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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第 15 章 低头,往下瞄了一眼。……

    隔壁省的冷空气早已离开, 山城的气温却没有再重新爬上来,今年的夏天随着校运会一起落幕。

    周一,裴祈一如既往地站在邻居家门口等人。

    他散漫地半倚在院子外的木门旁背单词, 扫了眼时间后, 打开某人的对话框, 刚准备吓唬几句,就听见吱呀一声, 某人匆匆忙忙地从屋里出来了。

    “快快快!”沈方月单腿蹦了几步,调整右脚上的鞋子,肩上的书包一晃一晃地,“要迟到了要迟到了!我还要去赶作业!!”

    她着急地跑了两步,发觉没人跟上来。她回头, 问仍旧站在她家门口的人:“干什么?快走呀。”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裴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沈方月,学校里不让进熊。”

    “……”

    沈方月今天穿了一件非常厚重的棕色毛绒大衣。

    大衣还自带一副熊耳朵帽子,这会儿就戴在沈方月头上。因为穿得太厚,她回头时都要转一转身子。

    裴祈身上还是夏季短袖校服。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电子表,上面显示今日气温20度。

    “你懂什么。”沈方月说,“我要感冒了。”

    裴祈慢悠悠地跟上来, 抬手, 手指短暂地贴了贴沈方月的脸。

    裴祈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手有点凉,反倒是沈方月的脸蛋热乎乎的。

    沈方月被摸得一愣, 还未回神, 对方已经收起手。

    确认她体温没问题,裴祈问:“流鼻涕了?”

    “没有。”

    “咳嗽了?”

    “没有。”

    “感觉冷?”

    “没有。”

    “……”裴祈眉心很淡地放松下来,“那你觉得自己要感冒了的依据是?”

    依据是。

    她已经连续两天梦到裴祈了。

    梦见裴祈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她经常梦见裴祈,梦境随着当下他们的关系而变化。比如裴祈帮她写作业那一晚,她就梦见自己请裴祈吃了一顿大餐。如果是绝交期间,那梦里他们大多在吵架。

    这两天,裴祈都在梦里抱着她。

    亲密的,紧贴的,比运动会那天还要漫长的。

    睡醒后,她的脑袋总是滚烫,人恍恍惚惚,吃早餐时都在走神,一量体温计,一点毛病没有。

    话到嘴边,沈方月又咽回去了。她和裴祈间其实没什么秘密,但下意识的,她有点不想让裴祈知道这件事。

    她支支吾吾:“你别管。”

    “行。”裴祈懒淡点头,“那你今天离我远点,不然显得我也有病。”

    “我早就想离你远点了,你长得这么欠揍,到时候别人连我一起揍怎么办。”沈方月不甘示弱,大声回击,“好啊,我们以后就各走各的好啦!”

    今天的79号公交车一如既往地爆满。

    车厢后门旁,刚说要离彼此远点的两个人面对面紧挨着,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

    停靠车站,又一波乘客涌上来,车厢里有几道隐隐约约的抱怨声,好几人被挤得站不稳。

    沈方月丝毫不受影响,裴祈站在她身前,像一堵牢固安全的墙。

    ……就是有点热。

    她起初还为了面子忍着,但不知前方是不是有车子剐蹭,公交车堵了好几分钟挪不动。

    热意一股股蔓延,沈方月在心里掂量片刻,释然。

    她的面子在裴祈那重要吗?不重要。

    内心没怎么挣扎,沈方月脱下大衣,抱在手上,只剩里面一件单薄的夏季校服。

    很快,道路被交警疏通,公交车终于重新行驶。冷风从后门的缝隙钻进来,打在她微微汗湿的额头上。

    ……又有点冷。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穿这么厚的外套。

    裴祈目光扫过去时,看到的就是沈方月瘪嘴抱着大衣,脸上写着“我今天该怎么办”的模样。

    觉得好笑,懒得再逗她,裴祈伸手把她的外套拿过来。

    沈方月:“抢劫——”

    诬告的话还没说完,裴祈的校服外套被放进她手里。

    裴祈说:“穿上。”

    “……喔。”沈方月嘴上应得不情不愿,动作却很快,她套上外套,拉拉链的时候顿了一下,很微妙,裴祈没发现。

    穿好外套,那股熟悉的柑橘味再次把她包裹起来。

    脑袋又有点晕乎。不严重,难以忽视。

    “乌龟。”

    “说。”

    “你在你的校服外套上下毒了。”沈方月笃定,“你想害我。”

    裴祈对她突然的发疯已经司空见惯,眼也不抬:“嗯。然后继承你那些待会儿去教室里开赶的空白作业。”

    “……”

    这点陌生、奇怪、难以言喻的感觉并没影响沈方月多久。

    因为两人刚到教室,正好撞上古涵在往墙上贴照片。

    沈方月凑近一看,险些气晕。倒不是因为上周那张狼狈的合照,那张照片里没几个体面人,而是在这张合照旁边,竟然还有一张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坐在看台,正靠着身后的墙壁,七倒八歪地仰头睡觉,裴祈的校服粗略地盖了她半张脸,唯留她睡得大张的嘴巴露在外面。

    身边的裴祈则朝她这边歪了歪脑袋,面无表情地在她大张的嘴巴下比了个耶,一看就是知道古涵正在拍他们俩,故意的。

    裴祈眼皮一跳,转身想走。

    “裴、祈!!!”

    走变成了跑。

    沈方月追着裴祈在教室里跑了两圈,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然后又因为只顾着找裴祈算账而没有赶作业,被古涵罚站两节课。

    沈方月站在最后一排,举着书,咬牙切齿地盯着裴祈悠然自得的后脑勺。

    什么狗屁柑橘香,全都闻不见了。

    &&

    后来沈方月以这次照片严重打击了她的精神状态为由,让裴祈帮她连续跑了一周的腿,以及帮她写了两次作业。

    于是周五放学,裴祈忍无可忍,把那张照片取了下来。

    沈方月急了:“裴祈!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去告诉古老师听!”

    “你的丑照,我帮你撕了,你还要去告我?”

    “我已经想开了。”沈方月一脸深明大义,“我妈说过,人要接受自己的每一面。而且我看了看,其实照片里我也没有很丑,你看我露出来的上排牙齿,多白多整齐。你把它贴回去吧。”

    “我想不开。”裴祈冷酷地告知她,“就算贴回去,我也不会帮你写作业的,沈方月。”

    “……”

    “小气,”沈方月朝他伸手,“那你把照片给我。”

    “撕了,扔了。”

    “?”乌龟的动作怎么可以这么快?!沈方月脱口道,“为什么撕了?”

    “帮你代劳。”裴祈撩起眼皮看她,“你不是嫌丑?”

    “……”

    沈方月这段时间是一直在裴祈耳边反复讲述自己打算夜袭学校偷偷把照片摘下来撕了扔掉的计划。

    但真摘下来了,她又不是很想扔了。

    其实那张照片构图很好,她和裴祈在正中央,周围的人都低着头,蓝天白云,身后的榕树枝丫繁密交错——除了她自己,其余都好看。

    当晚回到家,沈方月躺倒在椅上,晾着未干的头发,还在遗憾那张照片。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是叶婉弹过来的视频通话。

    视频接通,先传来叶婉的高跟鞋声,她行走在公司走廊里,身后还跟着几位助理。听见提示音,她看向屏幕:“作业写完了吗?”

    她的女儿脑袋后仰,模样邋遢,一副很咸鱼的模样,拖着音调撒娇:“妈,怎么一来就说这个呀?我们都三天没有视频了,你都不想我的吗——”

    “想,想得很。”叶婉微笑,“想到我现在看所有报表感觉上面都是43这个数字。”

    跟在叶婉身后的助理好奇地问:“43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叶婉:“是我女儿的数学月考成绩。”

    助理:“……”

    沈方月哎呀一声坐直:“妈!家丑不可外扬!”

    叶婉:“……”

    叶婉好气又好笑,白眼都快翻上天:“我和你爸明晚到家,去院子里挑一根你喜欢的树枝形状吧。”

    沈方月的父亲在院子里种满了花,还种植了一颗西府海棠,每到开春,家里院子就会铺满海棠花瓣。

    沈方月完全没有被吓唬到,她惊喜道:“真的吗?要给我带什么礼物回来?”

    “考这么差还想要礼物。”叶婉语调冷冷,“等着挨揍吧你。”

    &&

    翌日晚上。

    叶婉刚进屋,手里刚从地上捡的树枝都还没来得及举起来,就被扑上来的人紧紧抱住了。

    沈方月早就听到了汽车引擎声,她抱着叶婉,做作地呜呜咽咽:“妈,你们这次也去太久了吧!”

    “别想萌混过关,沈方月。”叶婉骂道。她把树枝随手扔到鞋柜上,也抱了抱她,虽然知道沈方月听不太明白,但还是向她解释,“要挖的策划有点难请,多费了一点时间。”

    叶婉是一家游戏公司的制作人,公司最近有款新游戏到了即将上线的阶段,所以总在天南海北的飞。

    身后传来一道着急的脚步,来人人未到声先至:“小月亮!”

    “爸爸!!!”

    沈舟山提着大袋小袋冲进屋,跟女儿来了个热情的拥抱,他看向妻子:“你看,我就说,我不在家做饭,小月亮她一定——怎么胖了?”

    “爸?!”

    “胖点好胖点好,胖点更漂亮。”沈舟山笑眯眯道,“怎么样,爸爸妈妈不在,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特别寂寞?”

    “那倒没有。”沈方月笑得特别灿烂,“我还有裴祈呢。爸,给我带什么礼物回来啦?有没有记得给裴祈也买一份?”

    沈舟山:“……”

    夫妇俩自然也给裴祈带了一份,毕竟看着对方长大,都当自家亲戚小孩疼。

    平时沈方月总念叨着要攒钱给裴祈买乐高,叶婉听得都记住了,这次回来,特意给裴祈带了一盒刚在纽约发售的最新款。

    沈方月激动地给裴祈发消息,为了卖关子,还故意把信息写得很冷淡。

    小月亮:[来我家一趟,有事找你]

    无人回应。

    于是冷淡的小月亮有些坐不住了:[急事!!!]

    依旧没反应。

    叶婉从方才的撒娇里缓过神,终于想起要算那43分的帐,她端坐起来,表情严肃:“沈方月,你坐——”

    “妈,我去找一下裴祈!”沈方月抱起那一盒乐高,风似的往门口去。

    “等等,我话还没——”

    “啪”。

    家门关上了。

    叶婉:“……”

    &&

    裴祈家基本只有他一个人在住,沈方月输密码,推门而入,十分自然。

    她伸脑袋进屋:“裴祈?”

    无人应答,客厅空荡荡的,漆黑一片。

    难道在写作业?

    正好,她拎着这么大一份礼物,让他多一写一份作业不过分吧?

    再不济也要借她抄一下!

    沈方月站在楼梯边,刚想朝楼上喊人,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的某个深夜,她正在窗边写作业,裴祈故意在隔壁大声喊了一下她名字,把她吓得整个人一抖。

    裴祈还坐在对面笑了半天。

    沈方月向来有仇必报。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楼,还靠在裴祈的房间门口,做贼似的贴耳朵听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

    于是她握住裴祈的房门把,在心里倒数三个数,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门!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

    “裴祈!!!”

    “……”

    屋内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柑橘沐浴露香气。床边,刚穿好内裤,几乎赤/身/裸/体,伸手正打算去拿衣服的裴祈朝她看过来。

    “………………”

    “………………”

    眼睛摄取信息的速度太快,等沈方月反应到自己看见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甚至下意识地,趁裴祈也没反应过来时,低头,往下瞄了一眼。

    裴祈:“?”

    下一秒,沈方月飞快地闭上眼,因为太用力而整张小脸全都皱了起来,放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变态啊——”

    裴祈:“……”

    第16章 第 16 章 但这个小肚鸡肠的男生,……

    十分钟后。

    “这是谁家?”

    “你家。”

    “现在几点?”

    “10点。”

    “敲没敲门?”

    “没敲。”

    “所以, ”裴祈抱臂,垂眸看着坐在自己书桌前的人,“谁是变态?”

    “……”

    沈方月据理力争:“那, 那我就在隔壁, 你这样穿, 万一不小心被我看到,难道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吗?”

    裴祈捏起身边的布料一角:“这是什么?”

    “……窗帘。”

    自知理亏, 沈方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吧,那你不是变态。”

    裴祈没吭声,挑了下眉,示意她把话说完。

    “我也不是变态。”沈方月认真地说,“我只是一个复仇者。”

    “……”

    裴祈有时真想拆开沈方月的脑袋, 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而且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沈方月说完, 眼睛不自觉地往裴祈的眼睛下面挪,到了他T恤上面的乌龟图案后又立刻打住,猛地眨巴几次眼睛,“真的!”

    裴祈脖子上挂着条擦头发的毛巾,身上穿的白T是沈方月前两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刚洗完澡,整个人带着一股干净清爽的潮湿, 用一副“你看我信吗”的眼神看她。

    好吧。

    “是看到了一点点点点。”沈方月说, “但以前又不是没有看过,小时候我爸带我们去游泳,我们都是在一间洗澡池洗的, 我当时还问你那是什——”

    “……闭嘴, 沈方月。”

    “……好的。”

    裴祈刚才去扯窗帘的时候没有关好,夜风将桌上的抽纸张和练习本掀起来。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脑子里都不自觉地在复盘刚才那个画面, 气氛微妙。

    直到沈方月手机响起来,是叶婉的电话,问她刚才那是什么鬼动静,并催她回去写作业。

    “那,那我先回去了。”沈方月站起身。

    裴祈嗯一声:“帮我谢谢叔叔阿姨。”

    “噢。”沈方月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我帮你拿过来的,不谢谢我吗?”

    “如果你敲门的话。”

    “……”

    回到家,沈方月没逃过叶婉那一顿骂。虽然有沈舟山在一旁不断当和事佬,但沈方月还是在客厅受训了一个小时。

    沈方月回到自己房间时,对面的窗户已经暗了灯。

    她掏出作业本,盯着一道数学大题看了好久好久,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思绪混乱,还是真的不会做。

    要不发消息问一下裴祈?万一他只是熄了灯,其实还没睡呢?

    裴祈真小气,她特意把礼物给他送过去,他连作业都不愿意给自己抄,真是小肚脐肠的男生。

    但这个小肚鸡肠的男生,居然,有,腹,肌。

    虽然她刚才在裴祈面前嘴硬,说没什么大不了,小时候都见过,但其实现在的裴祈,和那时候的裴祈,完全……不一样。

    裴祈的腹肌不是特别夸张的线条,只是隐隐约约的匀称几块,分明而轻薄地裹覆在他清瘦的小腹上。沈方月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陈曼曾经夸过她很喜欢的一个爱豆刚练出来的腹肌,并顺手抨击了一下对家,说对家的腹肌是纯瘦出来的,一点都不好看。

    沈方月撅嘴衔笔,支着脑袋想,裴祈的腹肌是运动出来的还是瘦出来的呢?

    应该是运动出来的吧,因为裴祈手臂也有一点起伏的线条,看起来很有力气。而且裴祈平时还蛮喜欢打球的,偶尔还会去晨跑,而且他的腹肌其实,很好看,刚洗完澡,还有一点潮湿覆在上面,顺着往下淌……

    啊啊啊啊啊啊!!!!

    “咚”。

    沈方月低头,用脑袋狠狠撞了一下书桌。

    裴祈掀开窗帘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碰瓷书桌的这一幕。

    “你在干什么。”

    冷不防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沈方月还在胡思乱想,嘴巴比脑子快:“在想你的——”

    “……”

    “……”

    黑夜沉寂了几秒钟,沈方月抬头与他对视,把话说完:“数学作业。”

    “……”

    “能借我抄抄吗?”

    裴祈没搭理她。

    只是垂下眼,朝楼下庭院里正抬头光明正大听他俩聊天的叶婉问好:“阿姨,晚上好。”

    叶婉抱臂,脸上还敷着面膜,就站在那颗海棠树下,含糊不清地说:“这么晚了还没睡呀小祈?乐高喜欢吗?”

    裴祈说:“喜欢,谢谢。”

    “喜欢就好。”叶婉笑,“那我先上去揍她了,你早点睡。”

    叶婉转身上楼。

    裴祈和别人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点距离感,哪怕是与叶婉或沈舟山交流也一样,不过会多很多客气和礼貌。

    目光转向沈方月时,情绪才会丰富起来。

    裴祈道别的动作毫无留恋,他关窗前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沈方月,叮嘱她:“挨打的时候别哭太大声,我要睡觉。”

    回应他的是一张被攥成团的草稿纸。

    裴祈接住,摊开看了一眼她刚才解题时套的狗屁不通的公式,评价:“古涵看一眼都要气死。”

    沈方月:“………”

    裴祈的腹肌就是瘦出来的!!!

    绝对!!!

    &&

    翌日中午,因为是周末,沈方月一家三口终于聚在一起吃饭。

    沈舟山将一锅刚摆好盘的海鲜刺生放到餐桌上,手擦了擦围裙,看向坐在桌前,一边手抓着一只筷子,着急等开饭的沈方月:“要不要去叫裴祈过来一起吃?”

    “才不要,我已经和他绝交了。”

    沈舟山:“哦哦,又绝交了。”

    “老公,有电话。”叶婉拿着沈舟山的电话走下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好像是出版社的编辑。”

    沈舟山是一名作家,在国内获得过不少奖,好几本书至今还是出版畅销爆款,影视改编也进行得如火如荼,这使他现在就算一个字不写,每年也都能占据作家版税收入榜的前排。这几年,他一直处于半退休状态。

    一是叶婉总出差,他想跟着;二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幸福,他写不出来,毕竟大多数人的创作总是需要高压与痛苦的。

    “哦哦,应该是来催稿子的,”沈舟山推了推眼镜,“你帮我挂了吧。”

    “……”

    叶婉:“你女儿天天不交作业就是学的你。”

    沈舟山:“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沈方月刚想跟一句“就是”,沈舟山接着道,“我上学的时候从来不拖作业,是她自己学坏的。”

    沈方月:“……爸!!!”

    叶婉笑了下,懒得跟这对父女贫:“真不叫小祈过来吃饭?”

    “不叫。”沈方月别扭道,“他又不是没饭吃。”

    裴祈上高中后就拒绝再让父母给他请保姆,平时吃饭大都是自己做。

    沈方月赖在他家时,他会一边嫌沈方月麻烦,一边给她做出好几个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时就吃得应付得多,经常都是面条、饺子这些速食餐。

    沈舟山:“行吧。你看这些刺生,你妈的合作伙伴今早送过来的,说刚从法国运来,鲜得很,来,你尝尝——”

    沈舟山刚要夹起一块生蚝,手腕被沈方月抓住:“等等!”

    沈方月打开相机,拍了一张非常有食欲的照片,然后矜持地给某人发消息。

    小月亮:[来不来吃饭]

    小月亮:[我爸爸让我问的,我本人其实不是很想和你一起吃饭。]

    裴乌龟:[不]

    小月亮:[……其实你要实在想来也可以,我可以当你不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手指长的缘故,裴祈平时打字速度很快,导致沈方月每次和他在微信上吵架都很吃亏,吵到最后,她都要气急败坏地打语音过去,然后再吃嘴上的亏。

    今天不知怎么的,裴祈回消息的速度特别特别慢,还都只有一个字——

    裴乌龟:[不]

    见沈方月啪地一声把手机放到桌上,沈舟山问:“怎么啦?他不过来吗?”

    “不。”沈方月说完,想起裴祈连续回了她两遍这个字,更加恼怒,“是我不想和他一起吃饭。不识好歹的乌龟,我们以后都不要邀请他过来吃饭了!”

    &&

    十分钟后。

    沈方月端着一盘她在叶婉动筷前抢先一步夹出来的新鲜刺生,推门走进裴祈家。

    她边上楼梯边在心里打草稿。

    我吃剩下的,这么贵的食物丢了好浪费,于是拿来喂乌龟。

    走到裴祈房门前,想起昨晚的事故,她这次特别有礼貌地敲了门。

    敲了好几下都没动静,沈方月手握成拳,把门当成裴祈的脑袋敲,里面终于传出声音。

    “别进。”

    沈方月的大脑装了针对裴祈的反抗机制,等她反应过来裴祈的声音好像不太对时,已经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一片昏暗,被子被拉得严实,床上只露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一看就知道房间主人还没有起床。

    但裴祈从来不会睡到这么晚。

    听见被子外的动静,裴祈皱眉,张嘴,喉咙像刀片刮似的疼,声音微微发哑:“沈方月,出……”

    话没说完,一双手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烧得头昏脑涨,裴祈不太能使得上力,沈方月很艰难地抱住他的脑袋,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另只手已经拨通了沈舟山的电话,被裴祈的体温吓得声音都颤抖。

    “爸!你快过来!裴祈他快要不行啦!!!”

    裴祈:“……”

    &&

    沈舟山开车将裴祈和沈方月送去医院。

    起初三个人都不同意让沈方月跟去,担心她免疫力差会被传染。但沈方月说什么都不依,赖在车里死活不肯下车,最后勉强让步,往自己脸上戴了一个口罩。

    车子后座,沈方月抓着裴祈的手臂,叽叽喳喳:“爸爸你开快点。坚持住啊裴祈,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裴祈很想说他是发烧了,不是快死了。还想说你那些狗血电视剧以后能不能少看一点?张开嘴又发觉没什么力气,于是作罢。

    “小月亮,后车厢有水,你看看小祈喝不喝。”沈舟山担忧,“怎么突然就发烧了呢?”

    “就是啊。”沈方月想了想,“一定是因为他昨晚没穿衣服!”

    “?”

    沈方月纳闷:“可我当时很快就关门了呀。”

    “……”

    “就这么一会儿也会着凉吗?那些腹肌难道都不扛冻的吗——”

    沈方月话没说完,嘴巴被滚烫的掌心捂住了。

    裴祈强撑着眼皮,向从驾驶座扭过头来,一脸空茫的沈舟山艰难解释:“叔叔,不是您想的那样……叔叔,您先看路。”

    第17章 第 17 章 “恋爱”这种字眼,放在……

    这段时间山城大降温, 加上流感猖獗,周末的医院人山人海,急诊室外坐满了人。

    裴祈烧到了39.5, 高烧, 医生开了药方让去输液。

    沈舟山忙忙碌碌地去付款、排队取药。好不容易拎着药水回来, 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才想起自己之前答应了编辑今天下午到出版公司开一个会议, 共同商讨续约版权的合同问题,说是主编和老板现在都在会议室了,就等他了。

    怪不得今天编辑电话打个不停。

    “抱歉,但我今天实在有事,家里亲戚孩子发烧……”

    “叔叔。”裴祈打断他。

    他烧得抬起眼皮都困难, 声音很低, 语气与平时一样:“我没事,不用管我,药水也开好了,我吊完水就自己回家。您去忙。”

    “对啊,爸,你回去吧。”沈方月说, “这有我呢。”

    裴祈扫了她一眼, 他们之间的交流都不用出声。意思是你有什么用?跟叔叔一起回去。

    沈方月假装没有接收到,并且因为他正在生病,大度地不与他计较。

    “还有, 爸, 你也太不靠谱了吧。”沈方月摇摇头,还不忘记报今天饭桌上的仇,“我以后可不能学你。”

    沈舟山:“……”

    “不然这样, 小祈,”沈舟山想了想,“叔叔帮你找个陪护……”

    “不行。”裴祈代言人发言了。沈方月说,“爸,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臭,再找个不认识的坐他旁边盯着他,他更烦。”

    “……”

    沈舟山挺不放心的,打电话问叶婉怎么处理。叶婉倒想得开,说两个人明年都要满18了,马上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医院离家这么近,有什么可担心的?让他赶紧去忙自己的事。

    沈舟山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药水已经交到护士那好几分钟了,还在桌上排队,护士们根本忙不过来。

    于是每经过一个护士,沈方月就眼巴巴地望着别人,然后再失望地看着对方经过。

    “沈方月。”身边的人懒懒开口,“别趁我病了,就在你爸面前编排我。”

    “我编排你什么?”

    “说我脾气臭。”

    “……”

    “我已经说得很含蓄了。”沈方月扭头盯着他,“别无理取闹。”

    “……”

    输液室人满为患,能找到一个位子已经很了不起。沈方月没地方坐,借了个折叠小椅子,坐在裴祈旁边,比裴祈矮了半个头。

    担心绊倒别人,她还把腿曲缩着,一看就坐得不舒服。

    “不过裴祈,你真厉害。”沈方月感慨,“居然能烧到39.5,我从来没烧到过这么高。”

    裴祈:“这厉害分给你要不要。”

    “你不会得逞的。”沈方月拽了一下口罩,笑得很得意,“我戴的n95,绝不可能被你传染。”

    怕被传染还非要跟来?笨死了。

    裴祈垂眸,看着她弯弯的眼睛,刚想叫她回去。

    “裴祈?”护士拿着针水和药方在前面喊,“裴祈坐在哪里?”

    沈方月嗖地一下举起双手!晃得像海浪:“这里这里!裴祈在这里!”

    护士半蹲到裴祈面前,仔细地确认针水,然后把一次性针头取出来,刚想问对方打哪只手,就见男生忽然抬起左手,捂住坐在右边的女孩儿的眼睛。

    “打右手,谢谢。”

    护士熟练地把针扎进他皮肤,虽然忙成狗,但看见长得好看的两个人,还是笑着闲聊了一句:“女朋友怕针啊?”

    不知道是忽然失去视觉,还是裴祈的掌心太烫,沈方月的脑袋忽然变得有点迟钝,一时间没顾上回答。

    而裴祈可能是病了,反应也有点慢,过了几秒后才哑声应。

    “不是。”

    “她晕针。”

    ……

    沈方月被放开时,护士已经拿着医用托盘走远了。

    她先是盯着裴祈手上层层重叠的胶带看了一会儿,回神。

    “其实我可以自己闭眼,”沈方月跟他讲道理,“你没必要帮我捂眼睛,这样显得我很呆。”

    沈方月很小的时候因为被家里人养得太胖,血管又细,有一次打针扎了七八次才戳中血管,自那以后,她便有了心理阴影,一听见要打针就心跳加快,必须要人陪着。

    裴祈语速缓慢,声音很低:“之前是谁非要我捂着,说自己闭眼没有安全感。”

    “那是因为当时我还小。”

    “嗯,比起去年,你确实又大了一岁。”

    “……”

    “但这次又不是我打针,我就算看着也没关系。”沈方月恍然,“你就是自己也害怕,又怕被我发现,所以捂上了我的眼睛。”

    没有回答。

    沈方月抬头一看,裴祈半偏过脸,闭着眼,已经睡过去了。

    因为发烧,裴祈脸颊有点红,睡一晚上被压歪的头发此刻还翘在他的额头上,呼吸比平时都要急重。

    与她不同,裴祈从小身体就很好,每次流感席卷学校都影响不到他分毫,这是沈方月第一次看见裴祈生病的模样。

    很安静,病恹恹的,说话很慢声音很小,连回怼她的力气都没有。

    这几年叶婉因为新项目经常出差,沈舟山又是个顶级恋爱脑,总跟着一起去,沈方月有几次生病两人都不在山城,都是裴祈去给她买药,陪她打针,给她捂眼睛,送她回家。

    然后趁她病得没力气,在她耳边背数学公式、物理公式,沈方月奄奄一息地拒绝,还收到他冷酷的一句:两科分数加起来没我鞋码大,你有资格拒绝吗?

    那时候的沈方月骂他大脚怪,并暗暗发誓,哪天要是裴祈病得说不出话,她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去!

    现在机会来了。

    沈方月却不想报复他了。

    绝对不是因为她背不出多少公式,只是因为她善良而已。

    &&

    裴祈这一觉睡得很沉。

    等他模模糊糊醒来时,输液室窗外天已经黑透。他下意识偏头去找人,发现身边的折叠小椅子空空荡荡,某人已经不知所踪。

    头还有点晕,裴祈坐起身,左右环视了一圈。

    “找你姐姐吗?”旁边一个大婶见状开口,“她太困,去卫生间洗脸了。”

    “……”

    裴祈重复:“我姐姐?”

    “对啊,就刚才坐你旁边的,她说她是你姐姐。”大婶打量了他一下,“不过你们是孪生姐弟吗?看起来差不多大啊。”

    说完,她又摇头自我否认,“但长得不太像。”

    沈方月回来时,裴祈正低头在玩俄罗斯方块。

    睡了一觉,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又是平时那副从容懒散、冷冷淡淡的模样。

    “你醒啦?”见他坐着,沈方月眼睛一亮,伸手去碰他的脸,没有那么烫了。

    裴祈嗯了一声,扫见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买什么了。”

    说完顿了半秒,毫无感情地加了一句,“姐姐。”

    沈方月:“……?”

    有诈。

    一股恶寒刚涌上沈方月心头,身后传来吱呀两声,隔壁那个跟她闲聊了好久的大婶带着她刚输完液的儿子,正准备离开。

    沈方月回神,从袋子里拿出两瓶水:“阿姨,谢谢你刚才帮我看他的吊瓶,我给你买了水……”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大婶抱着儿子连退两步,捂着她儿子的耳朵,小声催促,“快走快走!”

    “……”

    目送着大婶离开,沈方月保持着递水的动作,回头了然地问:“……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裴祈抬眼,目光淡淡,“她刚才问我,我们是不是孪生姐弟。”

    “……”

    “我说不是。”

    “……”

    “我说我们是重组家庭。”

    “……”

    “并且背着父母,正在谈恋爱。”

    “……………………”

    沈方月脸一阵白一阵红。白是觉得丢脸,红是觉得……

    “恋爱”这种字眼,放在她和裴祈之间,也太可怕了吧!这种话裴祈怎么说得出口的!!!

    下午那位护士还说她是裴祈的“女朋友”。

    她和裴祈——

    在心率失衡的症状上来之前,沈方月打住想法,脸上只剩下红:“裴祈。”

    “嗯。”

    “你还是病到说不了话的时候最顺眼。”

    “哦。”裴祈笑,虽然还在发低烧,但神色与那欠揍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很可惜,你以后应该都看不见了。”

    “……”

    裴祈的针水还剩下最后小半瓶。

    沈方月坐回她的小板凳,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分量很足的精美饭团,说:“我买了金枪鱼蛋黄酱大饭团和爆浆鸡排大饭团。”

    “但是我一个都不会给你。”

    裴祈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喉咙微微发痒,他偏过头,很轻地咳了两声。

    再转回来时,面前递来一瓶水。

    和一份爆浆鸡排大饭团。

    沈方月咬了一口自己的金枪鱼饭团:“两个加起来两百块,请直接转我微信。”

    出息。敲诈都不敢敲大的。

    裴祈问:“额头和手怎么了?”

    靠近了才发现,沈方月额头上有一块很淡的淤青,手腕处多了一块新的创可贴。

    在输液室呆了好几个小时,她头发凌乱,眼底也懒塌塌的,闻言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青了吗?”

    “嗯。”

    “看你输液,不敢睡,没撑住,撞椅子扶手上了。”沈方月委屈,“死椅子,这么硬。”

    “……手呢。”

    “买吃的路上差点摔一跤,手划在便利店门上了。”

    “老板没告你碰瓷?”

    “裴祈!”

    胳膊挨了一下,裴祈没躲,盯着她额头看了半晌,叹气。

    “沈方月。”他说,“就不能指望你照顾人。”

    沈方月从小娇生惯养,笨手笨脚,免疫力差又事儿多,天生就是来被疼的,照顾人还是第一回,几个小时就能给自己弄出来两处伤口。

    “嗯。”沈方月点头同意,她是真的饿了,中午为了给裴祈送新鲜的生蚝和三文鱼,都没吃上几口饭。饭团把她脸颊撑得圆圆鼓鼓的,说话含糊,“所以你快点好起来照顾我吧。”

    “……”

    裴祈偏开眼,咬一口饭团,很香,热乎乎的。

    “知道了。”

    第18章 第 18 章 她觉得那一晚的裴祈,看……

    裴祈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天刚烧到39度5,吊一天水再回家睡一晚上,翌日周一, 他照常上学。

    升完旗, 裴祈被物理老师叫去拿批改完的试卷。

    高一刚开学时物理老师曾经想让他当课代表, 裴祈不爱当班干部,他还没说话, 沈方月就笑眯眯地接一句:“老师您得排队,您前面还有古老师和李老师。”

    物理老师被她气笑,最后干脆没有设置课代表,只是收作业发卷子什么的都直接吩咐裴祈。

    他刚回到教室门口,副班长钱菲朝他走过来。

    裴祈淡淡道:“没写。你直接记名吧。”

    “啊?”钱菲一愣。

    “不是收周末作业?”

    “不是, 我是想问问我的物理卷子拿了多少分。”钱菲顺口道, “而且你的周末作业不是已经交了吗?沈方月刚才一起拿给我的……”

    钱菲一顿。

    她怎么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呢?

    裴祈闻言,偏头看向沈方月的座位。对方已经等他许久,这会儿下巴扬得高高的,手握成拳,在自己的胸膛前用力地锤了两下,意思大致是。

    ——不用感谢我, 我沈方月有恩必报。

    ——好朋友, 在心中。

    裴祈:“……”

    裴祈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作业已经交了么。”

    “对,刚才已经一起交给各科老师了。”

    “……”

    最后, 他们两人一个因为不交作业, 一个因为帮同学写作业,而被各科老师罚站了一整天。

    教室后面,沈方月捧着课本挡在脸前, 还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被看出来呢?我模仿得这么像!”

    像在哪里?模仿得不圆不扁,丑得让人心惊。

    裴祈刚想反驳,偏头看到沈方月额头的淤青,又转回脸来。

    “哎,算了,”嘀嘀咕咕到最后,沈方月感慨,“可能是我的字漂亮得太有标志性了吧。”

    裴祈垂眼,随她一起疯言疯语:“嗯。”

    &&

    山城的秋天总是过得很快,上学的日子也是。

    沈方月总觉得自己昨天刚开学,一转眼,街道两侧的梧桐秃了头,古涵在班里宣布了月末期末考的事。

    越到冬天就越起不来床。这天清早,沈方月一如既往地快要迟到。她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手机里是刚点开的语音,裴祈声音平静:“没关系,慢慢来。反正我已经到教室了。”

    说是这么说,沈方月眺了一眼窗外,还能看见裴祈黑乎乎的脑袋。

    “等等,”见她径直往门口去,沈舟山喊住她,“怎么不吃早餐呢?”

    沈方月:“我去吃裴祈的三明治。”

    “别总蹭小祈的早餐,人家自己也要吃的。”叶婉皱眉。

    “他每次都吃不完,”沈方月理直气壮,“我那是帮他的忙,不让他浪费食物。”

    “……”

    “慢点慢点,待会儿又摔了。”沈舟山看着在玄关笨手笨脚往鞋里塞脚的沈方月,高兴地笑道,“对了,小月亮,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搂着叶婉的肩,宣布,“我和你温柔美丽善良可爱的妈妈决定,过段时间带你去日本玩半个月。怎么样?开不开心?”

    “……”

    沈方月穿好鞋,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厚重的外套,一脸了然:“是妈妈又要去日本出差吧。”

    “呃……她是要顺便出个差。”沈舟山笑眯眯地,“没关系,虽然你妈妈工作忙,但爸爸可以带你去玩嘛。”

    叶婉放下咖啡杯,冷冷补充条件:“前提是,你这次期末的数学考试和物理考试必须及格,否则你就自己待在家里。”

    “老婆,这个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吧,”沈舟山小声求情,“一下要求这么高会不会对她太严格了——”

    “没关系爸爸,你不用担心我。”沈方月感动地表示,“我不想去。”

    “……”

    一想到叶婉不在家,她可以呆在裴祈家玩一整天掌机游戏,沈方月嘴边的笑根本藏不住:“没关系,我一个人在家可以的!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女孩了,你们在日本好好玩,千万不要担心我。”

    余光瞥见外面的脑袋动了动,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沈方月着急地捞起书包,兴冲冲道:“我出门啦——”

    “等等。”叶婉回神,叫住她。

    叶婉微微笑,一副看透她的眼神,“我改变主意了。”

    ……

    “我妈说我两科及格了才能留下来,不及格就必须要跟他们一起去日本!”

    大课间,沈方月反着坐在椅子上,非常不淑女地趴倒在裴祈的课桌,哀嚎,“她真的太过分了!”

    卷子被沈方月的小脑袋挡了一半,裴祈看着她耳朵边散落的几撮碎发,转了一下笔:“为什么不想去日本。”

    沈方月的耳朵动了动。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她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那裴祈又要一个人在家了。

    这不是沈家第一趟家庭国外旅行计划,初二暑假,沈方月就曾经和父母去过一趟澳洲。那段时间沈方月因为考得太差被没收了手机,于是在澳洲的那一个月,她和裴祈完全没有联系。

    那时裴祈的父母已经离婚,并且已经搬离家里一年。沈方月回家时,看见裴祈家黑漆漆一片。

    她倚在窗边给对方发消息,问他去哪了,听见叮地一声,有声音从上方传来,她抬头,看见了裴祈的侧影。

    他们这一片的小洋房都不高,两层,楼顶配备一个小花园。

    裴祈就坐在楼顶边缘,两腿随意地挂在半空,家里没大人在,他的花园早就枯败一片,几只倔强的残枝斜在他身侧。那晚没风,空气凝固般闷热,少年半垂着脸,肩背不是很有精神地微弓,瘦削的肩胛骨撑起身上单薄的T恤,虚无地盯着某个方向。

    沈方月有点看呆了,没有出声,直到裴祈好像感觉到什么,扭头朝她看了过来。

    “沈方月。”他的眼睛终于有了聚焦。

    “哎。”沈方月回神,应。

    后来好几次想起那晚的裴祈,沈方月都会莫名地觉得心堵。

    虽然她并不知道裴祈那一个月是怎么过的,但是……

    面前的人没声音,裴祈曲起手指,刚想敲敲她脑袋边的课桌,沈方月突然抬头,眼睛眨了两下:“因为你。”

    裴祈的手指顿在半空。

    沈方月:“没有我,你肯定很寂寞。”

    她觉得那一晚的裴祈,看起来真的好寂寞。

    “……”

    裴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很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接上她的话。

    “所以我的计划是这样,”沈方月伸长脖子凑向他,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气音说,“裴祈,期末考试你帮我作弊吧。”

    “……”

    裴祈伸手,看向讲台上正在给同学课后讲题的古涵:“老师,沈方月找我作——”

    话没说完,手被拽下来,嘴巴被捂住。

    沈方月惊慌失措、恶狠狠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裴祈被她捂着,气定神闲地回望,声音闷闷地:“我也没想到你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这都是为了谁——”

    “现在想想,”裴祈微顿,“可能是为了你刚网购的那8张游戏卡带。”

    沈方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买了……”

    裴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因为你怕阿姨发现揍你,填的我家地址。”

    “……”

    “沈方月,你在干什么呢?”古涵皱眉,“马上要上课了,赶紧坐好。”

    “好啊!无所谓啊!那我就去日本好了!”沈方月怒气冲冲地放开他的嘴,怒气冲冲地转回身子,再怒气冲冲地故意把椅子弄得霹雳哐啷响。

    “嗯。”身后的人懒洋洋地应。

    “……我真去咯!”

    “嗯。”

    “……”

    &&

    当晚回到家,沈方月拉紧了窗帘,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她以后再也不会心疼裴祈了。

    这辈子都不会了!

    就让他一个人孤独寂寞到死吧!

    她趴在床上,拿出手机,赌气地发了一条仅裴祈可见的朋友圈——

    [小月亮:马上就可以去日本玩啦!好激动呀!期待期待^o^]

    过了五分钟,无事发生。沈方月再发——

    [小月亮:求推荐日本好玩景点,我要去一整个寒假,我要待到开学再回来:)]

    还是无事发生。

    [小月亮:我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这下终于有动静了。

    [裴乌龟:过去了叫什么?沈方月子?]

    沈方月:“……”

    神经病啊!!!

    下一秒,又一条回复跳出来。

    [裴乌龟:怎么没人给你点赞。]

    [小月亮回复裴乌龟:有很多人给我点赞,但因为你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你看不见。]

    [裴乌龟:哦。]

    [裴乌龟:过来。]

    [裴乌龟:带上课本,和你那两张加起来都没超过100分的月考试卷。]

    第19章 第 19 章 我才不要跟你谈恋爱。……

    沈方月不服, 她上次数学月考明明进步了,怎么可能两科加在一起没有100分!?

    她掐指一算,数学51, 物理48, 加起来——

    真没有。

    于是差一分的沈方月气急败坏地回:[我才不过去!我在收拾去日本的行李呢!!]

    然后翻出自己的试卷和课本, 噔噔噔地跑下楼,走了两步想起什么, 又噔噔噔地往上走。

    她到自家楼顶时,叶婉正坐在藤椅上气定神闲地驳回下属交上来的游戏新人物设定,沈舟山则哼着歌,悠悠闲闲地给自己的花浇水。

    沈舟山对花草树木非常感兴趣,自己在家时从来不让园丁上门, 家里楼顶的花园被他收拾得很漂亮。

    听见动静, 沈舟山转过头,笑盈盈地:“怎么了小月亮,跑这么急?来,看看这盆百合花,开得好不好?”

    “漂亮。”沈方月给予肯定,她双眼放光地打量着洁白花瓣, 把本子和试卷囫囵塞进自己的大衣里, 腾出双手,“爸,这花好养吗?”

    “好养呀, 放好水, 有阳光就可以。你闻闻,它还特别香,有一股淡淡的……小月亮你不用挪它, 爸爸刚把它挪到那个位——哎?哎?!你把它抱哪儿去!!?”

    ……

    沈方月现在进裴祈的房间都会敲门了。

    门打开,裴祈看见她手里的花盆,接过来:“不是在收拾行李吗?”

    “已经收完了。”沈方月偏过脸,不看他,“我只是单纯的爱学习而已,跟去不去日本没有关系,我就算都考及格了,我也还是要去日本的。”

    “别去了。”

    沈方月心一跳,终于抬眼看他,刚想拿乔地说看你表现。

    走廊没开灯,裴祈背着光,眼睛里深黑:“沈方月子不好听。”

    “……”

    沈方月面无表情踩了他一脚。

    隔着冬天拖鞋,没什么痛感。裴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懒淡地问:“又当贼了?”

    “只是这盆开得太好,带过来给你看看。”沈方月伸手,“还我。”

    裴祈偏过身躲了一下,朝房间偏了下脸,示意她自己先进去,自己抱着那盆花去了楼顶。

    裴祈家的楼顶已经不是荒废的花园。从初二起,沈方月时不时就会从自己家抱一些花花草草过来。

    她第一次带过来的是一盆淡紫色的郁金香。沈方月的脸半掩在花后,叮嘱道:“你一定要好好养它噢。”

    裴祈当时满脸不乐意。

    不乐意地接过花,不乐意地花一下午的刷题时间清理了脏污的楼顶,不乐意地,每天上楼浇水。后来沈舟山那一批养的郁金香都枯萎了,裴祈楼顶那一株还热烈地开着。

    裴祈把那盆花摆好,抬头,看见对面正一脸心疼看着那盆百合的沈舟山。

    “叔叔好。”

    沈舟山和蔼地“哎”了一声,想跟对方商量能不能换一盆花:“小祈,那盆花——”

    “我很喜欢。”裴祈站直,说。

    “……啊。”

    “谢谢叔叔。”

    “……”

    &&

    山城的冬天多雨。夜深人静,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细小的飘雨,书桌上的台灯被调到最亮,房间里是笔尖触纸的沙沙声,和裴祈清淡的嗓音。

    这不是裴祈第一次给沈方月讲题,初中的时候,裴祈就经常给沈方月开小灶。那段时间,沈方月的数学成绩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直到某次,两人一起写作业的时候,裴永恩突然回家了。

    那时裴祈不让沈方月出房间,她在房间里隐隐约约听见裴永恩在骂:“小小年纪就抽烟,我看你就是找揍!怪不得最近成绩掉得这么厉害,竞赛都只能拿个二等奖,你看我不揍死你,我上次放家里那只高尔夫球杆呢……”

    沈方月冲出房间,在裴永恩和裴祈都愣怔的时候,抱着玄关墙角那只高尔夫球杆跑回了自己家。

    后来是叶婉带着她去还的杆子。裴永恩言笑晏晏,说没有关系,还伸手想摸沈方月的头,被沈方月一个矫健的箭步躲开了。

    沈方月至今都想不明白,对街坊邻居都温和客气的男人,为什么面对自己的亲儿子就要这么凶?

    事后叶婉给沈方月请了一个家教,让她不要再去找裴祈讲题了。沈方月本来不肯,叶婉又说:“小祈自己也还是学生,你不能总是占用他的学习时间。”

    沈方月想到裴祈那次没发挥好的竞赛,一脸难过地答应了。

    后来因为相处得不好,请来的家教也并没有待多久。

    其实班里的同学都不太爱找裴祈帮忙讲题,因为他吃得太透,讲题时总是会无意识省略去好多解题步骤,听得人一知半解,回去后再自己复盘,发现根本没懂。宋哲每次遇到不懂的题,都会直接去求前桌的顾湘,而不会选择他这位竞赛高手常年满分的同桌。

    每次宋哲在吐槽这件事的时候,沈方月就会反驳:“不会呀。裴祈讲题连我都听得懂。”让宋哲无限地开始怀疑自己。

    “……化简之后解开二次方程求出n,分解因数,再用短除法。就能得到数字。”裴祈指尖握笔,一步步把题目拆解开,顺手把基础公式也带了一遍,然后看向旁边的人,“听懂了么?”

    沈方月咬着笔头,点头:“懂了!”

    裴祈摸来一道相同题型:“这道题选什么。”

    沈方月自信提笔,然后逐渐迟疑,最后停滞。

    沈方月学数学是真的有些慢,刚才的题目她听是听懂了,但让她马上熟练运用起那套解法,她又会有一点稍微的卡壳。

    十分钟后,她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草稿本,边看裴祈的眼色,边在填空处写下“A”的第一条斜杠。

    裴祈微微蹙眉。

    沈方月利落改成一个歪歪扭扭的“B”。

    裴祈指节微动,手里的笔不是很愉悦地碰了一下桌面。

    “写错了。”沈方月划掉,“是C。”

    裴祈不语,只是挪开挡在答案解析上的手背,上面赫然是一个冰冷的“D”。

    沈方月:“……”

    “蒙三次都蒙不对。”裴祈的声音比那个“D”还要冰冷,“沈方月,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学习,是去上香。”

    “……”

    沈方月忽然想起初中时的家教老师,因为一道题跟她讲了两遍她还是没听懂,而带着笑意地阴阳怪气:知道你们女生数学笨,但你是我见过笨的那一个。

    当时的沈方月抓起沈舟山给他们洗的那一筐草莓就扔在了那个老师脸上。事后她也没道歉。

    那时她心里只有生气,但现在,她看着紧蹙眉头、看起来也要骂她笨了的裴祈,很奇怪地觉得有一点难过。

    于是沈方月先发制人,把笔往桌上一甩,因为情绪不好而下意识努起一点嘴:“那我就是不喜欢数学,也学不好数学嘛!当然,我自己数学不好不代表女生数学都不好,顾湘数学就很好。我不喜欢数学是遗传的,我爸数学就不好,我妈她虽然是做互联网的,但她数学也很差!再说了,数学差怎么啦,我们国家数学差又不犯法!”

    “……”

    “我不要你教我了!”说是这么说,但在椅子上坐得很稳。

    “……”

    乱七八糟的都在说什么。

    裴祈不明白这人做不出题脾气怎么反而比老师还大。

    “沈方月。”他用笔很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发什么疯。”

    沈方月很夸张地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没发疯。”她顿了一下,嘟哝,“你这是校园暴力。”

    “我们现在没在学校。”

    还能这么算?沈方月说:“那就是家暴。”

    “我们也不是夫妻。”

    “……”

    被某个词莫名其妙地刺激了一下,沈方月眨眼,安静了一会儿,扭头盯他:“谁说非要夫妻才算家暴?只要是一家人都算。”

    “哦,那我们现在是?”裴祈随口,“重组家庭里偷偷恋爱的姐弟?”

    “……”

    为什么,又要,提这一茬。

    书桌不大,两人坐得很近,任谁再靠近一点点都会碰到肩膀。

    沈方月看着裴祈的眼睛,窗外下着阴雨,今天气温不到两位数,她却突然觉得有点热。

    她大脑对裴祈设定的回怼机制自动开启:“我才不要跟你谈恋爱。”

    她以为下一秒,裴祈就会马上回击过来。

    但是没有。

    裴祈只是沉默,半垂的眼眸慢慢淡下去,显得没什么精神。

    明明他的眼神不算刻薄或冷漠,沈方月却被看得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心虚,让她不禁想,她刚才有哪句话有很过分吗?没有吧?

    沈方月正在心里偷偷复盘,“啪嗒”一声,她刚才甩出去的笔掉落在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裴祈转回脸,没有再接下去刚才的话题。

    “把你的笔捡回来。”他翻出另一页空白的草稿纸,淡淡道,“试试另一种讲法听不听得懂。”

    &&

    这次的补课计划很快又遭到了叶婉的反对。

    初中的时候她都担心会耽误裴祈的学习,更别说高中。

    但这次她的反对并没有用,因为沈方月去找裴祈告状,说叶婉不让自己过去了。第二天,裴祈便自己带着草稿本和笔敲门,说自己来找沈方月一起学习。

    叶婉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裴祈先道:“再跟她讲一遍题,我自己也能巩固一下基础。”

    “……”

    于是直到期末,两个人都在一起学习。

    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发布那天,沈方月捏着自己的成绩单,完全不敢看。

    她把成绩单甩到裴祈桌上,整双手挡着,然后一根一根手指挪开,闭着眼问裴祈:“语文多少分?”

    “136。”

    “英语?”

    “98。”

    ……

    “物理呢?”沈方月小心翼翼。

    裴祈低头看一眼:“64。”

    “!!”沈方月问,“数学?”

    “68。”

    “!!!!”

    沈方月不敢置信地拿起成绩单看了两遍,然后激动地一把抱住自己身边的顾湘:“小湘湘!!!我成功啦!!!!”

    顾湘被她抱得左右乱晃,表情非常平静。善意地提醒她:“但是方月,数学及格是90分。”

    “没关系,我妈只是吓唬我,不会这么严格的,我怎么可能一下就能考及格呀。进步十多分已经超级了不起了!”

    兴奋完,沈方月再次转过身,拍拍她后桌的课桌:“裴祈,你的成绩单我看看。”

    裴祈没说话,只是把纸条往她面前一推。

    数学150,语文131,英语147,物理100。

    ……

    因数学68分兴奋了半天的沈方月:“……”

    她放下纸条,嘴硬:“考得还行。”

    裴祈淡淡地嗯一声:“我不会再考砸了。”

    沈方月刚想挑事儿地说他骄傲自大,裴祈转了一下笔,抬起眼来。

    “所以沈方月,”他说,“你可以一直来找我讲题了。”

    第20章 第 20 章 我会永远站在他那一边的……

    知母莫若女。虽然数学离及格还差十万八千里, 但沈方月寒假还是成功地留在了家里。

    寒假第四天,钟震得知这件事,在他们拉的某个微信小群里问。

    [钟震:什么?为了不去日本玩这么拼?你很讨厌日本吗月姐?]

    [小月亮:不讨厌啊。]

    [钟震:哦, 那我知道了。你和裴祈肯定是有什么秘密游玩计划, 比去日本还好玩。]

    [宋哲:什么?!带带我带带我!]

    沈方月看到这条消息时, 正坐在裴祈家沙发上看动漫。她随手拍了一张图,回:[没有计划。]

    于是宋哲又问, 那你为什么要留在家?多无聊啊。

    这对话像鬼打墙。沈方月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干脆学裴祈,装高冷不回了。

    这个问题沈舟山出发之前也问过,偷偷凑到她耳边说:“小月亮,告诉爸爸, 你和裴祈打算偷偷玩什么去?我一定不告诉妈妈。”

    “你一定会告诉妈妈。”沈方月说。

    人人都觉得她留下来一定有原因, 但真没有。在放假之前,她和裴祈甚至没有聊过任何关于寒假的话题。

    裴祈家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家具的布局也就随着他自己来。小洋房一楼是个横厅,沙发后面有块很大的空地,裴祈挪了张大木桌抵在沙发后面,方便陪沈方月看电视。

    裴祈低头在看沈方月的错题本, 手指间无声地转着笔, 这是他平时的习惯。思考或者想不通的时候就喜欢折腾笔。

    前面沙发忽然传来一阵很低的抽泣,裴祈手一顿,慢吞吞地撩起眼皮。

    “你哭什么?”裴祈说。

    沈方月窝在沙发上, 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对着他, 声音哽咽:“我没有哭。”

    “……”

    对。

    看你这些莫名其妙的错题的我才应该哭。

    裴祈无语地抬眼,果然,电视机里的动漫这会儿正在进行致郁剧情, 他根据剧情推了一下套路,大概情节就是妖怪爱上人类,相守一辈子后,寿命短暂的人类要到此为止了,妖怪却一点都没有变老。

    人类去世后,妖怪自我毁灭,变成一颗女人爱的桃花树,生生世世守在她的坟边。

    这种简单的剧情,沈方月抱着一包纸,盘腿坐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过头来时还在吸鼻子:“乌龟,寒假你打算带我去哪里玩?”

    沈方月的眼泪是不值钱的。摔了要哭,看小说要哭,刷到一个老奶奶捡垃圾的短视频都要哭,小时候更甚,裴祈不知道见她哭过多少次。

    但每次都还是会为她泪汪汪的眼睛沉默两秒。

    含满眼泪,比平时更亮,纤长的眼睫上也都湿漉漉的,连鼻子都被哭红,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去,”裴祈停顿了一下,“《5年高考3年模拟》?”

    “……”

    蓄满眼泪的纸团破空而来,被裴祈接住,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我为了你连日本都没去,你就这么对我!”

    “不是说不去日本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不喜欢沈方月子吗。”

    这次扔过来的是一整包纸:“……说了不许再乱改我的名字!”

    沈方月整个人转过身,手臂搭在沙发靠背顶上,盯着裴祈。他手边架了一盏台灯,衬得他脸色有点苍白,五官比平时还要清晰而精致。

    让她想到刚才看的动漫,身为妖怪的主角也是一副没有血色,充满少年气的长相。

    “裴祈,”沈方月说,“你不会也是妖怪吧。”

    裴祈已经习惯了她的疯言疯语:“嗯。”

    “那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沈方月皱起脸,想起刚才的剧情,又想哭了。

    “我也变成树。”

    “……”

    沈方月眼泪暂停,脑子有点短路。

    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裴祈合上她惨不忍睹的错题本,关上台灯,起身,随手抽了一张刚被她扔过去的纸,走过来,怼在她脸上。

    裴祈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烦,但动作是轻的,擦了擦她刚冒出来的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哭猛了,沈方月脸颊滚烫,他隔着纸巾都感觉得到。

    “起来,走了。”

    “去哪?”沈方月愣愣。

    “不是想去玩?”

    沈方月立刻关电视,套上厚外套,一圈一圈围上围巾,裹得只剩那双发亮的眼睛,出了家门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里?”

    “偷狗。”

    “?”

    &&

    某小区的绿植从边。

    一个裹得像球的身影猫着腰在小道里前行,过程中还抬起围巾挡起自己的半张脸,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她身边的人睨她半晌,忽然开口:“你脸上有字。”

    “啊?”沈方月倏地站直身,手掌胡乱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可能是我上午写作业写到在书桌上睡着,印脸上了。什么字?我擦掉了吗?”

    裴祈手从口袋里挪出来,指尖戳到她脸上,一字一顿:“小、偷。”

    “?”

    “沈方月,你这辈子一定别违法犯罪,”裴祈友善地提出建议,“不然事儿是上午干的,人下午就进去了。”

    “……”

    接下来一段路,沈方月都在对裴祈实施犯罪。

    俩人一路吵吵闹闹到某栋楼前才停下。

    面前是一栋乡野风格的小别墅,看得出来被打理得很好,漂亮的藤蔓遍布一整片墙,隐隐约约能闻见里面的花香。

    这是裴祈妈妈的房子,也算是裴祈的老家,很小的时候,裴祈偶尔会被带过来小住两天,沈方月有时也会跟着一起来。他父母离婚后,裴祈妈妈搬回了这栋房子,带着他们家那只从小养到大的狗。

    面前的房子和记忆中相差无几。沈方月走到后门栅栏,往里瞄了一眼,空无一人。

    她扒在后门栅栏上,用气音喊:“水兵月,水兵月——”

    “他叫多纳泰罗。”裴祈抱臂倚在墙边,盯着她的侧脸,淡淡地纠正。

    在沈方月搬到裴祈隔壁时,裴祈家就养了这只狗。

    当年,沈方月听到狗狗的名字,小小的身躯蹲在小小的狗崽面前,很心疼地说:“你好可怜喔,叫这么难听的名字。这样,以后你就叫水兵月吧,我最喜欢的美少女战士就叫这个名字。”

    “你什么都不懂。”小小的裴祈站在她旁边,双手叉腰,“多纳泰罗是忍者神龟!是发明家!是天才!”

    “但是很难听,而且它是一只乌龟。”沈方月陈述,“你自己当乌龟就好啦,为什么要人家狗狗也当乌龟啊?”

    “他就喜欢叫多纳泰罗。”裴祈说,“而且他是公狗,他不喜欢蝴蝶结。”

    沈方月:“谁说公狗就不能喜欢蝴蝶结?你好奇怪。世界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蝴蝶结吗?”

    ……

    现在看,当年的沈方月思想还挺超前的。

    总之时隔十五年,两人在这一方面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沈方月才不管他的反驳,扒着门继续叫:“水兵月——”

    吱呀一声,房子后门被打开,一只柯基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下一刻,它好像闻到什么味道,朝后门这边看了一眼。

    沈方月眼睛一亮:“水兵……”

    她还没喊出来,嘴巴被捂住,手臂被轻轻拽了一下,她被拉到一旁,整个人撞在了裴祈软绵绵的厚外套上。

    沈方月一愣,刚张嘴想问。

    “豆包,呜……豆包。”一道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宝宝,你跑慢点。”熟悉的女声紧跟而后。

    沈方月一怔,这声音,是裴祈的妈妈江瑶雪。

    她缩在墙后,抱着裴祈的手臂,偷偷往里面瞄了一眼。

    一个看起来一两岁的小孩儿笨拙地跟在柯基后面走出屋子,他一路小跑,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笑的乳牙,双手大张,吱吱呀呀地喊:“豆包,豆,包。”

    “慢点宝宝。”江瑶雪宠溺地跟在他身后微笑,也张手虚扶着,怕他跑摔。

    沈方月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小男孩儿,应该就是裴祈同母异父的弟弟。

    当年裴祈父母闹了这么久离婚都没离成,一是因为有孩子,二是财产难以分割。

    最后真正让这段婚姻破裂的,是江瑶雪怀上了外遇的孩子。当年裴永恩的咆哮声连邻居家都听得一清二楚,没多久,两人就各自离开了那个家,只剩下一个裴祈。

    柯基跑得很慢,很快,小孩儿就追上了它,抱着它圆滚滚的身子,一人一狗十分亲昵,小孩儿笑着又叫:“豆包。”

    “宝宝,豆包年纪已经很大了,你不能这样压在它身上。”江瑶雪说。

    看来水兵月又有了它第三个名字。

    沈方月小声嘟囔:“好难听、好没有意思的名字。”

    裴祈微顿,沉默半晌,才嗯一声。他很轻地晃了一下手臂:“回去了,沈方月。”

    沈方月抱紧他的手臂:“不要。”

    “好不容易来一次,”她说,“我们再等等吧。”

    裴祈刚想说算了,“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紧跟着是江瑶雪着急的声音:“宝宝!”

    小孩儿的哭声传过来,一阵嘈杂后,江瑶雪说:“不哭不哭,妈妈进去给你消毒……豆包,走,进屋了,豆包?……算了,你玩够了就自己回来,啊。”

    江瑶雪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沈方月等了一会儿,然后悄咪咪地重新探出脑袋——与栅栏后抬头看着她的狗狗对上视线。

    沈方月感动地叫:“水兵月!”

    水兵月:“嗷呜。”

    裴祈手指蜷了蜷,在沈方月死命拽他衣袖之后,才终于慢吞吞地偏出脑袋,慢吞吞地叫:“多纳泰罗。”

    “……嗷呜嗷呜嗷呜!!”

    &&

    两个人真的把狗偷了出来。

    栅栏最底下有一个专门定制的狗门,是裴祈小时候撒泼非要家里人给狗做的,钥匙一直在他这里,江瑶雪早忘了这件事。

    水兵月从狗门小跑出来,沈方月兴奋极了:“快,水兵月,我们快跑!”

    水兵月刚小跑两步就被裴祈捞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跑不了。”裴祈抱着狗,手臂熟练地托着它的屁股,“走吧。”

    一路上,沈方月边和水兵月聊天,边偷偷觑裴祈。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但狗显然还认得他们,特别兴奋,总是很慢地去蹭裴祈的脸,张着嘴朝裴祈吐舌头。

    裴祈没说话,也没怎么看它。

    只是把它抱得很稳,手指沉默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它的毛。

    他们没偷多远,两人一狗去了附近一座公园。

    裴祈放下狗,留下一句“我去买水”便走了。走的时候狗追了他两步,被沈方月抱回去:“水兵月,你不能跑,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

    从超市出来,裴祈转身走进隔壁的宠物店。宠物店这会儿没什么人,老板热情地问他要什么。

    “鸭肉干……”裴祈一顿,想起多纳泰罗已经吃不了这些,改口,“一包鸡胸肉就行,帮我烫软,谢谢。”

    天气冷,公园现在一个小孩儿都没有。

    裴祈回到公园时,沈方月正占用着滑滑梯的尾端,坐在那里平视着狗狗,跟它说话。

    她背对着裴祈,抱着膝盖,看起来更像一个球了。

    “你的脸变得好白哦,鼻子上的线都快没有了,水兵月。”她笑,“但你现在还是很可爱啦。”

    “嗷呜。”

    “你说我也很可爱?这我知道啦,不过还是谢谢你。”

    裴祈:“……”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沈方月一贯的自恋,还是她刚看完那部妖怪动画,把主角能和动物说话的技能代入到了自己身上。

    他正要向前,又听见她说:“什么?你觉得裴祈刚才对你很冷淡吗?”

    “嗷。”

    “不是觉得,”沈方月肯定,“他就是对你很冷淡。他在生你的气。”

    “但换做我,我也要生气。你怎么可以跟他的敌人这么要好呢?”沈方月摸摸它的脑袋,给它定下罪名,“你这叫背叛。”

    “……嗷。”

    “噢,你说你寄人篱下,生活所迫。”沈方月叹气,“好吧,也是。但是这样裴祈就很可怜啊,连狗狗都没有了。”

    “……”

    “算了,你也只是只狗狗而已,你有什么办法。”沈方月安慰它,“裴祈也知道,所以他会原谅你的。他也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会难过,所以刚才才没有和你说话。”

    可能是闻到了主人的味道,狗狗隔着沈方月朝裴祈看过来,要往他这跑。

    又被沈方月截回去,抱住。

    “而且他也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我呢。”沈方月抱着狗狗的脑袋,想到裴祈刚才冷冷淡淡的脸色,又开始自言自语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看他,被我照顾得多好,白白胖胖的——好吧,其实不怎么胖,因为他好挑食。”

    “平时吵架我也总让着他,还经常在学习上帮助他。”

    “虽然他总是恩将仇报,脾气差,性格也很刻薄,但是……”

    “但是我不会背叛他的。”

    “水兵月,你是狗狗,你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我可以。”

    “我会永远站在他那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