨上孤鸾,原本旁观的玉枝却先一步跳了出来,替孤鸾接下了叶二的招数。

    被搅了局的叶二简直要气死,他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得出,刚刚合体期的徐白要与大乘期巅峰的孤鸾单打独斗,是一件多么凶险的事。玉枝到底得长了个怎么样的榆木脑袋,才会想由得自家的宝贝少主和孤鸾公平决斗啊?!

    真真是个猪脑子!

    可玉枝还义正言辞地对叶二说着:“你这话说得好生稀奇,孤鸾大人乃是北境如今的掌权人。你叶二想做乱臣贼子便也罢了,竟还想把我和少主也同你一道拖下水吗。”

    叶二闻言气结:“什么叫我想做乱臣贼子?先动手的,难道不是你家少主吗?”

    玉枝自然是要维护徐白的,她辩解道:“少主不过是因为孤鸾大人突然的安排而感到措手不及,故而一时心急才走了岔路,小孩子闹脾气有什么要紧。我自会去同孤鸾大人解释。倒是你,多年来野心勃勃,竟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栽赃嫁祸。连门儿都没有!”

    叶二看向挥舞着玄天的徐白,心道他那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可以点都不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于是,他继续向玉枝劝道:“你再不帮你家少主,你家少主迟早被孤鸾那老娘们打死。”

    “你胡说,孤鸾大人自有分寸,不可能做出对少主不利的事情。”

    玉枝这话说得极为笃定,也不知她究竟是相信孤鸾,还是相信自己理想中的“代·北境之主”。

    说到底,玉枝是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她虽平白增添了这许多年的寿数,可骨子里却还是如同少时一般,只惦念着一个“忠”字。昔年对月曜如是,如今对孤鸾亦如是。要说玉枝对孤鸾自说自话的安排有没有怨言?自然是有的。可是,玉枝却又在努力说服自己:“孤鸾所有的决定都定是为了北境好。”

    玉枝无私,她打从心眼里希望北境能更好的。也因此,她选择了一条她认为最正确的路,那就是无论是谁,只要当上了北境之主,玉枝便会立誓抵死效忠。无论玉枝自己的内心深处有多么矛盾,只要站到了人前,她便立时又会成为北境掌权人坚定的卫道士。

    愚忠,是玉枝的底色。

    而叶二与玉枝少年相识,早就知道她是个死脑筋了,只是没有料到她竟然能死脑筋到这个地步。叶二气得都要七窍升天了,也懒得多费口舌,只把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看架势,像是要把玉枝剜心剖肺一般。

    正当叶二和玉枝战得正酣之时,忽然听见天边传来了龙吟声,他们二人先是一惊,而后抬头一看,正见到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腾空而起——是徐白把烛照给放了出来。

    龙族早已绝迹多年,便是没有绝迹,能降服龙族的人亦是屈指可数。

    这是叶二第一次见到烛照,心中骇然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此时叶二才知道,他究竟错得有多离谱——他太小看徐白了。

    他先前以为玉枝带回来的,不过是一个稍有天赋的毛头小子。可如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有本事把早已绝迹的龙族收做灵宠。龙族天性高傲不愿屈居人下,若非有过人之处,绝迹不可能得到此等机缘。

    此子定非等闲之辈!

    烛照腾空而起,黑色的鳞片泛着森然的冷光。它已经不是昔日泥鳅般的小家伙了,徐白到了合体期之后,烛照的体型也随之变大,俨然已经有了移山填海之势,那凛然不可侵的模样,轻易就能让第一次见它的人由衷胆寒。烛照甫一现身,便立刻穿梭在了风雷和霜寒之间,以两团剑意为掩护,迅速地接近起了孤鸾。但这回,烛照并没有像先前与夜暝作战时那般,直接冲上去肉搏,而是在离孤鸾尚有一段距离之时站定,紧接着,张嘴一吐——

    刹那间,一团火球从烛照的嘴里被吐了出来,那火球越变越大,气势汹汹地朝着孤鸾飞了过去。很明显,随着徐白修为的提高,烛照也变得越来越强了,甚至多出了一些通天彻地的神通来。只见烛照吐出的那团火球越烧越旺,极为炽烈,俨然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太阳。

    孤鸾显然没有料到徐白竟还藏着此等灵宠,略微一皱眉,而后为了躲避烛照吐出的火球,脚尖点地,急速向后掠去。虽是躲过了当面而来的火球,但近距离的高温,还是烤得孤鸾的发丝蜷曲了起来,叫她一时之间显得极为狼狈。

    孤鸾一边与徐白拉开着距离,一边拈起了自己被烧焦的一缕发丝查看。她看着自己的头发,面上虽然并无表情,嘴上却阴阳怪气地评价道:“有点本事。”

    等孤鸾与徐白之间的距离拉得足够远之后,她旋即抬手摇铃,铃声较之先前更为急促,足见孤鸾内心的不悦。铃声刚响,一道音波便对上了烛照发出的第二枚火球。

    就算烛照的火球被挡下了,徐白也不会给孤鸾留下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火球刚灭,风雷和寒霜便接踵而来。孤鸾反应迅速,险险闪身避过了这两道剑意,下一个瞬间,徐白业已提剑而至。

    到了这个时候,孤鸾多少有些应接不暇了。她见状,再次摇动铃铛。

    徐白举剑提防,警惕着随时将要袭来的音波。却不想,这次的铃声竟没有引出先前的音波。徐白不以为意,只当是孤鸾灵力耗尽,法器失灵。机不可失,他定然不可能放过如此天赐良机,看准时机一剑刺出,然而就在此时,雪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钟响。

    正是每日夜间折磨徐白的那道钟声。

    徐白来了北境两个月,只在夜间听过这声音,从不曾听它在白日里出现过,因此没有防备。如今那诡异的钟声却在这节骨眼上乍然响起,直打了徐白一个措手不及。

    别的不说,那钟声来得诡异,倒更像是……在回应孤鸾刚刚的那道铃声一般。

    可旁的事情徐白已无暇多想了,随着方才钟声的响起,徐白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他忍痛朝着孤鸾挥出一剑,而后便立刻后撤拉开距离,以防被孤鸾趁机偷袭。

    玄天在孤鸾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

    孤鸾亦习惯于乘胜追击。她趁着徐白收剑的功夫,又再次举起了铃铛,朝着徐白的方向轻轻摇了一下,刹那间,一道音波射出,正打中徐白的肩膀。

    这一击着实不轻,徐白被那道音波打得后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是将玄天支在地上,成功稳住了身形。

    孤鸾站在徐白面前,冷然开口道:“如何?还打吗?”

    徐白只感觉喉头腥甜,一阵血气从脏腑内用出,溢满了口腔。他强打精神,硬是把这口血给咽了回去,而后仰头看向孤鸾,眼中毫无惧色,道:“也并不如何。”

    那神态语气,倒是与薛野倔得如出一辙。

    “很好。”孤鸾见徐白这般顽固,亦不想再留情面,微微眯了眯眼睛,道,“那便再来。”

    徐白哪里能再来,他经脉逆行,又遭重创,简直是强弩之末。若再战,定是力有不逮。

    可徐白不管,他并未言语,只利落地复又举起出玄天,便要再与孤鸾一决高下。却是一旁的玉枝看不下去了,她慌忙跪倒在地,朝着孤鸾磕了个头,道:“孤鸾大人息怒,少主年幼,随心随性,并不是有意冒犯大人。”

    对于玉枝的说法,孤鸾却并不买账:“随心随性?人如草木,栽培剪伐须勤力,否则,花易凋零草易生。今日,我便当一次修花人。好好剪一回枝。”

    说到底,孤鸾要得不是打死徐白,她要得只是徐白低头。

    但徐白不会低头。

    他这一生,只会对一个人低头。

    正在着剑拔弩张之际,却听远方传来一声呼喊:“孤鸾大人且慢。”

    那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还是可以辨认出,便是之前被“叶归苦”掳走的南红珠。果不其然,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循声看去,正见身着靛青色长衫的少女骑着白马狂奔而来。她鬓边的红珠乱了,脸上沁满了汗水,衣衫也有些散乱,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此时,南红珠正紧张地抓着缰绳,因为眼睛看不见,故而目光有微微的斜视。

    等白马到了众人面前的时候,颇有灵性地自动停下了脚步。那马打了个响鼻,提醒南红珠到地方了,她便立刻顺势从白马上一跃而下。

    南红珠落地的时候一不小心打了个踉跄,好不容易低头稳住了身形,又好似不太习惯似的,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扯得裙子都有些皱了,她才不悦地撇了撇嘴。然后,抬起头,摆出了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众人。

    这表情多少有些夸张了,但好在南红珠常年待在放鹿海,不太进无霜城,故而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见无人怀疑自己,南红珠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把手放了在白马的马背上,而后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去吧。”

    白马得了命令,立刻扬起前蹄欢快地嘶鸣了一声,接着迅速掉头,朝着刚才来的方向又跑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叫南红珠扰乱了节奏,原本要开战的徐白和孤鸾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进攻的节奏。

    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倒是被玉枝教训得遍体鳞伤的叶二率先开口了:“红珠,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侄子呢?!”

    听了叶二的提问,“南红珠”的面色不由地有些怪异,她抿了抿嘴唇,而后面露难色地说道:“塔塔刚跑出去没多久,他就从马上摔下去了。胡青在照顾他,我就是先回来说上一声的。”

    骑个马还能摔了,也太不中用了!

    叶二一听这话,气得直跺脚:“真是医修当久了,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了。”看得出,他被这不成器的侄子已是气得痛心疾首了。

    南红珠只能宽慰叶二道:“我已经让塔塔去接他了。”

    叶二还想多问几句,却听见孤鸾用冰冷的语调朝南红珠询问道:“红珠,叶家的侄子找你去干什么?”

    很明显,她对南红珠跟着叶归苦私自逃跑的行为,十分不悦。

    “他……”南红珠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劝我,说……说少主肾亏确实严重,让我谨慎考虑,千万不要断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

    对于这种说法,孤鸾自然是不信的,只凉凉地回了南红珠一句:“他管得还挺宽。”

    在孤鸾看来,叶归苦再不济,也依旧是叶二的侄子。叶家的人多的是心眼,整天只会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添堵。叶归苦在这个当口找南红珠,多半是想通过说服南红珠来搅黄自己的计划。而南红珠回来之后不肯透露两人会面的原因,多半是受了那小子的蛊惑。

    南红珠年纪尚小,容易被蒙骗,可以理解。但在孤鸾看来,南红珠心里有多少小九九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南红珠能不能摆正自己的立场。

    于是孤鸾顺水推舟地问南红珠,道:“叶家的侄子如此苦口婆心地劝告你,你呢?你怎么想的?”

    没想到南红珠给了孤鸾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我自然是愿意与少主结成道侣啊。”

    孤鸾颇感意外,不由地挑了挑眉。

    南红珠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徐白身边,而后不由分说,便一把挽住了徐白的手臂,顺便慷慨激昂地表起了忠心,道:“我身为先尧遗民,又是下届雪山神女,自然应当为我的族人鞠躬尽瘁。大人让我同少主结为道侣,定是大人高瞻远瞩的谋略,我自当遵从。”她一改之前清丽可人的形象,变得极为热情,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这可苦了徐白了,他皱着眉头,十分不悦地挣脱了南红珠拉着他的那只手。

    南红珠见他挣脱,又再次迅速地拉住了徐白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少主三思,识时务者为俊杰。”

    徐白知道她是好意,但他只是再次挣脱了南红珠的手,道:“不必了。”

    而后,徐白慨然地望向了孤鸾,再次举起了玄天……

    不论旁人怎么说,徐白的心是坚定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再来。”

    徐白的原意是想叫孤鸾再打一场。哪知话音未落,南红珠竟然胆大包天地又一次一把攥住了徐白的小臂,用身体的重量拉着徐白往下坠,嘴上还喋喋不休道:“少主,三思啊!”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泥人尚有三分火呢,更何况是有洁癖的徐白。

    他念在南红珠目不能视的份上,没有直接动手,而是侧目看向南红珠,想叫她莫再胡搅蛮缠。但下一个瞬间,徐白便对上了南红珠的那双眼睛。南红珠借着身体失衡的瞬间,用身体掩盖住了孤鸾的视线。而后,她狡黠地对着徐白眨了眨眼睛,机灵得像是没安好心。对于徐白来说,这双眼睛太熟悉了,熟悉得……徐白每次都能第一时间就认出它们来。

    徐白见过无数的人,却也只有一个人,能拥有如此“不怀好意”的眼睛。

    不知道徐白在想什么的南红珠还在一边假哭一边念叨着:“少主,我是真的愿意与你结成道友啊——”若是细看,便能看见她的眼睛里干涩得很,连一滴泪珠都不曾有过。

    徐白看着那双眼睛,默默勾起唇角,扯出了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小骗子。

    等再转过身看向孤鸾的时候,徐白又变回了那副一本正经的冰冷表情。他面色冷峻,十分利落地对孤鸾说道:“那我,便也愿意罢。”

    第130章

    在薛野稀里糊涂与徐白定了终身的同时,陆离正骑着白马,带着南红珠飞驰在无霜城的巷陌之间,他此行的目的是南红珠的故乡,放鹿海。

    先前,陆离和薛野在听了南红珠对所谓“地生胎”的讲解之后,一致认为这东西将来必成大患。所以,陆离与薛野经过商议,决定兵分两路,共同谋求解决办法。

    薛野负责扮作南红珠,留在月帝宫中问出昆仑胎的具体位置,而陆离,则需要趁着这个时间内找到破坏昆仑胎的办法。

    毕竟,南红珠口中的“万川枯竭,天下灵脉尽断”的场景,是任谁都不能承受的必死局面。

    为了在城中行动方便,陆离已经将脸上戴着的息壤幻化成了叶归苦的样子,而南红珠,被半哄半骗地带了个“面具”,实则扮作了胡青的模样。

    只是就算陆离和薛野已经尽量瞒着南红珠了,但南红珠只是目盲,心并不盲,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陆、薛二人的身份有异了。只是到目前为止,陆离都不曾伤害过她,所以南红珠并不害怕。

    南红珠憋了一路,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小声向陆离询问道:“你到底是谁?”

    此刻的陆离正坐在白马的后排,尽心尽力地将南红珠护在了怀里。他一边驾驭着缰绳,以保证白马在狭窄的巷道中也能奔跑顺利,一边对南红珠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略尽绵薄之力。”

    陆离之所以对昆仑胎的事情如此重视,并且尽全力奔走,都是因为他想起了先前自己曾在占星大会上做过的“祸起北方”的预言。陆离“在世司命”的名头不是白来的,他所做的批命十有八九都会发生。只怕着昆仑胎若是不加以阻止,早晚会成为天下都难逃的浩劫。

    而南红珠年岁不大,陆离不想让她卷入这些尚不可知的危险之中,只能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好教她不要太过深入。

    虽然陆离话只说了一半,但南红珠却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信任:“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她小声喃喃道,“我闻到过你的味道。”

    陆离不明白南红珠口中“你的味道”到底指什么,但他也没有过度深究,毕竟此刻南红珠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但信任本身是一件极为脆弱的东西。

    陆离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致使南红珠对他的行为并没有一个全局的理解。她只知道自己被一个看上去不像坏人的陌生人带着跑出了月帝宫,不知道要去哪里。作为既得利益的一方,明白自己逃脱了结契的南红珠尽量让自己变得安静,可白马在巷陌之间跑了好一会儿,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干等着的南红珠有些忍不住了,终于向陆离提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离言简意赅地说道:“去先尧遗民的聚居点,找到销毁昆仑胎的办法。”

    “什么?”听了这话,南红珠先是一惊,而后扬声叫嚷道,“塔塔!”

    白马像是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般,猛地止住了脚步。它急停地速度之快,甚至让马背上的陆离都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原本,南红珠是感谢陆离的,因为他确实帮助了自己。可南红珠听到陆离的目标是昆仑胎之时,她有些慌神了——她只是不想与一个陌生人结成道侣,并没有完全背叛先尧遗民的意思。当帮助她的陌生人把目光放到了先尧遗民带带守护的昆仑胎上时,整件事就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故事了。

    南红珠开始有些后悔先前把关于昆仑胎的事情说出去的行为了,她觉得似乎有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引狼入室的嫌疑。

    白马骤停的瞬间,南红珠趁机翻身跳到了马下。她站在马下,扬起了头,认真对陆离说道:“我不能带你去找销毁昆仑胎的办法。昆仑胎乃是先尧遗民的至宝,我可不能吃里扒外。”说到这里,南红珠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强调道,“塔塔也不会助纣为虐的!”

    对,塔塔跟她一样是无辜的!

    白马如同听懂了南红珠的话一般,打了个响鼻,表示同意。

    但显然,陆离先前的话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他同样翻身下马,对着南红珠说道:“那便抱歉了。”

    说着,陆离将两根手指放到了嘴边吹了个口哨。嘹亮的哨声过后,便见天边飘来一朵祥云,那云越降越低,竟直接降落到了陆离和南红珠的面前——竟是谛听听见了陆离的呼唤,一路飞来找自己的主人来了。

    谛听一来,白马便开始抖起来了。

    谛听虽然被薛野戏称是牛,但好歹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神兽,在凡兽面前现身之时,威压如同泰山压顶一般。

    “咴咴——”

    白马乍见降临在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恐惧得无以复加,它仰天长啸一声,然后也不管自己的主人上没上马,直接使出了吃奶的劲,撒丫子跑掉了。

    听见马蹄声远去,南红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见陆离道了一声:“得罪了。”

    紧接着,南红珠便感觉天旋地转,下一个瞬间变双脚离了地——自己的身体竟是被人给拎了起来!

    陆离将南红珠一把给扛到了肩上,而后跨坐到了谛听身上,驱策着谛听向无霜城外赶去。

    谛听的速度比起白马来要快上太多了,简直是风驰电掣,不多时便已经飞出了无霜城,来到了雪山之中。

    南红珠内心纠结,多有不从,但她修为太低,根本不是陆离的对手,只能生气地用手握拳,奋力锤着陆离的后背:“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当时说好同我一起想办法,如今看来根本不是替我想办法,而是诓我、骗我,想叫我一同去找毁坏我族至宝的法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陆离任由南红珠闹腾,只是岿然不动。

    说来惭愧,陆离不是不想动,只是不知如何安抚南红珠。他皮相好,从小就招女人喜欢,但素来心中只有修行,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与异性的接触也只是点到为止,不曾闹得这般不愉快过。

    但事急从权,陆离虽然觉得尴尬,但他晓得厉害关系,任由南红珠挣扎抵抗,却绝不松开她。

    谛听不过行了半刻,便越过了雪山。

    说来也怪,薛野和陆离刚来北境之时,这座雪山可是让两人吃了大苦头,可等如今离开这座雪山的范围的时候,这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阻碍,就像是一座寻常雪山一般。

    不对,陆离回身看向了身后的南红珠,想起她曾说是孤鸾喊她去无霜城的,听她的语气,似乎不曾被雪山中设下的结界困扰过。这倒是怪了,叶归苦作为北境掌权人的侄子,都险些被这雪山困死,但南红珠却能在这雪山中来去自如,着实古怪。

    陆离思索的同时,谛听身下的风景便已经从皑皑白雪变作了青翠的草原。陆离放眼望去,只见草原辽阔,无边无际,郁郁青青——这便是放鹿海了。

    初来北境之时,陆离和薛野曾经坐着飞舟路过这里,但两人忙于赶路,不曾细细观赏过放鹿海的美景。而如今,陆离再临放鹿海,已经到了日暮十分。正片草原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光,微风吹过,大片的草地层层起伏,如同浪花一样反射着日光,就像海上的波涛一样。

    这便是放鹿海名称的由来了。

    这大片的草原之所以能够如此丰茂,要得益于远处的雪山融水。

    无数道涓涓细流自雪山上而来,哺育了放鹿海;又继续一路往东南而去,它们完美避开赤地千里的从极之渊之后,便将路过一片洼地,这些涓流在那里慢慢汇集,渐渐形成了一片沼泽,那便是幽鹿泽;离开幽鹿泽后,这些涓流换了个形态,成了大江大河,它们再往东南,入中州,便滋养了中州各处的山川湖泊;最后“百川东到海”,直达蓬莱。

    这绵延的雪山,何尝不是万灵生息的根本所在。

    夕阳一瞬便收,太阳渐渐被收入了西边的雪山之中,只剩谛听载着陆离和南红珠在天上徘徊。

    天色虽晚,陆离却还没有找到此行的目的地。因为先尧遗民世代在草原上流浪,居无定所,而南红珠还在生陆离的气,不肯透露他们的行踪。

    好在谛听脚程够快,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草原上东游西荡了一阵之后,终于在草原上见到了燃烧的篝火。

    落地之前,陆离特意为南红珠去掉了脸上的息壤,好让她用真面目面对自己的族人。

    先尧遗民人数并不多,据说他们是古神的后裔,而雪山是古神的身躯所化,草原由古神的血液滋养,所以他们世代居住在雪山和草原之间,借此聆听古神最后的呢喃。

    谛听还在天上的时候,先尧遗民便已经看见了那庞大的身影,他们不曾见过谛听,还以为是什么出来觅食的凶兽,故而倾巢而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手上拿着武器,想要与谛听一战。却不想等那巨大的暗影靠近之后,才发现南红珠居然在上面。

    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站在众人前方,呼唤出了南红珠的名字:“红珠!”他的修为并不高,年纪看上去也大了,黝黑的脸上沟壑交错,满是沧桑的味道。

    谛听还没落地,南红珠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赶紧出声呼唤道:“族长爷爷!”

    南红珠一出声,原本警惕的先尧遗民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奔走相告道:

    “是红珠回来了。”

    “红珠回来了。”

    陆离早就已经将南红珠从肩上卸了下来,此刻她正在坐在陆离的后面,看上去不像被挟持,更像是个搭顺风车的普通行人。

    虽然南红珠不愿意承认,但谛听宽阔的后背坐起来,确实比白马要舒适上不少。

    “对不起,塔塔。”南红珠满怀罪恶感地在心中默念到。

    几人互相呼唤之时,谛听便已经稳稳地落了地,而南红珠也顺势从谛听的背上滑了下去,她朝着族长声音传来的方向快走了两步。族长显然很重视南红珠,他怕南红珠因为看不见而行动不便,焦急地朝着她的方向赶了两步。

    族长看起来惊讶又无措,他不明白南红珠为什么会从一头从没见过的灵兽上下来,更不明白此刻的南红珠为什么会穿着一身没见过的男装,与她早上走的时候完全不同。

    “红珠,你这娃子,不是被孤鸾大人喊到月帝宫里去了吗?”

    南红珠听到族长的提问时愣了一下,她似乎犹豫了,抿了抿下唇还是没有直接说出陆离的事情,只是囫囵地说道:“出了些事情,我便先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族长也略微有些紧张,道:“出了啥子事情?”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到了跟在南红珠身后的陆离身上。他眼神戒备地望着陆离,厉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生人,为啥子同红珠在一起?”

    陆离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此来,是为了找您问一些事情的。”

    听了陆离的话,族长微微皱了皱眉,道:“啥子事情?”

    陆离也不隐瞒,道:“昆仑胎。”

    族长听见这三个字明显愣了一下,而他身后的先尧遗民们也开始了窃窃私语。

    陆离虽然听不清这些人在交头接耳些什么,但从他们的反应却也能看出他们似乎对“昆仑胎”这三个字并不陌生。

    倒是族长先做出了反应,而后回过神,对着聚集在一起的先尧遗民厉声喝止道:“不要胡乱揣测!都回去!”

    他虽然年迈,但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一声呼喝在草原上炸开,如同平地一道惊雷一般有力。

    很明显,族长在先尧遗民中很有威望,在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在听了族长的话之后,一句话也没说,都陆陆续续安静地回到了各家的帐篷里。

    而族长则把陆离留在了篝火旁。

    族长已经猜到了什么,直接向南红珠询问道:“红珠,是你把昆仑胎的事情告诉这个外来人的?”

    南红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族长怒斥道:“胡闹!这事情能随便告诉外人晓得么?”

    南红珠知道自己终归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低下了头,但还是小声道:“族长,他是好人,我闻得出来。”

    族长简直是要被南红珠的话气笑了:“闻得出来,闻得出来。你老当自己是狗么?”他语气十分严厉,说得南红珠的头垂得更低了。

    见南红珠如此,族长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娃子向来主意多,她一旦表现出这副样子,就表示她虽然表面认错,但是心里不服。

    终于,族长妥协了,他引着南红珠和陆离坐到篝火旁,听陆离诉说起了他关于“昆仑胎或有异动”的猜测。

    陆离说得慷慨激昂,而族长只是在听完之后,盯着眼前旺盛的火苗看了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掏出了怀里的焊烟。他点燃了烟杆,而后一边抽着焊烟,一边看着天边的一轮明月。

    陆离没有打扰族长,只是默默地等在一旁。

    半晌之后,族长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对陆离说道:“你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娃娃,说我们代代服侍的山神马上就要导致生灵涂炭,你觉得我会信吗?”

    自然不会。

    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陆离都不会放弃。他说:“你可以不信我,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您都应该亲自去看看啊。万一是真的,苍生又该怎么办?”

    陆离直视着族长的眼睛,篝火映着他的半张脸,让他的脸半明半晦,看上去坚毅得如同一座雕塑。他的眼睛太亮了,亮得族长嘴里的话便脱口而出了:“三百年前,雪山上确实曾有过一次地动。”

    陆离明白,族长这话是在向他透露着一些线索,便连忙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孤鸾那个娃子,念叨着雪山需要祭品,就一个人跑到了山里头去了。”说着,族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她走之后,地动持续了三天,我还以为这次要出大事了。结果有一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地动突然就停了。躲过一劫的时候,我还笑自己想得太多了。结果过了一个月,从无霜城里传来了消息,说地动停的那天,月帝也一块没得嘞。”

    说到这里,族长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对于月帝离世的原因大家都传得风生水起的,但有时候我也在想,他是不是——”

    是不是被孤鸾当成了祭品……

    当然,这句话族长并没有说出口。但这并不妨碍陆离这么想,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而后抬起头,看向了无霜城的方向。陆离想起了还在城中的徐白和薛野,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总觉得,事情似乎开始慢慢变得凶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