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陵江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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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忙碌,顾孟然一个人也闲不住。
身体确实还没好利索,甲板又不让帮忙,他索性溜达到驾驶室,把郑奕杰撵出去帮忙,自个儿留在驾驶室配合操纵起重机。
柴油还在装桶,坐在驾驶室也是闲着,顾孟然埋头抠了会儿手指,实在闲得无聊,顺手拿起高频唤了一声:“许星河,在忙吗?”
“顾哥,你来驾驶室了?”
对面回应得很快,许星河略带欣喜的嗓音传来:“不忙不忙,听说你感冒了,现在好点没?”
“好多了,谁那么大嘴巴告诉你的?”
闲着无聊,顾孟然就着这个话题与对方闲聊起来。
许星河嘿嘿一笑。“郑哥说的,说你从巨擎、哎不对,现在叫恒荣盛2!说你从我们家恒荣盛2回去就晕了,感冒又中暑,可惨。”
“是有点惨。”顾孟然吸了吸鼻子,“怎么突然改名字了?恒荣盛2可还行。”
“哈哈,我想的名儿,还不错吧?改名字是因为梁哥,他说巨擎系列是达飞集团旗下的船,长期跑船的都认识,所以我们连夜找到油漆改了名。”
顾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梁昭懂得还挺多。”
“我也这么觉得。”许星河笑嘻、嘻地附和道。
说完他顿了一下,旋即将呼叫器凑近了一些,刻意压低嗓音道:“跟你打听个事儿呗哥,梁哥他以前就在黄江跑船对吧?他今年多大了?”
这话一出,顾孟然脑海中顿时拉响了警报,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他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许星河丝毫没察觉到异常,笑吟吟道:“是这样,咱们两家不是结盟嘛,我寻思咱们的关系还可以更牢固一点。”
“你看梁哥是单身,我姐也是单身,他俩要是凑成一对,那咱们恒荣盛和风翼号也就是一家人了,对吧对吧?”
顾孟然拿着呼叫器的手微微一顿,轻笑出声,“结盟不够还想联姻?算盘打得挺响亮。”
许星河变脸变得很快,他先是傻笑一声,随即长叹一口气,声音带了些许低落,“哎,还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就像今天,本来该我去甲板上干活的,可我就是个暑假工,什么都不懂,什么事情都得我姐亲自去干。”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让着我,照顾我,我也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我真的太废物了。她活得很累,被我这个弟弟一直拖累,所以——”
“所以你想找个姐夫来帮她分担点?”顾孟然冷声打断他的话,语气算不上友善。
许星河支支吾吾:“只是有、有这个想法。”
火气歘地一下就上来了,顾孟然劈头盖脸一顿骂:“想个屁,我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我、我——”
许星河试图解释,顾孟然没给他这个机会,不掩嘲讽道:“你什么你,你是个巨婴吗?有手有脚的,不懂不能学习?学了不能帮忙?你倒是会走捷径,找个姐夫继续给你吸血,你把你姐当什么了?她是你的工具人?”
许星河被他说蒙了,趁顾孟然歇气的间隙,忙地解释:“顾哥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在学习,也有在努力帮我姐分担,找个姐夫不是给我吸血,我、我……”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顾孟然“啧”了一声,“你姐知道你要给自己找个姐夫吗?”
“不、不知道。”许星河有些心虚道。
火气并没有降下去,不过顾孟然稍微冷静了一点,认真和他讲起了道理:“不论是拉近我们的关系,还是想帮你姐姐分担,找对象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替她决定的,懂吗?”
“我懂,我就是想着先问问你,然后再去问她。”
顾孟然嗤笑一声:“怎么和她说?帮她分析找个对象的利弊,然后用找对象的好处来说服她?那是她的真实想法吗?你确定她不会为了让你更轻松而牺牲自己?”
对方沉默了,白噪声“滋滋”作响,许星河一声不吭。
顾孟然无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我相信,你不完全是存着吸血的心思,但你这个想法就很蠢。心疼你姐就多努努力吧,早日独当一面,如果连亲弟弟都靠不住,她还会相信别的男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的白噪声中再度传来许星河的声音,嗓音沙哑而无力,“对不起顾哥,我知道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倒是我一个外人在这说教,挺不好意思的。”顾孟然轻声自嘲。
“不不不,我真的听懂了顾哥。”许星河连忙道:“我姐的确是会为了我牺牲自己的那种好姐姐,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整得跟卖姐求荣一样。”
“你说没错,求人不如求己,我自个儿必须先支棱起来,不然遇到这样一个的爸,再遇到这样一个的弟弟,我姐估计都要厌男了!”
没有因为顾孟然的指责而颓废,许星河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燃起来了。
顾孟然低低笑了一声,正准备掐断高频,结束这次不算愉快的闲聊时,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许星河。”顾孟然压低了嗓音道:“我有个问题。”
“顾哥你说。”
听他这般郑重,许星河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坐得端端正正,等待顾孟然的后话。
不料片刻之后,顾孟然轻咳一声,有些难为情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找梁昭当你姐夫?”
“啊?”许星河愣了一瞬,如实回答道:“首先梁哥他帅嘛,一看就能吃苦,属于少说多做,很靠谱,而且还很疼老婆那种男人。”
疼老婆……
顾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你怎么看出他疼老婆的?”
“话少的男人一般都疼老婆。”许星河一本正经道。
顾孟然又问:“就没考虑过别人?”
“考虑过,考虑过郑哥,不过他、他……”许星河声音越来越小:“你别跟他说啊,他太矮了点,而且还近视,我都担心他眼镜坏了没地方配,十米开完人畜不分!”
别说,还真有可能,顾孟然一扫阴霾,捂着嘴笑了好一阵儿。
而就在许星河抹了把汗,以为这个话题终于结束时,顾孟然又问:“我呢?没考虑过我?”
许星河虎躯一震,大惊失色道:“顾哥你别逗我了!”
“怎么逗你了?我不是男的?”顾孟然不明所以地问。
“是男的,但、但……”许星河磕磕巴巴道:“你、你看上去也喜欢男的啊。”
笑意凝固在了脸上,顾孟然挺直了后背,问:“有这么明显吗?”
许星河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拍着胸口直咳嗽,“不是哥,你别这么诚实行吗!”
顾孟然耸了耸肩,“诚实不——”
“驾驶室驾驶室,准备操控机械臂!”
话还没说完,操作台上的对讲机响了,顾孟然对许星河说了句“回聊”,随即放下呼叫器,凑到控制台旁开始干活儿。
和顾孟然估计的差不多,两艘船的机械臂同时运作,忙活到早上六点钟,转移了将近300吨柴油到风翼号上。
风翼号没有配备喷淋降温装置,油桶全部堆到一层大厅,用隔热篷布覆盖。但量实在太大了,顾孟然始终不放心,借由篷布遮挡,收了大半放回空间。
300吨乍一听很吓人,但对于满载3000吨的恒荣盛2来说,不过才卸了十分之一的负重。
虽然许星冉还想多匀点过来,顾孟然也还想再来点,但奈何没有多余的油桶了,总不能徒手接柴油。
死鱼泛滥的江面太过阴森,谁也不想过多停留,于是早饭过后,八点出头,风翼号绕至前方,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恒荣盛2继续航行。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抵达陵江港这天早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
顾孟然戴着口罩走进驾驶室时,人已经到齐了。
值夜班的梁昭坐在船长椅上,脸上疲态尽显,而老爷子和郑奕杰身着长袖长裤,面戴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并肩站在风挡旁观察江面情况。
“怎么样?看到港口了吗?”
显然刚到不久,老爷子拿着望远镜眺望,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呢,郑奕杰踮着脚可劲儿往旁边凑,火急火燎地追问。
老爷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急,别碰我,好不容易对上港口,一碰又给我抖没了。”
“孟爷爷你年纪大了,手容易抖,让我来呗。”
“你个四眼仔来什么来,看得明白吗你。”
本来还有点紧张的,被两人一唱一和搅没了,顾孟然轻笑一声,径直走向风挡,从空间里摸出另一个望远镜,隔着玻璃眺望港口。
距离不算太远,肉眼已经可以看到码头上五彩斑斓的集装箱。望远镜调大倍数,顾孟然小幅度挪动手臂,很轻松便将码头收入眼底。
宛如台风过境,地震将陵江港搅得乌烟瘴气,码头上密密麻麻的集装箱被尽数掀翻,歪七扭八横地躺在地上,乱糟糟一团。
矗立在码头上的橘色起重机、机械臂被连根拔起,引桥断的断裂的裂,几乎无一幸免。
没有看到人,顾孟然将望远镜挪动到岸边,随意一扫便看到了梁昭口中的水上服务区。
虽然名字叫水上服务区,但它其实在岸边。没有岸上服务区那般精致,它就像是用钢制甲板修建的厂房,整整齐齐一排,沿岸搭建。
一圈看下来似乎并无异常,顾孟然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将望远镜对准前方平静的江面。
陵江大桥从中断裂,中间一大截桥面直接就此消失。断面支棱出来的钢筋坠着沉重的混凝土块,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随时有二次坍塌和掉落的风险。
再往前,数十艘不同型号的船舶打横停在江面上,仿佛钢铁构筑而成的围墙,将日渐狭窄的航道堵得严丝合缝。
臭鱼烂虾漂浮,江面白花花一片,随着望远镜移动,顾孟然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大件漂浮物。
紧挨港口,他开始还以为岸边或者沉船的垃圾飘了上来,没太在意,而就在他正准备放下望远镜时,镜头微微一晃,一颗肿胀腐烂的人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视线。
第62章 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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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早早升起,炽热而刺眼的光芒穿透云层照射下来,银白色黄江蒙上了一层金光,宛如盛夏记忆里的向日葵花田。
透过望远镜,花田一秒变尸田,明亮的阳光让视野更加清晰,密密麻麻死鱼群中,一眼便能看到那些皮肤惨白,因长时间浸泡而肿大数倍的尸体。
不是一具两具,在确认是什么东西之后,顾孟然粗略扫一眼就看到了七八具。而后他强忍着恶心细数了一下,前方江面至少漂浮着三十具尸体。
落水时间应该不一致,尸体呈现出的状态有所不同。大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随着那令人作呕的恶臭,血肉逐渐脱离骨架,与浑浊的江水融为一体。
极个别死亡时间应该在三五天之内,他们躺在冰冷的江水中,身体变得格外庞大,在翻着白肚皮的死鱼群中尤为显眼,像一个个鼓胀的气球,一戳就破。
为了点数看得比较仔细,一圈扫下来顾孟然发现,死亡时间不一致,但这些尸体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
他们袒露在外的皮肤并不平整,手臂、脖子,甚至鼓胀的肚子全部爬着密密麻麻红疹,大概是痒意侵入骨髓,他们身上血淋淋的抓痕随处可见。
画面有点过于惊悚,虽说地震也死了不少人,一路上没少看到尸体,但三十多具尸体同时泡在水中发烂发臭,个别几具甚至产生了巨人观,简直是惨不忍睹。
水波荡漾,风翼号彻底停稳,距离陵江港不过千米。
穿着长袖长裤,顾孟然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有点麻烦,他放下望远镜,深吸一口气,竭力遏制喉咙里泛起的恶心感。
虽有不适,但还能忍,可他这个看得时间最长的人还没怎么样,下一秒,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呕声突然在身旁响起。
明显被恶心得够呛,郑奕杰弯着腰呕吐不止。
没有吐出任何东西,纯粹的干呕,两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煞白,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变得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打转。
一瓶矿泉水凭空出现在顾孟然手中,他伸手递给郑奕杰,轻声询问:“没事吧?”
郑奕杰迫不及待地接过矿泉水,仰头吨吨吨地灌了小半瓶,面色逐渐恢复如常,吸了吸鼻子道:“没、没事,到底咋了?我死了吗?这是地狱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见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顾孟然又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顺带拿出一瓶风油精,均匀涂抹在两侧太阳穴。
“哎!真是见鬼了。”老爷子喝完水将水瓶子夹在腋下,果断朝顾孟然伸出手,“给我也来点,有点犯恶心。”
“我也要!”
一人抹了一点风油精,浓烈的薄荷味充斥着驾驶室,那股令人不适的恶心感渐渐被压下去,空气变得分外清爽。
风油精提神醒脑的效果名不虚传,凉意刺激着太阳穴,顾孟然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但清醒归清醒,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前这个局面该怎么应对……他一时想不出对策。
“发生了什么不重要。”老爷子再度转身望向江面,这一次他没有用望远镜,隔着玻璃看向那些若隐若现的船只,颇为严肃道:“重要是这些拦路船,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人,停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又该怎么过去。”
郑奕杰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帮忙分析道:“大桥旁边不是还有一条支流嘛,我们从那绕过去行不行?”
顾孟然垂眸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水路和陆路不一样,不是绕一绕就能过去的。”
“那能怎么办?硬闯过去?”郑奕杰焦急地来回踱步。
“行不通。”重点关注船只的老爷子摇摇头,“那些船用缆绳连接在一起,一艘比一艘大,硬闯只会两败俱伤,把风翼号折腾坏就麻烦了。”
郑奕杰:“那、那用高频呼叫一下?看看上面有没有人。有人的话跟他们商量一下,没人的话我们靠过去把船挪走?”
顾孟然眉头微蹙,无奈叹了口气,“也行不通,看江里这些尸体,这里多半暴发了什么传染病。靠过去就算没人,你敢上船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嘛!”郑奕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驾驶室渐渐安静下来,叹气声此起彼伏,空气变得沉闷且压抑,隔着玻璃隔着口罩,隐约都闻到江面上的腐臭味。
“滋滋,滋滋——”
一阵白噪声打破宁静,顾孟然以为恒荣盛2在尝试联系,不料抬头一看,梁昭正在调动高频频道。
“咔嗒”一声,22频跳转至公共频道,一道沙哑的男声即刻传来:
“来船请注意,来船请注意,这里是陵江港海事巡护队,请保持4节航速靠泊水上服务区,这里有伤者需要帮助,谢谢配合!”
很正式的腔调,一连重复了三遍,的确像是海事人员。
所有人都待在刚才的位置,没一个人打算拿起呼叫器回应,连最是热心肠的老爷子也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着警惕。
流域内没有其他船舶,能呼叫风翼号的,除了恒荣盛2便只有那些拦路船。
末世了,但凡上岸走一圈都能知道,社会秩序已然不复存在,这个节骨眼儿用官方腔调寻求帮助,忽悠不明情况的傻子呢?
完全无视也不行,毕竟还要想办法通过。梁昭斟酌片刻,抬头与顾孟然对视一眼,随后在对方赞同的眼神中,伸手拿起了呼叫器。
“陵江港海事巡护队你好,这里是风翼号。我们收到了你的消息,可以配合靠泊,但我们在航道内观测到大量死鱼及浮尸,不清楚前方具体情况,请及时说明。”
对方沉默了,久到顾孟然都以为不会再有回应,高频再次响起:“风翼号你好,我们是震后聚集在这里的幸存者,一部分是陵江港的海事、工作人员,一部分是船员。”
“地震后我们一直待在港口,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共同渡过了难关。直到前不久,陵江港暴发了一场传染性极强的水痘,不少人因此感染。”
“我们反应不及时,防护措施不到位,加上缺少药物,最后有三十多人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救治而死亡。尸体同样具有传染性,我们条件有限没办法处理,只能抛入江中。”
问一句答几句,语气诚恳态度友善,孟高阳和郑奕杰对视一眼,顿时信了大半,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
不再拿腔拿调,梁昭变回了一名普通船员,面对海事有点儿畏畏缩缩,带着些许担忧道:“现在水痘控制住了吗?这片流域看上去不太安全,我们过去不会被传染吧?”
对方回答得很快,语气笃定:“控制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最后一名水痘患者已经痊愈了。你们应该知道,水痘是一种自愈性疾病,只要不持续发热,七天左右就能自然好转。”
“既然控制住了,你们为什么不上岸?把船停在这里拦着做什么?”老爷子好奇得紧,忍不住问了一句。
“您是船长吗?”察觉换了个人,对方更加礼貌友好,“我们去过岸上,地震后没多久我们就上岸了。但离陵江港最近的只是一个小县城,那里根本没有救援。”
“后来天气热起来,我们没地方去才重新回到港口。至少这里有船,有空调,旁边就是个水上服务区,也不缺燃油。”
“至于拦路……说来惭愧,你们从下游过来应该也发现了,这片水域已经被我们污染了,大量死鱼、尸体,整地跟臭水沟一样。我们拦在这不是为了拦下游,是为了拦上游,有船过来我们必须跟他们说一声,尽量不要碰水,以防感染。”
“哦,原来是这样。”老爷子彻底放松警惕,秒变热心群众,他快步走到驾驶台前,从梁昭手中拿过呼叫器:“那你们现在需要什么帮助?”
“药!什么药都,咳,外伤药,我们有船员在甲板作业时受了伤。”对方明显停顿了一瞬,干巴巴地笑道:“还有就是食物和水,方便问一下,你们船上载的是什么?”
老爷子刚想回答,梁昭抢先道:“船上载的矿砂。食物和药我们都有,但不多,需要的话可以匀一部分出来给你们,你们船上多少人?”
“我们人不多,现在就剩下十几个。方便的话匀一部分食物和药给我们吧,一小部分就行,你们还要继续航行就多留点,度过这几天我们自己想想办法。”
对方一点儿都不贪心,似乎还很为他们着想。
老爷子如释重负,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但梁昭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趁其不备拿走呼叫器,似有为难道:
“我们现在遇到点难题,一路上的死鱼太多了,我们的螺旋桨叶片过度磨损,效率明显降低。这一段还有不少尸体,就这么开过去,我们的螺旋桨非报废不可。”
“那你的意思是?”对方略显迟疑道。
梁昭:“帮我清理航道,协助我们完成靠泊。”
几乎没怎么犹豫,对面应了一声:“好!”
第63章 机会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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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我们螺旋桨出问题了?我怎么不知道。”
呼叫器放回控制台,憋了许久的郑奕杰率先提出疑问。
梁昭没空搭理他,迅速将高频调整到22频道,与跟在身后的恒荣盛2说明情况。
求知若渴的视线转移到顾孟然身上,顾孟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警惕心会不会太低了点?当时防刚哥跟防贼一样,怎么现在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
“啊?”郑奕杰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那人在骗我们?不能吧。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很好,而且前因后果交待得很清楚,不像是骗人啊。”
老爷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开始我也有点不信,可他们不缺船,不缺燃油,听说我们载的是矿砂也没有迟疑,只是要一点食物和药而已,的确不像骗人。”
“当然,就算没骗人我也不会直接把风翼号开过去,我没那么傻。顶多、顶多开一艘柴油小船给他们送点食物过去,卖个人情嘛,然后让他们赶紧把道让开。”
一个比一个好骗,顾孟然气笑了,指着前方漂着尸体的江面,沉声问道:“那些尸体你们看不见?就现在这个天气,又浸泡在水里,七天还能保持这个状态?”
“我又不是法医,我哪知道。”郑奕杰小声嘟囔。
老爷子闻言没再反驳,若有所思地咂咂嘴道:“好像也对,听他那意思,这些人死了至少有七天,可这种天气,七天应该高度腐烂才对。嘶,图我们啥呢?”
“我们不相信他,他也不相信我们船上载的是矿砂。毕竟这个时候,谁会吃力不讨好地载着两船矿砂到处跑。”顾孟然收回停留在江面上的视线,用余光看了梁昭一眼。
孟高阳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着梁昭发愣,“那小梁让他们帮忙清理航道是啥用意?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梁昭一个人做的决定,顾孟然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过通过刚才那些话,隐约能猜到一点。
梁昭握着呼叫器,还在和许星冉说话,顶不住老爷子好奇的眼神,顾孟然想了想,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没有那么多计谋,应该只是……让他们主动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来。”
这话说的,孟高阳寻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疑惑道:“钥匙,门?你是说,故意让他们清理航道,其实是为了让他们主动解开缆绳,开一艘船出来?”
顾孟然“嗯”了一声。
老爷子眉头越拧越紧,“那,万一人家不开船出来呢?清理航道又不是非要大船,开个柴油艇,拖一根高压水枪不就行了?”
“不,他们一定会开大船。”顾孟然语气笃定,颇为认为地与外公分析:“如果‘水痘’真被控制住了,或他们没有被感染,那他们敢近距离接触这些浑浊的江水吗?”
“退一步说,如果他们已经感染了,在我们几乎没有防备、还愿意配合的情况下,他们不会打草惊蛇,轻易暴露在方便观测的柴油艇中。所以,他们只能开大船。”
一通分析彻底说服了老爷子,他看向梁昭的眼神都变了,嘴巴微微张大,惊讶道:“看不出来啊小梁,你这心思还挺缜密的。”
说这话时,梁昭刚好放下呼叫器,抬头对上老爷子和顾孟然的视线。
刚才两人说话他也听了几句,尤其是顾孟然的猜想和老爷子的夸奖。但……梁昭抿唇轻笑一声,如实道:“和孟然猜得差不多,的确是想让他们开一艘船出来,让那堵围墙出现一个缺口,方便我们找机会闯过去。”
“不过我没想那么多,算是冒险赌一把。赌赢了方便我们快速通过,赌输了也能分散对方一部分人手,有利无弊。”
傻愣在窗边的郑奕杰回过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昭,“所以……一开始你就打开硬闯?”
梁昭点点头,“不去陵江就只能硬闯,没得选。”
“怎么会!”郑奕杰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那群人真的只是要一点物资就放我们过去呢?我不是说该给他们物资,我只是觉得,在硬闯和付出物资就能顺利通过之间,肯定后者更安全,拿风翼号去冒险我真的……哎!”
顾孟然明白他的顾虑,如果可以把风翼号和恒荣盛2收入空间,他肯定选择立即上岸,而不是用风翼号去冒险。
可几百吨柴油装进去,他的储物空间连一艘风翼号都塞不进去了。除非将大量物资转移到船上,腾出地方给船舶容身,而这需要很长时间,显然,现在不具备这个条件。
现实很残酷,顾孟然看了郑奕杰一眼,无情戳破他的幻想,“别想了,趁乱拦在路中间的能是什么善茬?他们那套说辞根本说不通,高频又不是摆设,他们都能联系到我们,怎么会联系不到上游过来的船?”
郑奕杰哑口无言,不自觉地垂下脑袋,神情难掩失落。
曾经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如今又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他果然是毫无判断力,老了都会被人忽悠买保健品的那种人。
十分钟后,陵江大桥另一头,排成一字形的船只松开了缆绳,而后位于正中间,一艘中大型散货船开始缓慢移动,朝着正前方航行。
烈日炙烤的露天甲板,两个男人顶着高温走了出来。他们包裹得非常严实,身着长袖长裤,头戴帽子、口罩,浑身上下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连双手都戴着橡胶手套。
散货船平稳航行,螺旋桨飞速运转,将漂浮在江面的臭鱼烂虾与腐尸一点一点卷入船底板,绞碎后再吐出,只留下一汪浑浊的污水。
非常简单粗暴的清理方式,直接一路绞过来,实在卷不进去的大个浮尸,站在甲板上那两个男人才会用高压水枪将他们推开。
耗时十来分钟,银白色黄江从中间劈开一条道来,轻微晃荡的水波浑浊不堪,一眼扫过去还能看到不少黑白相间的不明肉块。
散货船相当谨慎,一千米的航道大概只清理了七八百米,它原地掉头停在水中央,与风翼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江相望。
“——滋滋滋,风翼号风翼号。”
高频再次响起,梁昭第一时间拿起呼叫器,应了一声,“收到请讲。”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对面直截了当道:“航道清理完毕,请启动船舶,保持4节航速,跟随向阳号移动!”
话音刚落,一声浑厚的鸣笛声响彻整片流域。
“——呜呜!”
对船鸣笛示意,梁昭握着呼叫器的手微微一颤,硬着头皮道:“收到收到。”
计划有变,原本说好开路船一路开到水上服务区,停在那里等他们,不料对方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求风翼号跟随他们一同航行。
如果只是跟着向阳号倒也没事,反正去水上服务区必须靠岸,并非走一条直线,趁对方转向之际加速冲过去即可。
怕就怕对面连“交易地点”也改了,跟着他们去往老巢,随后快速将缺口堵住,届时风翼号插翅难逃。
意识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顾孟然,驾驶室本就不算轻松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无比。
机会就一次,这时候再谈条件只会让对方更加警惕。
顾孟然牙一咬,简单和外公交代了几句,快速从空间里拿出三套防护服,三副有线耳机。
随着鸣笛声再次响起,开路船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老爷子代替梁昭坐上了船长椅,一句话没说,操控风翼号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同一时间,驾驶室里的顾孟然、梁昭和郑奕杰迅速将连接对讲机的耳机佩戴好,旋即在衣服外面穿上一套全封闭式化工防护服,又在头上加戴了一个厚厚的防护面罩。
随后三人匆匆下至一层,站在通往甲板的门口耐心等待。
三台发动机同时运转,嘈杂的嗡鸣声盘旋在黄江上空。三艘船一前两后,保持着安全距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稳,缓缓驶向陵江大桥。
打破平稳需要勇气与契机,向阳号船头越过断桥的一瞬间,原本缓慢蠕动的风翼号转向提速一气呵成,直行秒变横行,好似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岸边。
向阳号上的观察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风翼号又变成了一辆碰碰车,在船头即将触岸的那一刻猛地弹了回来,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擦着岸边泥土冲向前方。
领头船换船了,向阳号炸开了锅,船员试图转舵阻止,可就在这时,恒荣盛2紧随其后,几乎原原本本地复刻了风翼号的危险驾驶,如泥鳅一般超到向阳号前方。
“草!这群狗东西还挺鸡贼的,他们发现了!”
“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肥羊,你他吗会不会开船,两艘都给老子放跑了,追,还不赶紧追!”
向阳号驾驶室内乱作一团,四五个男人对驾驶员口诛笔伐,目光却紧盯着前方风挡,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皆闪烁着阴狠与气急败坏。
站在驾驶台旁边的男人是个例外,他似乎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调动高频频道,顺手拿起呼叫器:
“鱼进网了,准备收网。”
第64章 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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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小瘪犊子,跟我玩还嫩了点!”
一出惊险刺激的极限超船,孟高阳肾上腺素直线飙升,顶着一脑门的汗,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得意忘形地笑出声。
水位持续下降,用这种方式超船无疑是铤而走险,稍不留神撞上岸边事小,但凡用力过猛冲岸搁浅可就真玩完了。
庆幸之余是后怕,汗都顾不上擦一下,孟高阳单手操舵,越过向阳号后迅速将车钟推到底,操纵风翼号全速朝前方缺口冲过去。
事发突然,从风翼号开始超船到现在不过短短三分钟。
被甩在身后的向阳号已经没了威胁,横在江面上那串“糖葫芦”来不及反应,松缆绳启动船舶需要时间,赶在这之前通过即可。
“轰轰轰——”
黄江不再平静,两艘庞然大物全速航行,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宛若雷鸣。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距离以极快的速度缩短,风翼号好似一支脱弦利箭,携着凌厉而迅猛的破风声,扬起一道道浑浊的水浪,朝着前方空隙猛地冲了过去。
所有船只打横停放,“围墙”长而不厚,很快,正面突围的风翼号一头扎进空隙中,船头顺利通过。
风翼号是前驾驶,动力最足的船头顺利通过,这意味着两侧船舶即刻动起来阻拦也来不及了。
老爷子双手握紧船舵,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可他还没来得及为即将脱困而庆幸,左右两侧视野盲区突然窜出来两艘中型散货船,毫不迟疑地,全速撞向风翼号。
“——砰,砰!”
好似惊雷炸响,巨大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两艘船左右夹击,几乎同时撞上全速航行的风翼号。船肚子中间光滑的弧形船壳瞬间凹陷下去,被对方船舶的球鼻艏直接撞出两个硕大的深坑。
没于水中的螺旋桨极速运转,风翼号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挣扎、自救,而另外两艘船似乎抱着必胜的决心,义无反顾地往前挤压,哪怕两败俱伤也势必要将风翼号逼停。
接触面钢铁剧烈摩擦,一阵“嘎嘎吱吱”,尖锐又令人牙酸的声响充斥着江面,比刚才巨大的撞击声还要刺耳。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夹击的确奏效,风翼号进退两难,被夹在中间不得动弹。但黄江里的散货船大多以后驾驶为主,这两艘船也不例外。
船头硬刚船头,一个发动机在前,一个发动机在后,动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脱困只是时间问题,顶多风翼号损伤更严重一点。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局面僵持不下,就在风翼号以微弱的优势占据上风时,两侧几乎与风翼号平行的露天甲板上,突然涌出一大群人。
不再做任何伪装,那些人穿着短袖短裤,一身脏污,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洗澡了,极个别头发打绺,邋里邋遢,肉眼可见的狼狈。
脏就算了,毕竟黄江被污染,水资源稀缺,洗不了澡也很正常。可他们暴露在外的皮肤除污垢汗渍以外——长着密密麻麻,如同水泡一般怪异又瘆人的红疹。
小红疹与青春痘别无二致,边缘红得厉害,顶端微微泛白,似乎轻轻一挤便能压出脓液。而那些个头大的堪比拳头,仿佛刚烧开的开水浇在皮肤上,烫出一个个透明水泡。
密密麻麻,每个人身上都长着不少,孟高阳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一盆冷水蓦地从头顶浇下,背脊冒出森森寒意,持续升高的体温瞬间跌破零下。
不仅是因为那些奇怪的红疹,对方人太多了,两边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个。而且三艘船紧紧挨在一起,沿着甲板登上风翼号——简直是如履平地。
短短几瞬,对面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一群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男人无惧疼痛,无惧炎热,踩着滚烫的甲板朝风翼号飞奔而来。
真是遇到鬼了!孟高阳暗骂一句,旋即打开事先连接好的电网开关,抓起对讲机喊道:“快!两边船上都有人,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弄脏我的风翼号!”
随着一声令下,被绿色防水篷布全方位包裹的风翼号忽然出现三道白色身影。他们一人拖着一根长长的水管,两人前往左侧甲板,一人前往右侧甲板,已然做好防御的准备。
三艘船排成一个十字形,另外两艘船分别在风翼号两侧,与风翼号的接触面不大。上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对面船头甲板,他们只需要用高压水枪守住这里即可。
头顶烈日高悬,紧握高压水枪的掌心全是汗,看着乌泱泱一群人朝自己冲过来,顾孟然莫名有种在看丧尸片的既视感。
原因?苦衷?不重要,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快,他们船上有吃的,有药,不要让他们跑了!”
“不要、不要跑,救救我的孩子……”
“药,我要药,我还不想死!”
“别废话,冲上去,直接把船抢过来!”
……
哭喊与嘶吼声震耳欲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率先进入水枪射程范围内的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他似乎被病痛折磨得不轻,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青,脖子上硕大的红疹还在流脓渗血,可他异常坚定,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冲向风翼号。
没有犹豫与动容,只听“呲”的一声,强而有力的水柱从顾孟然手中喷射而出。
压力调节到最大,水柱宛如脱膛子弹,拖着长长的小尾巴,直挺挺地射向对船,不到一秒便将打头阵的男人掀翻。
五六米的距离都有这种威力,高压水枪的杀伤力不言而喻。跟在后面那几个人有一瞬迟疑,然而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一声“横竖都是死”,那群人再度躁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正当防卫,正当防卫!郑奕杰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咬紧后槽牙,随顾孟然一同打开高压水枪,对着前方无差别扫射。
距离尚远,高压水枪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强悍的水柱仅是将那些人掀翻在地,抑或阻挡前进的步伐。可对方人数众多,一个叠一个,不一会儿便有三四个人成功突围,于混乱中踏上风翼号的甲板。
护栏挡住了去路,电网开始工作,两个护栏尝试翻越的男人惨遭电击,满是污垢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而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冲击力极强,连石头都能刮下一层皮的水柱近距离射向人体,顾孟然想过会是什么后果,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试图从护栏缝隙中钻进来,顾孟然还是选择移动水枪对准他。
“——呲呲呲!”
白色水柱携着强大的冲击力,精准射在男孩的脚背。
几乎只用了十秒钟,对方破旧的运动鞋直接被洞穿,红色血雾高高扬起,在水柱的冲击下转瞬即逝。
漫长的八分钟,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水、血与脓液的混合物溅得到处都是,主动发起进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剩下一片狼藉,一片惨痛的哀嚎。
与此同时,停滞不前的风翼号终于冲破禁锢,开始缓慢移动起来。
随船舶移动,那些倒在甲板边缘的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地往江里掉。而那两艘船毫不在意,仍不断靠近尝试夹击风翼号。
一眨眼的工夫,黄江里的尸体又多了几具。
像两块难缠的牛皮糖,散货船死死黏着风翼号,而就在刚才那一幕即将重新上演时,“砰”,又是一声巨响。
不知何时,后方恒荣盛2在狭窄的航道中完成了错船。她行至风翼号右侧,毅然决然地提速,猛地撞向黏着风翼号那艘散货船。
满载与空载的效果截然不同,这全力一撞,散货船随水浪荡开了四五米,而风翼号趁机加速,宛如一条灵活的泥鳅,从另一艘散货船手中溜走,大摇大摆地离开。
一停一顿,摇摇晃晃,不晕船的顾孟然都有些受不了,强烈的眩晕感直达大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
当然,想吐不单是因为头晕,更主要的原因是沾在防护服上那些红白相间的黏稠液体。
深呼吸压下不适,顾孟然看了眼紧随其后的恒荣盛2,随后放下高压水枪,与郑奕杰一同朝另一侧甲板走去。
风翼号上就四个人,外公负责驾驶,能自由活动的只是他们三个人。
顾孟然猜到对方可能会在他们经过缺口时搞一手突袭,所以早早备好高压水枪,穿上防护服。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两面夹击,因此他们三人被迫分成两队。
不放心啊,顾孟然和郑奕杰两个人应对都非常吃力,手都被高压水枪震麻了,梁昭他一个人……
人被闷在防护服里,已经快被汗水腌入味了,顾孟然一刻不敢停歇,健步如飞地绕过船尾,匆匆来到另一侧甲板。
一抹白色在一片绿中格外显眼,顾孟然远远看到梁昭独自一人站在护舷边上,正忙着拆卸连接水管的高压水枪。
没有尸体,没有其他人,梁昭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顾孟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隔着防护服高声呼喊道:“梁昭!先别弄了,来这边冲个澡!”
防护面罩的隔音效果太好,梁昭过了好几秒才缓慢地回过头,且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远远看了顾孟然一眼。
顾孟然以为他没听到,正要迈开步子走过去,耳朵里的耳机滋滋作响,梁昭略微沙哑的嗓音一层一层漾开:
“别动,不要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顾孟然还在坚持往前走,同时按下腰间对讲机:“怎么了?为什么不要来?”
无法阻拦顾孟然前进的步伐,梁昭果断丢下拆到一半的高压水枪,随着对方的节奏一点一点后退。
“我的防护服破了,沾了一点脏东西。”
第65章 隔离
*
不知名病毒极具传染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防护服破了,沾到了脏东西……顾孟然步子猛地一顿,僵硬又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是怕梁昭传染自己,只是防护服沾了太多脏污,可能本身就携带着病毒,顾孟然不敢轻易靠过去。
防护面罩太闷了,强烈的窒息感仿佛一只炙热的大手,紧紧捂住顾孟然的口鼻,突然让他有点呼吸困难。
冷静,顾孟然竭力保持镇定,嘴唇翕动,却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哪个位置破了?我不过去,你让我看看。”
梁昭停下后退的步伐,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
略微失真的嗓音从耳机传来,隔着防护面罩看不见顾孟然神情,梁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与担忧。
迟疑片刻,面向两人的梁昭缓缓侧过身,将一直刻遮挡的左侧身体暴露在两人眼前。
一个洞,一个口子,顾孟然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他万万没想到,梁昭身上的防护服从腰到脚踝,完完全全地大敞开。
像是被人用利刃割开,切口平整,里面的黑色工装长裤仿佛从侧面开了个高叉,流畅而修长的大腿清晰可见,隐约还能看到皮肤上殷红的血迹。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顾孟然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成拳,艰难开口道:“你受伤了?你的血还是?”
梁昭“嗯”了一声,柔声解释:“我的,破了点皮。”
这种病毒不一定通过呼吸道传播,但十八九通过接触传播。高压水枪近距离扫射免不了沾上脏东西,梁昭的防护服大面积破损,大腿还受了伤,他感染病毒的概率……
生锈的大脑开始运转,思索片刻,顾孟然竟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一味地担心无济于事,及时医治、隔离才是重中之重。
见梁昭大腿处的伤势并无大碍,他轻抿嘴唇,有条不紊地安排道:“消毒回屋,准备隔离,不用太担心,我们的药物充足。”
梁昭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应了一声“好”。
甲板太脏了,尤其是刚才呲水枪的地方,地上淌着浑浊的污水,简直跟臭水沟一模一样。
当然,他们身上也没干净到哪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防把病毒带回船舱,他们必须洗个澡、消个毒才能回屋。
顾孟然和郑奕杰的防护服完好无损,收拾起来倒还方便。找个干净地方用水管冲洗一遍,随后脱下防护服,换个地方洗澡,最后用医用酒精进行全身消毒,换上干净衣物即可。
而密切接触者梁昭已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感染者来看待。他时刻与顾孟然和郑奕杰保持着安全距离,顶着烈日在露天甲板上仔细清洗、消毒。
最后特意让顾孟然给他拿了一套全新的防护服穿上,这才跟着两人走进船舱。
需要隔离的不止梁昭,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于是穿过客厅来到走廊,顾孟然扫了眼握住门把手的郑奕杰,轻声嘱咐道:“这两天不要出门,就在屋里待着,有什么需要用对讲机呼叫。”
郑奕杰微微一愣,抽回开门的手,摸了摸腰间对讲机道:“我屋里没吃的,那吃饭怎么办?”
顾孟然:“让外公给我们送过来。”
“哦好。”郑奕杰应了一声,却还没有进屋的打算。
他回头看了眼因受撞击而乱作一团的客厅,狠狠叹了口气,再度将目光转向顾孟然:“船呢?风翼号被撞了好几下,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况,甲板脏兮兮的还没收拾,船舱里也乱糟糟的。”
麻烦事太多了,顾孟然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带着些许无奈道:“船还能开就让外公先开着,出大问题了他肯定会告诉我们。至于其他……不管了,以人为主。”
郑奕杰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走廊只剩下两个人,顾孟然回头看向穿着防护服却坚持与他保持距离的梁昭,径直走到自己卧室门口。
他不走梁昭是不会过来的。
顾孟然一言不发,推门走进卧室。
因无妄之灾折腾了一个上午,顾孟然人累心也累,精疲力竭,又心力交瘁。
未知让人恐惧,梁昭可能会被感染这件事,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胸口,顾孟然总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医学方面是他的知识盲区,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病毒绝非他知道的那种水痘,更像是……水痘的升级版?
凭他自个儿解决不了问题,顾孟然关上门,一步都没迈开,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从空间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及U盘。
U盘链接电脑,顾孟然打开文件夹,在一众资料中找到提前下载好的《家庭医生实用手册》,再通过目录找到疱疹那一部分,认真阅读起来。
单纯疱疹、带状疱疹、水痘……
一圈看下来,那群人的症状还是和水痘最为相似。
顾孟然不敢耽搁太久,迅速根据手册里的治疗方法开始配药。清热解毒颗粒、抗病毒药物、皮肤外用软膏、止痒药物、退烧药……
所幸灾前准备的足够充分,照着手册一样一样地配,居然一样不落地配齐了,不一会儿顾孟然身旁的小纸箱就被塞满了。
笔记本电脑丢回空间,顾孟然陆续从空间拿出医用酒精、碘伏、消毒液、体温计等,而后一套崭新的防护服凭空出现在手中,没有犹豫与迟疑,顾孟然快速起身穿好防护服。
“咚咚咚,咚咚咚。”
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纸箱,顾孟然敲响隔壁卧室的房门。
门内很快传来回应,梁昭仿佛就站在门口,声音无比清晰地穿过门缝。
“放门口就行。”
以为他来送东西?防护服隔音效果太好,顾孟然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开门梁昭,我要进来!”
门内安静了一瞬,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梁昭更加清醒的嗓音隔着门响起:“孟然,我很有可能被感染,先让我隔离一段时间,过几天我们再见面。”
“没事的梁昭,我穿了一套防护服。”顾孟然试图和梁昭讲道理:“带过来的药有点多,我必须给你说说该怎么吃,免得你吃错了。”
梁昭:“你现在说,我听着。”
顾孟然脑瓜子转得飞快,故作为难道:“可、可这些药的名字太拗口了,有的字我都不认识,怎么说得清楚?”
似乎在思考对策,梁昭沉默了两分钟,缓缓开口:“拿一张纸写下来,我什么症状就吃什么药,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顾孟然:……
今天这门非进不可,顾孟然略一琢磨,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这样吧,你把窗帘拉开,我去外面甲板,隔着玻璃和你说。”
“不行,外面太热了,而且不安全。”梁昭立刻拒绝。
顾孟然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嘛。要不然你把门打开,我站在门口和你说?”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看见顾孟然穿着防护服,梁昭放下心来,稍微将门缝开大了一点点,露出半个脑袋,朝顾孟然扬了扬下巴,“说吧。”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梁昭还穿着刚才那身防护服。
顾孟然眉头一皱,用脚抵住门缝,睁大眼睛瞪着他,“你怎么不脱防护服?不热吗?”
“还好,开了空调。”梁昭紧盯着两个纸箱,像是无声地催促,让顾孟然赶紧说正事。
顾孟端起纸箱递过去,“你先帮我拿一下,我一盒一盒地拿给你看。”
门就开了两寸宽,纸箱必然递不进来,梁昭无奈后退半步,正准备把门开大点,顾孟然忽然用膝盖一顶,直接将门撞开,如泥鳅一般滑进卧室。
“你——”
梁昭下意识伸手阻拦,指尖快触碰到顾孟然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抽回手,迅速后退与顾孟然拉开距离。
心脏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顾孟然眸色微沉,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没事儿,我穿着防护服呢。这防护服质量可好,我都挑贵的买,只要不用刀划,不会——”
说一半不说了,因为顾孟然忽然想到,梁昭的防护服是怎么破的。
关上门,顾孟然抱着两箱药,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
梁昭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顾孟然把药箱放在床头柜上,回头朝他招招手,“自己房间就别闷着了,把防护服脱了,坐这里来。”
“不用,站在这里看得见。”
梁昭一动不动,始终和顾孟然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
显然,他还以为顾孟然只是来送个药,顺便说明药的剂量。而顾孟然根本就不打算走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昭,小声威胁道:“确定不脱吗?要我来帮你?”
梁昭:“……为什么一定要脱,这样也可以说。”
“因为我要给你处理腿上的伤口。”
“你——”
“对,我骗你的。”顾孟然懒得装了。
梁昭对上他的视线,心间泛起阵阵暖意。
不敢靠近顾孟然,不代表不想靠近顾孟然,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梁昭退到落地窗旁边,自己动手脱掉了防护服。
大腿伤口不算严重,和防护服一样,皆是被利器划破。伤口长长一条,上深下浅,经过洗澡消毒已不再渗血,边缘皮肤微微泛白。
特地带过来的纱布全无用武之地,顾孟然用碘伏仔细给伤口消毒后,撕了两张创可贴贴上去。
解决好外伤,顾孟然从箱子里掏出一支水银体温计,甩了两下递给梁昭。待梁昭将体温计夹在腋下,他盘坐在地上,开始了他的问诊。
“头晕不晕?喉咙痛不痛?有没有感觉全身乏力,甚至还有点恶心?”赤脚大夫望着他的病人,一脸严肃。
梁昭的心情并不美好,可看到顾孟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医生,除非我感染的是丧尸病毒,不然发作得没这么快。”
“你又懂了,这种病毒跟我们认识的水痘不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发作。”顾孟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梁昭眼底笑意更浓,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好吧孟医生,但我现在没有你说的这些症状,只是……”
“只是什么?”顾孟然赶忙追问。
梁昭:“肚子有点饿。”
这么一说……顾孟然突然也有点饿。
什么都带了就是没带吃的,顾孟然摆摆手,“先饿一下,等会儿再说,我穿着防护服没办法拿。”
“好。”梁昭乖乖点头。
五分钟到了,顾孟然果断伸出手,示意梁昭将体温计递给他。
梁昭很听话地取出体温计,但没有第一时间递出去,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了起来。
然后顾孟然就看到,对方眼底来之不易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
“怎么了?多少度?”顾孟然噌的一下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抢体温计。
知道躲不过,梁昭没有反抗,任由他抽走体温计。
顾孟然一只手捏住温度计尾部,轻轻转动,银色水银抵达的刻度:38.9℃。
第66章 感染
*
“38.9℃?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也太快了!现在人怎么样,吃得下东西吗?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沙沙的白噪声中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外公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变得有些失真。
刚洗完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顾孟然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头发,另一只手拿起套着塑料膜的对讲机,按下PTT键位:“头有点晕,吃了一点东西,吃完药就睡下了。”
声音沙哑无力,像是被无尽的疲惫压着,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困意。
对讲机另一头的老爷子喉咙一紧,沉声安慰:“不一定有这么邪门,几个小时就感染了。兴许、兴许他之前就有点感冒,自己没注意到而已。”
“但愿吧,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顾孟然呼出一口热气,擦头发的手顺势往下,揉了揉眉心,“风翼号现在什么情况,机舱没出问题吧?”
孟高阳不答反问:“你不是刚回来吗,又去啊?”
顾孟然“嗯”了一声,“他发着烧呢,这病毒怪得很,我不放心,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我大概都会在那边。”
一听这话,孟高阳不由紧张起来。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担心梁昭,但他更担心自己的大外孙。“水痘”发作极快,相当诡异,能不能治愈还是个问题。
劝是劝不住的,孟高阳了解顾孟然,而且病号也需要人照顾。犹豫再三,老爷子耐心嘱咐道:“知道你放不下梁昭,外公就不多嘴了。但你一定要做好防护,保证自己的安全。”
“该吃饭就吃饭,该休息就按时休息,不要过度操劳,船上人手本来就不够,万一你倒下了,谁来照顾你们?”
没有明说,顾孟然感受到了外公的担忧与关心。
忘了对方看不见,他重重点头,乖乖应下:“知道的外公。我小心得很,进出都穿着防护服,吃饭喝水都是在外面。”
说到这,顾孟然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歉意:“这些天……外公你可能要辛苦一点。等下用高频问问许姐他们,看看后面有没有跟着尾巴,如果没有,那你就白天开船,晚上休息,我们先隔离——”
“知道知道,这些你就甭操心了,”老爷子打断他的话,云淡风轻道:“风翼号没啥大问题,就是船身多了几个坑,回头等你们隔离完,找个地方停下来修一修就成。”
听着外公有条不紊地安排,顾孟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轻轻应了一声。正当他准备放下对讲机吹头发,沙沙的白噪声中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孟爷爷~我好饿啊~”
像是饿了三天三夜没吃饭,郑奕杰的声音有气无力,每个字都带着波浪号。
老爷子被他逗的笑出了声,无奈道:“大晚上的装神弄鬼,先饿着,我这会儿开船哪有空给你做饭。等着吧,等我跟恒荣盛确定一下情况再说。”
“孟爷爷休息我们才能吃上饭,那以后这……”郑奕杰声音骤然拔高:“一天吃一顿?”
老爷子哈哈一笑,“不至于,孟然,你一会儿放点饼干、零食之类的在他门口,饿了自己先垫巴垫巴。”
郑奕杰顿时兴奋起来,立马开始点餐:“这个可以有!给我来点牛肉干,之前蒸的包子、痛风套餐,还有——”
没等他点完餐,顾孟然哑着嗓子打断他的话,“我也算半个密接了,过我手的食物,你敢吃吗?”
郑奕杰:……
顾孟然继续道:“不过倒是提醒我了。外公,不用准备我和梁昭的饭菜,我们可以吃之前那些现成的。至于郑奕杰,橱柜上面还有些面包、饼干,一会儿给他送点过去。”
话落,对讲机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哀嚎,顾孟然将对讲机一放,插上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用了十分钟收拾好自己,顾孟然又从空间拿出一些生活必需品,随后穿上防护服,打开通往二楼甲板的推拉窗,踩着夜色走了出去。
住得近有住得近的好处,短短几步路便走到隔壁阳台。
推窗而入,早该睡着的梁昭居然坐了起来,他侧着身子在床头柜上的药箱里翻找,似乎有点使不上劲,动作缓慢而僵硬。
顾孟然匆匆进门,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丢到桌上,火急火燎地凑到床头,“怎么醒了,哪不舒服?”
梁昭没说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口渴?喉咙痛?”顾孟然摸不准他的意思,第一时间端起水杯凑到梁昭嘴边。
摆明了要给他喂,梁昭却像是看不懂一样,试图伸手接过水杯。
顾孟然没有让他得逞,果断抬起胳膊躲开他的手,板着脸道:“病号就要有病号的样子,别乱动,老老实实坐好。”
病来如山倒,梁昭头昏脑胀,四肢乏力,没有任何办法拒绝。他只能撑着床单一点点地挪动身体,靠坐在床头上。
没急着给他喂水,顾孟然端着水杯起身,去刚才带过来那一堆东西里翻翻找找,最后将一根长长的吸管丢进杯子里,这才重新走回床头。
吸管很方便,不会担心水洒出来,不会让梁昭太狼狈。
小半杯水下肚,梁昭干涩的喉咙有所缓解,吐出吸管轻声开口道:“喉咙有点疼,我可能需要吃药。”
症状加重了,速度非常快,不出意外应该是感染了。
顾孟然无声叹了口气,默默给梁昭掰药片。
就着水吃下消炎止痛药,靠坐在床头的梁昭滑进了温暖的被窝。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偏头看着顾孟然,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梁昭身上,顾孟然没有错过这个小细节。他见状赶忙放下水杯,伸长脖子凑上前,“怎么了?想说什么?”
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喉咙疼得厉害,梁昭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勉强憋出两个字:“睡觉。”
“睡吧睡吧,闭上眼睛。”顾孟然声音很轻,哄小孩似的。
梁昭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我是说,你回去睡觉。”
顾孟然摇摇头:“不着急,你睡着了我再走。”
空间打得低,梁昭的肩膀露在了外面,顾孟然拽着被子一角往上提了一把,正准备给他掖好,余光无意扫过梁昭的脖颈,捏着被子的手突然停顿在半空中。
高热不退,梁昭修长的脖颈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灯光照下来颇有光泽,因此顾孟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喉结左侧多出一颗格外显眼的红疹。
太夸张了,上午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怎么会这样……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顾孟然还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红疹吓了一跳,回想上午看到的,那些如拳头一般大,将皮肤撑到透明的水泡,鸡皮疙瘩瞬间爬满顾孟然的胳膊。
“孟然?”明显的走神让梁昭看出了端倪,他意识到什么,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一个病号哪比得上正常人的反应,顾孟然眼疾手快,覆手按在他胸口,轻轻拍了两下,“没、没事,快睡觉。”
梁昭显然不相信,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顾孟然压下笼罩在头顶的恐惧,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好吧,就是感觉……你的喉结比我大好多。好了好了,不聊了,你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好。”梁昭应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白天睡了很久,梁昭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本意是闭上眼睛装睡,让顾孟然放心离开,不料闭眼不到五分钟,突如其来的倦意拉着他一点一点地下沉。
睡着了,意识却很清醒。
梁昭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又极为漫长的梦。
梦境将他拉回到多年前,奶奶住院前夕,他仿佛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看着奶奶查出癌症,日渐消瘦,最后在他面前彻底失去生机,变成一盒毫无温度的骨灰。
画面一转,梁昭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告别学校,开始了他的流浪之旅。他做过汽修工,端过盘子洗过碗,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纯粹为活着而活。
直到某天,他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海员招聘。
工资高,长期在海上漂泊,通常十天半个月都很难着陆。梁昭心动了,不是因为工资,单纯觉得那样的生活适合自己,他就应该在海上飘着,了无牵挂,无须靠岸。
但后来他还是没能成为一名海员,因为走到海员培训中心门口时,剃刀悬在头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六根不净,仍有放不下的执念,斩不断的红尘。
梁昭端坐“电影院”,看当年的自己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四处打听顾孟然的消息。而后得知他在新京,梁昭买了当天晚上的火车站票,一路站到新京。
没有成为海员,他成了一名船员,漂流在云田与新京之间,每逢轮休去新京大学走一圈。
不刻意寻找,不刻意接近,远远看一眼就好。
重温往事并不美好,更多的是尴尬,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为曾经如阴沟老鼠的自己,自惭形秽。
画面一幕幕闪过,时间来到顾孟然主动联系他的那天。
梁昭对这一部分很感兴趣,看得非常认真,因为他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所以在心里默数,顾孟然还有多久打来电话。
十、九、八……
倒计时完毕,电话铃声依然没有响起。
梁昭还以为记错了,可接下来,画面飞快闪过,火山喷发、地震、极端高温、强降雨……
那通没电话似乎产生了蝴蝶效应,灾难相继发生,陆地逐渐淹没,梁昭没有接到电话,没有登上风翼号,没有与顾孟然重逢,他始终是一个人。
第67章 梦呓
*
天色渐明,没有死鱼的黄江干净澄澈,如同一面明亮的镜子,倒映着熹微的晨曦,伤痕累累的风翼号。
和往常一样,太阳早早探出头。
顾孟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从空调房出来,踩着被日光照射的露天甲板,竟然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炎热难耐的窒息感。
热还是有点热,穿着防护服闷得慌,但日光收起了锋芒,不再毒辣灼人,很明显,开始降温了。
没有在甲板上停留太久,顾孟然拎着一壶装满开水的电热水壶,跟做贼似的打开玻璃推拉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梁昭的卧室。
梁昭还在睡,从平躺换成了侧躺,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风,像一个超大号糯米粽。
病人觉多,现在也才早上六点出头,顾孟然并未多想,放下烧水壶给梁昭掰药片、兑冲剂。
昨晚那颗红疹很难不让人不在意,备好药,见梁昭仍没有醒来的征兆,顾孟然绕到床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被子一掀,还未看到红疹,梁昭苍白如纸、满是汗水的脸颊映入眼帘,顾孟然顿感不妙。
他似乎非常热,闷在被子里出了很多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额头、鼻翼全是汗,头发也湿漉漉的。
发烧捂汗可不是明智之举,顾孟然见状赶忙拽着被角,跟剥洋葱一样,放轻动作一点点将梁昭从被子剥出来。
被子堆在一旁,大汗淋漓的梁昭毫无遮挡地闯入视线。
小腿、手臂、脖子……斑驳在皮肤上的红疹格外刺眼,顾孟然还没来得及细看,睡梦中的梁昭双手抱臂,身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冷,好冷……”
梦中人似醒未醒,乌青的嘴唇翕动,似梦呓般低声喃喃。
大量出汗又觉得冷,顾孟然扯过被子盖在梁昭身上,随后快步走进洗手间,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坐在床边拧开毛巾,用温热水给梁昭擦拭了一遍身体。
擦身体,量体温,给红疹涂抹药膏,一套流程下来梁昭还是没有醒,裹着被子昏睡,尤其是在顾孟然动作不算太轻的情况下。
顾孟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隔着被子轻轻拍打梁昭的胸口,低声呼唤道:“梁昭,醒醒梁昭,起来吃点东西,把药吃了再睡。”
昏睡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梁昭对外界的声音还是有反应,大概是嫌他吵闹,光洁饱满的额头微微皱了一下。
没有因对方的反应而不满,顾孟然庆幸他没有完全昏过去,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实处,额头上的汗珠比梁昭这个病人还要密集。
小歇了片刻,顾孟然将配好的药片和放凉的冲剂拿到床边,趁梁昭还有意识,顺着唇缝将药片一粒一粒地塞进嘴巴里。
不用他强行喂,药片入嘴苦味蔓延开,梁昭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而后顾孟然将冲剂送到他嘴边,梁昭迫不及待地咬住吸管,就着冲剂将药片咽了下去。
发烧、出红疹、昏睡,梁昭的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太糟糕。根据顾孟然查阅的资料,这些症状与水痘初中期症状基本吻合,除了发作速度稍微快了一点。
几个小时发烧,十个小时之内出红疹,按照这个速度,今天的红疹应该会大面积蔓延,或者变成和那群人身上一样的透明水泡才对。
刚才抹药的时候顾孟然看得很仔细,红疹多而不密,密恐患者尚能接受的程度。而红疹依旧是红疹,边缘泛红,顶端微微有些白,没有变得特别大,也没有变成透明水泡。
这是不是说明……
药物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病毒被遏制了?
不是专业的医生,顾孟然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具体情况还有待观察,现在应该做的——让梁昭清醒过来。
不确定是嗜睡还是轻度意识障碍,顾孟然不敢大呼小叫直接将人吵醒,于是放下水杯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再查查资料,恶补一下功课。
而就在他转身将要离开时,步子还未迈开,梁昭低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孟、孟然……”
“欸!梁昭你醒了?”
顾孟然大喜过望,猛地一回头,却见梁昭双眼紧闭,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被子,哪有半点清醒的样子。
这?迷迷糊糊说梦话?顾孟然挑了下眉,膝盖弯曲蹲在床边,试探着喊道:“梁昭,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已经睡很久了,要不要起床?”
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睡梦中的梁昭却做出了回应,很轻地“嗯”了一声。
顾孟然轻笑,“嗯是什么意思?起还是不起?”
“起。”梁昭喉咙里溢出一个浅短的音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磕磕巴巴道:“给、给我点时间,马上起。不要、不要怕,孟然,我、会……回来,我们……”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听不清,尤其是最后一句。
顾孟然凑近了一点,“什么?给你点时间做什么?”
梁昭的逻辑混乱,思维跳跃,沉默了好一阵,他答非所问,艰难挤出一句话:“鱼,我去抓、抓鱼。”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顾孟然低低笑了一声,“抓鱼干嘛?给我吃?”
也没光顾着逗弄人,说着,顾孟然从床头柜上拿了一只体温计,甩了两下慢慢塞到梁昭的腋下。
清醒时惜字如金,睡着了反倒变成了话痨,顾孟然刚给他掖好被子,又听到梁昭自顾自地说:“鱼,孟然吃鱼。”
“好好好,吃,我吃鱼肉,你吃鱼尾巴和鱼头。”顾孟然笑了笑,随口回应道。
“今天不用分,有三、三条,一条给你,一条给我,还有一条……”
“嗡——”
顾孟然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后背升起,闷在防护服里的身体再也感觉不到热意。
梁昭在说什么?三条鱼……
不可能!他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声,强压下不安与震惊,迫切地与梁昭确认:“还有一条怎么样?梁昭?”
梁昭嘴唇动微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说啊,还有一条呢?”顾孟然有些失态,隔着被子抓住梁昭的胳膊,用力晃了两下,浑然忘了对方是个病人。
“咳咳、咳咳咳——”
没有等到答案,一阵剧烈的咳嗽回荡在卧室里。
梁昭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喉咙里进了沙子,咳嗽不止。顾孟然如梦初醒,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匆匆走向热水壶。
倒个水而已,一分钟都没有用到,可当他端着温开水走回床边时,睡梦中的梁昭已然睁开了眼睛。
梁昭平躺在床上,身体因剧烈咳嗽而颤抖。
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他双眼无神,视线却紧随顾孟然移动,最后定格在他略微有些紧绷的嘴唇。
没急着寻找答案,顾孟然将吸管送到梁昭嘴边,温声嘱咐:“慢点喝,小口多次,不要被呛到。”
“嗯。”梁昭咬住吸管。
半杯温水下肚,梁昭呼吸逐渐平复,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撑着床单慢慢坐起身,对上顾孟然复杂又担忧的眼神,轻声询问:“我睡了很久?”
“还好,加上白天的话确实有点久,而且……”顾孟然顿了一下,“睡得很沉,叫不醒你。”
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想说话,手臂忽然传来阵阵痒意,他下意识伸手抓挠,不料下一瞬,顾孟然拽着被子用力上一提,将梁昭的身体罩住,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脑子比身体慢半拍,整了一出掩耳盗铃顾孟然才意识到,挡住身体又不能止痒……
顾孟然叹了口气,尴尬地笑了笑:“我——”
“睡醒我就看到了。”梁昭嘴角微扬,轻笑出声,“不要太担心,感觉跟那些人的水痘不一样。而且一觉醒来,我感觉好多了,没发现吗?我现在精神很好。”
睡一觉好多了?这叫什么话。
顾孟然嘴巴一瘪,小声嘟囔:“呵,感情累死累活照顾你,搞了半天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咯?”
梁昭立马找补:“不不不,你的功劳,谢谢孟然给我抹药,喂药。”
“等等。”顾孟然挑眉看着他,一脸狐疑道:“你不是睡着了吗?你怎么——意识是清醒的?”
梁昭摇摇头,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我身上药味很浓,嘴巴很苦,一猜就能猜到。”
“是吗?”顾孟然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不经意间对上梁昭的视线,眸中夹杂着审视与质疑,“问你个问题梁昭。如果你有三条鱼,你会怎么处理?”
梁昭脑袋一歪,茫然地眨了眨眼,“鱼,什么鱼?是问做法吗?清蒸、红烧、水煮?”
顾孟然:“……歇着吧。”
未得到想要的答案,顾孟然肉眼可见的蔫儿了。
其实他很矛盾,他害怕梁昭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曾经的梁昭见过他狼狈的样子,知道他所有的不堪。而且上辈子太苦了,吃遍了所有的苦头却未能尝到半点甜,最后遗憾死去,这种记忆要来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出于私心,他又想让梁昭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想问问当初为什么拒绝,如果性取向为异性,那天晚上梁昭为什么又要偷偷地摸他?
第68章 目的地
*
三天后,郑奕杰“刑满释放”,成功走出自己的卧室,开始和老爷子轮流值班。
船上有了两个能自由活动的人,顾孟然稍微安心了点,每天穿着防护服奔走在自己房间和梁昭房间,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地照顾病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每天按时服药,梁昭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时不时还是会发一场高烧。皮肤上细密的红疹没再长大,瘪下去的速度却极为缓慢。
一天到晚量个四五遍体温,早晚二时给红疹涂抹药膏,给房间消毒、换洗床单被褥……
哦对,还得时刻盯着梁昭。
大面积红疹奇痒无比,饶是自制力相当不错的梁昭也控制不住自己,顾孟然稍不留神他就偷偷摸摸挠上两把,好在下手知道轻重,没有把红疹挠破。
感染病毒的第七天,梁昭肉眼可见地好转。
不再发烧,人也精神了,胃口还非常不错,能吃能动能自己下床走路,身上的红疹逐渐干瘪,与常人别无二致。
事实证明,只要对症下药,及时治疗,令人毛骨悚然的“水痘”也并非不治之症。身为“主治医生”的顾孟然高兴坏了,为梁昭的康复,为自己高超的医术沾沾自喜。
当然……可能也和梁昭的身体素质有直接关系。
并非不治之症,如果当时港口那群人换种方式求助,也许还能获救。顾孟然不同情他们,甚至还有点憎恶,毕竟让风翼号损伤惨重,让梁昭以身试毒的罪魁祸首也是他们。
怎么说呢,只是有点唏嘘。
根据上辈子的谣传来看,病毒很可能已经蔓延出去了。在这个填饱肚子都难的天灾之年,普通人染上病毒根本没办法及时治疗。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尽头,顾孟然结束隔离走出房间的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每天见面的太阳不见了踪影,气温直线下降。
极热结束了。
顾孟然并未因此高兴,反倒为即将到来的暴雨犯愁。
山洪、雾霾、疫病……各种的意外导致,二十多天的航程从灾前走到现在还没走完。原计划在暴雨落下来之前抵达宜南,可如今暴雨将至,他们距离宜南还有好几个城市。
来不及了,一旦暴雨落下来,山洪、泥石流、山体滑坡……每一个自然灾害都是致命的存在。
想到这,顾孟然快步走向驾驶室。
“哎哟妈呀,好困。”
驾驶室内,郑奕杰吊儿郎当地坐在船长椅上,一只手紧握船舵,一只手举在半空中,似乎在进行某种伸展运动。
正好是交班的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郑奕杰以为老爷子来接班,看都没回头看一眼,撑着眼皮子强打起精神,“你终于来了孟爷爷,我都快熬死了。早饭做好了吗?我现在只想吃个饭,立马睡觉,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熬夜熬傻了是这样的,顾孟然轻笑一声,“不太能。”
“不要啊,还要我——”
说到一半,慢半拍的郑奕杰终于察觉到声音不对,他放下手臂猛地一回头,看到顾孟然瞬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顾孟然!”
兴奋不到一秒,刚刚唤出顾孟然的名字,郑奕杰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驾驶台上翻找,从一堆零食饼干中翻出了一个口罩,忙不迭捂住口鼻。
顾孟然挑了下眉,“太谨慎了吧?你很惜命啊。”
“不不不,这不是惜不惜命的问题,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染上那种病毒!浑身上下长满水泡,跟莲蓬似的。”说着说着,郑奕杰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顾孟然:“哦,你密集恐惧。”
“这你都知道?”
“很难看出来吗?”
“好像也对。”郑奕杰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并未关心同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笑道:“那什么,梁昭今天怎么样?你都出来了,他是不是也快了?”
“好得差不多了,但还需要隔离两三天。”
顾孟然一边说,一边往驾驶台走,谁料郑奕杰像见了鬼一样,身体侧仰往旁边躲,如果不是手上还握着船舵,他估计会立马起身,拔腿就跑。
顾孟然停下步子,给了郑奕杰一个无奈又宽容的眼神,好声好气道:“真不至于,我自己单独隔离了两天,要是真染上了,我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郑奕杰缩头缩脑,小声嘟囔:“那,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嘛……”
得,当他没说。
顾孟然耐心用尽,不再搭理他,径直走到驾驶台前,手指轻点屏幕,调出电子航图认真看了起来。
郑奕杰这人多少有点奇葩,别人不搭理他了,他又来劲了,伸长脖子凑到顾孟然旁边,好奇地问:“看这个干啥?昨天下午孟爷爷不是在对讲机里说了嘛,咱们日夜兼程也还需要七八天才能到。”
“来不及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顾孟然百忙中抽空回答了一句。
郑奕杰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顾孟然顺手指向前方风挡,“天阴了,没看出来吗?”
“当然看出来了,一天不到下降了好几度,我是瞎子我也能感受到啊。”郑奕杰循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透过玻璃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你的意思……该不会马上就要下雨了吧?”
顾孟然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郑奕杰脸色微变,咧着嘴倒吸一口凉气,“嘶,不能这么玩吧?昨天红火大太阳,今天阴天,明天就下雨……卧槽,怎么整地跟游戏世界一样。”
“比游戏世界稍微好点。”顾孟然耸了耸肩,轻声笑道:“至少不会随时随地窜出一只野怪袭击你。”
不见得好到哪去!
郑奕杰再没了说笑的心思,眼巴巴地看着顾孟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降雨量太大的话,水流速度也会变大,到时候风翼号往上开,水往下冲,岂不是原地踏步?”
“办法……”顾孟然点击滑动电子航图,“正在想。”
郑奕杰差点两眼一黑,“不是,你现想——”
“孟然?”
一声轻呼打断了郑奕杰的喋喋不休,两人齐刷刷扭头看过去,见老爷子正端着餐盘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孟然。
同在一艘船,却将近一个星期没见面,把孟高阳难受坏了。昨天用对讲机聊天一句没提,老爷子以为还要过几天才能见到大外孙,谁承想……
老爷子快步上前,将餐盘随手搁在驾驶台上,伸手拍着顾孟然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你个臭小子,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外公的笑容极具感染力,顾孟然也跟着笑了笑,“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
“惊喜?”老爷子笑一半不笑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手往上面挪了一点,拍了拍顾孟然的脸,“人都折腾廋了,还惊喜,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人是你呢,惊吓还差不多。”
一番话说的顾孟然哑口无言,他的确瘦了好几斤,不是饿的,纯粹是因为两边跑,来回折腾导致没休息好。
老爷子没有一味地责怪他,更多的是心疼。
早饭都顾不上吃,班也不想接了,孟高阳拉着顾孟然的手唠了好一阵儿,餐盘里的早餐都快放凉了。
闲聊结束该谈正事了,老爷子和郑奕杰一个人端着一碗粥喝了起来,而吃过东西的顾孟然拿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把自己的打算说与两人。
其实很简单,宜南暂时到不了,他们需要及时更改目的地,一个两天之内能抵达、地势平坦、周围无高山的目的地。
提出问题不难,难的是解决问题。
顾孟然对这周围不熟悉,更不知道哪有符合这样苛刻条件的地方,而正当他准备起身继续翻看电子航图时,一旁吃饭的老爷子放下了碗。
“我们现在在星海境内,再走一天就是榆阳,你别说,我还真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孟高阳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顾孟然动作一顿,赶忙追问:“哪?几天能到。”
老爷子捏着下巴琢磨片刻,神情愈发放松,笑容慢慢浮现在脸庞,“我真觉得行!奉金湖你们去过没?那——”
“奉金湖?我以前过去。”郑奕杰丢下筷子和碗,嘴都顾不上擦一下,急急忙忙道:“那里应该属于高原湖泊,冬暖夏凉,湖面非常广,跟大海基本没什么区别。”
不乐意被人抢了风头,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冬暖夏凉,竟说些没用的,还得我来。”
“奉金湖周围的地势算不上平坦,甚至可以说是群山环绕。但她周围几乎没有高山,以丘陵为主,就算山体滑坡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因为她还足够大,跟小郑说的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无边无际,和大海基本没区别。”
说完,老爷子叹了口气。
顾孟然下巴微扬:“优点说完了就说说缺点吧,”
孟高阳猛地一抬头,“你怎么知道——”
“没有缺点就不会和我们商量了,外公你自己就能做主。”顾孟然抿唇轻笑。
“就你小子聪明。”老爷子无奈摇摇头,继续道:“第一个嘛,奉金湖是一个景区,周围肯定是有人有建筑的,我们大概率会碰到人。”
“第二,奉金湖属于高原深水湖,最深处达到800米,关于她的民间传说有很多,其中包括水下古城、奇怪的生物等等。”
话落,驾驶室鸦雀无声。
老爷子眉毛一挑,目光游离在两人之间,“感觉怎么样,敢不敢去闯一闯,别不说话啊。”
郑奕杰嘴唇紧绷,不敢应声,而他旁边的顾孟然在短暂的思考过后,重重点下头,“我觉得可以,主要也没别的选择。从现在开始计算,大概多久能到?”
“抵达榆阳港口,走澜江,大概……”老爷子细细琢磨,拖着长长的尾音,“日夜兼程,三天之内可以抵达。”
“行,出发!”
“先别出发,该换班了!”
第69章 奇怪的梦
*
天空阴云密布,微波荡漾的黄江深而幽静,没有日出绚烂的色彩,世界只剩下黑白灰,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而压抑。
11点的闹钟准时响起,睡回笼觉的顾孟然不情不愿地爬出被窝,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张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饿了,做饭!
有些日子没做饭了,走进久违的厨房,顾孟然一时不知从哪开始下手,有些迷茫地打开了冰箱。
一个星期没出门,家里就跟进贼了似的,偌大的双开门冰箱被人洗劫一空,放罐头、饼干的橱柜空空如也,就米桶里米都只剩下薄薄一层。
感觉再晚几天出来,家里就该断粮了。
没急着做饭,顾孟然先给厨房补充了一波物资。
冷冻箱放上新鲜肉类、排骨、鸡腿鸡翅,再来点方便快捷的速冻水饺,冷藏箱放入新鲜蔬菜、水果、牛奶、鸡蛋,再冻上两排果汁和肥宅快乐水。
以防发生类似的事情,不能及时补充物资,顾孟然把顶上一排橱柜塞满了,什么罐头、五谷杂粮、各类耐储存的干货通通塞进去。
之前气温太高,费劲儿腌制的泡菜还在放空间里,还未发酵。趁着天气转凉,顾孟然将泡菜坛全部搬出来,整齐摆放在厨房角落。
收纳整理还是很有乐趣的,不过很耗费时间,抬手一看已经到饭点了,顾孟然赶忙淘米、剁排骨,煲上一锅热乎乎的玉米排骨粥。
梁昭大病初愈,饮食最好以清淡为主,于是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两根莴笋、两盒虾饺,一盒午餐肉,打算来一个清炒素三鲜。
其实素三鲜的配菜应该是莴笋、虾饺、火腿肠,但顾孟然个人不是很爱吃淀粉肠,特意将火腿肠换成了午餐肉。
午餐肉和莴笋分别切成条状,烧一锅开水,将切好的莴笋条和虾饺倒入锅中焯水,随后捞出沥干多余水分。
起锅烧油,姜蒜下锅炒香,先下午餐肉简单煎一下,随后将剩余食材倒入锅中翻炒片刻,加入适量清水焖煮。最后待烧开,兑一碗淀粉水沿着炒锅边缘淋上去,大火收汁。
放入调味料,一道鲜香味美的素三鲜就做好了。
闻着香吃起来更香,顾孟然尝了一根莴笋条,入口爽滑,鲜香软糯,清淡而又不失美味。
顾孟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将锅中素三鲜铲了起来,均匀地分成两份。紧接着,他给煲好的排骨粥撒上葱花,从橱柜里拿出三个海碗,舀上热气腾腾的排骨粥。
郑奕杰睡觉没他的份,梁昭那一份先放回空间保温,顾孟然把剩下的菜和粥放进托盘,而后哼着小曲走向驾驶室。
人未到,香味先到。
早已过了饭点,老爷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猝不及防闻到饭菜的香味,眼睛都直了。
可过了两分钟,一碗粥,一盘寡淡的素三鲜摆在面前,老爷子的笑容逐渐凝固,嘴巴一瘪,小声埋怨道:“你忙活一中午就整了这些?哎哟,又是粥,嘴都寡没味了。”
“又不是白粥,好歹还有排骨。”顾孟然笑着把饭菜端出来,伸手将筷子递给他外公,“将就吃,刚刚给厨房补充了一下物资,没时间弄花样,而且梁昭大病初愈,只能吃清淡的。”
老爷子接过筷子,不情不愿地夹了块午餐肉,“梁昭梁昭,就知道梁昭。那,那空间里不是还有熟食嘛,也不说给外公……”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顾孟然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从空间里拿出一盒热乎乎的梅菜扣肉、一碗粉蒸牛肉,特地摆在外公面前,“想吃就直说嘛,够了不?拐弯抹角的怪人家梁昭干嘛。”
“谁想吃了。”老爷子忙地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嘴上半点不饶人,“我又没说错,梁昭现在可是你的宝贝疙瘩,咱们现在地位低得很,吃饭都只能吃在他后头。”
这语气,酸得没边儿了,顾孟然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别乱说啊,今天咱们可是吃在前面。”
“哟,还没给梁昭送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子一脸狐疑,挑眉看了他一眼。
顾孟然轻咳一声,“还没,吃完饭我打算去清洗一下甲板,到时候也要穿防护服,一脱一穿的麻烦,所以一会儿再去给梁昭送饭。”
听到清洗甲板,老爷子不再打趣他,喝了口粥又问:“你不是说明天就下雨了吗,洗甲板干啥?往后天天下雨,还怕雨水冲不干净?”
顾孟然咽下食物,轻轻摇了摇头,“能冲干净,但可能会把那些脏东西冲得到处都是,我还得用消毒液洗一遍,谨慎点准备没错。”
“有道理。”老爷子点了点头,夹了一块粉蒸牛肉放在顾孟然碗里,“多吃点,洗甲板可是个辛苦活儿。”
“外公你多吃点吧,我这几天可没少吃。”
“臭小子!”
老爷子胃口相当不错,两个人三个菜,其中大半都是他一个人解决的。
吃饱喝足,顾孟然收拾好碗筷正准备离开,老爷子打了个饱嗝,忽然又叫住他:“对了,恒荣盛那边我跟他们说过了,他们的回答很简单,风翼号去哪他们就去哪里。”
没头没尾突然来一句,顾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怔愣片刻,顾孟然眉头微蹙,唇缝中溢出一声叹息,“这话说的,怎么一副要把身家性命交给我们的架势?”
老爷子摆摆手,“别想那么多。反正我已经说清楚了,我们也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就算遇到危险也怪不得我们。”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孟然点点头,端着餐盘转身离开。
回厨房将锅碗瓢盆清洗干净,顾孟然快速返回卧室,从空间里取出梁昭的饭菜,套上一套干净防护服,沿着二层甲板来到梁昭的窗边。
不想再隔离一次,顾孟然不打算进屋,他一手端着餐盘,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等待梁昭过来拉开窗帘。
窗边放了一把凳子,这几天隔离不方便进屋,用来投喂梁昭的。其实他现在大可以放下食物便离开,但是呢……身为“主治医生”,他得亲眼看看病人的情况。
不到一分钟,窗帘从里面拉开了,梁昭穿着长袖长裤站在窗边,将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甚至还戴了一个口罩。
顾孟然没多想,开口便吐槽,“在屋里裹这么严实、穿这么厚干嘛?见不得人啊?”
话落,梁昭眼眸低垂,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垂了下去。
顾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真想抬手给自己来一巴掌。
红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该消的消,该瘪的瘪,但由于色素沉着,一粒粒棕色小点取代了红疹的位置,斑驳在梁昭的皮肤上。
没想过他会这么在意,一时嘴快说错了话,顾孟然干巴巴地笑了笑,赶忙找补道:“哦对,降温,降温了,多穿点好。”
梁昭被他逗笑了,隔着玻璃轻声附和道:“嗯,是降温了,要注意保暖。”
四十五六度降到三十五六度,怎么不算降温?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顾孟然将餐盘放在凳子上,看着屋内的梁昭,郑重其事道:“必须和你说一声,计划有变,宜南去不去了,我们打算就近去奉金湖。”
梁昭知道奉金湖,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话,沉默了将近半分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奉金湖是个不错的选择,距离不远,湖面广阔。我们可以在那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等水位上来再做打算。”
“是吧,听外公说到这地方我就觉得能行,湖水深,湖面广,我们把风翼号往湖中央一停,就算有人又能怎样,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顾孟然越说越兴奋。
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威胁的,梁昭不忍心给他泼冷水,轻轻“嗯”了一声,“明天就要下雨了,我们必须尽快抵达,不然水流速度加快,我们——”
“等等。”
顾孟然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逐渐停滞,看向梁昭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明天下雨?”
梁昭脸色微变,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正寻思该怎么解释,顾孟然一开口,把他的退路彻底堵死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告诉过你。”
“我——”
“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说。”顾孟然再次打断他的话,语气不算友善,“如果你敢骗我,我、我以后一句话都不会跟你说了!”
没有退路了,梁昭抬眸对上顾孟然的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覆在玻璃上,无奈而又带了几分茫然道:“发烧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顾孟然瞬间紧张起来,嘴唇微微颤抖。
梁昭语速很慢,一句一顿,“很奇怪的梦,梦的前半段和我的人生经历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你。”
“你没有给我打那一通电话,我们没有重逢。直到很久以后,陆地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再次遇见了你,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第70章 火锅
*
清洗甲板、室内室外消毒、给风翼号的水箱补充山泉水……顾孟然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东想西想。
可折腾到半夜十二点,顾孟然洗完澡躺在床上,脑瓜子还是“嗡嗡”的。梁昭中午那些话如同一群勤劳的小蜜蜂,在顾孟然的耳边飞了一圈又一圈,吵得他心神不宁。
梁昭恢复了上辈子——
不对,他梦到上辈子,并拥有了上辈子的部分记忆。
至于为什么是拥有,因为梁昭说,他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了一场“电影”,而并不是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来的记忆。
嗯……这对顾孟然来说已经很恐怖了!
好消息:梁昭目前只知道“电影”所呈现出来的内容,比如他们相遇的过程,共同经历的一些大事件,对他们之间相处的细节还是比较模糊的状态。
这意味着……
顾孟然还剩一张遮羞布,没有完完全全地暴露。
坏消息: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恢复记忆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梁昭极有可能知道,他,顾孟然也拥有不属于现在的记忆。
刚开始顾孟然还想不明白,梁昭分明还没意识到重生这一点,如果只当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那会儿洗澡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梁昭在试探他。
当初梁昭登船时,为了有个合理的解释,顾孟然谎称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看到了未来,以及梁昭在梦里救过他。
说多错多,以防露出马脚,这个“梦”顾孟然平时能不提则不提,刻意表现出自己只梦到片段,一知半解的样子。
两个人做着一模一样的梦,怀疑的种子已然埋在梁昭心中。他明显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梦,怀疑顾孟然知道更多细节,于是——梁昭拿自己获取到的信息来试探他。
三条鱼摆明了就是一个饵,梁昭抛出来的鱼饵,顾孟然一本正经向他求证时,变相承认自己知道,并在意这一点。
他主动咬了钩……
顾孟然重重一拳捶向被子,“可恶!”
一想到梁昭可能会完完全全地记起上辈子,难堪、尴尬以及窃喜,各种复杂的情绪将顾孟然大脑填满,导致他异常兴奋,以至于三更半夜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可不想落下风,哪怕是在梁昭面前。
既然迟早会恢复记忆,横竖都是死,那么不如趁现在,趁现在还有微弱的优势,趁现在的梁昭稍微好忽悠一点。
*
“轰隆隆——”
黑压压的乌云急剧翻滚,数道银色闪电划破长空,一道惊雷轰然炸响,睡梦中的顾孟然瞬间惊醒,掀开被子光速起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拉开窗帘,黑沉沉的天空映入眼帘,泛着亮光的闪电相继穿透云层,被劲风搅动的江面闪过一条条银色蜈蚣。
闪电过后,又是“轰隆”一阵巨响,仿佛天地崩裂,万马奔腾,回荡在天地间的余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啪嗒啪嗒”,细密的水珠在甲板绽放开,顾孟然缓缓抬起头,电闪雷鸣的天空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阵仗非常大,像是有人打开了天上的泄洪闸,如瀑布一般的水流急而迅猛地冲了下来,短短几分钟,白蒙蒙的水雾为黄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哗哗哗——”
急促的雨声萦绕在黄江上空,除了时而炸响的闷雷,顾孟然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当然,也有例外。
“下雨了!下雨了朋友们!”
床头柜上的对讲机响了,郑奕杰洪亮的嗓音竟然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耳朵。
顾孟然转身往床边走,刚拿起对讲机,老爷子比他先一步做出回应:
“下雨有什么稀奇的,咱家孟然说了,往后天天都是雨。话说你小子熬一宿你还挺精神哈,要不再来驾驶室值会儿班?”
郑奕杰:“玩儿呢孟爷爷,我才刚下班。”
“什么刚下班,这都几点了。反正你也睡不着,来陪老头子坐一会儿,刚好今天降温,咱们中午打个火锅?”
一个人开船太无聊了,老爷子想方设法地忽悠郑奕杰。
郑奕杰原本没当回事儿,但火锅二字一出,他明显心动了,沉默了几秒,试图讨价还价:“那我晚上晚点接班?”
老爷子一口答应:“好说好说,你先去叫顾孟然起床,几点了还在睡。”
听到这顾孟然才意识到不对,抬手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半。
天色太暗了,不看时间他还以为才凌晨。
房门被敲响时,顾孟然刚好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
拉开房门,四目相对,不给郑奕杰说话的机会,顾孟然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直接带着他前去厨房准备食材。
梁昭还不能出门,三个人火锅,顾孟然不打算弄得太麻烦。
上好的牛羊肉各切几盘,新鲜的蔬菜、豆制品,以及各类速冻丸子各装一盘,再来点宽粉、菇类,齐活儿。
两个人一起忙活,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备好了菜。
最后将台面收拾干净,顾孟然扭头看向杵在一旁的郑奕杰,下巴一抬,“愣着干嘛,往驾驶室端啊。”
郑奕杰的视线扫过台面,灶台,慢慢转移到顾孟然身上,眼神中透露着几分茫然,“火锅料呢?不打算炒一下?直接加水煮不够味儿我跟你说,我可是——”
“谁说需要火锅料了?”顾孟然拧开水龙头洗了个手,抽了张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水。
山城人士郑奕杰愈发不解,“什么意思?不要火锅底料吃什么火——”
话还没说完,干净整洁的台面忽然出现了一口锅。
圆鼓鼓的锅身,上窄下宽的烟囱,锅沿还各长着两个小耳朵,这是——铜火锅!
郑奕杰差点气炸了,指着那口铜锅,恶狠狠地瞪着顾孟然,“你耍我!我困得要死还在这准备食材,搞半天就整这么个玩意儿,这也叫火锅?”
“怎么不算,人家名字就叫铜火锅,南北饮食差异而已。”顾孟然耸了耸肩,一脸无辜道:“再说了,决定吃火锅的是你们,我只是选择一种口味。”
郑奕杰试图挣扎一下,伸手抓住顾孟然的胳膊,“哥,孟然哥!我是山城人啊,平时连鸳鸯锅都不带吃的,这清汤寡水的有什么搞头,炒个料呗。”
顾孟然从他手中抽出胳膊,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一本正经道:“忍一忍,梁昭病刚好,吃不了辛辣。过几天吧,等我们在奉金湖安定下来,想吃什么吃什么。”
郑奕杰真想掉头就走,可那一盘盘色泽鲜艳、肥瘦相间的现切牛羊肉实在太过诱人。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心想算了,大不了调个辣味的蘸碟。
无烟炭将锅中清水烧开,夹着羊肉的三双筷子立马探入锅中。只需短短几秒,卷了边的羊肉从锅中捞出,鲜美醇厚的羊肉味在驾驶室里弥漫开。
雨天和火锅非常的适配,涮了羊肉涮牛肉,三人埋头大快朵颐,没一个人说话,屋内只剩下不太明显的咀嚼声。
直到好几大份牛羊肉彻底光盘,最开始对铜火锅嗤之以鼻的郑奕杰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地看向老爷子,“够了吗孟爷爷,要不我再去切几盘?”
“嘿你这小子,自己想吃就去切,还拐弯抹角地问我。”老爷子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嘴角抽了一下。
听到老爷子这话,郑奕杰一拍大腿站起身,“得嘞,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有人在后面追似的,郑奕杰匆匆走出驾驶室。
先前这人说什么来着?顾孟然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把锅中最后一夹羊肉卷夹进打包盒中,旋即盖上盖子,将打包盒收入空间。
老爷子看在眼里,眯着眼睛“啧”了一声,满脸不屑道:“你倒是贴心,吃什么都惦记着梁昭,跟个小媳妇似的。”
顾孟然没说话,端起盘子开始下素菜,百忙中抽空瞪了老爷子一眼。
孟高阳假装没看到,略显生硬地岔开话题:“你说这些肉啊菜啊,要不要给恒荣盛送一点过去?我们在这吃香喝辣,他们在后面啃方便面,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啊。”
这话题找的,还不如不找。
顾孟然无奈叹了口气,“怎么送?直接说我们有空间?外公,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存在的东西,没办法解释的,就算说是种的,前段时间那种极端高温,我们也种不出来。”
“我、我也知道,就是觉得人家送了那么燃油,我们……”话没有说完,老爷子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头。
素菜一样放了一点在锅里,顾孟然放下筷子看向外公,表示理解:“我懂,拿人的手软,总觉得欠别人的。再等等吧,等稳定下来,我有办法合理地给他们送一点东西。”
听这语气似乎早有打算,老爷子满是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办法合理?”
顾孟然轻抿嘴唇,自信笑道:“暂时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