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火

    *

    短短几分钟,若隐若现的火光演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耀眼的橘红宛如落日的余晖,一寸寸蔓延开,很快便烧红了半边天。

    “绚丽的晚霞”无人欣赏,顾孟然眉头紧锁,看着山峦之间跳跃的炙热火焰,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毁灭性灾难。

    地震、高温接踵而来,人类自顾不暇,没有人能来扑灭这场山火。

    不论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山火,持续高温助力添柴,除非将山林旷野蚕食殆尽,不然这场大火将再难熄灭。

    吹拂山野的风搅动浓烟,通过烟雾飘散的方向不难判断出,火势朝着正前方蔓延,势必与风翼号结伴同行。

    火往高处走,短时间内倒是烧不到黄江两岸。但顾孟然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子皱眉看着航线图,神情严肃却还算镇定,顾孟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扭扭捏捏地走上前,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外公。”

    “咋地,还打麻将吗?”老爷子抬头睨了他一眼,闷声笑道:“来啊,麻将拿出来。”

    顾孟然哭笑不得,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两下,“别逗我了外公,说正事呢,现在该怎么办?收拾收拾上岸还是……”

    正事要紧,老爷子打消了逗弄人的心思,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咂咂嘴分析道:“不能上岸,我们不能确定是人为火灾还是自然起火。”

    “如果是天气炎热导致的自然起火,这一片群山环绕,满地都是被太阳烤干的树木、杂草,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起火点。这时候贸然上岸,着起来了都不知道往哪跑。”

    刚过上几天好日子,一点儿也不想上岸的郑奕杰合上小本本,赶忙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跟在山火后面风险也很大。”

    站在一旁的梁昭单手托下巴,若有所思道:“火不一定烧到岸边,但气温一定会受到影响。估计用不多久,周围的温度将直线上升,包括水位逐渐下降的黄江。”

    “所以我们一旦进入山火区域,头顶太阳烤,旁边山火蒸,江水还在下面煮。人扛不扛得住两说,风翼号必然是负重前行,这对它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除了郑奕杰其他三人都清楚,船嘛,说白了就是个可移动的铁皮箱子。虽说用特殊钢材打造,能够承受大量荷载和外部冲击,坚固耐造,但其实它和人一样,坚强的外表下还藏着柔软的内脏。

    持续高温环境下,发动机散热受限,容易导致发动机超温,从而发生机械故障;冷却系统超负荷运行,冷却泵等零部件易损坏,寿命也会大幅度降低。

    当然,机械故障可以维修,零件损坏可以更换,这些都是小问题,顾孟然空间里备了不少零件和船舶修理工具。

    但最重要的是,高温会加速易燃液体的蒸发,如若密封性失效,易挥发的气体与空气混合形成爆炸性混合气体,引发燃爆事故?就完蛋了。

    想到风翼号肚子里以吨为单位的燃油,顾孟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岸不能上,跟在山火后面风险太大。

    水路陆路,路路不通,还能怎么办?停在原地等山火熄灭?不太现实,毕竟——半个月后暴雨将至,届时躲过山火,他们可能还会面临山洪、泥石流……

    啧,麻烦了!顾孟然烦躁地挠了挠头。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不过他不像顾孟然那般犹豫纠结,短暂的思考后,轻轻拍了下驾驶台,当做出出决定:“走,风险大也得继续走,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耗不起。”

    “也没别的办法了。”梁昭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那么从现在开始,节能减耗,除主机以外的设备全部关闭,尽量减轻冷却系统的压力。”

    老爷子“嗯”了一声,继续补充道:“还有,从现在开始,船上禁止使用明火。顾孟然你等下去一趟甲板,拿一些钢板覆盖在甲板上,特别是加油口、锚链舱什么的,堵严实点,以防山上飘下来的火星子掉进船舱。”

    “然后……”孟高阳转动视线看向梁昭,沉声交代道:“梁昭你去机舱认真检查一遍,发动机、油箱密封条特别注意一点,顺便给冷却泵加点冷却液。”

    顾孟然和梁昭应了一声好,齐齐掉头走出驾驶室。

    无所事事的郑奕杰望着老爷子,“那我呢?”

    老爷子回望郑奕杰,下巴一抬,“去抱两床棉絮过来,再找顾孟然拿两床凉席,这几天卧室住不了了,我们在驾驶室打地铺。”

    “为什么不能回卧室住?”郑奕杰茫然地眨眨眼,“节能减耗我知道,不能开空调嘛,但就算我们两个人一班,日夜兼程地赶路,休息时间回房间也不行?”

    老爷子本想解释说,所有人住一起,万一遇到危险才能及时躲进空间。但他转念一想,郑奕杰还不知道空间有这个功能,还是先别提这一茬。

    于是他篾了郑奕杰一眼,一本正经道:“让你去你就去。”

    “哦哦。”郑奕杰乖乖起身。

    ……

    一个小时后,黑灯瞎火的风翼号重新启航。

    从甲板上回来,顾孟然热得满头大汗,跟跳进黄江游了个泳差不多,浑身没一处干的,连底裤都未能幸免。

    极其恐怖的高温,就算在外面站着什么都不做,汗水依旧直直往下掉。难以忍受的热浪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咽喉,热得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空调全部关闭,气温正在一点点回升,好在室内还残存着些许凉意,回房间光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顾孟然总算重新活了过来。

    天堂到地狱……就是这么简单。

    除了供应船舶航行的主机系统以外,其他辅助设备均已关停,照明灯都不例外。摸黑从卧室里出来,顾孟然去厨房把断电的冰箱收回空间,气喘吁吁地走向驾驶室。

    到处都一片漆黑,仅有中控台亮着灯的驾驶室却不再昏暗,炙热明亮的火光团团包围,宛如艳阳高照的白昼。

    地铺打好了,凉席就铺在驾驶台旁边,外公和郑奕杰甚至已经躺下了,船长椅上的人变成了头发湿漉漉的梁昭。

    热啊!温度上来了,驾驶室的空气质量都变差了,顾孟然总感觉胸口闷闷的,快步走到驾驶台旁,坐在郑奕杰的小马扎上。

    “怎么安排的?”

    平复急促的呼吸,顾孟然垂眸看向外公和郑奕杰,“我和梁昭开晚上?外公你们开白天吗?”

    火势越来越大,顾孟然默认留两个人值班,一个人负责驾驶,一个人负责观察周围情况,以免突发情况发现不及时。

    老爷子还没开口,梁昭抢先道:“今晚我来就行,今天都很累,你先睡,明天晚上再一起值班。”

    “你不也累了一天?”顾孟然挑了下眉,笑着看向梁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万一半夜打瞌睡了怎么办?”

    梁昭轻笑一声,“我拎得清,不会打瞌睡。”

    “那我也不放心。”顾孟然小声嘟囔。

    “那——”

    梁昭正欲开口,躺在凉席上的老爷子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小梁开前半夜,顾孟然你先睡,定个闹钟起来开后半夜。”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顾孟然点头应下。

    外面跑了一圈头晕晕的,以防中暑,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一盒藿香正气液,自己喝了一支,给其他人也分了一支。

    郑奕杰和梁昭二话不说直接喝了,而老爷子垮着脸,磨磨蹭蹭半天喝不到嘴里。

    顾孟然瞪着他,“我看着呢,不喝别想睡。”

    老爷子无奈叹气,仰头一口闷掉藿香正气液。

    留下一部分速食、干粮、矿泉水,顾孟然定好凌晨的闹钟,侧身往外公身旁一躺,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还没等到闹钟响,顾孟然就被热醒了。

    困意正浓,他迷迷糊糊抹了把汗,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抬手看了眼时间。

    不看不要紧,就这一眼,顾孟然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

    “醒了?饿不饿,来吃点东西。”

    刚坐起来,冷冽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顾孟然后背一僵,心虚地垂下脑袋,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七点了,说好换着开,结果一觉睡到天亮。

    顾孟然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余光扫过熟睡的外公和郑奕杰,稍微安心了一点。

    几个深呼吸,顾孟然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干巴巴地朝梁昭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梁昭,睡过头了,我明明定了闹钟,它没……”

    “我关掉了。”

    “响。”顾孟然吐出最后一个字,茫然地眨眨眼,“嗯?你关了我的闹钟?”

    梁昭手握饼干,轻轻“嗯”了一声。

    “好啊,我说怎么没响,原来是你干的!你没事儿关我闹钟干嘛,熬通宵会猝死的你知不知道?去去去,赶紧睡去。”

    理亏变成了理直气壮,顾孟然穿上拖鞋走到梁昭身旁,戳着梁昭的胳膊一顿催促。

    梁昭嘴角噙着笑,疲倦的双眸泛起柔光,温声道:“知道了,至少等我填饱肚子吧?”

    看着他手里的饼干,顾孟然问:“来点包子吗?”

    “不了,昨天吃得有点多。”

    顾孟然没再说话,也没急着前去洗漱,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

    昨夜离得远,隔雾观花看得不太真切,这会儿天色大亮,肆虐的山火近在咫尺。炽热的火焰疯狂蔓延,杂草、树木瞬间覆灭,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所过之处一切化为灰烬。

    恍然间,顾孟然又感受到了被黄雾支配的恐惧,橙黑相间的烟雾笼罩着半边天,空气浑浊而炙热,刺鼻的焦臭味随风蔓延。

    “马上进山火区域了。”顾孟然仰头眺望远处,手指不自觉地在玻璃上摩擦。

    梁昭察觉到他的紧张,放下吃到一半的饼干,轻声安慰道:“放心,孟爷爷是老船长,他既然敢走那就一定没问题。而且风翼号没有载货,速度很快,我看了航图,顺利的话应该一天就过去了。”

    安慰有一定的效果,但不多,顾孟然长叹一口气,压着嗓音道:“气温越来越高了梁昭,昨天晚上我去甲板顺便测了一下,快50℃了。”

    “我担心的不仅是这段航道,还有大半个月呢,之后的路没那么好走。”

    第52章 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

    *

    室内仅存的凉意散尽,正如梁昭所说,上面烤,中间蒸,下面煮,才上午十点半,太阳刚冒出来没多久,驾驶室已经热得待不住人了。

    红彤彤的草莓、车厘子放在驾驶台上无人享用,负责掌舵的老爷子大汗淋漓,吊带背心都湿透了。睡梦中的梁昭也没好到哪去,明明是在睡觉,呼吸却愈发急促粗重。

    而郑奕杰坐在老爷子身旁,手中蒲扇摇得飞快,给自己扇风的同时还不忘给老爷子扇两下,只是那张嘴闲不住,一边扇一边抱怨:“不行真不行,我要热死了!”

    “谁不热?”顾孟然悠闲地躺在月亮椅上,用湿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出一口滚烫灼热的气息,“少说话多喝水,歇会儿吧你。”

    郑奕杰一脸不服气:“我的天,火烤似的,这是不说话就能解决的?”

    不等顾孟然怼回来,他眼巴巴地看向老爷子,近乎哀求道:“孟爷爷,咱们开窗透个气成吗?至少有点风吧。”

    “开窗透气?哈哈哈……行啊咋不行,你先去开个缝感受一下。”老爷子乐得不行,咧着嘴哈哈大笑。

    顾孟然没有阻止,朝他扬了扬下巴,好心提醒:“开左边的,别让那些黑灰飘进来了。”

    山火在右侧烧,开左边窗户确实要好一点。

    郑奕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再三,理智敌不过难以忍受的炎热,他摇着蒲扇站起身,快步走向左侧窗户。

    转动把手轻轻一推,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郑奕杰特意伸长脖子凑过去,等待着凉爽的江风迎面吹来。可下一瞬,一股滚烫的热浪直拍面门,像是刚掀开锅盖的水蒸气扑在脸上,郑奕杰急忙缩回脖子,脸就像烫伤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卧槽卧槽!”

    一连惊呼两声,郑奕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双手反复揉摸自己的脸颊,惊魂未定道:“这也太恐怖了!下油锅也不过如此吧?一开窗我都快被炸熟了,外焦里嫩的!”

    顾孟然忍着笑,“温室里待太久了,现在知道你过的什么好日子了吗?脏活累活全都是我们在干啊。”

    不知是被热风吹的,还是不好意思,郑奕杰挪开手,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没有被耍得恼怒,他看看老爷子,又看向顾孟然,扶了下黑框眼镜,嘿嘿笑道:“我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会报答你们的,等我跟孟爷爷学会了,脏活累活放着我来。”

    “好小子,没白教你。”老爷子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热!挂脖风扇带来的凉意微乎其微,顾孟然本来还想着干点活儿,可坐着不动都汗如雨下,更别说动起来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倒是可以躲进空间乘凉,顺便再种点东西,可一把年纪的外公……

    顾孟然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无声息地从空间里拿出一个户外电源、一个插线板、两台大号落地扇。

    人都快热化了,郑奕杰看着这些东西眼睛都直了,指着一坨户外电源质问顾孟然:“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害我们热这么久。”

    顾孟然不说话,埋头将插线板连接在户外电源上,又将风扇插头连接着插线板。

    两个落地扇分别按下三档,强而有力的劲风呼呼地吹了出来,顾孟然起身调整角度,一台对着外公和郑奕杰,一台对着自己和梁昭这边。

    同时他也没忘了户外电源,特意拿出一个小马扎,将电源放在上面,顺便挪动到风扇可以吹到的角落,

    这一举动被郑奕杰看在眼里,他嘴唇微张,似乎明白了什么,追着顾孟然确认:“这玩意儿不安全?”

    “算你聪明一回。”顾孟然仰着脖子吹风,道出心中顾虑:“温度太高了,听说那玩意儿过热容易爆炸,所以一开始没敢拿出来。”

    老爷子嘴角一抽,唇缝中溢出一声嗤笑,“听说?什么年头了,还相信这些谣传。你这个电源我之前看过,用的是锂电池,过热的确有可能引起爆炸,但只要是正规厂家生产的,200度,500度不在话下。”

    顾孟然被外公噎了一下,小声咕哝:“怎么说我像是听信谣传的老年人一样?”

    “难道不是?你的思想比我还保守。”老爷子打趣他。

    顾孟然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果断一句怼回去:“早干嘛去了啊外公,你又不是不知道空间里有户外电源,害我们热这么久。”

    孟高阳气急败坏:“睡你的觉去,晚上还要开船呢!”

    昨晚睡了一宿,这会儿顾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但顾孟然也不打算再和外公互怼,默默坐到一旁,从空间拿出两个不锈钢大盆。

    熟食还没囤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这时间来做一点不用开火也能做的熟食,比如——风干牛肉。

    牛里脊肉、牛腱子肉、牛后腿肉各拿一些,装上满满一盆,随后给另一个盆放满清水,顾孟然坐在地上就开始洗肉。

    就这么在驾驶室折腾起来了?

    旁边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老爷子担心他把驾驶室弄脏,一度想开口阻止,可想着不用动手就能吃上现成,孟高阳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郑奕杰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他不用火不用电到底做什么玩意儿,一个劲儿伸长脖子看,直到从顾孟然口中听到风干牛肉,郑奕杰立马来劲儿了,屁颠屁颠地跑来帮忙。

    两个人干活轻松了不少,郑奕杰负责清洗,顾孟然则搬出菜板、菜刀,顺着牛肉纹路切成条状。

    很快,满满一盆新鲜牛肉条准备就绪,顾孟然旋即从空间拿出姜葱蒜、干辣椒、花椒、大料等调料,即拿即用,逐一添加,最后直接上手搅拌均匀,放一旁腌制两小时。

    不得不说,在做饭这一方面,空间也非常的方便实用。到最后忙活完,驾驶室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船上暂时不能开火,午饭用包子简单解决。

    饭后小歇了一会儿,见牛肉腌得差不多了,顾孟然翻出一卷细铁丝,叫来郑奕杰帮忙,将铁丝绑在驾驶室两侧玻璃上方,而后将腌制好的牛肉一条一条,对折挂上去。

    以防腌料与多余水分滴在地板上,顾孟然忙活完之后,特意铺了一圈纸板在地上。

    烈日暴晒,山火炙烤,就算隔着玻璃,用不了几天牛肉就能干透。当然,搬到甲板上晾晒会干得更快,但四处飘散的烟雾灰尘,会把他的牛肉给弄成烟熏肉的。

    忙活到下午三点多,顾孟然乏了,躺在凉席上吹着风扇,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话痨一睡着,驾驶室顿时安静下来。

    老爷子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牛肉条,又扫了眼双眼紧闭、无意识向梁昭靠近的顾孟然,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先不说他是不是自己的外孙,一路上有这么一个积极乐观、精力旺盛的人陪伴,哪怕是残酷而绝望的末世,也能让人窥见一丝未来的曙光。

    哪哪都好,就是这小子……心里还藏着事儿啊!

    闹钟准时响起,顾孟然掐掉扰人清梦的铃声从床上爬起来时,梁昭和外公已经吃上晚饭了,而郑奕杰独自趴在角落,勤勤恳恳地——做俯卧撑。

    连外公和梁昭吃的什么都没留意,顾孟然明显一愣,定眼看着郑奕杰,睡眼惺忪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你……不热吗?每天都坚持做?”

    犹豫半晌,顾孟然开口道出疑问。

    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郑奕杰完成一个不算标准的俯卧撑,瘫坐在地上抹了把汗,抬眼回看顾孟然,“热啊怎么不热,热到爆炸!上船后每天都做,不过我缺乏锻炼,一天还做不到两百个,正练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顾孟然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郑奕杰:“好什么?”

    “咳,那啥,其实……”

    真的难以启齿,顾孟然说一半又不说了,扭头看向梁昭,给他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本以为热心肠的梁昭会站出来帮他解围,不料梁昭勾唇一笑,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低头吃饭,跟没看见似的。

    太不仗义了!

    顾孟然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琢磨郑奕杰这事。

    随口一句玩笑被当真了,虽说俯卧撑有助于锻炼身体,总的来说是好事,但这不能以戏弄为前提,别人不觉得好笑的玩笑不叫玩笑。

    已经算是同伴了,他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集体,顾孟然想把真相告诉他,又不想在外公和梁昭面前丢了面子。

    于是他快速穿上拖鞋起身,神秘兮兮地朝郑奕杰招了招手:“来,跟我来一下。”

    说完顾孟然快步走向过道,郑奕杰不明所以,擦擦汗紧跟了上去。

    过道比驾驶室更热,没有电风扇,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像是在最热的夏天走近了汗蒸房,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孟然不打算久待,见郑奕杰走近,他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截了当却又磕磕巴巴道:“那、那啥,就算你每天做两百个俯卧撑,你也……不会觉醒异能。当时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当真了。”

    站没站相,正打算墙上靠的郑奕杰瞬间呆住。

    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顾孟然坦言道:“其实……我们也没有所谓的异能。空间是个未知的意外,梁昭也不能窥见未来,一切确实源自梦,灾前一个很普通又很真实的梦。”

    被人戏耍戏弄,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生气,但郑奕杰没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孟然,眼中没有被戏耍的愤怒,仅有疑惑和难以置信。

    短暂的沉默后,像是迫不及待与顾孟然确认,他语速很快地追问:“梦是谁的梦,你的梦?就梦到过一次?”

    “我的,就一次。”顾孟然点点头。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郑奕杰软趴趴地往墙上一靠,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而后他紧盯着顾孟然眼睛,一字一顿道:“顾孟然,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

    第53章 情侣?

    *

    “顾孟然,你该不会是重生的吧?”

    疑惑却带着几分笃定的男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顾孟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重生……

    不愧是脑洞大开的网文作者,轻描淡写就猜到了真相。

    能承认吗?当然不能!

    顾孟然竭力保持镇定,思索该如何应对。

    两分钟后,对策没想到,生锈的大脑缓慢运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沉默的太久了。

    正常人听到“重生”会是什么反应?不应该是一句脱口而出的“啥玩意”吗?或许别人只是随口一说,自己却一脸为难地思考了这么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郑奕杰眼睛越来越亮,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兴致盎然道:“我猜对了是吗?上一世,你意外收获空间却被他人害死,重获一次,你势必要夺回属于——”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写魔怔了?你从哪得出来的结论?”顾孟然瞪了他一眼,黑着脸打断他的话。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不料被郑奕杰一把抓住胳膊。

    见他面色不虞,郑奕杰很快又放开手,扭扭捏捏地挠了挠后脑勺,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不开玩笑了。说真的顾孟然,你究竟是不是经历过一次末世,意外身死,然后重生回来的?”

    顾孟然:……

    意识超前,脑回路异于常人,怎么会有人对这种超出认知的事物这般接受良好?最恐怖的是他还一猜一个准!

    不等顾孟然回答,郑奕杰杵在旁边自顾自道:“其实我之前就怀疑过异能的真实性,因为……你们露馅了!虽然我一直在叨叨预知,但你之前明确地告诉我,梁昭的能力是预知灾害。”

    顾孟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在新京的时候,你说梁昭在梦境里见到过新京,所以才知道新京有基地。结果呢?不是预知灾害吗?新京的灾害是什么?到最后你们都没提一句。”

    郑奕杰仿佛看穿了一切,得意地挑了下眉,而后继续道:“而且你们给我的感觉很矛盾,有的事情很清楚,有的事情不太清楚又知道一星半点,不像是预见灾害预知未来,倒像是……用第一视角讲述你见过的未来。”

    “用一个很真实的梦确实可以糊弄过去,但顾孟然,你已经暴露了,我基本可以确定你就是重生回……唔。”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顾孟然箭步上前,一把捂住郑奕杰叭叭个不停地嘴。

    本就没走多远,外公和梁昭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顾孟然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嗓音嘱咐道:“小点声祖宗,你是大喇叭转世吗?”

    “啊?”郑奕杰瞪大了双眼,扒开嘴上那只手,学着顾孟然压低嗓音:“你外公和你哥都不知道?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顾孟然没接话,后退半步朝他扬了扬下巴,“继续。”

    “继续什么?”

    “从哪看出来我……”

    “哦哦,你是怎么暴露的?”

    郑奕杰终于想起来了,咧着嘴笑,捡起刚才的话继续道:“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你刚才的反应,一看就是没想到我会直接说出标准答案,吓到了,一愣愣那么久,瞎子都看出不对劲了。”

    “第二个,”郑奕杰偷偷瞄了一眼顾孟然,拖着长长的尾音,“在车上不都跟你说了嘛,我很怀疑你的真实年龄。你才十九岁,正是玩的年纪,可是你淡定、稳重、老成,一点都没有大学生该有的那种清澈——”

    “我看起来很老?”顾孟然眉头一皱。

    “不是老,老成!总之你表现得太成熟了,甚至还有种经历过很多的沧桑感。”

    一口气分析完,郑奕杰扬起下巴看着顾孟然,得意扬扬地笑道:“怎么样,哥分析得对不对?我都说这么多了,你能不能稍微透露点,比如你在末世生存几年?”

    “难怪你能全款买房。”顾孟然不接他的话茬,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掉头往回走。

    郑奕杰赶忙追上去,“什么意思?”

    “夸你脑洞大。”

    ……

    与梁昭预想的时间差不多,当天晚上前半夜,风翼号有惊无险地驶出了山火区域。

    危机顺利解除,麻烦事儿依旧不断,分明已经过了山火区域,难以忍受的高温却丝毫没有下降,热得人苦不堪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受持续高温影响,发动机过热保护,风翼号主机关停,在航道里硬生生停了两天。

    彻底断电的日子不是一般的煎熬,好在不用再受山火威胁,不用担心随时飘过来的火星子引发火灾,顾孟然搬出提前准备好的太阳能发电机,将太能板安装在甲板上。

    空调重新吹出冷风,人也有了干劲儿,不用开船不用值班,四人扎堆在厨房里卤肉、腌酸菜,炒家常菜……

    又是一天清晨,顶着一脑门汗的孟高阳从机舱钻出来,回房简单洗了把脸,步伐匆匆地走进餐厅。

    厨房门大敞开,专用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给门外热气腾腾的餐厅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饭菜整齐摆上桌,南瓜小米粥、白面馒头,配一碟红油豇豆。

    郑奕杰已经端着碗吃上了,见孟高阳迎面走来,他忙地吞下粥追问道:“怎么样孟爷爷,机舱温度降下去了吗?咱们一会儿能出发了不?”

    “下去了下去了,吃完饭就走。”洗过手了,孟高阳顺手在盘里拿了一个蓬松暄软的白馒头,张嘴咬了一大口。

    淡淡的香甜打开了胃口,老爷子拉开凳子准备落座,余光扫过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吃饭梁昭,还弄啥呢?早饭简单点。”

    “就来,你们先吃。”

    老爷子闻言不再多说,拉开凳子坐下,一口馒头一口豇豆。

    两分钟后,梁昭两只手垫着毛巾,端着一个大号双耳陶瓷碗走向餐桌。

    老远就闻到味儿了,郑奕杰见状赶忙放下筷子,非常贴心地拿来一个竹制杯碗垫放在餐桌正中间。

    陶瓷碗稳稳落下,香气扑鼻而来,老爷子伸长脖子一看,一碗水蒸蛋。

    蛋蒸得非常嫩,色泽明亮,细腻光滑,厨师还特意打了花刀,淋上香油、酱油,最后撒上葱花,闻着都让人流口水。

    刚垫几口的肚子又饿了,老爷子没急着动筷,扭头朝梁昭竖了个大拇指,不吝夸赞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厨艺进步得有够快。”

    想当初粥都能煮成芝麻糊的人,如今水蒸蛋都能端出水蒸蛋了,确实进步神速。

    “还是只会一些简单的,”梁昭拉开凳子坐在老爷子身旁,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主要是孟然教得好。”

    说到顾孟然,梁昭四下环视一圈,问:“他人呢?”

    “还没起来吧,他最喜欢睡懒……”

    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郑奕杰及时刹车,话锋一转:“哈哈,他不喜欢早起。”

    老爷子笑出声,“你倒是会给他留面子。不过今天他难得没有睡懒觉,在驾驶室呢,看着他进去。”

    “这么早去驾驶室做——”

    “家人们家人们!”

    说曹操曹操到,郑奕杰话还没问完,顾孟然的声音忽然从过道中飘出来。

    听声音还远,但不到十秒钟,顾孟然飞快地来到餐厅。

    他额头上还挂着汗,气息微喘,明显是跑过来的,但他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累,气儿都没喘匀,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道:“我来加菜了,猜猜是什么好吃的?”

    驾驶室,加菜,就这两个关键词,用得着猜吗?

    郑奕杰刚想泼他一盆冷水,桌对面的梁昭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顾孟然,“什么菜?总要给点提示吧。”

    “肉。”顾孟然眼底笑意更浓。

    梁昭托着下巴佯装思考,过了五秒,他眉头一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风干牛肉?”

    “恭喜你猜对了!”

    郑奕杰:……你舅宠他吧。

    早饭过后,风翼号重新启航。

    一周时间还没到,郑奕杰暂时不能独立驾驶风翼号,所以今天留在驾驶室值班的——还是他和老爷子。

    多少天了?他已经不想跟老爷子值班了,不是说老爷子不好,关键年龄差距在这摆着,除了认真学点东西以外,真的没话聊!

    锚链一收,船移动起来,基本就闲了下来。郑奕杰躺在顾孟然留下的月亮椅上,翻着都快被翻烂的小本本,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

    他自以为声音不大,结果刚刚发出声,手握船舵的老爷子立马看了过来,“咋了唉声叹气的?哪不懂?”

    “没——”

    刚说一个字,郑奕杰忽然意识到,跟老爷子也不是完全没话题聊,至少他们还有共同认识的人,比如顾孟然。

    想到这,郑奕杰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问:“孟爷爷,孟然和梁昭是堂兄弟还是表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老爷子一愣,“兄弟?谁说他们是兄弟?”

    不是兄弟关系却这么好?郑奕杰来劲儿了,双脚撑地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孟然不是管梁昭叫哥吗?”

    老爷子哈哈笑道:“外人面前那么叫而已,在家喊名字的时候还少了?”

    “好像也对。”郑奕杰回想了一下,好奇地追问:“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他俩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八卦归八卦,自家外孙的隐私还是不能乱说的。

    老爷子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故意吊起了胃口:“你猜。”

    情同手足,形影不离,不是兄弟,关系还不能言明……

    脑回路异于常人的郑奕杰:“情侣?”

    “噗——”

    一口茶尽数喷在了船舵上,老爷子嘴都顾不上擦,猛地回头看向郑奕杰,惊惶失措道:“这你都能猜到?”

    看到这反应,郑奕杰噌地一下站起身,双眼瞪如铜铃。

    “卧槽,还真是?”

    第54章 撞击警告!

    *

    太热了,顾孟然特意等到凌晨给出来给风翼号加油,可甲板上一待待两小时,哪怕是一天中最为凉爽的凌晨,照样热得他怀疑人生。

    没有把油舱加满,加一半顾孟然就受不了了,通过对讲机与驾驶室里的梁昭确认无误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脚步虚浮地走回室内。

    头晕晕的,四肢软软的,回屋喝了一支藿香正气液,坐在地上歇了好一阵儿,顾孟然这才慢慢缓过劲。

    一身汗黏糊糊得非常不舒服,顾孟然在衣柜里找了身换洗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向浴室。

    卧室门没关严,路过门边听到一声响,顾孟然扭头一看,一团黄色影子闯入视线。

    本应在驾驶室吹空调的小黄不知为何跑了过来,独自一狗蹲坐在门边。它伸长脖子张望,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门内,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可怜样。

    怕生的小狗主动找上门,这谁顶得住。

    顾孟然把衣服搭在臂弯,放轻动作蹲下身,见小黄没有因害怕而逃跑,他这才伸手摸上狗头。

    “小黄,来找我的吗?”

    小狗自带能量,摸摸狗头,挠挠下巴,被热蔫儿巴的顾孟然逐渐精神起来。

    小黄始终没有给出太大反应,但对于怕人的胆小狗来说,没有逃跑已经是最大回应。

    心意满足地撸了一会儿狗,顾孟然察觉小黄在空间待太久了,身上脏兮兮的,爪子上全是泥。

    刚好自己准备洗澡,顾孟然心念一动,双手绕到小黄的腋下,趁其不备一把将它抱起来,“走咯,洗澡!”

    “呜呜呜汪!”

    半个小时,浴室门打开了,一小团湿漉漉的黄色身影倏地蹿出门外,一溜烟似的消失在通道尽头。

    顾孟然清清爽爽地走出浴室,无奈地摇摇头。

    难搞,洗个澡而已,刚培养出来的感情就这么洗没了。

    不出所料,当顾孟然擦着头发走进驾驶室时,小黄躲在角落抖水、舔毛,看到他就往驾驶台下面躲。

    看着那弱小可怜又带着几分哀怨的眼神,顾孟然默默将吹风机收回空间。算了,反正天气热,不吹干也行,这要是再按着吹干毛发,估计能吹成仇人。

    已经是凌晨了,加好油的风翼号重新出发,船长椅上的梁昭还是那么的精神抖擞。

    顾孟然擦干头发顺手将毛巾挂在脖子上,不紧不慢地走到梁昭身后,戳了戳他的胳膊,“去眯一会儿,你都开大半夜了,剩下这会儿我来开。”

    梁昭偏头看了他一眼,很轻地摇了下头,“驾驶室凉快,相比在甲板上蹲两个小时,我宁愿开一晚上船。”

    这话乍一听有点怪,但细细一品,原来是拐弯抹角地表示去甲板加油辛苦呢。

    顾孟然故意装作没听懂,挑了下眉问道:“哦?意思是下次还让我去受这罪呗?”

    “不是……”

    梁昭明显慌了一瞬,似乎又不知如何解释,慌张又无奈道:“换着来,下次你留在驾驶室看仪表,我出去守着加油。”

    “哈哈!”顾孟然一下子笑出声,伸手拍了拍梁昭的肩膀,“开个玩笑。一次加半舱油,那得搬多少桶油出来,算了吧,这注定是我的工作。”

    梁昭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懊恼,低声道:“不麻烦,有空间不用来回搬,加油之前你把油桶放在甲板上就行。”

    “可拉倒吧,还是我自己方便,去个人就行。”顾孟然不想继续这话题,摊开小马扎坐在梁昭身旁,微微叹了口气,“哎,感觉还是得想办法再弄点燃油。”

    “油不多了?”顾不上懊恼,梁昭赶忙追问。

    “还多,照目前这样用,至少还能维持一年。”顾孟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到宜南之后节约点维持个几年不成问题,只是每次加油都加出去不少,有点心疼。”

    “的确,不可再生资源,用一点少一点,”梁昭也跟着犯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顾孟然瘪了瘪嘴,“说到底还是没钱,柴油价格高,囤这些油把外公的养老金都花光了。要是早点认识郑奕杰就好了,他还有好几百万没花,可惜啊!”

    随口一句感叹,落在梁昭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余光扫过梁昭越来越凝重的神情,顾孟然这才意识到不对,赶忙找补:“话说当时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及时伸出援手,我们风翼号上的设备还凑不齐呢。”

    “不过你胆子真的好大,多少年不联系的老同学一来就借钱,你居然真给借,出手还那么大方。”顾孟然忍不住吐槽。

    零星的不悦烟消云散,梁昭眼眸低垂,唇边漾开浅淡的笑意,“不是胆子大,别人来借我不一定会借。”

    顾孟然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梁昭:“借给你没问题。”

    顾孟然定眼看着他,“哦?这么多年不联系,对我这么放心?”

    “因为……”梁昭轻笑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话不爱听,顾孟然蕴藏期待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

    梁昭嘴唇动了动,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侧身点开中控台上的电子航图,认真看了起来。

    重新下水之后,沿途小港口未曾见到油船或水上服务区,唯一的大港口还在前几天经过的新京,但那边有军队驻守,燃料不是他们能够肖想的。

    梁昭滑动航图往前看,五分钟后,他唤了一声顾孟然,指尖轻点航图上的船锚标识,“陵江港,中游第一大港口,三天后应该就能到,那里有一座规模很大的服务区在岸边,我们可以进港碰碰运气。”

    随口一提,梁昭居然真研究起来了。

    燃料不嫌多,顾孟然伸长脖子瞄了眼电子航图,当即点下头,“去!以后就是长期漂流了,燃料越多越安心。不过早上要和外公再商量一下,不能贸然进港,至少要制定一个简单的计划。”

    “嗯,”梁昭赞同地点点头,“是该好好商量。”

    外边天麻麻亮,估摸着外公和郑奕杰也该起床了,顾孟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前去厨房做早餐。

    这些天准备的熟食足够好几个月不开火,但那是备着应急的,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不然顾孟然不打算动那些熟食。

    再说了,有条件不做饭,生活气息少一半。

    和梁昭打了个招呼,顾孟然慢悠悠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看向驾驶台,笑吟吟道:“梁昭,早上想吃什么?”

    一句简单不过的询问,顾孟然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隔空对视,梁昭有一瞬间的失神。

    太阳穴隐隐作痛,短促的嗡鸣在脑海中炸响。恍然间,他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喃喃:“要是没有灾难就好了,我们都好好的,不用再饿肚子,然后我可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问你:‘梁昭,想吃什么?’”

    两道声音渐渐重叠,朦朦胧胧中,梁昭在一团乱糟糟的麻线中看到了一根线头,可就在他伸手即将握住时,中控台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嘟,嘟,嘟,撞击警告,撞击警告!】

    梁昭瞬间回过神,刚走出门的顾孟然立刻掉头返回驾驶台。

    雷达报警器传来的声响,顾孟然迅速凑到雷达屏幕前查看,原本以绿色为主的屏幕多出一抹红色,一个静止不动的长方形红色图像。

    “正前方1.5公里,中大型船舶!”

    “收到,采用紧急制动。”

    不同于汽车,船舶没有刹车系统,因体型较大、惯性较大,全速航行的船舶基本不可能说停就能立马停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雷达警报响得及时,1.5公里还算一个安全距离,梁昭有条不紊地打开反推装置,让螺旋桨反转,推动水流使其产生反作用力,以抵消船舶前进的趋势。

    一个观察一个操作,两人各司其职,总共耗时六分钟,全速航行的风翼号稳稳停在了江面上。

    空调“丝丝”地吹着冷气,驾驶室里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惊出一身冷汗。

    一句交流都没有,待水浪翻涌的黄江归于平静,顾孟然拿起驾驶台上的船用望远镜,快步走到前挡风玻璃。

    停船停了一公里多,此时距离前方那条拦路船只剩不到五百米,肉眼已经可以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天色渐明,顾孟然举起船用望远镜,一条与风翼号同等规模的货船旋即映入眼帘。

    大小几乎差不多,但对面那艘船明显载有货物,吃水线很低,比风翼号矮上一大截。因此顾孟然居高望远,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红绿相间的甲板。

    输油管道、双壳结构,顾孟然一眼就能判断出,对面一艘油化船。而且对船是艉楼结构,上层建筑位于甲板尾部,与风翼号隔江相望,包括其驾驶室。

    倍数大了,望远镜只能一点一点地移动。顾孟然好不容易在一团朦胧的白色中找到最高点,但还没看清驾驶室,对面露天甲板忽然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风翼号动静不小,对方显然也是出来瞭望的,手中同样拿着一个船用望远镜。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顾孟然继续加大倍数,可就在望远镜逐渐清晰,即将看清对方长相时,对面那人抬手举起望远镜,一下子挡住半张脸。

    半张也是脸,顾孟然扫过对方的下巴、嘴唇,通过其穿着打扮,确认对面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总感觉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没等他回想起来,中控台上沉寂已久的高频突然响起,干净的女声一点点回荡开。

    “滋滋,滋滋,风、风翼号?”

    第55章 熟人

    *

    “风翼号风翼号,巨擎5呼叫,收到请回答!”

    高频还在响,顾孟然拿着望远镜退回到驾驶台,下意识与梁昭对视一眼,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喊出风翼号不奇怪,毕竟风翼号的名字就写在船头上。可对方的语气很奇怪,有惊讶、不可置信,还带着几分迫切,似乎……认得风翼号?

    在顾孟然眼中看到疑惑,梁昭没有去动高频。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台面,直到高频再度响起,梁昭眼眸微抬,略显迟疑道:“巨擎5,听过这个名字吗?有没有可能是熟人?”

    顾孟然飞快地摇摇头,“没听说过,我们没有跑船的熟人,不过刚才在甲板上看到一个人,确实有点眼熟。”

    “风翼号灾前才启航,中途没碰到过多少人,”梁昭挑了下眉,“会不会是地震的时候在锚地救的那些——”

    话还没说完,高频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含糊其词,也不再那么正式,女声变成了男声,语气激动道:

    “我看到你了风翼号!我是许星河,还记得我们吗?我姐姐叫许星冉,我们之前的船叫恒荣盛!你们在安昌港救过我们!”

    许星河,恒荣盛——小麦!

    快被遗忘的记忆死灰复燃,顾孟然犹豫了一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起高频呼叫器回应:“原来是你们,你们怎么跑前面去了,还换了船,恒荣盛呢?”

    “回话了回话了!我就说吧,你太正式了,现在又不是以前,谁敢乱应高频?”

    “别瞎嚷嚷,赶紧给人家回话。”

    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传来,随后顾孟然听到,许星河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恒荣盛坏了,说来话长,一路过来遭老罪了。顾哥,咱们隔得也不远,要不见一面?”

    顾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下意识抬头看向梁昭。

    梁昭眸色微沉,俯身凑到顾孟然手上的呼叫器,似随口一问:“你们搭别人的船?船上多少人?”

    “欸声音变了,是梁哥吗?”

    “嗯。”

    许星河很客气地和梁昭打了个招呼,言归正传:“怎么说呢,以前是别人的,现在算我们的了。船上没多少人,我和我姐,还有一个小妹妹。”

    “船上还拉着货?是什么?”梁昭紧接着又问。

    不再是秒回,高频安静下来,过了将近二三十秒,许星河支支吾吾道:“这个就不在高频聊了吧,梁哥,见一面成吗?我们去风翼号也行,你们来我们船上也行。”

    许星河的谨慎让顾孟然和梁昭意识到,船上的货物不简单。油化船,化学品对普通人毫无用处,那么只剩一个可能——燃油。

    这算不算是瞌睡来了递枕头?顾孟然心有点痒,说了句“稍等”便松开呼叫器,扭头朝梁昭扬了扬下巴,“你怎么看,要不要跑这一趟?”

    “船里极有可能是燃油,吃水线很低,量还不少。而且他看到风翼号很高兴,似乎很想和我们面谈,我猜,他们要么是想交换物资,要么是想报恩,可以去这一趟。”

    “不过以防万一,”梁昭顿了一下,透过风挡看了眼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沉声道:“我一个人去就行。”

    顾孟然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要去就我们俩一起,不然都别去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梁昭无奈地笑了笑,“行,那我们开小船过去?”

    顾孟然瞪了一眼梁昭,没再搭理他,重新按下呼叫器:“巨擎5,我们等下开柴油船过来,你们准备一下起重机。”

    “好好好,出发前麻烦说一声啊顾哥。”

    “ok!”

    说着等下,其实等了大半个小时。

    把睡梦中的老爷子叫醒,先解释一番,再安抚一番,最后乘坐柴油小船下到江面时,顾孟然困得哈欠连天。

    燃油吊在前面充当胡萝卜,顾孟然强打起精神,从空间拿出一盒风油精涂抹在两侧太阳穴,这才渐渐清醒了一点。

    距离不远,梁昭开得飞快,用时不到三分钟,柴油小船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巨擎5左侧,靠近船头的甲板下方。

    提前打过招呼,小船刚刚停下,起重机伴随轰鸣声缓缓降了下来。梁昭开动小船调整角度,顾孟然则握住两根缆绳,迅速将小船与起重机连接在一起。

    “嗡嗡嗡……”

    起重机吊着柴油小船缓慢上升,逐渐与甲板齐平,顾孟然随意一眼扫过去,完整的巨擎5随之映入眼帘。

    巨擎5确实与风翼号差不多大,满载皆是三千吨,红绿相间的配色也相差无几。但两种不同的结构给人完全不一样的视觉体验,看起来比风翼号更威风帅气,甚至还大了一圈。

    她的上层建筑仅存在于船尾,船头及船身就像是一条开阔的飞机跑道,光滑而平坦,人站在上面被衬得格外渺小,因此显得更为壮观。

    但仅限于壮观,中看不中用的玻璃棒槌。

    因为是油化船,甲板上各类管道纵横交错,不能动,不能碰,活动空间被无情压缩,只有两侧边缘各有一条狭窄的过道。

    柴油小船落在船头甲板,等候已久的许星河带着一个长相乖巧的年轻女孩,侧身沿着过道急匆匆地迎上前。

    “顾哥,梁哥!”

    多日不见,许星河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十八九岁的青少年,一夕之间长成了大人。

    顾孟然与他点下头,礼貌问候:“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还行,还算过得去。”许星河领着女孩走上甲板,让出那条仅容一人通行的过道,热情地招呼两人:“走这边去艉楼吧,甲板上太热了,不是说话的地方。”

    过道直达艉楼,不需要人带路。

    顾孟然没跟他客气,带着梁昭率先走进过道。

    过道非常窄,油船还安装了喷淋装置,甲板两侧一直往外冒水给油舱降温。沿着过道一路走到艉楼,顾孟然和梁昭特意换的运动鞋都进水了。

    鞋子踩在地上“咕叽咕叽”地响,船主人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但船上并没有多余的鞋子可以提供,他只能尴尬地和两人道歉。

    一心只想睡觉的顾孟然并不在意,不过在艉楼里七弯八拐后,走进别人家干净整洁的客厅,顾孟然多少有点不忍心用自己湿答答的鞋子踩上去。

    艉楼,其实就相当于在船尾搭一座多层小楼,用来当作船员生活区。巨擎5的室内面积与普通江船相比还算宽敞,与几乎覆盖整个甲板的风翼号没办法比较。

    客厅面积在三四十平方米左右,采用了挑空设计,客厅上方无楼板,将近两层楼的高度,视觉效果开阔,整体明亮而通透。

    巨擎5不是新船,内部设施同样略显陈旧,不过电视、空调、沙发等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装修风格呈暖色调,进门就被一种温馨舒适的氛围团团包裹。

    “来来来,顾哥,梁哥,这边坐!”

    走进客厅,许星河终于有了身为主人的自觉,他忙不迭绕到前面,站在沙发前招呼顾孟然和梁昭。

    顾孟然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四下张望打量,磨磨蹭蹭地走到沙发前坐下,随口夸赞道:“你们的新船真不错,船又大又新,内部设施齐全,哪弄的?”

    本意是尽快引入正题,谁承想许星河还客套起来了。

    他杵在一旁傻乐了几秒,嘿嘿笑道:“不错吧?我和我姐也挺满意的。虽然比不上你们风翼号,但这个时候,有条船让我们容身已经是走狗屎运了。”

    最后三个字彻底被遗忘了,顾孟然不好表现得太迫切,四下环顾后敛回视线,有些别扭道:“话说当时那场山洪你们是怎么躲过去的?上岸了?”

    说起这个顾孟然还有点愧疚,当初没料到堰塞湖溃堤引发的山洪,一味劝说姐弟俩往上游走。现在想来,如果他们当真听从建议,驾驶柴油小船前往上游,估计现在尸体都凉透了。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面,想当初他对姐弟俩的态度……顾孟然越想越别扭,软乎乎的沙发莫名变得有些烫屁股。

    没心没肺的许星河似乎全然不记得那些小事情。

    他笑嘻嘻地往顾孟然旁边一坐,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极其自然地撑着他的肩膀,“山洪那可太刺激了,想想都后怕,简直就是和死神擦肩而过!”

    正当他准备展开好好唠一唠时,许星冉踩着楼梯快步走下来。她一手拿着一个老式烧水壶,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许星河见状赶忙迎上去,从她手中将烧水壶接过来。

    热茶、罐头、麻辣肉干……空荡荡的茶几逐渐被食物填满。姐弟俩诚意很足,估计把压箱底的零食都拿出来了,顾孟然甚至在桌上看到两个异常蔫儿巴的苹果。

    灾前不屑一顾的食物,灾后都已是稀罕玩意儿。

    所有食物摊放在桌上,许星冉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拿起两个罐头塞给顾孟然和梁昭,真诚地问候道:“好久不见,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最近怎么样,孟爷爷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跑,精神得很。”顾孟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笑着接过拉罐装的橘子罐头,拿在手中把玩。

    “那就好。”许星冉点点头,抿唇轻笑道:“真没想到还能碰到你们,这应该就是缘分吧?当时急着走,都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今天又碰上了,可得一起吃个饭。”

    相比只会闲聊的弟弟,许星冉靠谱多了,她看出两人一夜没睡,明显不是为了听这些感谢的话才坐在这里。

    于是短暂的寒暄问候过后,她不再拐弯抹角,扬起下巴看着顾孟然,认认真真道:“特意邀你们见一面不光是为了吃顿饭,相信你们能看出来,巨擎5载着货。你们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船舱里装的是0号柴油。”

    0号柴油,内河大部分船舶使用的0号柴油。

    想过直接,没想到这么直接,顾孟然诧异地挑了下眉,没有掩饰自己已经猜到的事实,笑着调侃道:“许姐爽快人,就这么告诉我们,不怕我们起坏心思?”

    许星冉笑着摇摇头,目光坚定,语气笃定:

    “你们救过我和星河的命,我相信你们。”

    第56章 巨擎5

    *

    直接爽快又真诚,顾孟然的铁石心肠都被敲开了一条缝,礼貌性的柔软了几分。

    而之所以是几分,因为满分一百分。

    不再是初次经历末世的愣头青,感激救命之恩或许不假,但混乱无序、人人自危的末世,亮出自己的底牌只因为一句相信?顾孟然断然不信。

    不过有话直说好过拐弯抹角,顾孟然没有吱声,托腮看着许星冉,等待她的后话。

    也许是眼神太直白,许星冉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坦然对上顾孟然的视线,轻言细语道:“世道乱了,现在的物资、燃料已经变成了稀缺资源。”

    “你们应该也很需要燃油,对吧?不然你们不会特地来这一趟。其实看到风翼号的名字我就和星河就决定了,如果船上真是你们,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结伴同行,这一路上,我们可以给风翼号提供燃油。”

    这一路?提供全程的燃油?!

    顾孟然指尖微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星冉,“你们的目的地是哪?条件呢?”

    “你们没改变行程的话,我们顺路,因为我们决定听从你的建议去宜南。至于条件,”许星冉顿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很不好意思跟你们提条件,救命之恩不是这一点燃油就能抵消的,但……”

    “一码归一码,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困难,有什么难处你直说。”全程的燃油太诱人了,顾孟然主动为她搭好台阶,甚至想好了用什么来换。

    许星冉揉了揉眉心,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巨擎5太显眼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里面载的是什么。我们船上两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要是真被人惦记上,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许星河小脸一黑:“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姐你怎么这样——”

    “闭嘴!”

    “哦。”

    无视许星河的哀嚎,顾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们打算出燃料,两艘船一起走,遇到危险或困难时尽量出手帮帮忙,一路上互相照应?”

    顾孟然说得很体面,许星冉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忙应声:“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看?”

    原以为对方打算用燃料交换物资,谁知道就提了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小小要求,几乎可以说是无偿。顾孟然怎么看?各开各的船,结个伴而已,顾孟然当然乐意至极。

    但免费的东西往往最贵,如果顾孟然是普通人,这个交易百利而无一害,可对于身怀空间的顾孟然来说,承了别人的情,当别人面临危险时,他真的可以冷眼旁观吗?

    纯良无害的弟弟,颇看重情义的姐姐,他们第一时间呼叫风翼号,且短时间内决定邀请见面,除了谈交易之外,当然也有情义在。

    哎!顾孟然暗自叹了口气,迎上许星冉期待的目光,淡淡道:“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们会有点吃亏,我们船上人不多,而且都是普通人,真遇上大麻烦我们恐怕也无能为力。”

    言外之意:小麻烦可以帮忙解决,大麻烦别太指望,我们会优先保全自己。

    许星冉听懂了,牵动嘴角笑了一声,“我明白。实不相瞒,开着巨擎5的这些日子,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碰上人,生怕被人给盯上。”

    “你和小梁是有能耐的人,当初在港口救了那么多人,比我家这个不着调的弟弟靠谱多了。一加一的效果大于二,我们两家结个伴一起走,互相帮扶,总归会安心许多。”

    “姐!”不着调的许星河蛮不服气。

    许星冉看都没看他一眼,注意力集中在顾孟然身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一艘近乎满载的油船在黄江航行,不亚于拎着一包黄金招摇过市,现如今天气炎热还好,鲜少有人在外活动,过段时间雨落下来,温度降下来,遇到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不能光拿好处不办事,与其遇到问题再来解决问题,不如提前防患于未然,顾孟然手指轻敲罐头,琢磨片刻后抬头看向许星冉,“一起走我没有意见,但巨擎5确实很显眼,你们没有考虑过给甲板做点伪装?”

    “当然想过。”许星河抢答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巨擎5除了艉楼就是甲板,这么大面积,用什么东西来伪装?”

    油船的船舱里三层外三层,防水性和密封性极好,船上基本没有配备防水篷布之类的。

    两艘船差不多大,风翼号的篷布巨擘5也能用,顾孟然没怎么犹豫,清了清嗓子道:“这样,一会儿我们送点防水篷布和钢架过来,你们在甲板上搭个架,把篷布罩上去,尽量地把巨擎5伪装成一艘散货船。”

    “可更重要的问题是,”许星河拧着眉提出疑问:“货物沉,吃水线低,满载散货船还是容易被人盯上。”

    不需要顾孟然来解答,许星冉似乎悟了,看向顾孟然的眼睛亮了一瞬,试探着问道:“小顾,风翼号是不是还能载一些货?我们船上还有不少空油桶,可以匀一部分柴油到你们船上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顾孟然轻轻点头,“如果信得过我们的话,当然可以。风翼号满载三千吨,船上干货居多,能帮你们分担一部分。”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许星冉当即作出决定:“那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准备油桶。”

    说着她就要起身,顾孟然赶忙叫住她:“不着急许姐,航道太窄了,大量柴油还是等靠泊再转移吧,用柴油小船拉太费时间了。先说说别的,你们还缺什么物资吗?”

    拿人的手软,结个伴就拿别人这么多燃油,姐弟俩毫无疑问的亏到了姥姥家。欠太多人情债不好还,顾孟然还是想拿点实际的东西来交换。

    听到物资两个字,许星冉撑着沙发扶手重新落座。有些难为情地笑笑道:“说起来确实还缺点东西。小顾,风翼号之前是超市船对吧?”

    灾前就碰到了姐弟俩,那时候的风翼号还印着水上超市四个大字,许星冉知道这点并不奇怪,顾孟然也没藏着掖着,坦然点点头,“没错,所以我们的物资还算充裕。”

    “那,你们、你们有没有那个什么……”

    直截了当的许星冉忽然变得支支吾吾,抛出一句不清不楚的话,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绯色,眼神躲躲闪闪。

    啥玩意儿这么难以启齿?顾孟然蒙了一瞬,刚想追问,坐在身旁的梁昭冷不丁开口,波澜不惊地吐出三个字:“卫生巾?”

    这话一出,客厅瞬间安静。

    顾孟然和许星河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多少有点吃惊,而许星冉先是一愣,随后她本就泛红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一下子红耳后根。

    这反应像是猜对了,顾孟然抵拳轻咳一声,开口打破诡异的沉默:“不用觉得难为情,这只是基本的生活用品,我们刚好有,回头送篷布给你们带几箱过来,还缺什么吗?”

    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许星冉缓缓定下神,顺着顾孟然的话道:“还有就是衣服被子那些,你们有多余的吗?”

    “也有。”顾孟然觉得奇怪,说完多问了一嘴,“只需要这些生活用品?你们不缺吃的?”

    许星河耸了耸肩膀,带着几分得意道:“吃得还好,暂时没那么缺。”

    没有主动说明,再追问就不礼貌了。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到了八卦时间,顾孟然还是很好奇他们这一路的经历,于是趁着许星冉前去做早饭的间隙,追着没心没肺的许星河问了不少问题。

    许星河这人是真没什么心眼子,或许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几乎是知无不言,大大方方地讲述他们的经历。

    地震发生后,许星河和姐姐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家人。可那时恒荣盛主机进水,操作系统失灵,停在锚地一动不能动。

    家乡太远了,一艘柴油小船必然开不回去,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岸上,准备前去港口找人维修恒荣盛,或是寻找其他交通工具。

    上岸不需要犹豫,问题是上岸前,许星河忽然想到顾孟然的那些话。世道乱了,秩序崩塌,有钱也买不到物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没打算走多远,但以防万一,他们特意在船上搜了些能用的物资带在身上。

    地震震级非常高,姐弟俩第二天俩上岸,港口码头已沦为一片废墟。通信中断,没有救援,码头化作炼狱,只剩茫然无措的船员,以及残垣断壁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能见度太低,自知做不了什么,许星河和姐姐并未在码头停留太久。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码头另寻出路时,河道如闷雷炸响,浑浊的江水喷薄而出,短短几瞬便将码头吞没。

    “你们是不知道,太吓人了!那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洪水来了,所有人都跟着跑。我们瞎猫碰到死耗子,跟着人群跑到了引桥,但那会儿太乱了,所有人都慌了,一窝蜂似的挤上桥,然后……哎!”

    许星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前脚刚踏上地面,后脚桥就塌了。后面那些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地往下掉,但凡晚个一秒,我和我姐都不会在这儿碰到你们了。”

    顾孟然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算作安慰,旋即又问:“后来呢?”

    “意识到灾难的严重性,我们一秒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往回走,但那时雾太浓了,车根本开不了,我们还是在一座坍塌的车棚底下拖了两辆单车出来,慢慢往回骑。直到后来雾渐渐散了,我们才找了辆货车开回去的。”

    “耽搁了太多时间,还是太晚了。”

    说到这,许星河肩膀往下一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被遗忘的伤痛又被提及,他眉头紧蹙,目光呆滞,再没了先前的精神气。沉默了将近五分钟,许星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家没了,房子塌了,我爸他……他就埋在废墟底下。”

    “他酗酒、赌博,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曾经以为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波动。可、可是看到他一个人在废墟底下发烂发臭,我居然还是有点难过。”

    第57章 中暑

    *

    酗酒、赌博,不务正业,集所有坏毛病于一身,还从未尽到过相应的责任,活着惹人厌烦,死了又会真心实意地为他难过,或许这就是血脉之间的羁绊。

    不是顾孟然恶意揣测,姐弟俩得到的父爱多半不平等。

    因为时隔多日再见,许星河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虽然还是那个不着调的乐子人,但确实像是刚失去至亲,还未彻底从阴影中走出来。

    但姐姐许星冉完全没有,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刚失去至亲的痛苦与难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从束缚中获得自由的轻松感。如若许星河不提,顾孟然定然看不出他们不久前才失去了至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孟然对别人的家事并无太大兴趣。见许星河眼眶通红,一脸菜色,他又伸手在许星河肩膀上拍了拍,轻声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没事儿,我早想通了。”许星河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扯出一抹牵强的苦笑,“我姐说得对,对他这种好吃懒做,吃不了一点苦的人来说,死在地震中也是一种解脱。”

    不等顾孟然接话,许星河跟个没事人一样摆摆手,“害,不说这些了,给你们说说我们是怎么捡到巨擎5的吧,说来也是运气好……”

    突如其来的灾难带走了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同时也搅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房子没了,亲人也没了,将父亲就近安葬在菜园后,姐弟俩多少有点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顾孟然的那些话在此时就像是一盏明灯,于是姐弟俩果断听从救命恩人的建议,往高处走,沿着黄江前往宜南。

    没有交通工具是个大问题,那时气温急剧升高,在户外生存都格外艰难,更别说徒步赶路。

    好在他们老家紧挨平江,也就是黄江于晋城的一条主要支流?。所以他们商量后一致决定,去平县码头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艘小船。

    结果就是——小船没有找到,但他们中头奖了,在码头找到一艘大型油船。

    原以为油船有主,他们还打算找船长商量,看能不能搭个顺水船,可不论他们在岸边怎么呼叫,油船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难以忍受的高温促使他们主动出击,直到登上巨擎5他们才发现,将近满载的中大型油船竟然空无一人。

    “就很神奇,那么大一艘船愣是一个人都没有。我和姐开始以为别人只是有事暂时离开,还特意在船上等了几天,可后面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撬锁进了巨擎5的驾驶室。”

    余光瞥见顾孟然略带质疑的眼神,许星河话音微颤,不太自然地瞄了他们一眼,“一直没等到人,后来我们、我们就把船开走了,可能有点不道德,但那艘船真的是无主之物,不是我们偷来抢来的。”

    “嗯,我知道。”顾孟然轻声笑道。

    油船往往比普通货船的配员更多,单凭两个人,抢一艘船是抢不过来的,不过具体等没等船主人回来……这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许星河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润了润嘴唇解释道:“真的,我们在船上至少等了五六天。因为船上没什么食物,我们自己的食物也快吃完了,后来我们白天在船上休息,晚上气温低的时候出去找食物,前前后后肯定有五六天。”

    似乎担心顾孟然他们不相信,许星河指向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孩,理直气壮道:“许愿可以给我们证明,我们就是去村里找物资的时候找到她的。”

    “确实是这样。”那位名叫许愿的年轻女孩点点头,怯生生道:“我上船之后都还等了好几天才走的。”

    顾孟然并不在意,架不住许星河非要证明,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口应道:“明白,信得过你们的人品。”

    不等许星河开口,顾孟然挑眉看了一眼许愿,很自然地岔开话题:“你也姓许,你们是亲戚?”

    “不是,我们一个村的,算是邻居。”许星河抢先回答道,而后耐心与顾孟然解释经过:“农村嘛,自家盖的房子通常都会有一个粮仓。我们家没有种地,粮仓比脸还干净,所以我和我姐就寻思去邻居家看看,看看有没有人,有没有粮食。”

    “粮食没找到,先找到个人,许愿她家房子也塌了,就剩下半间厨房。她爷爷奶奶和我爸一样,人直接被埋在废墟底下,她被困在厨房硬扛了好些日子,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中暑了,再晚个一两天估计都危险。”

    农户家的粮仓,难怪他们不缺食物。

    关注的点不知不觉跑偏了,顾孟然及时遏制住发散的思维,抬头朝许星河笑了笑,“你们这一路也不容易,不过还好,我们都顺利活了下来,重新在黄江相聚。”

    “这场地震真的太恐怖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苟活下来,气温又直线飙升。”许星河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降温,再这样下去,黄江都要烧干了。”

    “快了,应该不会太久。”

    一夜没睡困得很,闲得也差不多了了,顾孟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强打起精神道:“你们停在这几天了?发动机过热?今天能走吗?”

    许星河连忙点头,“对!就是发动机过热,停在这两天了,今天应该可以了吧,一会儿问问我姐。”

    顾孟然放下茶杯,干脆利落地起身,“那行,那我们就——”

    “哎,等下。”

    话还没说完,许星河忙地站起身,一把抓住顾孟然的胳膊,干巴巴笑道:“顾哥,你家开超市船的肯定有油盐酱醋什么的吧?我姐那会儿没好意思说,其实我们还挺缺的,可以用食物换一点吗?”

    顾孟然抽回手,打了个哈欠之后,懒洋洋地点了下头,“不用换,一会儿送篷布一块给你们带过来。”

    “那不行,”许星河上前半步,挡在顾孟然前面,“哪能白跟你们要。我们有谷子、小麦、玉米、土豆——”

    许星河掰着手指头跟报菜名似的,顾孟然打断他的话,笑着摆摆手,“真不用,能碰上你们是风翼号运气好,你们的燃油已经帮了大忙,这点东西就别客气了。”

    “那好吧。”许星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话说完了,许星河依旧没有让路的意思,顾孟然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许星河嘿嘿一笑,“别急着走啊顾哥,一起吃个早饭聊聊天嘛。我也好奇你们的经历,你们不是先走吗?怎么还跑我们后面去了?”

    聊不了一点儿,一聊准出问题,但凡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躲过洪水的?顾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早饭不吃也罢,顾孟然困得要死,懒得编故事。

    迎上许星河蕴藏期待的目光,他揉了揉眉心,旋即摇头拒绝:“早饭就不吃了,一宿没睡太困了,回头高频聊。”

    “哦对了,不要用公共频道,换到22频。”

    “哦哦,好的。”

    ……

    江面静谧如镜,烈日高悬头顶,顾孟然和梁昭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风翼号,别说睡觉了,早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又急急忙忙蹲在客厅给巨擎5打包篷布和物资。

    巨擎5太显眼了,两艘船一起开更显眼,尤其过几天还要经过陵江港,所以顾孟然还是打算等巨擎5做好伪装再出发,尽可能地把风险降低一些。

    搭钢架需要时间,材料必须早点送过去。

    一趟也是跑,两趟也是跑,不如一次性打包送过去。

    篷布、钢架、扎带、螺丝……顾孟然和梁昭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旁边放着两个大号编织袋,一个拿一个装,耗时大半个小时,将两个编织袋塞得满满当当。

    除了巨擎5需要的那些物资,顾孟然特意给他们拿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配件、工具,外加一袋百斤重的面粉和两箱方便面。

    方便面给他们换一换口味,至于面粉……

    就当恒荣盛的小麦磨成粉了吧!

    一夜没睡又去外面跑了一圈,顾孟然脑袋晕乎乎的,将所有物资打包收拾好,顾孟然将大件收回空间,与梁昭一人提着一个编织袋,顶着炎炎烈日重新走回甲板。

    物资装船,柴油小船系上缆绳,顾孟然猫着腰刚准备上船,先一步登船的梁昭忽然伸手拦住他,下巴轻轻抬了一下。

    “干嘛?”顾孟然没读懂他的意思,歪着脑袋看着他。

    梁昭无奈低笑一声,“站着都快睡着了,你说干嘛呢?回去洗漱休息,送个东西而已,去一个人就行。”

    “可是——”

    “别可是了,多一个人上船就要少放一件东西,这样是不是又要多跑一趟?”梁昭从他手中抽走对讲机,飞快地摆摆手,“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

    迟钝的大脑转不动了,浑然忘了可以开两艘船,顾孟然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和梁昭说了句“那你注意安全”便掉头往回走。

    头晕晕的,手脚软软的,当顾孟然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视线中的风翼号变成了两个、三个,抬起来的右脚像是踩了隔空,一脚踏入深渊,突然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直挺挺地往下坠。

    困晕了?不对,好像是……完了,中暑了。

    顾孟然眼前一黑,“啪叽”一下摔在甲板上。

    第58章 放个假

    *

    卧室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顾孟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一丝微光都看不见。

    一觉睡到了半夜?

    顾孟然茫然环顾四周,艰难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

    晚上10点,不是半夜也快到半夜了,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

    晕过去之前还有意识,顾孟然知道自己中暑了,嘴巴苦苦臭臭的,一股药味儿,估计外公或者梁昭给他喂过了药。

    额头上还黏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摸,撕下来一张已经没了凉意的冰凉贴。

    烧还没退,太阳穴隐隐作痛,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像是被人暴揍了一顿,看来不仅是中暑,还有点感冒的症状。

    又渴又饿,身体还不舒服,这也太难受了。

    顾孟然双手撑着床靠坐起身,顺手将冰凉贴丢在床头柜上,旋即从空间拿出一瓶矿泉水,吨吨吨地喝了小半瓶。

    床微微有些晃动,不对,是船在动。

    已经出发了?巨擎5的篷布安装好了吗?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外面什么情况顾孟然一概不知,不免有些担心。

    对讲机也没留一个,想喊人都喊不了,顾孟然只能掀开被子,从温暖的被窝中爬钻出来,准备去驾驶室问问情况。

    头疼动作慢了点,他刚刚挪到床边,还没在黑暗中找到拖鞋,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头顶灯光骤然亮起。

    突然亮起的灯光格外刺眼,顾孟然第一时间闭上眼睛,等适应光线再睁开眼时,端着碗的老爷子已经走到了床边。

    一碗热气腾腾的海带丸子汤把顾孟然给香迷糊了,他伸手就要去端碗,不要老爷子侧身一躲,顺手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二话不说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

    “还烫着呢,起来做什么?赶紧躺回去。”

    孟高阳板着脸,一副不躺就不给吃的架势。

    顾孟然闷闷地“哦”了一声,重新缩回温暖的被窝,靠坐在床头。

    海带丸子汤终于拿到手,顾孟然如同饿死鬼投胎,端着碗大快朵颐。

    现剁的猪肉丸子Q弹有嚼劲,大小刚好一口一个。全是肉多少有点腻,但海带那股清香正好中和了油腻,吃起来清清爽爽,又香又鲜美。

    外公的拿手汤菜,顾孟然好些日子没吃到过,格外的怀念。他连吃带喝头也不曾抬一下,丝毫没有留意到,老爷子坐在床尾,愁容满面。

    大半碗丸子汤下肚,顾孟然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头痛有所缓解,人也精神了不少。

    吃急了不好消化,顾孟然刚准备放下碗歇会儿再吃,余光扫过外公凝重而紧张的神情,端碗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了?吃个饭把人盯这么紧干什么,吃多了你舍不得?”顾孟然知道,外公这是在担心他的身体,但不想让外公太紧张,故意开玩笑一般调侃道。

    老爷子闻言眉头一皱,隔着被子捶了一下顾孟然的腿,黑着脸道:“懒得说你,你说你怎么搞的,以前身体不是挺好的吗?上船这才多久,都晕两次了,跟纸糊的一样。”

    “别担心呀外公,现在我的身体也很好。只是天气太热,加上没休息好,中暑也蛮正常的。”顾孟然把碗放回床头柜,戳了戳外公的胳膊,嬉皮笑脸道。

    “正常?”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小梁不是也没休息,还跟着你出去跑了好几趟呢,人家咋没事儿?”

    顾孟然蛮不服气,小声嘟囔:“那他身体更好呗。”

    话音刚落,小腿又被捶了一下,顾孟然忙地缩回腿,瘪着嘴看向外公,“我这还病着呢,还打我!”

    “哦,你也知道你病了?”老爷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自己不爱惜身体,一天到晚瞎折腾,病了怪谁?”

    说不过说不过,顾孟然耍赖摇了摇外公的手,“都怪顾孟然。不说这个了外公,我这睡了一天,外面什么情况?巨擎5的篷布这么快就安装好了?这会儿谁在开船?”

    一连三个问题并未成功转移话题,孟高阳没再训斥,只是无奈地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顾孟然,我们是三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不是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你闭上眼睛风翼号照样能开,不要整地跟带孩子一样,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什么事都要在你的掌控之中。病了就给自己放个假不成吗?你是老人我是老人?一天天操不完的心。”

    乍一听像是说他管得宽,但顾孟然知道,外公依旧是在关心他。

    其实外公不提顾孟也感觉到了,自己确实管得有点宽。他对风翼号、外公、梁昭都有种莫名的掌控欲,似乎所有事情都要由他来安排,由他来主导,他才能彻底放心。

    这种心态很不健康,正如外公所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且有行动力,不是树枝上嗷嗷待哺的雏鸟,张开嘴巴等着他的投喂和引导。

    可是……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顾孟然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害怕脱离掌控。

    除了多一个储物空间,多了三年末世经验,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先不说能不能面面俱到,保护好亲人,就肩膀上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担子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像真的该给自己放个假了,掌控欲越来越严重,总有一天他成为一个独断专行的独裁者。

    外公和梁昭首先是个独立的个体,其次才是他的亲人。

    顾孟然眼底笑意渐淡,耷拉着脑袋,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外公,这几天我会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和巨擎5的交易就交给你们了。”

    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看他这反应,老爷子还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赶忙解释道:“外公不是责怪你,外公只是担心你。你是人你也会累,啥事都让你来像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应当同进同退。”

    “还有,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就跟憋尿一样,憋久了准出问题。怎么说我也比你多活了几十年,有什么顾虑或者心事儿跟我说说,说不定外公还能跟你唠上一唠。”

    虽说话糙理不糙,但这有点太糙了。

    顾孟然强忍着笑,老老实实应声:“知道了外公。”

    “光知道不行,你得往心里去。”老爷子伸手戳了戳顾孟然的脑门,把半碗海带丸子汤塞进他手中,“不多说了,再说显得我啰唆。赶紧吃,吃完我也睡觉去了。”

    顾孟然接过碗,慢条斯理地将剩下几颗丸子解决掉。

    嘴里的汤都还没咽下去,老爷子飞快地从他手中拿走碗勺,丢下一句“继续睡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灯一灭,幽深的黑暗将人团团包围,顾孟然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半点睡意。

    睡了十多个小时刚刚才醒,这谁睡得着!

    顾孟然滑进温暖的被窝,从空间摸出尘封已久的手机,随便挑了一本下载好的电子小说翻看起来。

    闲下来的感觉还不错,吹着凉丝丝的空调,蜷躺在温暖的被窝,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小说有点上头,顾孟然逐渐沉迷,等他终于想起来现在还是晚上,分神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

    还不困,但该睡了,有必要调整一下时差。

    顾孟然随手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闭眼不到五分钟,睡意都还没酝酿出来一点,卧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孟然还以为外公杀了个回马枪,刚想让他不要开灯,下一瞬,门锁与锁头碰撞,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随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缓慢地停在了床边。

    动作这么轻,不像是咋咋呼呼的外公。顾孟然隐约猜到了来人是谁,见对方迟迟没有开灯的打算,鬼使神差地,他重新闭上了眼。

    床侧微微下陷,那人坐在了床边,顾孟然平复呼吸装睡,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额间。

    似乎在测他的体温,梁昭的手在他额头上停留了很久。不知过了几分钟,闭眼装睡的顾孟然真快睡着了,被子掀开一角,腋下忽然贴上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凉意吓得顾孟然一激灵,差点没绷住,当场坐起来。直到梁昭重新给他掖上被子,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塞在腋窝里的是体温计。

    量体温,掖被子,额头上又多出一张新的冰凉贴,之后梁昭还把卧室空调温度调高了点。

    顾孟然忽然有点想笑,别人好心好意来探病,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干嘛像个阴沟老鼠一样,躲在暗地里窥探别人。

    不装了没意思,顾孟然打算翻个身,假装自己刚刚睡醒,而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另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抹温热触碰到脸颊。

    不是手掌,仅是两根手指,梁昭仿佛被黑暗蒙住了双眼,变成了不可视物的盲人,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落在他的脸颊,一寸一寸描摹,似乎要通过触摸来判断他的相貌。

    摸额头是量体温,掀被子是塞体温计,摸脸是为什么?

    “顾孟然?”

    低沉喑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顾孟然心跳漏了一拍,平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半张脸似乎不足以判断出他的相貌,确认他睡着后,梁昭的指尖缓缓挪动,辗转到顾孟然的鼻梁。他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鉴赏不可多得的收藏品,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

    顾孟然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梁昭的指腹一点点向下滑动,最终落在他干燥的嘴唇,几乎没怎么用力,温柔地摩挲。

    第59章 异象

    *

    “早啊小顾,今天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

    阳光明媚的早晨,顾孟然洗漱完毕,打开房门走出来,和拿着一听可乐,优哉游哉走向驾驶室的郑奕杰碰了个正着。

    像出门捡到钱一样,郑奕杰春风满面,笑容格外灿烂。

    面对他的关心,顾孟然应了声“好些了”,旋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心情不错啊,好事儿不分享一下?”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郑奕杰踮起脚在顾孟然肩膀上拍了拍,得意扬扬道:“哥今天正式上岗,以后请叫我郑船长。”

    “上岗?学习时间有一周了吗?”顾孟然问。

    郑奕杰挑了下眉,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大人的事情你少管,孟爷爷说了,以后家里的事儿他来安排,让你少操心。”

    顾孟然:……老爷子动作还挺快。

    风翼号交到新手手中,顾孟然多少有点不放心,但外公成天带着郑奕杰学习,敢放手让郑奕杰值班肯定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犹豫再三,顾孟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看着郑奕杰,认认真真道:“多上点心,不要走神不要打瞌睡,跟在巨擎5后面稳稳来就行。”

    说正事呢,郑奕杰也不开玩笑了,颇为郑重地点下头,“我知道。把风翼号交到我手上等同于把身家性命交到我手上,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顾孟然“嗯”了一声,抬脚便往餐厅走。

    “等一下顾孟然。”

    一步还未迈开,郑奕杰叫住了他。

    顾孟然不明所以地回过头,郑奕杰忽然凑到身旁,一脸坏笑,神秘兮兮道:“昨晚梁昭去找你了吧?”

    “不清楚,我睡着了。”顾孟然面不改色道。

    郑奕杰嘴角一勾,挤眉弄眼道:“我昨天半夜起来找点吃的,结果被他叫去驾驶室顶班。他说他有事儿,我觉得……他肯定偷偷跑去看你了。”

    后面几个字刻意压低了嗓音,顾孟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于是沉默了几秒,他反问郑奕杰:“我生病了,来看我有什么问题?”

    “值班都要抽时间去看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乎你,他心里有你啊!”郑奕杰半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顾孟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哥在——”

    “哥个der!”郑奕杰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装了,我不仅知道你俩根本不是兄弟,我还知道,你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说完,郑奕杰抛给他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顾孟然确实懂了,笑吟吟地与他对视,“嗯,知道就知道呗。”

    “大大方方的,哥好歹是写网文的人,懂得套路多,还能帮你出谋划——啊?”完全没料到顾孟然这般坦然,郑奕杰说一半愣住了,脸上的得意尽数化为震惊。

    “不是,孟爷爷不是说你别扭得很,提都不让提吗?你怎么……这就承认了?”

    顾孟然不答反问:“那你还敢提?”

    “我、我这不是想帮你嘛。”郑奕杰理直气壮。

    “好意心领了,大人的事情少掺和,玩去吧。”

    顾孟然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郑奕杰。

    如果一天前郑奕杰跑来胡说八道,顾孟然可能会和他翻脸。外公平时开开玩笑就算了,郑奕杰还敢跑来伤口上撒盐,他必然给不了一点好脸色。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虽然顾孟然自己也还有点懵,但不妨碍他心情愉悦。

    不过……外公这个大漏勺实在可恶!

    这种事情是可以到处乱说的吗?

    带着些许不满走进餐厅,老爷子正坐在餐桌前,就着咸菜啃玉米。顾孟然拉开凳子坐在他对面,桌上热气腾腾的玉米一个不动,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把外公盯着。

    半根玉米下肚,老爷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鼓着腮帮子停止咀嚼,眯着眼睛看向顾孟然,“看啥呢,吃不下?要不我去给你熬点粥?”

    心一下子就这么软了,顾孟然哀怨地看着外公,无奈叹了口气,“外公,都跟你说了别乱说别乱说,你把我和梁昭的事告诉郑奕杰做什么?”

    老爷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极其不自然地擦了下嘴,面露尴尬道:“那啥,不是我乱说,他、他自个儿猜的。”

    “怎么可能,他明明一直以为梁昭是我哥。”

    “咳咳!”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道:“就……他问我你和梁昭什么关系,我让他猜,结果他直接说你俩是小情侣。我怕他误会嘛,就、就解释了几句。”

    “怎么解释会解释成我对梁昭有那方面的想法?小情侣变单恋,这有区别吗?你确定不是跟他展开聊起了?”顾孟然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老爷子放下玉米,拧开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百忙中抽空辩解一句:“聊什么聊,他那脑子跟普通人不一样,说一句全给你猜完。”

    顾孟然双手抱臂,看着外公忙忙碌碌,“还怪人家聪明咯?你不说不就——”

    “哎呀,都九点半了,我得去一趟驾驶室。”

    老爷子一只手拿保温杯,一只手拿玉米,如同逃难一般,匆匆起身逃离现场。

    顾孟然:哎!

    接班的人去了,下班的人估计也快回来了。顾孟然去厨房洗了个手,重新坐回餐桌,从篮子里拿起一根水煮玉米,一粒一粒地剥着吃。

    玉米刚剥出两行,梁昭回来了。他也先去厨房洗了个手,随后坐在刚才老爷子的位置,也就是顾孟然对面。

    “烧退了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饭菜一眼没看,梁昭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孟然,目光坦坦荡荡,毫不掩饰地关心。

    顾孟然手微微一顿,剥下一粒玉米喂进嘴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好像还有点,我自己感觉不出来,要不你摸一下。”

    比坦荡嘛,谁不会似的,顾孟然说着就把脑袋往前伸了一点,刚好是梁昭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隔桌相望,梁昭无波无澜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率先挪开视线,“刚洗完手还没干,我去拿体温——”

    “不用麻烦,应该就是一点点低烧,我一会儿去吃点药就行。”顾孟然嘴角微扬,拿起一根水煮玉米递过去,“先吃饭吧,熬一宿你也累了。”

    梁昭没再多说话,接过玉米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顾孟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待梁昭吃下半根玉米垫垫肚子,他忽然一抬头,装作自己刚想起来,似随口道:“对了,听郑奕杰说你昨晚来看我了?”

    梁昭明显一愣,不过只是短短一秒,他咽下口中食物,不紧不慢道:“嗯,半夜来的,你已经睡着了。我担心你还发烧,给你量了一次体温。”

    “是么?”顾孟然眉头一挑,直勾勾地盯着他,“真的只是量了体温?”

    梁昭垂眸错开视线,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孟然用玉米挡住自己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含含糊糊道:“可我怎么记得……”

    仿佛没听见顾孟然的话,梁昭眼眸低垂,自顾自道:“航道越来越宽,巨擎5的燃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商量后决定,等晚上凉快一点,通过并船靠泊转移部分柴油到风翼号。”

    这话题转移的未免也太生硬了,顾孟然差点笑出声。

    从未见过梁昭这般刻意地逃避某个问题,顾孟然觉得有趣,扬起下巴道:“我生着病呢梁昭,外公说了给我放假,我现在不管事了。咱们还是说昨晚吧,昨晚我——”

    “孟然。”

    铁了心不让他把话说完,梁昭突然很认真地唤了他一声。那双无波无澜,鲜少有情绪波动的眼眸,被一抹难以言喻的窘迫所占据。

    点到为止即可,顾孟然还没有勇气戳破这一个如梦如幻的泡沫。本意也不是让梁昭吃瘪,他低低笑了一声,歪着脑袋满眼无辜地看向梁昭,“冰凉贴你忘了?难道不是你贴的?”

    萦绕在餐厅里的紧张渐渐消融,梁昭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回望顾孟然。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玉米都快放凉了,梁昭嘴巴微张,刚刚发出一个浅短的音节,一阵“沙沙沙”的白噪声忽然从他身后响起。

    对讲机响了,郑奕杰略显惊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梁昭、孟爷爷!江面上有情况,快来驾驶室看看!”

    私事先放一旁,顾孟然和梁昭噌地坐起身,快步走向驾驶室。

    老爷子先一步抵达,顾孟然和梁昭匆匆赶到时,他一个人站在窗边,隔着玻璃眺望江面,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太阳已经出来了,不再是乌漆麻黑的深夜,顾孟然径直走到窗边,随意往外面一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风翼号尚在航行中,没于水中的螺旋桨极速旋转,平静的江面如同沸腾的开水,水浪翻涌起伏,船舶四周白花花一片。

    乍一看似乎并无异常,可将视线挪动到岸边,那片未被螺旋桨带动的水域同样白茫茫一片。

    不是水浪,更不是太阳反光,而是——不计其数的死鱼翻着白肚皮漂浮在岸边,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个江面,隔着玻璃都能闻到恶臭。

    第60章 未雨绸缪

    *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条蜿蜒的母亲河。平静的江面如同被大雪覆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眼的白。

    风翼号仍在前行,被水浪推到岸边的臭鱼烂虾并未减少,反倒越来越多。密匝匝的鱼群尸横遍野,部分惨遭螺旋桨绞成碎片,浊臭的污秽将河水搅得愈发浑浊。

    四个人齐齐看着窗外,被这诡异而触目惊心的一幕硬控了十多分钟。

    没一个人说话,驾驶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

    头顶烈日高悬,郑奕杰的后背却莫名凉飕飕的。他忍了但没忍住,嘴唇微微颤抖,压下惊恐打破冗长的沉默:“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太夸张了吧?怎么越来越多。”

    几十年航海经验的老爷子也未曾见过这种奇观,愣神片刻,他指节轻敲玻璃,拧着眉头道:“天气太热导致的缺氧?数量确实太多了,有点瘆得慌。”

    “不太对。”梁昭凝眸望着江面,沉声分析道:“高温持续了很长时间,不是这一两天热起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异常,这段流域的含氧量不可能断崖式下降。”

    “那、那是怎么回事?”郑奕杰多少有点慌。

    孟高阳摇摇头,“不清楚,不下水应该没事儿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顾孟然一声不吭看着江面,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并未重复上辈子的路线,遇到的人,发生的事也就和上辈子截然不同。未知令人恐惧,尤其是面对脱离掌控,顾孟然意料之外的状况。

    按照常识来判断,大量鱼群死亡要么是因为缺氧,要么是水中存在有害物质,因中毒死亡。如梁昭所分析,那么多半是后者,黄江被污染了。

    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呢?顾孟然全然不知。

    水往低处流,上游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只是水源被污染倒还好,反正空间在手,风翼号不需要使用江水,顾孟然唯一担心的是——某种病毒。

    上辈子他跟着顾德诚一家,直到水位上涨,城市几乎被淹没才被迫离开新京。期间他也听说过一些谣传,比如外来幸存者疑似携带病毒,高热不退,全身溃烂。

    之所以是谣传,因为很快就被军方辟谣,而未掀起风浪的病毒,分分钟被人遗忘,顾孟然也没太当回事儿。

    如今看来,谣传可能也有几分真实,由军方接管的新京相安无事,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毕竟老话说得好,大灾之后有大疫。前不久才经历了一场特大地震,死伤不计其数,埋在废墟中的人体经过高温发酵,极有可能暴发瘟疫。

    旁边三人还在激烈探讨,顾孟然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不论是病毒还是瘟疫,黄江里的鱼群死成这样,上游必定有大事发生。

    得提前做些准备!

    顾孟然稳不住了,匆匆走到驾驶台后方的空地,陆续从空间里掏出一些大件物品。

    郑奕杰一边操舵,一边与老爷子、梁昭闲聊,刚开始压根没留意到顾孟然在做什么。直到一圈类似铁丝网的东西堆在了脚边,他回头一扫,身后地板已经堆得满满当当。

    注意力瞬间转移,郑奕杰伸出两根手指捻着铁丝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老爷子随口解答:“高压脉冲电网,又叫电子围栏,你没见过?有些小区的围墙上就安装着这个。”

    这么一说郑奕杰想起来了,还真在围墙上见过。不过……他又问:“你们准备这个做什么?安装在船上?”

    “没错。”老爷子点点头,“江船很少安装电子围栏,海船基本是必备的,用来防海盗。”

    “哦哦,有坏人登船就电他丫的?”

    “哈哈!是这么回事儿。”

    话落,郑奕杰撒开电网,又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物资中拎起一把水枪,翻来覆去地看,“这个怎么点像高压水枪?这又是用来干嘛的?洗船?”

    “就是高压水枪,和电网一样的作用,安装在甲板护栏上防海盗。”老爷子耐心解答,最后捡着郑奕杰的话开了个玩笑:“有坏人登船就用水枪滋他丫的。”

    好奇心旺盛的郑奕杰点了点头,一秒都不带歇的,旋即又问:“嘶,那现在把这些搬出来做什么?刚刚不是在讨论鱼的事儿吗?”

    这个问题老爷子也答不上来,将目光转到顾孟然身上。

    两道灼热的视线?如芒刺背,顾孟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神情严肃道:“上游可能出事了,我担心暴发瘟疫疫或者病毒,所以打算提前做点准备。”

    “瘟、瘟疫?!”郑奕杰声音骤然拔高好几个度,明显受到不小的惊吓,小脸唰的一下惨白,“不能吧?瘟疫会传染鱼?那、那人还能活吗?”

    老爷子也有点吃惊,但没有郑奕杰那么大的反应,他眉头微微一皱,托着下巴道:“不太对吧,瘟疫或者病毒,我们不是应该做好防护吗?你把电网、水枪拿出来做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顾孟然无奈停下手中动作,继续给两人答疑解惑:“是不是瘟疫我不能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水源被污染了,上游肯定不太平。”

    “一路走过来外公你也发现了吧,当时暴发洪水的区域应该在山城以上,新京以下,我们岸上就走过了那片水域,现在的黄江越来越平静。”

    “平静不好吗?”郑奕杰问。

    顾孟然摇摇头,“平静很好,太平静就不好了。大概后天我们就要经过陵江港,如果没有受到洪水影响,江面风平浪静,我们在那里碰到船的概率有多大?”

    郑奕杰僵住,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非常大!”

    有船就会有人,可能还不少人,这段流域的异常极有可能是陵江港引起的。

    “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防疫工作和防御工作,我们得两手抓。”顾孟然撑着膝盖站起身,指着地下分成两份的物资,“晚上给许星河他们也送一份过去,顺便给他们提个醒。”

    杂七杂八的物资分成两份,高压脉冲电网、高压水枪、水管;酒精、消毒液、一次性医用口罩、N95口罩、免洗洗手液……

    顾孟然无比庆幸,灾前准备的足够充分。

    脑袋昏昏沉沉的,正在“休假”的顾孟然不是很想操心。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交代完重要事项,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脚便往回走。

    然而还没走出驾驶室,昨晚信誓旦旦不要顾孟然操心的老爷子忽然叫住他,有些不确定道:“那、那晚上的交易还继续吗?”

    顾孟然步子一顿,笑笑道:“继续吧。巨擎5吃水线太低了,帮他们分担一点,我都怕他们甲板飘上去死鱼。哦对,郑奕杰用高频联系一下,让他们赶紧把喷淋系统关了。”

    “ok没问题。”

    凌晨一点,风翼号与巨擎5在相较宽阔的航道成功靠泊。

    隔窗听到甲板传来的声响,顾孟然穿上拖鞋,戴上口罩走出门,沿着楼梯下到一层,不紧不慢地登上船尾甲板。

    已是深夜,热气腾腾的甲板灯火通明,外公和梁昭分别站在锚链舱与护舷旁,一个配合驾驶室放锚,一个将巨擎5抛过来的缆绳系上。

    两艘船并肩靠泊,近乎满载的巨擎5比风翼号矮了一大截。顾孟然站在护舷旁,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甲板,看着许星冉带着那个名叫许月的女孩忙忙碌碌,给空桶注油。

    大致数了数对方甲板上的油桶,估计得忙到早上了,顾孟然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去帮忙干活,位于下方的许星冉意有所察,忽然抬起头,“小顾,谢谢你们啊!”

    同款口罩已经戴上了,谢什么不言而喻,顾孟然停下步伐,笑着回应道:“不客气许姐,跟你们的燃油比起来,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

    “那不一样,你们送过来的这些可是保命的。”许星冉客套了几句,不想耽搁太多时间,迟疑片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孟爷爷说上游可能出事了,真是瘟疫什么的?”

    顾孟然摇摇头,“只是一个猜想,不必太惊慌。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做好防护准错不了。”

    许星冉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对,是该提前准备,我们一会儿运完油桶就去安装电网和高压水枪。”

    和听劝的人沟通就是简单,顾孟然朝她挥挥手,快步走到起重机旁边。

    都撸起袖子准备干活了,老爷子不知何时走到身后,一巴掌拍在顾孟然的肩膀上,“干啥,你个病号跑出来掺和啥?”

    毫无防备被人拍了肩膀,顾孟然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到是老爷子,无奈瞪了他一眼,“突然蹦出来吓我一跳,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帮忙干活。”

    “去去去,给我回屋待着去,用不着你帮忙。”老爷子捏着顾孟然的肩膀,用了点力将人往后拽。

    顾孟然踉跄后退几步,抓着外公的胳膊软磨硬泡,“外公我已经好多了,可以帮忙,不然你们两个人指定忙到早上去了。”

    “赶紧回去,别磨蹭。”

    老爷子又推了他一把,态度强硬。

    顾孟然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不料下一瞬,老爷子忽然扯着嗓子大喊:“梁昭!管管你家顾——”

    “别、别别闹外公,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顾孟然掉头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