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像是一盆凉水迎头浇来,白石芽衣那发热发昏的脑子因此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比赛的临时换人是导火索的话,那好友那一反常态的尖酸刻薄,以及近似轻蔑的态度就是那枚引燃索线的子弹,虽然没有直接击中炸药桶,但产生的零星火光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燃一切。
白石芽衣像一条失魂鱼,游荡人声沸腾的走廊里。
每个人嘴里都在反复咀嚼着川上富江的名字。
所到之处,听见的所有的主角都是川上富江。
川上富江…川上富江…
富江富江富江富江富江富江…
【虽然富江同学的成绩并没有像白石同学一样优秀,但我们一致认为他非常具有人格魅力…】
【由富江同学进行发言…一定可以拿到第一的…老师们都很有信心…】
【你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星辰之光岂敢同日月争辉…】
【承认吧,你很在意他、在意的要死不是吗?】
老师和好友的话语恰逢其时地回响在白石芽衣的耳边,连同着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着‘富江’大名的声音,一股脑地涌入她的大脑中。
于是乎,那引线上的火苗越烧越旺,最后‘轰’地一声演变成铺天盖地的大火,将她尚来自持的冷傲全部燃烧殆尽。
恍惚间,那一张张脸忽而之间转向了她,原本麻木不清的表情一个个变成恶意的嘲讽和轻蔑,指着她反复问道——
“你配吗你配吗你配吗你配吗你配……”
白石芽衣被这样的幻觉搞得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好一会儿,她克制着迫使自己发颤的身躯平静下来。
有一点好友说的对,她在学校太过顺风顺水了。
毕竟、白石家财富惊人,在伊藤高中白石这个姓氏就代表了地位和财富,加上她外形好,懂得包装自己,行事作风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既没有同阶层那些富几代们的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又聪明有手段,学习和工作都做的井井有条,为人称道,何时遭受过这样的委屈?
竟然被拿来同一个只有美貌的花瓶少年作对比?
甚至还被认为不如对方,配不上对方?
她有什么配不上的?
神若是喜欢她,那也必定是她身上有过人之处,为何庸人自扰?
不过——
既然大家都这么追捧川上富江,认为那家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站在对方身边…那么、如果她能获得那个位置的话,并且在获得之后毫不留情地抛弃别人梦寐以求获得珍贵宝座,岂不是叫那些看轻她的家伙大跌眼镜,悔不当初?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让她感到一阵兴奋和莫名的激动。
如今回想起来,她直觉自己那一瞬间大脑产生的想法当真是愚蠢又可怕,也许是这才是‘川上富江’这个名字背后真正蕴含的可怕意义——
少年的一切总是可以轻而易举拨弄人们敏感或者不太敏感的神经,竟然让她做出如何有违常理的举动。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她竟然觉得这个安排简直是完美。
所以她当下立断,掉头回到教室,打开书本洋洋洒洒摘抄了一段表白的诗,甚至信封都是从学校办公室薅来的。
白石芽衣用笔记本扉页的爱心贴纸盖住信封中央的伊藤高中校徽,然后用漂亮的圆体字在贴纸下方写上——“tomie”。
那是富江的罗马音。
然后贴心地喷涂上淡雅的香水,盖上烫金色的漆戳。
白色的纸张摸上去细腻高级,手写的圆体字流畅又飘逸,伴随着淡雅的气味,乍一眼看处处都是品味。
就好像她在信中装出来的对富江的喜爱一般,伪装的精致高级,其实处处都透露着敷衍和漫不经心。
还嫌不够,白石芽衣还在商店买了一份巧克力,不挑对的,只选贵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满腔自信地留纸条约富江放学后在音乐教室见面。怕事情败露在众人面前,到时候不好收场,她还用的不署名纸条,趁教室里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把纸条夹在下一门课需要的用到的书里面。
这样即便失败收场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下不来台。
然而她百密一疏,却没办法料到少年居然会如此笃定地戳破纸条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目睹了富江拒绝别人的架势,白石芽衣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先是狠狠地暗自痛骂自己的冲动和不理智,竟然会将自己置于这样尴尬的境界。尤其是从川上富江此人的表情中她敏锐地感知到了几分熟悉的危险,以及漠然,这样的人绝无可能如同她计划一般答应她的表白,又或者像她想象中委婉拒绝并且表示可以先成为朋友……
川上富江会狠狠地嘲弄她,将她的心意贬得一文不值。
虽然她的心意就虚伪程度和出发点而言,确实不值一文。
但若此事被张扬出去,别人看待她的眼光,那是真的比看路上的垃圾都不如了!
她甚至能够想象到富江的粉丝们(几乎整个学校都是)会如何在背后…不对,以那群人的疯狂程度,是完全会直接在她面前贴面开大的那种……
白石芽衣越想越是懊悔,竟然将这样的事情想得如此简单,才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其实不然,一切都只是刚开了个头,或许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只要找到理由解释那张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笃定是自己写的纸条……
电光火石之间,白石芽衣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她扬起一贯的笑容,“因为最近关于川上同学的不良事件频繁发生,所以身为风纪委员的一员,想来看看川上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
话音落下,白石芽衣感觉对方那漫不经心的视线似乎轻轻扫了她一下。
她没有来地感到一阵紧张。
随后少年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没说信,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的举动。
白石芽衣略显狐疑地看着他的脸,试图从那张如同凝脂般光滑幽雅的脸上找到一些端倪。
但什么都没有。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对话的…不过,川上同学非常受欢迎…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担心?”他重复一遍她的话,似乎觉得有点新奇,“担心我什么?”
白石芽衣一噎,讪讪地胡扯道:“会稍微担心川上同学有点融不进这个集体,但是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呢…大家都很喜欢川上同学呢~”
川上富江笑了,纯净的黑眸定定地看向白石芽衣,眼角的泪痣好像随着他的笑容也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他:“…也包括你吗?”
“当、当然!”她心虚的秒答。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又变成了那尊不容靠近和亵渎的神像,白石芽衣决定不去探究这些表情变化背后的含义,只想赶紧结束话题顺便找个理由离开。
然后在她愣神的瞬间,少年眼尖,瞥见那只遮遮掩掩的手,“你后面藏了什么东西?”
还不等对方作答,少年先发制人,竟然趁白石芽衣不注意的时候偷袭,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
动作浑然天成,仿佛一点都不会觉得冒犯别人。
这就是川上富江,随心所欲、又理所当然地做任何的事情。
“这是给我的,”少年看着信封上的字,笃定开口。
他鼻尖微动,淡雅的清香从手上的纸散发,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稍微愉悦了一点,仿佛只有这样才有了让他拆开的兴趣。
细长的指尖挑开封口漆,拿出里面的纯白信纸,打开。
富江忽然蹙起眉头,随后竟然读了出来。
阻止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休恋那丽日当空/转眼会云雾迷蒙……”*
“…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他念至这里的时候,眉心舒展,低沉富有磁性,宛若是钢琴低音键般的嗓音染上了傲娇的笑意,他甚至坏心眼地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抬眸肆意地打量着面前因为窘迫和尴尬而脸色涨红的女孩。
看够了,满意了,他才继续读下去——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还没结束,他嘴里反复斟酌那几个字眼‘永恒’‘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显然,他非常喜爱这最后两句,那结语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反复沉迷地念诵。
白石芽衣注意到川上富江的脸变得越发地昳丽,白得像象牙一样的脸上,准确地说,是在他眼尾处,泛起如同樱花般的淡粉,竟然教那张漂亮没有人气的脸也生出了几分生气来。
她有一瞬间看直了眼睛。
回过神来,白石芽衣本来想开口先一步解释这是书上摘抄的诗句,好先发制人掩盖她临时抄诗的敷衍和不上心,措辞都想好了……
“其实…这首诗…”
“我很喜欢你写的这首诗…”他打断了女孩,语气有点施舍的意味。
“……”
白石芽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意识到,川上富江真的是个大脑空空的美丽的花瓶,不然他怎么会连莎士比亚最著名之一的十四行诗都认不出来。
他居然认为她有这样的才华能写出这么惊艳才绝的诗歌……
“你喜欢就好,其实这首诗是我……”抄回来的…
“所以就为这首诗,我接受你的表白了。”
白石芽衣:“……”
她想,不仅是自己,就连面前的川上富江恐怕也是疯了。
全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