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日
这个举动实在大胆, 只要再多思考一秒,就不会有胆量如此。
也因此,沈岁宁将手串戴上顾衍的手上后, 便飞快地将目光移开, 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丝毫不知自己那点心思在通红的耳廓下暴露无遗。
顾衍跟在沈岁宁的身后, 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下落到她的手腕上, 很快又移到自己手上, 看到戴着的和她差不多款式,只是珠子大些的手串时, 悄无声息地扬了扬唇角。
两人在一起时,大多都是安静的, 顾衍话不多, 沈岁宁更不用提,但就算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做,和他在一起,她也觉得很开心。
特别是……知道他没女朋友后……
沈岁宁来寺庙这么多天, 一直窝在后院, 这还是第一次出来逛, 对寺庙里头的景致都很陌生。
两人回去的时候,路过一棵缠着很多线绳的树, 沈岁宁不解地皱起眉头, 问顾衍:「为什么这棵树上缠了这么多绳子?」
顾衍看着她, 忽然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你来寺庙这么多天了,就一直待在后院的吗?”
沈岁宁囧囧地摸了下鼻子, 又被他知道了……
他一看她这心虚地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略微思索了下,说:“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这是菩提树。”
“相传,佛祖释伽牟尼就是在菩提树下得道的,一些佛教徒认为菩提树可以帮人实现愿望,解脱罪责。所以很多人在菩提树下祈祷,希望能保愿望成真。”他又看了眼树上缠着的红绳,继续说,“你看到的这些红绳应该就是他们祈祷用的。”
沈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觉他懂的东西真多。
树下的大师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会儿,见他们停下,开口问道:“两位施主在这儿停留了这么久,可否要求个签?”
沈岁宁的目光跟着看过去,看到桌上摆着的签筒,再看大师和蔼的目光,扭头用眼神询问顾衍。
顾衍目光朝桌上一点,回答她:“想求便求。”
他今天真的很好说话,感觉不管她问什么,他都会应允。
沈岁宁又看了眼树上绑着的那些红绳,往前走了几步,到桌边,抱着签筒闭上眼,默念了几句,摇了摇签筒,听见签声后将眼睛睁开。
大师拾起她摇出的签,在一旁抽出张签文,问她:“施主所求为何?”
沈岁宁看了眼站在身旁的顾衍,非常谨慎地将身子往一旁闪了闪,避开他,敲下两个字。
大师看了眼她的屏幕,随即又往她身旁看了眼,很快便说:“施主目前所求,佛缘未足,恐要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切记不可莽撞,否则伤人伤己。”
大师解签的时候,顾衍就在一旁凝神听着,听到他说佛缘的时候,眉心微蹙,重复道:“佛缘……什么佛缘?”
“天机不可泄露。”大师微微欠身。
见问不出什么来,顾衍转过身去看沈岁宁,见她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来,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时,伸手戳了下他的手臂,又指了指桌上的签筒,示意他也去抽一支。
顾衍是不信这些的,不过既然来了,抽一支也无妨,便也跟着求了一签。
签子落下的时候,沈岁宁比他还紧张,一双眼紧盯着大师,很快便听他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前尘已了,施主该全忘之…… ”
……
两人沉默着从菩提树下离开,一路上都未曾开口,也未曾再驻足,各怀心事,连走回了后院都没发觉,直到身前响起徐月略带惊讶的声音:“阿衍?”
脚步一同止住,沈岁宁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房门前的徐月。
顾衍叫了声:“妈。”
徐月看着他,问道:“怎么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顾衍不咸不淡地说:“想着上来直接找你的。”
“那怎么没来?”
顾衍面不改色地说:“在外面遇见沈岁宁,就陪着她逛了下。”
闻言,沈岁宁诧异地抬起头,他竟然撒谎了,还是当着她的面……
可比这更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一上来就先找了自己……
她的心跳一下就乱了,没有拆穿他,反倒十分配合地跟着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成了他的共犯。
徐月没有起疑,和她又说了几句别的后,将顾衍叫走了,说是去看老太太。
沈岁宁没有跟着一起去,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脑中忽然就闪过了刚才大师说的话:佛缘未足。
而她当时在心中默念的是:我和身边站着的人会有结果吗?-
沈岁宁再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昏沉沉的,再一抬头,外头天色已经全然暗下了。
她心头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脖子立马传来强烈的酸痛感,但顾不上,她抓过放在桌上的手机,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他走了吗?
连走都没给自己留一句话吗?
沈岁宁遗憾地叹了口气,重新趴下,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顾衍离开后,她在房里抄了会儿佛经,想着不午睡了,等等看他会不会再回来。
谁知……到底还是没能扛过这阵子培养起来的生物钟……
这么想着,她又直起身子,懊恼地锤了下自己的脑袋,突然便听外头传来两声敲门声。随后,张妈的声音传来:“岁宁小姐,太太叫您去西边的厢房用膳。”
沈岁宁迅速疏离了下自己的头发,走到外头,冲张妈点了下头。
「我很快就过去」
“好的。”
张妈离开后,沈岁宁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随意用手掬了捧水洗脸,等觉得清醒得差不多了,才往西边的厢房走。
老太太就住在西边的厢房,自从她上来后,她和徐月大多时候都是在老太太那边用膳。
沈岁宁熟练地拐了几个拐角,到厢房门边时,屈指轻敲了三下,才踏进去。只一步,看见盘腿坐在桌边的顾衍时,脚步停了下来。
顾衍也看见她了,见她走没两步就停了脚步,出声轻咳了两下。
她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他一眼,尽量让自己装出平静的样子,走到桌边坐下。
沈岁宁坐下后,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拿起一边的筷子,对顾衍说:“吃饭吧。”
平常她们三个人一起吃,大多都是沉默不语的,今日大概是顾衍在,老太太难得的话多了些。
沈岁宁听见她问:“阿衍,最近是不是没吃好,怎么看着瘦了些?”
她的目光跟着看过去,看到身旁的人明显尖许多了的下巴。上次在山上就发现了,他比之前瘦了,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瘦了后看起来距离感更重。眼下看着……好像比那时更瘦了。
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吗?
她如此想着,听到他说:“最近有些忙。”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你妈也真是……”
“奶奶,我知道了。”老太太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他打断,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后来,他们还说了些别的。沈岁宁安静地吃着饭,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为零,直到察觉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的心头猛地跳了下,借着埋头吃饭,目光悄悄去看顾衍的手腕,看见他放下的袖子时,悄然松了口气。
老太太的目光在并排坐着的他们身上逡巡,面色如常,却突然问了句:“阿衍有女朋友了吗?”
顾衍的反应很平淡:“还没。”
“有合适的女生也可以先谈着了,要找那种门当户对的,别学你爸那样。”老太太的目光意有所指的在徐月身上停了下,很快又继续说,“要是身边没有合适的,奶奶可以帮你物色物色,到时候发你手机上,你看看。”
顾衍平静如水的面庞下,眼底闪过几分厌恶,很快就被压下,淡声回答:“还不着急,不劳奶奶费心了。”
“你现在还年轻,恋爱的事,奶奶不想干涉你,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但是婚姻大事,还是要心里有数,奶奶对你未来另一半要求不高,和顾家门当户对,没什么缺陷就行了,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就落在沈岁宁的身上。
沈岁宁动作一顿,抬头对上的就是老太太略带警示的目光,心里咯噔了下,又倏地垂下眼,一时间味同嚼蜡。
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是一概不知了,只依稀听见顾衍好像说了句:“奶奶,够了,别再说了。”-
吃完饭后,沈岁宁独自回房。
收到顾衍的信息时,她已经在房间看了好一会儿书了。
手机里简单的两个字:「出来」
沈岁宁立马放下书,快步走到门边,看见他坐在院子里的身影,又折回房间端了盘栗子糕。
刚刚那顿饭,他就没怎么动筷。
顾衍在院子里坐了有一会儿了,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本该直接下山的,但是想到沈岁宁今晚饭桌上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折了回来。
老太太唯我独尊惯了,说话向来不顾他人的感受。今晚说的那些,看似都是为了他好,说到底还是为了顾家所谓的颜面。顾恒远不顾他们的反对娶了出身不好的徐月,他们奈何不了自己的儿子,便将那些成见都加诸在徐月身上。
他早看不惯他们的那些做派,但奈何徐月始终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为了不让他们对徐月的成见更深,一直以来,他也只能装作温顺。
但今晚,真的过了。
打着所谓为他好的旗号,却含沙射影地将在场的徐月和沈岁宁都点了个遍,徐月一直在桌下紧紧按住他的手,他才没发作。
他在院子的台阶上坐着,边想着事,边等沈岁宁。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盘糕点,他抬起眼,顺着嫩白的胳膊往上看,看见沈岁宁乌黑的一双眼,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太过相似的角度,一瞬让他想起从前——
是冬天。
那时,他和徐月已经从蒋森租的房子里搬出来了,但是蒋森不知怎么摸到了他们的新住处,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
他放学回去的时候,蒋森就坐在家门口,仍旧是醉醺醺的模样,身上那浓重的酒臭味隔着几米的距离仍旧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鼻端。
见他回来,蒋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口齿不清地叫他:“蒋恪,小兔崽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老子在这里等了你多久?”
他看着蒋森那口因常年浸泡烟酒而发黄发黑的牙齿,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意,几欲作呕。他没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孤魂野鬼。
蒋森见他这样,气极,摇晃着身子,几步走近,伸手拍拍他的脸,冲他呵出酒气:“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嗯?以为你们搬出来那些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这些年,是我一直养着你们,你以为你妈跟我离婚就自由了?”
“我告诉你,没可能!”蒋森狠狠往一旁啐了口痰,“呸!一个小白眼狼,一个不要脸的婊……”
蒋森的话未说完,他上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墙上。
他的心里烧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他失去理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闭嘴闭嘴!
他受够了这无休无止的纠缠了,也受够了他嘴里的污言秽语,蒋森骂他是白眼狼没关系,可是他不能骂徐月。
不管徐月做错了什么,她终归是他的母亲,是在他生病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日夜悉心照料的母亲,是在蒋森的拳头落下时义无反顾将他拥进怀里的母亲,是给了他生命的人。
即便他的命轻如草芥,可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便不许任何人用那样的词侮辱她,他会让蒋森付出代价。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他越发控制不住自己,手下不断用力,喝醉了酒的蒋森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面容在他的手下逐渐狰狞、充血发红。
死亡的威胁让蒋森开始反抗,不断抬手抓挠他的脸、他的手背,有人从背后冲上来,试图将他拉开,嘴里说着:“天啊,快松手,快松手!再不松手他就要被你掐死了!”
这样的动静很快便在老旧狭窄的筒子楼里传开,越来越多的人打开家门,看热闹一般盯着他们。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蒋森已经来过很多次,大家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直到蒋森的脸颊已经快变成猪肝色,反抗也越来越微弱,有人大喊了一声:“我报警了!你快松手,把他弄死你也要坐牢的!”
他终于被唤回理智,松开扼住他脖子的手,拽住蒋森的胳膊,将已经毫无还手能力的他拖下楼。
到了楼下,他一把将将森推到垃圾桶边。
蒋森气若游丝地抬头看着他,似是没料到他今日会如此凶残,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看着坐在垃圾堆里的蒋森,再度恶狠狠地逼近,咬牙切齿地说:“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再有下次,我就算进局子,也要弄死你!”
蒋森看着他,忽然咧唇笑了下,语气阴森:“不会的,阿恪,你不敢。”
他俯身,抬手又给了蒋森一拳。动静太大,蒋森靠着的垃圾桶倒了下来,满桶垃圾倾覆而下,殃及了他。
蒋森被垃圾淹没,坐在那里,跟那些垃圾完美融合在一起。
他看着,终于笑了笑。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他转过身,还未走几步,蒋森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阿恪,你不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一样自私,绝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他的脚步微顿,随即快步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一口气跑到了公交站,随意拦了一辆车。车里很多人,看到他上来,却自发地给他让出很大一块空地。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裤腿上一片脏污,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是刚才沾上的。
耳边是别人的抱怨声,他们捂着鼻子,离他远远的。他没管,始终绷着脸,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在车子不知道第几次靠停的时候下了车。
四周是一片繁华的夜景,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路过的行人不断回头,周围的人看着他,眼中露出嫌恶。
他视若无睹,找了块空地坐下。
耳边回荡的是蒋森那句:阿恪,你不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一样自私,绝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这句话蒋森说对了一半,他绝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他不会为了那样的垃圾赔上自己的未来,那是最愚蠢的选择。
他会好好活着,等挣到足够多的钱,就带徐月离开这座城市,让垃圾再也找不到他们。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很好。
那天晚上,他就那样,孤身一人坐在繁华闹市中。黑暗遮挡了他一双阴鸷的眉眼,他怀揣着对蒋森的恨意,对未来的设想,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没一会儿,天空中飘起了小雨。
渐渐的,雨势变大,将他身上的衣服打湿,头发也湿答答地贴在额前。路过的人很多,他们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胆战心惊地快步离去。
他低下头,蓦地笑了起来。
某个瞬间,雨停了,两条笔直的腿停在他的身前。
顾衍抬起头,先看见的是一块蛋糕,再然后是一条细瘦的胳膊,最后才是眼睛。一双澄净的眼眸,里头像是映着柔和的月光,即使在这样暗的地方,也亮得惊人。
她往前一步,用伞彻底遮住他,而后又将自己的手往前送了送。
顾衍静静地看着她,没开口,心头五味杂陈。
她为什么要靠近他?她不怕他吗?她不觉得他像个疯子吗?
见他不接,她兀自将蛋糕放在他的身旁。而后抬手卸下自己肩上的书包,拉开拉链,摸索了会儿,白嫩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掌心朝上,安然放着一包纸巾。
他还是没动。
她看他一眼,再次俯身将东西在他身旁放下,顺带着将伞也留下了。
他沉默着,看着她转身跑进了雨中。
自始至终,她都没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是他们的初遇,只他一人记得的初遇……-
沈岁宁手都举得有些酸了,顾衍却始终没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她又将手往前送了送,见他还是没反应,索性端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将糕点放下,摸出手机打字,打完后伸指戳戳他的胳膊。
顾衍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看过来,看见她手机上的那句“哥哥在想些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后,又将视线挪到了她的脸上。
沈岁宁不解地歪着脑袋,看着他。
她有一双辨识度很高的眼睛,又大又圆,瞳仁很亮,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宁静,像她的名字一样,岁宁,给人一种岁月安宁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的长相变化也不大,一张脸几乎是等比例放大。
所以,他在顾家重新看见她的时候,一下便认出了她。
原来世界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他从未想过多年前的街头偶遇竟还会有再重逢的机会。也是那时候,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日她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那日,他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露出的目光却很陌生,她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想也是,他们遇见的那天,他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现在的顾衍完全不一样,她认不出他也是正常的,可他心头却诡异地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那之后做的,更多的还是出于报答她那夜给予的一点点温暖。
至于更后面的,不管是出于报答也好,不由自主也罢,终究是成了了今日这般……
顾衍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忽然伸手碰了碰,问道:“山上的伙食是不是太差了?怎么感觉你瘦了。”
下巴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沈岁宁心跳瞬间加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反驳道:「你才是瘦了」
他很坦诚地点了下头:“是瘦了点。”
沈岁宁在这时从一旁拈起一块栗子糕,抬手就要往他嘴边塞,顾衍配合地张开嘴,咬了一口后伸手自己接住。
“你在山上就吃这些?斋饭,小糕点?”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又看了眼她过分纤细的手臂,皱了下眉头,说:“怪不得瘦成这样。”
沈岁宁也低头跟着看过去,没看出来自己哪里瘦了,她一直都这样啊……
顾衍说完这句后便没再发言,两人安静地并排坐着。
山上的夜晚微凉,能感受到晚风轻拂着面庞,夏蝉在寂静的夜里不知疲倦地叫着。
沈岁宁垂下眼帘,看见自己和他靠得很近的腿。她觉得这一刻真的是好极了,好到她将白日抽到的不好的签和晚上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都忘了个精光,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在身旁的他。
她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将这个夜晚无限拉长。
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顾衍问了句:“想去度假吗?”
第32章 出行
度……度假?
他们两个人吗?
沈岁宁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还没等回答他的问题,便听他问了句:“不想吗?”
怎么可能?她当然想!
沈岁宁点头如捣蒜, 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小心地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顾衍笑着说:“不是。”
沈岁宁张了张嘴,有一瞬的失落, 很快又笑了起来。不管怎样,是和他一起, 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
也是这一刻, 她终于体会到了林桑那种即便和很多人一起,也仍旧为能够和学委一起出门而开心的心情。
她想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我要准备些什么?都有哪些人一起呢……
好多好多的问题。
一个都还没问出, 顾衍已经开口道:“不止我们两个,还有一些朋友, 秦屿, 就是山上遇见的那个,还记得吗?”
沈岁宁点点头, 她记性很好,更何况是他的朋友,她当然记得。
他又说:“你也可以叫上你乐队的朋友, 带上证件和行李就可以了, 其他的我会安排, 我们坐私人飞机去海岛。”
啊?
她再次震惊地睁大双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我可以吗?
顾衍轻易读懂她的眼神, 抬手, 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脑袋:“放假, 允许你放松一下。你徐阿姨估计还要在山上待上一阵子,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我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
原来是这样啊。
又听见他问:“不是跟他们关系挺好的?”
沈岁宁点头,一双眼仍旧难掩诧异。
自从上次在俱乐部被他逮了之后,沈岁宁已经很久没跟乐队的人一起了。放了假又到这山上来,更是彻底没机会和他们碰面。
她还以为他不喜欢他跟这些朋友接触,平时连手机上联系都小心地避着他……
顾衍垂眼看她:“秦屿家的娱乐公司发展得不错,之前你不是说那些朋友里有艺术学院的?如果他们以后想在这个领域发展的话,可以抓住这次机会。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对朋友很大方,也很仗义。”
沈岁宁完全愣住,看着面前的人,听着他和自己说着话,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好像有什么要不停话地跑出来。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她觉得自己平时让他操心就足够麻烦的了,完全没想到,他竟然周到到连她的朋友都考虑到了。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重重地点了下头,和他说:「我会和他们说的」
到他起身准备下山的时候,没忍住,又从后面拉住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无声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顾衍忽然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后天上山来接你,收拾好东西。”
……
两天后,沈岁宁和萧潇一起逛商场。
那日,顾衍回去后,她就在群里呼叫大家伙,询问他们的意见。难得有能够一起聚头,又不用自己费心准备的安排,大家求之不得,当晚就定了下来。
萧潇私戳她,说自己好久没逛街了,要去度假的话得准备些好看的裙子。她这么一提,沈岁宁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没什么适合去海岛度假的衣服,两人便约着等她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一起去商场逛逛。
沈岁宁穿常服的机会不多,上学时都穿校服,其他时间穿的,要么是江愉和别人逛街时看到随手买的,要么就是别人直接送上门的,很少自己亲自去买。
眼下走进商场,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选择困难症,看来看去都挑不出什么来。
萧潇选了好几条裙子,回过头看她还愣愣地站着,不由又折回来,笑问:“怎么啦?选不出来?要不要姐姐帮你选几条?”
沈岁宁点了点头。
萧潇摸着自己的下巴,从上到下地将她扫了一遍,爽快地说:“在这里等着姐姐,这就给我们小岁宁挑几条漂亮裙子。”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看着萧潇拿起一条又一条大面积露肤的吊带裙时,突然就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走前,问:「这些都是给我挑的?」
“对啊,怎么了?不好看吗?我感觉你穿肯定特别好看!”
沈岁宁拎起她挑的那些裙子,看着上头细得感觉随便一扯就会断掉的带子,眉头皱起来,为难地看着她:「去海岛都要穿得这么……清凉的吗?」
萧潇看着她的话,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奇了怪了,不是说你们这代年轻人思想比较开放,怎么你跟个小古板似的?”
沈岁宁非常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脸颊慢慢红了。
她也不是古板,就是……就是……觉得萧潇挑的这些裙子好像不太符合她的年龄。
而且……她想起被顾衍逮到她在俱乐部的那晚,他看着她身上的那些衣服,好像特别不满意来着……
转念间,又想到那晚看到的那些围在他身旁的那些穿着晚礼服的女人,蓦地就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中规中矩的棉质长裙。
好像,看起来是有些太稚气了。
她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抱着萧潇选的衣服进了试衣间-
出发去海岛的前一晚,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沈岁宁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的,到半夜都还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又梦见自己因为起晚了,醒来的时候顾衍已经出发走了。
她被这梦吓了一跳,立马就睁开了眼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去看床头的小钟。
幸好,没起晚,甚至比原定的时间还早了许多。
睡得太不舒服了,她索性起来,又将自己的行李检查了一遍,确认是真的没遗漏什么才安心合上去洗漱。
等洗漱完,就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她打开门,看见顾衍站在自己房门口。
顾衍是过来叫她起床的,没想到刚敲门她就过来了,带着清清爽爽的洗漱过后的薄荷味道。他俯下身,凑近了些,看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昨晚没睡好?”
这么明显吗?
沈岁宁窘迫地挠了下头,过了会儿,才回答:「有点失眠……」
她听见他叹了口气,很快又笑了下,说:“算了,不要紧,飞机上可以睡。”
两人下楼,简单地吃了个早餐,之后便出发去机场。
沈岁宁忐忑了一晚上,还因此失眠了,结果到了机场没一会儿就在专人的指引下登了机,整个过程快得让她觉得自己的那些焦虑十分地多余……
他们到的时候,乐队的人已经到了。四个人,两两坐在一起,看见他们上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沈岁宁也冲他们笑着招了下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刚坐下,顾衍跟着坐在了她旁边的那个位置。
她有些意外,以为他会去单独的位置上坐的。
顾衍看她一眼,挑了下眉:“怎么,我不能坐在这里?”
沈岁宁飞快地摇了摇头,头撇到另一边,无声地笑了笑。
她巴不得他坐在这里。
秦屿是最后到的,带着几个朋友,看见沈岁宁,立马热情地坐到了他们对面的位置上,高兴地和她打招呼:“岁宁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沈岁宁腼腆地笑了笑,听见身旁的顾衍说了句:“说了几次了,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乱认妹妹的习惯?”
“那么见外做什么,都说了,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他这么说着,视线落在沈岁宁身上,“对吧,岁宁妹妹。”
沈岁宁有些无措地去看顾衍,只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别管他,来,我俩加个联系方式。”这么说着,秦屿边递过自己的手机,边吐槽,“你哥看你看得可紧,我让他把你的微信推我,他死活不肯给。”
啊?还有这回事吗?他从来没跟她说过。
沈岁宁摸不准顾衍的意思,又扭头去征询,见他点了下头,才拿出手机去扫秦屿的名片。
秦屿看着手机,满意地笑了笑:“这就对了嘛,以后有什么事情,找秦屿哥哥也是一样的,你顾衍哥哥这人不好讲话。”
顾衍看着他,喉咙深处冷哼了一声,低下头看手机不再理他。
没一会儿,飞机就起飞了。
秦屿在他们这边坐了会儿,和沈岁宁说了会儿话,很快就招呼她转场,到另一边去玩。沈岁宁不是爱玩的性子,和他也不是很熟,见顾衍懒懒地坐着没动,便也跟着拒绝了他的好意。
秦屿没勉强他们,叫上乐队的人到另一头去了。
他们一离开,这边便只剩她和顾衍两个人。
顾衍在安静地看着手机,沈岁宁不知道做什么好,也跟着打开手机,萧潇的信息就是在这时猝不及防地跳出来的,问他们怎么没跟着过去玩。
沈岁宁和她解释自己有些困,想睡觉,还未发出去,突然看见她发过来的:「说,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和你哥哥过二人世界!」
她吓一跳,立马心虚地扣住手机,胆战心惊地偏头去看一侧的顾衍,见他没有在看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可惜心跳是彻底乱了。
她在那晚被顾衍从俱乐部带走后,就简单和乐队的人说明了下情况,没说得太详细,只说他是她的一个哥哥,不是什么坏人,后来也只是和萧潇说了下自己暂时住在他家里。
沈岁宁不知萧潇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才这么问她,还是纯粹和她开个玩笑。心虚的同时,又莫名地升起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二人世界吗?
她偷偷拿眼去瞟他,秦屿他们的说笑声从另一边远远地传过来。明明大家在同一架飞机上,可她看着离自己很近很近的顾衍,竟真的荒谬地产生了现在是他们的二人世界的感觉。
沈岁宁摇摇自己的脑袋,阻止自己再继续这样联想下去。
这个动作被顾衍注意到,他看着她,问:“在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间摇头?”
她立马心虚地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假装自己只是在活动筋骨。
“要睡觉了吗?飞机上有休息室,去那里睡比较舒服。”他问。
沈岁宁摇摇头,「现在还不想睡」
“那你等会儿想睡了和我说。”
「好」
话是这么说着,飞机飞行了没一会儿,沈岁宁就开始犯困,上下眼皮直打架,她看了眼安稳坐在自己身侧的顾衍,不想离开。
再坚持一下,沈岁宁。
这还是你们第一次出来,他离你这么近,你怎么舍得睡觉?
这样想着,意识却是没几分钟就慢慢模糊了。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沈岁宁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托住。而后,靠进了温热的颈窝……
第33章 大海
飞机仍旧在平稳飞行着, 顾衍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左肩传来的重量不容忽视,沈岁宁的呼吸轻轻慢慢地铺洒在他的颈窝, 屏幕上的字忽然就糊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团, 再无法入眼。
他将手机收起,垂下眼眸, 看见的就是毛茸茸的一颗小脑袋,再往下, 是浓密卷翘的长睫毛。脑中莫名地闪过曾经听到过的一个说法:睫毛浓密的人比较爱哭。
爱哭吗?
他想起自己撞见她的那几次哭泣, 其实她看起来都还算克制,唯有那次在车里。明明前几次看见自己还胆小得像老鼠看见猫一样, 那次却哭得跟天塌下来了一样,眼泪鼻涕不管不顾地糊了他一身。
想到这儿,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视线继续下移着, 落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色泽红润的唇……
他盯着她的唇,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
直到耳边忽然又传来秦屿他们的说笑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不合适,竟然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这样一种凝视异性的目光去打量她。
顾衍克制地将视线收回, 目视着前方, 平复自己的心跳, 肩头的人却似乎是睡得不太舒服,在他肩上挪了个位置。
她这一动, 他的胸口忽然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像是被什么搔过。
他低下头去, 透过自己的T恤领口,竟真的看见一小缕乌黑的发丝。
沈岁宁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进去。
他凝视着那缕落在自己心口的发丝, 敏感地察觉到她又动了下,那缕发丝跟着,轻轻地从他的胸口划过……
亲眼所见的感觉和蒙蔽着的不同,那点轻微的痒意被无限放大,他的心上像是骤然过了道电,连呼吸都瞬间屏住,喉间有些发紧。
顾衍脊背僵直着,在过了像是漫长的几个世纪,又像是短暂的几秒后,终于伸指将那缕长发勾起。抬起手的时候,手背却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下巴。
他触电般将自己的手快速收回,目光却不可控制地落在她的脸上。
太过近的距离,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睡着后是全然放松信赖的姿态。
很多年前,那个沉默着举着雨伞,将蛋糕送到他眼前的小小女孩,和如今这个出落地亭亭玉立的少女的脸庞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他就这样长久地凝视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她的脸庞,直到察觉到自己喉头有些发干,心脏传来沉重的撞击感,终于慌张地将视线移开,抬手叫来人,让她拿一床小毯子过来。
伸手给她盖上的时候,再也无法坦然地直视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匆忙盖好后,他便紧跟着仰头闭上双眼,只余心脏一下又一下地在胸腔内激烈跳动着。
奇妙吗?
命运兜兜转转竟然又让我们相遇了,这一次,比曾经更加近-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困,又或许是鼻端涌入的味道过于令人安心,沈岁宁这一觉睡得非常好,直到飞机快要降落才终于醒来。
然而现实的冲击太过强烈,几乎是在眼睛睁开的那刻,她便猛地从顾衍肩上弹起。
动作过于激烈,他的下巴都一并遭殃了。
顾衍捂着自己的下巴“嘶”了一声,脸上仍带着朦胧的困意,看着她问:“做噩梦了,吓成这样?”
沈岁宁的瞌睡虫都被吓跑了,无措地扑过去,抬起手,想碰一下他被自己撞到的下巴,又不敢,犹豫着,懵懵地摇了摇头。
没有做噩梦,但比做噩梦还要吓人……
摸下巴太过亲密,肩膀总归好点。她又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双眼充满歉意地看着他。
顾衍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故作头疼地说:“现在才来弥补是不是有些晚了?被你压了一路,都没知觉了。”
沈岁宁更内疚了,两只手都用上,非常积极地给他按肩膀。
顾衍这人其实偶尔也会有些恶劣的念头,例如现在,他看着沈岁宁愧疚地给自己按着肩膀,一点也不想告诉她,其实是自己将她的脑袋按过来的。
等看她半个身子都往自己这边倾斜过来,十分费力的样子,他终于笑着拿开她的手,“好了,开玩笑的,没那么夸张。”
沈岁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忽然见他抬手指了下窗外:“快到了。”
她的目光跟着看过去,一下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像是有人打翻了调色盘,将天空的蓝倾倒在了水里,肉眼可见的是一望无际的蓝,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一片波光粼粼。
沈岁宁兴奋得脸都快贴到窗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拉过他的手,激动地晃了晃,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顾衍看着她这样,晃了下神,才问道:“看见大海这么开心?”
她收回视线,将身子坐正,仍旧难掩激动:「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海,好美!比手机上看到的还要美一万倍!好喜欢!」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用这样情绪化的表达,那种喜悦之情感觉都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一样。可看着面前沈岁宁兴奋的脸庞,他又忽然想到什么。
“之前没来过?”他问。
沈家的条件不差,没道理她连海边都没去过。
沈岁宁摇摇头,脸色黯淡了几分,告诉他:「没有,之前一直在家里」
江愉和沈蔚太忙了,根本没空顾及到她,他们出差要去的地方很多,但是从来没带她一起去过。她的情况出门不太方便,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对出门不太感兴趣,便从来没跟他们提过。
那这次为什么又突然愿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呢?
她想,大概是因为顾衍吧。
因为是他提出来的,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安心,很开心,所以她没有半分抗拒,甚至充满期待。
这些原因,她自然没有和他说-
飞机在下午两点三十分降落,他们从机场大厅走出来,咸涩海风铺面而来。
沈岁宁听见身后的许俊感叹道:“啊——大海,你爷爷我终于来啦!”
她被他这说法逗得抿唇笑了出来,仰头去看身旁的顾衍,看到他平静的脸庞,心想,他肯定经常来这些地方,说不定早就玩腻了,自然不会像自己和许俊这样激动。
于是,她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也装出平静的模样。
有专车来接送他们,大家上了车,很快开始谋划着今晚要干些什么,叽叽喳喳的,秦屿说先尽情吃一顿,吃饱了再开始玩,什么泳池party,真心话大冒险,狼人杀通通来一遍,主打一个尽兴。
沈岁宁觉得他这人还挺接地气的,而且很随和,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和乐队的人打成一团了,一点没有富家公子哥的架子。
而且……他这样闹腾的人,到底是怎么和顾衍玩到一起去的?
还是说,哥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是跟朋友这样玩闹的吗?
这么想着,视线不由就落在了顾衍的身上。
接收到她的目光,他低下头来,问:“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哥哥平时和朋友们也是这样玩的吗?」她鼓起勇气问。
顾衍看了眼两眼放光的秦屿,皱了下眉头,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抬起头,继续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该怎么和她说,其实他这个人很孤僻,去那些场所也基本不参与别人的玩乐,只是个无趣的呆子。在她眼中,顾衍是不是什么很全能,什么都能搞定,处理人际关系更加不在话下,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最后也只是给了她简单的一句:“秦屿是秦屿,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沈岁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在她眼中,不仅是和秦屿,他和任何人都不同,顾衍就是顾衍,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车子载着他们在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前停下,顾衍拉着她的箱子输密码进去,和她说:“这是顾家的房产。”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沈岁宁跟在他的身后,又见他回头和其他人说:“你们自由选房间,应该是够的。”
她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迅速散去。
很快便见他回过头问自己:“你呢?想住哪间房?一楼还是二楼?二楼的风景可能会比较好。”
「听哥哥安排」
于是,他便将她的行李提到二楼去了。
她在他离开后,好奇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拉开白色的纱帘,终于发现这栋别墅就建在海边,而且她房间居然正对着海面。
怪不得刚才下车的时候就发现海浪声好像格外大。
沈岁宁拉开阳台的门,长发被海风吹地凌乱,她张开双手,学着许俊那样,大大地张开嘴,无声地喊了句:“啊——大海,我沈岁宁终于来啦!”
灌了满嘴的风,她忍不住笑出来,感觉自己这个样子真是傻透了。
一转头,发现隔壁站了个人。
顾衍双手揣在兜里,无声地看着她……
第34章 长夜
临近傍晚的时候, 萧潇过来了一趟。
沈岁宁当时正对着一床的衣服纠结着晚上穿什么,这次来,她带的衣服都是那天和萧潇一起在商场买的。
当时听了她的话, 买的全是小吊带。
眼下这么看着, 她忽然又觉得别扭了。
萧潇见她皱着眉头无法抉择的模样,果断地拎了条白底带花卉图案的吊带长裙出来, “穿这个,晚上穿这个比较显眼。”
等一切都准备好, 从房间出来, 沈岁宁一手提着自己的裙摆,一手拿着手机, 反复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庞,眉头皱得紧紧的。
其实感觉还行, 但是……又是穿平时不会穿的衣服, 又是化妆什么的,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
萧潇被她这反应逗得不行, 走在她身旁一直不停地笑:“瞧你这紧张劲儿,又不是没穿衣服。”
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她真是第一次穿成这样, 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太得劲。
两人一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地走到楼梯口, 蓦地就看见从下面上来的顾衍, 沈岁宁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萧潇在她耳边暧昧地说了句:“加油, 别紧张, 大胆向前, 迷死他!”
沈岁宁耳朵瞬间就红了,偏头瞪了她一眼。
萧潇抬起手跟顾衍打了个招呼:“小岁宁她哥, 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拜。”
顾衍冲她点了下头。
等萧潇的身影从楼梯口离开,沈岁宁更加觉得无所适从了,揪着自己的裙摆紧张地看着他慢慢走近。
他会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吗?会跟上次一样皱着眉头训斥自己吗?
她就这么紧张着,不安着,期待着,忽然听见他说了句:“今天很漂亮。”
嗯?
她脸上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很快又慢慢地红了,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抬手往楼下指了指,一溜烟跑了。
顾衍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她一阵风一样离开,过了会儿才慢慢回味过来。
这是……害羞了?-
晚餐是海滩烧烤,不过一会儿的时间,所有的食材和工具竟然全都准备好了,还搭起了个天幕和小帐篷,甚至连乐器那些都已经搬出,接上了电。
沈岁宁瞠目结舌,扭头去问一旁的萧潇:「你们什么时候出门准备的这些?怎么没叫上我一起?」
萧潇耸耸肩,同样的不解:“不是我们准备的啊,你哥叫人准备的?”
两人在这边疑惑的时候,谢知珩走了过来,非常善解人意地替她们解答:“世界上有种东西叫钞能力。”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思维真是狭隘了,是因为太少出来玩了吗?
沈岁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朋友们出来旅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大家围坐在一起,一同吃着东西聊着天。
她抱着瓶气泡水,看着面前一张张说笑的面庞,觉得自己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快乐的情绪像气泡一样,不断在心头炸开、充盈。
顾衍就坐在她身侧,看她傻傻地看着大家笑,偏过头问:“还想吃什么?可以叫人再送来。”
沈岁宁摇摇头,刚想和他说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嗝。
她囧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整张脸都尴尬地皱了起来。
顾衍看着她,低低地笑了声,重新靠上椅背,一双眼好笑地看着她:“看来已经吃饱了。”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她感觉他最近笑的频率好像比以前变高了?
可是顾不上探究原因,沈岁宁愣怔地看着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笑起来真好看。
不笑时看起来非常高冷难以接近的人,笑起来时感觉所有距离感都消失了,让人非常有亲近的欲望。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举着自己的气泡水,伸手过去,小小地跟他碰了一下,听见玻璃瓶碰撞发出“叮当”一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顾衍仰起头,喝了一口。
她这才发现他喝的是跟自己一样的气泡水,酸酸甜甜的葡萄味的,不是和他们一样,喝的都是鸡尾酒。
「哥哥不喝酒吗?」
顾衍拎着瓶子,随意地弓着身子,说:“不喜欢喝酒,这个味道还不错。”
沈岁宁垂下眼眸,看着手中和他同个口味的气泡水,又喝了一口,酸甜的葡萄味在口腔中炸开,她抿着唇,克制地笑了起来。
真巧,我们喜欢的是一样的-
吃饱喝足后,许俊看着不远处放着的贝斯,摩拳擦掌:“嘿,都吃饱了吧?来一首不?谢主唱,放假多久没开嗓了?”
谢知珩坐在位子上,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手痒就直说。”
话是这么说,他在回完许俊后,又征询他们的意见:“怎么样?要不要来一首?大家也好久没一起聚过了。”
秦屿跟着几个朋友在一旁拍着手起哄:“来一首来一首!我之前在俱乐部看见你们演出,就觉得特别酷,这次能不能让我近距离观摩一下。”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齐齐商量着表演什么曲目好。
等坐在架子鼓前,沈岁宁下意识地去找顾衍,对上他正好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突然就觉得紧张了起来。
上次在俱乐部,她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演出是什么感觉,可是这次不一样,他就在不远处,在她能够看见的地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觉得整个人都烧得慌。
直到贝斯的旋律忽然响起,她终于回过神来,紧跟着投入演奏中,音乐声从话筒中流泻出来——
“夕阳在海岸线搁浅
微风轻抚过你发尖
踏浪漫步
柔软沙滩
美好的时光很简单
……”
谢知珩的嗓音条件很好,唱得了激昂的摇滚曲,也唱得了缠缠绵绵的情歌,天生吃唱歌这碗饭的人,一开嗓,立刻就吸引了沙滩上其他在散步的旅人,大家纷纷往这边走来,最后竟自发围成了一圈,就地而坐,看着他们的演出。
“你听海浪的旋律
在描述情人的甜蜜
……
灯塔在黑暗中指引
让孤独的心被救起
……”
夜晚的海滩,耳边海浪翻涌声、乐器声、歌声交织在一起,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手电筒,随着乐曲声轻轻摇晃着身子。
透过人群,沈岁宁找到仍旧在凳子上坐着的顾衍,视线远远地撞上,她看见他悄然弯了弯唇。
耳边,谢知珩已经唱到了结尾那段——
“I love u I need u I touch u
Oh baby love”
顾衍没有动,仍旧安静地看着她,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他深邃的眼眸。他看人时总是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可就是那点漫不经心,让人很想知道如果他专注起来会如何。
她想起两个人一起的时候,她能够从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身影,很小很小一个。
她忽然就有些不知足,不仅想要他的眼睛里装进自己,还想要他的心里也装进自己。
这个念头太过大胆,几乎是在脑海闪过的瞬间,心跳骤然就乱了……-
演出结束后,大家回了别墅,准备新一轮的战斗。
沈岁宁看他们拿出狼人杀的卡牌,又不知道从哪儿搬出一大箱啤酒,借口自己去上洗手间,悄悄遛上了楼。
热闹过后的沉寂却并不令人觉得失落,她将自己丢进柔软的床垫中,对着天花板回味今天发生的一切,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忽然发现,自己来到顾家后拥有了好多,家人、同学、朋友……
不再是那个整日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画板的沈岁宁,也不再努力表现出乖巧,只期盼着能够得到爸妈一点点关心和表扬,那些过去仿佛都已经变得遥远。
沈岁宁在床上滚了滚,又起身到阳台。她想再吹吹风,好确认一下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梦境。
谁知阳台门一打开,却发现隔壁也站了个人。
顾衍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出现,隔着透明玻璃围栏问她:“想再去外面走走吗?”
沈岁宁点点头。
于是,两人避开了楼下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墅。
路过卖椰子的小档的时候,顾衍又问她:“吃了烧烤会不会腻,给你买个椰子?”
沈岁宁点了下头,于是手上又多了个很大的椰子。
她边走边吸,腮帮子缩进去又鼓起来,看起来有些小孩子气,偏生身上穿着条看起来比较成熟风的吊带长裙,细细的肩带勒在肩上,可以看见背后凸起的蝴蝶骨。
还是偏瘦了些。
顾衍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垂眸观察着她,视线在某个瞬间略过她的身前,蓦地就别开了脑袋。
他脱下自己外面穿着的衬衫,披在她的肩上,顺势将衣领拢了拢。
“夜里风大。”他说。
沈岁宁浑然不知刚才的自己在他的视角下是什么样子的,感激地仰起头,主动伸手套上他的衣服。鼻尖瞬间涌上一股很淡很清冽的香,不知道是什么香味,但是很好闻。
她又撇过头去,看见他白色短袖之下露出的手臂,才惊觉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着短袖,即便来到海岛,他也一直穿着一件衬衫。
这么打量着他,两人路过一家灯光比较明亮的店,她忽然看到他手臂上好像有几处伤疤。
沈岁宁心头一惊,还未看清,周围又暗了些,再去看时,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脑中那些有些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
怎么会?
那些伤疤看着像是打斗留下的,哥哥脾气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跟人打架?
第35章 愿望
不知是海浪的声音听着让人觉得安心, 还是前一日的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沈岁宁难得在陌生的环境没有失眠,一夜睡到了天明。
海风透过未关严的窗子钻进屋内, 将白纱吹得纷飞, 哗啦哗啦的浪潮声、楼下的嬉笑声清晰可闻,沈岁宁揉了下惺忪的睡眼, 伸着懒腰走到阳台,一眼看见楼下泳池边上打闹的一群人——
萧潇躺在一边的躺椅上, 身旁还有着秦屿和谢知珩, 三人戴着太阳眼镜一派悠闲的模样,泳池里泡着的许俊和陈晨却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两把水枪, 灌满了水悄悄走到边上,对着上头的三人就是一顿无差别扫射。
“啊!”萧潇被吓一跳, “许俊, 陈晨!你俩找死!!!”随即拎起脚边的拖鞋作势就要上前去抽他们。
可惜还没靠近,又被水枪攻击了, 她边抬手遮,边回头冲还坐在躺椅上的两人说:“快,凑他丫的!”
谢知珩和秦屿对视了一眼, 默契地起身, 一把跳下泳池, 按住许俊和陈晨。
许俊:“啊!谋杀啦——”
秦屿:“嗯?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再来!”
谢知珩:“我看你俩是皮痒了。”
边上的萧潇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开战开战!”
陈晨:“我错了我错了!”
……
一时之间,水声, 尖叫声, 打闹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沈岁宁没想到一大早就有好戏看,趴在栏杆上忍俊不禁, 笑着笑着,才发现顾衍不在里头,他也还没睡醒吗?
这么想着,她又探头往旁边的那间房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房门倒是突然被人敲响了。
沈岁宁脚步飞快地冲到门边,拉开门把手就看见站在门边的顾衍。
顾衍看了眼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挑了下眉:“刚醒?”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用眼神问询他找她什么事。
“去洗漱,然后下来吃早餐,他们说上午去海边玩。”-
沈岁宁下楼的时候,楼下的打闹声已经消停了,客厅只有顾衍,她纳闷地走过去,问他:「他们人呢?」
顾衍的视线从平板移到手机屏幕上,先是扫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他们先出发了,我留下等你。”
因着他这句话,沈岁宁吃早餐的动作简直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顾衍看着她急切的动作,皱了下眉,问道:“昨晚没吃饱?”
她往嘴里塞面包的动作停下来,眼睛睁得圆圆的,懵懵地看着他,一口吞下后才解释:「我怕你等得着急了」
顾衍愣了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很快便看着她说:“只是去沙滩上玩而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慢慢吃。”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别噎到了。”
于是,她的动作终于慢下来。
两人到沙滩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们在哪里。
萧潇刚去玩完摩托艇回来,边解着自己身上的救生衣,边走过来对她说:“岁宁,这个好玩,你要不要也去玩?”
她看了眼萧潇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摩托艇,有些心动,下意识地偏头去征询顾衍的意见。
顾衍低下头,摇了下头,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她露出遗憾的目光,不由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刚吃饱,等会儿再去玩。”
意思就是可以?
他轻易读懂她的眼神:“等会儿我带你开。”
一旁的萧潇“哇哦”了一声,冲沈岁宁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又拍了下她的肩膀,说:“嘿嘿,那你乖乖留在这里等你哥哥带你玩,我再去遛两圈。”
离开之前,她又回过头大声说:“好好玩哦!”
沈岁宁被她弄得有些脸红,但还是乖乖在顾衍身旁坐下,难掩心头的小激动,问他:「哥哥会开摩托艇?」
“不难,等会儿带你去转两圈。”
她脸上立马露出崇拜的神情,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因为放假,沈岁宁没有将长发扎起。此刻就柔柔地披在肩上,发质很好,像黑色的绸缎,身上穿着一件针织镂空背心,里头搭着一件白色的小吊带,下身是淡蓝色的小短裤,很度假风的穿搭,而他身上是白色的衬衫和淡蓝色的牛仔长裤。
两人很凑巧地穿着同色系的衣服,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大概会以为他们是一起来度假的小情侣。
来之前,顾衍并没有打算下水。他又偏头看了眼满眼期待的沈岁宁,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和她说:“在这里等我,别乱跑,我回去换身衣服。”
沈岁宁有些懵,看着他身上穿得好好的衣服,不明白为什么要换。等他重新回来,她看着穿着一身黑色泳衣的他,眼睛一下就看直了。
顾衍本就长得高,一米八多的身材,肩宽腿又长,典型的衣架子,换上紧身的泳衣后,连胸肌腹肌都隐隐可以窥见轮廓,冲她走过来时,有种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的感觉。
太过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沈岁宁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很热,心跳也很快,视线却依旧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色也这么诱人。
中间顾衍和她说了什么她都有些恍恍然,等彻底回过神来时,顾衍手上已经拿着一件救生衣,抬起她的手臂往她身上套。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他帮自己穿好救生衣,跟着他爬上了摩托艇,听见他说:“抱紧我的腰。”
沈岁宁伸出自己的双手,紧紧地环在他的腰上。
心跳又快起来了。
她好怕自己有天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死掉……
沈岁宁是第一次坐摩托艇,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海风吹地飘了起来似的,眼前是茫茫大海和顾衍挺阔的后背,海浪的声音、摩托艇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她的心跳声。
太阳光有些刺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双手仍旧紧紧抱着他的腰。
她忽然很想尖叫,想要放肆地大喊出声,想畅快地表达自己此刻的快乐。
但是她不能。
久违的,心头因为不能说话而感到有些失落。这样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在顾衍带着她拐了个弯后而消失无踪。
那日上午,她就在他的驾驶下,畅快地在海上兜了几圈。等顾衍将摩托艇开到边上,熄了火后,她忽然听见他问:“想不想自己开一圈?”
嗯?
沈岁宁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诧异。
“我可以在你身后带着你开。”
这个问题太具有诱惑力了,沈岁宁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完全无法拒绝。
顾衍很快从前面下来,换她上去,沈岁宁刚握上把手,便感觉到他坐在了自己的身后,隔着几层的衣物,她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
沈岁宁瞬间有些不知所措,顾衍却理所应当地理解为她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附在她的耳边教她怎么操作。
靠得更近了,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小腿散发的蓬勃的热量……
他的手从身后伸出,覆在她的手臂上,手腕一动,带着她拧开油门,摩托艇“嗖”的一下飞驰出去,巨大的冲击力下,沈岁宁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后仰,这下,整个人都像是彻底陷进了他怀中一样。
从未像这样近过,她需要花很大的意志力才能稳住自己的心神,让自己忽略身后的他,全神贯注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下。
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不难,就是需要一点力气掌着车头,沈岁宁很快学会,她有些激动地仰起头去看他,是一种希望得到肯定的心态。
顾衍垂下眼眸,看着怀里她兴奋的脸庞和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的眼睛,忽然就想,如果她能够说话的话,那现在必然会激动地和自己分享着感受,或许还会小声尖叫着。而不是只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无声地弯起唇角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他的心头有些涩然,却扬了扬唇,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棒,学得很快。”
沈岁宁笑得更开心了-
上午活动过后,下午大家都在房间内休息,沈岁宁累得不行,几乎是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秦屿叫人送来了食材,准备大家一起在楼顶天台打火锅。
大家围在桌边吃东西的时候,萧潇刷着手机,忽然惊呼了句:“我去,网上说今晚有流星雨!”
“什么流星雨?这里能看到吗?”秦屿停下筷子问。
萧潇将消息截图发在了群里,大家拿纷纷拿起手机来看,很快便说着那我一定要守着,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流星雨,要好好许愿。
沈岁宁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心里不由地也开始有些期待。
流星雨吗?
她还从未看过呢。
见顾衍也在看着手机,她悄悄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哥哥看过流星雨吗?」
顾衍头也没抬,回她:「之前看过一次」
「好看吗?是不是特别漂亮?」
「还行,等会儿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
:
「我们能够等到吗?」
「应该可以」
他们在这头无声地进行信息往来,那头秦屿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完,回头发现顾衍一直没出声,骤然凑近,问他:“干什么呢?一直在看手机,也不出声。”
顾衍动作迅速地锁屏,将手机往桌上一扣,面色平静地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一旁沈岁宁心虚地摸摸自己的鼻子,也跟着将手机收起。
“你许什么愿望呢?”秦屿八卦兮兮地打听。
顾衍瞥他一眼:“骗小孩子的东西你也信?”
“你这人忒没情趣了。”秦屿决定不问他,转头又问沈岁宁,“岁宁妹妹,你呢?想许什么愿望?”
沈岁宁问他:「真的是骗小孩子的?」
秦屿很快便白了顾衍一眼,跟她说:“别信你哥的话,他这人就是块木头,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信。愿望这东西心诚则灵,只要你觉得会成真那就会一定会成真的。”
她又去看顾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屿还在哄她,想知道她有什么愿望:“说说看,什么愿望,说不定不用流星帮你,秦屿哥哥就帮你实现了呢?”
沈岁宁非常严谨地看着他:「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屿:“……”
得,不愧是和顾衍朝夕相对的人,在不解风情上是一脉相承的。
那晚,过了十二点,大家仍旧在天台上待着,搬了张折叠椅,齐齐整整地并排坐在围栏前,留心着夜空。
干等太无聊了,大家便开始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最后聊到各自的理想型是什么。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对爱情有着无限的憧憬,话题一开,大家的热情瞬间高涨。
从最边上的许俊开始说起,许俊故作夸张地清了清嗓子,说:“理想型啊?我喜欢比较乖的女生,性格比较好的,不能太凶。”
说完,他又看了萧潇一眼,“例如,像萧潇这种——”
他可以停顿了几秒,惹得大家看过去,很快又接了句:“例如,像萧潇这种就不行,迟早被她打死。”
“找死啊你,许俊!”萧潇“腾”地从座位上起身,抬手就要招呼他,“给我等着,姑奶奶今晚不收拾你不信萧!”
许俊吓得起身就跑,边跑边大喊:“你看我没说错吧?迟早被你打死!”
“那是你找打!”
他俩凑一起就是一对活宝,沈岁宁被逗得不行。
发言的人轮到谢知珩,他看着夜空,目光悠远,慢悠悠地说:“嗯……喜欢那种笑起来有酒窝的,性格有点马大哈,明明自己不是很强大,但是又很勇敢,乐于助人……”
秦屿和他的朋友意味深长地“咦”了声,坏笑着说:“你确定你这叫理想型?我怎么听着是个特定的人呢?有女朋友怎么不带过来一起玩?”
谢知珩耸肩笑了笑:“因为不是女朋友。”
刚从萧潇手下逃脱的许俊闻言便八卦地凑过去,问:“什么?到谢知珩了?说了什么?”
秦屿:“在说你们大主唱心里的那个人。”
“这问我啊,我知道。”许俊过去,一把勾住谢知珩的肩,“叫什么来着,初念?对吧?”
他冲谢知珩挤眉弄眼,见他没制止,才转头和他们继续爆料:“你们不知道,他可痴情,做梦讲梦话都叫人家女孩子的名字,大半夜的,腻死个人。”
“我们一个宿舍的人都知道,就是至今都没见过他口中的初念。”说到这儿,许俊啧了声,“长这么帅,还走纯情路线,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这么有定力。”
暗恋吗?
乐队的人里,沈岁宁最熟的是萧潇,其次是许俊,和谢知珩的接触倒是没那么多,此刻听着许俊这么说,竟莫名生出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来。
她悄悄抬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只看到顾衍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没什么表情时,看起来真的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理想型是什么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她的左手边。
可是她怀揣着对他的这份感情,不敢让他知道分毫,只能深埋在心底。
那晚,话题轮到陈晨那里就终止了,因为他们真的等到了流星。
漆黑的夜空中,流星骤然划过,像拖着条明亮的长尾,一瞬间便点亮了夜空。身旁尖叫声、欢呼声四起,很快便被提醒着闭上眼睛许愿。
沈岁宁也跟着闭上眼睛,在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中,在顾衍的身旁,大胆许下了一个关于他的愿望:未来,我要和顾衍站在一起。
她不知道她在许这个愿望的时候,顾衍正睁着眼,视线就落在她的脸上。
他看着面前虔诚地闭着双眼的沈岁宁,忽然想到白日里她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久未对未来有过什么期盼的心,在此刻忽然就有了一个愿望。
大家许完愿望纷纷睁开眼睛,沈岁宁听见许俊在打趣陈晨,问他许了什么愿望,陈晨说希望乐队大红大紫,许俊大笑说没想到你小子事业心这么重呢,萧潇在说可恶,怎么感觉又饿了,秦屿立马接了句我也觉得有些饿了,不然再叫些吃的。
于是大家又开始商量着再吃些什么好,沈岁宁在他们的交谈声中仰起头,用口型问顾衍:「你呢?」
“我?”顾衍低下头,“这么想知道?”
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的神色有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我的愿望,神佛不能实现,流星不能,自己努力也不行。”
她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只有你能。”
她的心跳瞬间乱了,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所措。
他弯下腰,离她更近,声音压得很低,忽然叫了她一声:“宁宁。”
“其实你是能说话的,对吗?”
第36章 坠落
那晚, 沈岁宁躺在别墅的床上,脑中回响的一直是顾衍的那句:其实你是能够说话的,对吗?
思绪很混乱, 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 沈岁宁索性抬手按亮卧室的大灯,从床上起来, 到了梳妆台前。
镜中的人头发凌乱,眉心紧紧蹙着, 眼底有浅浅的红血丝。
她看着镜子, 忽然觉得里头的人特别陌生,陌生到她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自己。
脑海里, 顾衍的话还在回荡,像是刻了进去一样。她忽然抬手, 轻轻触碰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指尖在触碰到冰凉镜面的那个瞬间, 记忆一下被拉到遥远的从前——
沈岁宁七岁之前,日子其实过得特别快乐。
她有一对看起来登对又恩爱的父母, 在婚后的第二年孕育了她,给她取名叫岁宁,取岁岁安宁之意, 希望她这一生都平安顺遂。
她出生后, 父母开始重新全身心投入工作, 将她交给保姆阿姨照顾。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未缺少对她的陪伴。
工作之余, 他们会陪着她一起看动画片, 会听她讲在学校里遇到的没营养的小事, 会陪她玩无聊的过家家游戏……
每晚睡前,他们还会轮流给她讲童话故事, 从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讲到美人鱼。每每看她眼睛要闭不闭开始犯困的时候,他们便会在她脸颊上印上轻柔的一个吻,和她说:晚安,宝贝。
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
可惜的是,那些美好没有维持太久,到她无意中窥见沈蔚带了一个陌生女人回家便戛然而止了。年幼的她尚还不清楚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告诉自己的母亲。
她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分享,却不知在话说出口的那刻,他们家的情况便走向了和过往截然不同的形势。
江愉和沈蔚开始了无止境的争吵,他们的身体里像是住进了其他的灵魂,平日里的温柔全都不见了。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们就像是两头野兽,在疯狂地互相撕扯着,用尽各种恶毒的词汇攻击着对方,即便她紧紧抱着他们的身体,大声央求着他们不要这样,可他们仍旧无法停止。
起初她还不明白,她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变得这样恐怖,这样骇人。在目睹了几次争吵过后,她终于从他们的字句中,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大概是因为自己。
因为她和江愉告了密,让江愉知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年龄尚小的她无法堪破事情的本质,选择了将错误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她想要阻止他们争吵,想要让这个家回到原来的模样。可是没有办法,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争吵仍旧在继续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时候,她只能选择躲进自己的房间,捂住耳朵,让自己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声音。
六岁的她学会的第一个是谎言是自我欺骗,只要不听不看,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她不听不看就不存在。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江愉和沈蔚爆发了无数次的争吵。
后来,争吵和摔东西都已经无法彻底让江愉发泄心中的气愤,她在某天像疯了般冲进家门,二话不说抱起正在餐厅吃饭的她冲上了顶楼。
沈岁宁至今都记得,那日的风特别大,大到感觉随时能将人从狭窄的天台吹下去。江愉紧紧勒着她的前胸,将她扣在自己身前。
她一动不敢动,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本能的求生欲让她不断重复着说:妈妈,不要,我害怕……
江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像是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沈蔚终于赶来,她的情绪开始失控,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他们又开始争吵。
四周变得越来越嘈杂,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好多附近的住户,警察和消防也来了,劝说声、警笛声、控诉声、争吵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涌进她的耳朵,最后全部凝结成了呼啸的风声,她和江愉像两片轻飘飘的叶子,从楼上落了下去。
她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变得混沌,只剩下无尽的下坠、皮肉落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那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没有,铺在楼下的救生气垫保住了她们的性命,她又重新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她还好好活着,只是不再能说话了。
医生在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后,说她是惊吓过度导致了暂时性失声,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可是这个“过段时间”过了非常久,她仍旧没法说话,甚至没法直面江愉,只要看见她,她便会浑身发抖,大脑泛起尖锐的痛意。
那段时间,爷爷奶奶带着她去看了很多医生,但是大家都束手无策。不管检查多少次,体检报告都显示正常,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问题。最后医院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可仍旧无济于事。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半年……
一年……
两年……
大家慢慢放弃了,不再对她能重新说话抱有任何希望,不再有人带着她去医院,也不再有人会问她:宁宁,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再开口说话呢?
所有人都慢慢接受她不再能说话的事实了……-
“啊——”
不知是谁,深夜还游荡在外,突然的叫喊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沈岁宁重新感受到指尖贴着的冰凉镜面,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十七岁的沈岁宁。
脑中再次掠过今晚的画面——
顾衍在问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立刻直起身,视线仍旧落在她的脸上。
秦屿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整个天台,就只剩他俩。四周变得安静,她看着他在夜色中变得深沉的眼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顾衍也没有要她承认的意思,他只是看着她,将腰弯得更低了,视线几乎与她齐平,紧紧盯着她,眸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很低很低地说了句:“我的愿望,是希望沈岁宁能重新开口说话。”
这是她时隔十年,再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重新开口”这四个字,在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放弃了她,认定她此生都不能再出声的时候。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对她很好,未曾嫌弃她分毫,也从未对她展露出诧异或是怜悯。
他会在黑暗中牵住她的手,会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借她一个肩膀,会在她心有愧疚之时为她寻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会带她脱险,会耐心教她作业,会替她开家长会……
他为她做了很多的事情,她也很想……很想为他做出改变。
沈岁宁定定地看着镜子,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许久,镜子里的人终于缓缓张开嘴巴,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
嘴唇翕动了很多次,前几次都是无声的,她只能感受到气流数次经过喉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沈岁宁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直到终于感受到了声带的震颤。
寂静的房内,终于传出了微弱的声响——
“哥……”
沙哑的、破碎的、模糊的。
她仍旧在努力着:“哥……哥……”
“哥哥……”
几乎是在连贯着说出这两个字的那刻,她的眼中瞬间溢出了泪水。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沈岁宁其实是能够说话的……-
海岛之行的时间不算长,第四天便要返程。
离开的前一天,大家各自行动,在岛上挑自己喜欢的小特产和纪念品。
沈岁宁挑了好几串贝壳手串,心里默默念叨着:一串给自己,一串给萧潇,一串给徐月,一串给林桑……
女生是不是天然的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顾衍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挑了一串又一串,又看了眼她手上戴着的小叶紫檀,终于忍不住出声:“要不然把这个摊都包了,然后一年365天不重样?”
沈岁宁抬起头,愣怔了会儿,刚想说那倒也不用这么夸张,忽然看到他眼底溢出的笑意,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打趣自己。
她放下东西,哒哒哒地打字:「我是给徐阿姨还有朋友们挑的」
顾衍扬扬眉:“没有自己的份?”
她拎起一条蓝色的贝壳手串,微微扬了扬。
“就给自己买一条?”
「一条就够了」
“上次在寺庙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沈岁宁撇了撇嘴,飞快打了句:「那就全部都买好了,哥哥买单」
她只是忽然也想逗他一下,谁知下一秒,顾衍真扭头对着老板说:“老板,全部都要了。”
沈岁宁吓得立马伸出一只手踮脚捂住他的嘴巴,疯狂冲老板摇头,生怕迟一秒他就要当真了。
老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开玩笑道:“这是心疼男朋友的钱包了?要我说啊,他愿意买你就让他买,男人就得要他为你花钱。”
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顾衍长得高,她扑过去,整个人都像贴在了他身上一样。而且……她掌心下,就是他的唇,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温热绵软的触感……
沈岁宁脸上一热,忙松开手,身子也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好热,今天的太阳怎么这么晒啊?
顾衍看了眼她涨得通红的脸庞,回头解释了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明明她的行为也是在否认老板的话,他说的也是事实,可沈岁宁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她往旁边挪了挪,听见老板笑呵呵地说了句:“不重要不重要。”
顾衍没再解释什么,偏头问她:“挑好了吗?就这几条?”
沈岁宁没回答他的问题,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刚才挑好的东西交给老板,自己默默扫了一旁的二维码。
都是些带给别人的礼物,她不想花他的钱。
顾衍没制止,任她去了。
那日,沈岁宁买了好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些手串、项链、风铃之类的小装饰品。逛到最后,她还买了一个小玻璃瓶,跑到沙滩边装了一罐沙子回去。
顾衍问她装沙子做什么,她只是神秘兮兮地将手抵在自己唇边,和他说:「秘密」
他笑而不语,小女孩的心思真的不太好懂。
……
回北城的航班,顾衍依旧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沈岁宁偏着头,看着蓝色的大海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偷偷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的情绪完全是写在脸上的,顾衍收起手机,问她:“舍不得了?”
沈岁宁点点头。
“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
以后这个词,可以代表着无限的希望,也可以是一种推辞。沈岁宁知道他说的是前者,但还是迫不及待的想从他口中知道确切的答案。
「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等你下次再放长假的时候。”
那就是寒假了,沈岁宁在心中计算了会儿,现在是七月底,高三的寒假放得晚,怎么也得到二月份了,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
转念一想,起码有个盼头。
她又笑了,打了句「一言为定」,将手机伸到他的面前。
同一时刻,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沈岁宁,你放个暑假是彻底失踪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天不回我消息?」
第37章 推开
他的视线在她屏幕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最后才拎起一瓶水,往身后一靠,说了句:“手机有人找你。”
一般来说, 别人找她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沈岁宁将手机收回来, 视线在触及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立马心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找她的人是贺朝。
这个暑假, 他三五不时地给她发消息。无外乎都是些不太有营养的话,不是问她在干什么, 要不要出来一起玩, 就是问作业做完了没有,借他抄抄, 要不就是给她分享一些小视频……
先前她在寺庙,她就拿山上信号不好当借口, 偶尔挑几条信息回他, 可是这人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冷淡一样,还是照旧和她分享。
在学校的时候, 他就对她很热情。一开始的时候,沈岁宁还能告诉自己,他是因为之前不小心害她受伤了, 心里过意不去。可是她的手好了之后, 他还是喜欢围在她身边。
她不爱过度揣测别人的心思, 即便知道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贺朝对她有意思也从未当真。但放假以来,他频繁的联络, 让她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这件事来。
沈岁宁心底里, 其实是希望贺朝只是拿自己当朋友的, 因为如果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他真的喜欢她, 她永远都无法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
她将手机屏幕倒扣,选择忽略这条信息。
余光里注意到她的动作,顾衍轻轻挑了下眉,问:“不回吗?”
沈岁宁被他吓一跳,很快便摇了摇头。
他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说:“他好像一直在等你的信息。”
沈岁宁心下一跳,想到他之前对自己的告诫,又想起上次在山上他看见自己和贺朝在一起时非常严肃的表情,下意识的又摇了摇头,解释:「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不重要的消息?”顾衍意味不明地重复了声,在她刚想再解释的时候,又开口问了句,“是那个害你受伤的同学?”
他沉思片刻,眼帘轻掀,看向她:“我没记错吧?”
他看起来就像是随口一问,但沈岁宁莫名的就是觉得特别有压迫感,特别是他还一直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感觉能洞穿一切。
她抿了抿唇,很诚实地点头承认了。
顾衍换了个姿势,交叠起双腿,靠着椅背,看她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一时没出声。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小习惯,例如他自己,心烦了就喜欢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而沈岁宁心虚或者紧张的时候喜欢咬嘴唇,他在和她交谈过几次过后就察觉到了她这个习惯。
此时此刻,他看着她这样的动作,猜不准她是心虚还是紧张,总归不会是坦然。
他想起贺朝,那个即便以同性的眼光来看都算得上英俊的男孩子,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看起来朝气蓬勃,很阳光。
顾衍也经历过青春期,知道这种类型的男生会很受异性欢迎。
他又想起极少次的碰面,贺朝都一直围在她的身边。
和她同龄,长相出众,阳光有朝气,还对她很热情……种种加在一起,沈岁宁如果对他心动,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顾衍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后,将视线从她脸上微微移开:“你们一直在联系?”
她极快张开口:「没有」
“那就是他单方面骚扰你?”
骚扰这个词说的有些太过了,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沈岁宁想了会儿,用了比较温和的说法:「他就是单纯地找我分享一些小事」
单纯?
顾衍可不觉得一个男生总找一个异性这事儿很单纯,无外乎是想找她套近乎,寻找一来一往的机会罢了。男女之间,一来一往的次数多了,产生感情也就再自然不过了。
倒是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单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非常体贴地给她提供了个建议:“不喜欢就拉黑。”
沈岁宁:???-
夏日的午后,沈岁宁坐在甜品店里,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机。
前几日,林桑在手机上问她要不要在开学前一起去书店买些教辅资料。早在放假前,两人便约有空的时候一起出来玩了,只可惜她一放假就去了天宁寺,紧接着又跟顾衍他们一起去海岛玩了,到现在才空下来。
两人约着今天见一面,正好,沈岁宁也有些东西要买。
林桑是坐地铁来的,地铁站到这里还要一小段的路,晒得不行,即便撑着伞她脸上还是热出了汗。
沈岁宁在她坐下后贴心地递给她一包纸巾,听她和自己吐槽:“天啊,岁宁,你是怎么过来的?外面真是热死了,我真的是活在地球上吗?我怎么感觉自己就像是蒸笼里一样?”
“这夏天真是没法过了!”
沈岁宁听她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考虑得很不周道,应该让王叔顺路去接她一程的。
她略带抱歉地冲林桑笑了笑,和她说:「下次见面我们将地点定在你家附近好了」
林桑愣了下,意识到沈岁宁好像是有些过意不去,很快摆了下手:“我就是随口吐槽一下,这边的书店书目比较全,我平时也比较爱来这边。”
话音刚落,服务员已经端着小蛋糕和奶茶上来了,沈岁宁将巧克力味的那份推到林桑面前。
「我记得你好像比较喜欢吃巧克力味的,所以就点了这个」
「你尝尝好不好吃」
林桑拿着小叉子挖了一口,笑着说:“味道不错,我同桌还真是了解我!”
两人半个多月的时间没见,期末的那段时间,沈岁宁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对劲,但是这次见面看着好多了,看起来人都明媚了不少。
前几天她找她的时候,沈岁宁给她分享了一张海景照,说自己在外面度假,她忍不住打听:“这次度假玩得很开心?”
沈岁宁拿着叉子的手一顿,看向她。
林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对顾衍的心思的人,上次她只说在和朋友一起度假,没有特意提顾衍,眼下她重新提起,沈岁宁纠结着要不要和她说。
最后还是决定坦白,沈岁宁放下叉子:「其实,我这次是和我哥还有一些朋友去的」
林桑不以为意:“噢,你哥。”
话音刚落,她突然就想起了沈岁宁她哥的另一个角色,身子立马坐正了,非常严肃地问她:“你和你哥和好了?”
和好这个词听起来有些怪,就好像她和顾衍之前闹了什么别扭一样。虽然好像也是事实,只不过是她单方面的……
沈岁宁点点头:「之前的都是误会」
“误会?”林桑立马想起那日下山后沈岁宁失落的模样,“所以……当时你是误会他有女朋友了?”
沈岁宁再次点点头:「嗯,他后来跟我解释说他没女朋友了」
林桑皱了皱眉,总感觉哪里有些怪,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好接着她的话说:“解释清楚了就行,你不知道,那晚我都担心死了,感觉你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沈岁宁也想起了那晚的自己,当时是真的以为他有女朋友了,那种猝不及防就知道了不好的事的感觉非常不好受,让她所有的伪装都在顷刻间崩盘。
也是那晚,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对顾衍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甚至现在再回想起来,她的心里仍旧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按下那点不舒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呢,好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吗?你有什么事,我担心。我有什么事,你也会担心。”
好朋友的话让她动容,沈岁宁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像林桑这样会关心她照顾她的同龄朋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这份感动,只好将自己只挖了一口的蛋糕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尝尝自己的好不好吃。
两人在店里吃完东西后,就到一旁的书店买书,挑好后,沈岁宁又去买了丙烯颜料。
唔……还差一样石膏绷带。
她问林桑:「桑桑,你赶时间回去吗?」
“嗯?怎么了?不赶啊。”
「那你能陪我去一下药店吗?」
“啊?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要去药店?”林桑立马急了。
「不是,我想去买样东西」
于是,两人又去了趟药店,沈岁宁找店员要了石膏绷带。
她带着大包小包回去,路过客厅的时候还遇到了顾衍。见她回来,他抬手招呼她过去,她立马就紧张起来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顾衍的视线往她脸上一扫:“买什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心虚?”
她立马拍拍抱着的书。
他将她买的书接过去,看了眼,皱了皱眉:“买这么多习题册?”
她站在他跟前,很缓慢地动了动唇:「我爱学习」
他立马笑了,微挑了下眉:“要不要给你颁个三好学生的奖?”
沈岁宁的脸一下就红了,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可以」
他竟真的很认真地考虑起来:“我去哪里看看哪里有卖。”
话落,又看见她没给自己看的袋子,上面写着药店的名字,“生病了?”
见他的目光看起来,沈岁宁飞快摇了摇头,「没有」
他抬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温度正常,她的脸色看起来也还好,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那怎么去药店买东西?”
沈岁宁感觉他再这么问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和盘托出了,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和他说:「秘密」
到底是男女有别,她有一些不想让他知道的隐私也很正常,知道她不是身体不舒服后,顾衍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说了句:“人看起来挺小,秘密倒是挺多。”
沈岁宁没理会他的打趣,抱着东西飞快地上了楼。
等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准备先洗个澡就开工,打开衣柜门便看见挂在上头的衬衫。
还是那晚两人溜出去闲逛的时候他给她穿上的,当时直接穿回了房间,后来想着洗好了再还给他,结果一直忘记,等到整理行李的时候才发现。
分不清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 ,总之就是一直没还给他,到现在都还在她这里挂着。
现在……
算了,还是还回去吧。
这么想着,她取下衣服,给他发了条消息:「哥哥,你在房间吗?」
这条信息到她站在他房门口了他还没回,沈岁宁干脆地抬手敲门。
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她盯着门板看了会儿,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平时,他进她的房间也是敲几下门就进来的……
这么想着,她壮着胆子,按下门把手,悄悄推开一条缝隙。
很安静。
不在房间里?
她拉着门把手的手正要收回,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咔哒一声,下一秒,头发还湿漉漉的顾衍出现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岁宁拿着他衣服的手蹭地举起,盖住自己整张脸。
啊啊啊——
他在房间为什么不穿上衣啊!!!
第38章 疤痕
沈岁宁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第一次擅作主张推开顾衍的房门,就会撞上他不穿上衣的模样。
即便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也足够让心跳乱序。
可也就是电光火石的瞬间, 视线蒙蔽上后, 刚才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顾不上害羞,悄然拉下挡在眼前的衬衫, 再次朝屋内看去。
不过须臾,顾衍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拉过了一件浴袍, 正背对着她将身前的带子系好, 再转过来时已经将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了。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时,顾衍的表情似有瞬间的不自在, 很快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好整以暇地抱着自己的双臂, 挑眉看向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这一声, 终于让她目光从他身前收起,心头的探究还未彻底收起, 可对上他视线的那秒,又瞬间想起刚才的事情,立马又拉着他的衬衫挡住了自己一半的脸, 眼神飘忽着, 就是不敢再落到他的身上。
顾衍忽然就笑了, 弯腰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边擦着自己的头发边往里走, 对身后的沈岁宁说:“进来。”
沈岁宁微怔,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 才抬步进去。
虽然他就住在他的隔壁,但沈岁宁还是第一次踏入顾衍的房间, 和她的房间差不多大,但是装修风格截然不同。她房间的装潢看起来很明亮,墙壁是淡淡的粉色,但他的房间是灰沉的。
放眼看去,所有的陈设都是深灰色的,深灰色的墙壁,深灰色的床,深灰色的沙发,深灰色的床头柜……和他公寓那边的装修风格很像。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感觉这样深沉的色系容易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闷。
沈岁宁不敢细看,毕竟他人就在这里,她要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的话多少显得有些冒犯了。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坐在沙发上微低着头擦拭着头发的他,这才注意到他头发还是湿的,应该是刚洗完澡,所以刚才才会不穿上衣就出来,还那么刚巧就被她撞上了……
沈岁宁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直觉她现在的脸应该很红,因为她觉得脸颊很烫,像是在燃烧。
这让她不得不试图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打了句话:「哥哥刚才在洗澡?」
手刚伸出去,瞬间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可他已经微微凑近,去看她屏幕上的字。
随着他的靠近,沈岁宁闻到他身上沐浴过后的味道,很干净清冽的木质香,之前他给她穿的衣服上也有这样的味道。
她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退,后背抵到沙发的扶手。
顾衍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腰直起,有些随意地又擦了擦自己的头发,最后干脆地收起毛巾,攥在手里。
“很明显,不是吗?”他说。
这个反问让沈岁宁更加觉得窘迫,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连话题都不会找。
好在顾衍没在意这些,看了眼她手里的衣服,问:“来还衣服?”
噢,衣服!
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了,拿起衬衫就打算还给他,却发现原本熨烫平整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皱成了一团。
她又猛地将自己的手收回,「又被我弄皱了,我拿回去再熨一遍」
顾衍已经很久没看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么局促的样子了,不自觉的就将她这个表现和刚才的事联想起来,直接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衣服:“我让张妈熨就行了。”
他随意将衬衫放在一旁,回头看向她:“还有什么事?”
沈岁宁抓着手机急急忙忙从沙发上站起身,对着他摇了摇头。
顾衍说:“那就回去吧。”
她很快离开他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上后,沈岁宁靠着门板,回忆着他刚才说话时微冷的神情,心里又开始忐忑了。
他是生气了吗?
因为她擅自推开了他的门?-
送走沈岁宁后,顾衍将自己的房门关上,脚步往一边的衣帽间走去。
他脱下身上的浴袍,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挂在最边上的睡衣,即将穿上的那个瞬间,视线却蓦地和镜中的自己对上。
镜中的人赤/裸着上身,衣帽间的顶灯打在他的身上,常年不见天日的皮肤在冷光下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白皙,而上头,满是深深浅浅的疤痕。
那些痕迹经由岁月的洗礼,已经淡了许多。可他的指尖寸寸抚过时,这些痕迹仿佛都复苏了,他又想起了它们最初的模样——
青紫的,斑驳的,几乎布满整个身躯的。
衣架……
皮带……
长指甲……
断掉的扫把……
他的指尖缓缓游移着,在脑海缓慢回忆着它们是如何留下的。
最后,指尖的动作在腹部的左下方顿住了。他微垂着眼帘,看着那条微微凸出,像一条小小的蜈蚣的疤痕,唇角缓缓扬起了一抹笑。
这是他满身的伤疤中,最盛大的一场胜利。
顾衍至今还记得,留下这条疤的那天,北城下了一场大雨,他在出租房门口再一次看见了难得清醒的蒋森。
看见他回来,蒋森立马从门边直起身子,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
他的视线从他脸上掠过,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了抹笑意。
看,蒋森这人就是如此蠢,即便嘴上说着恨他和徐月,心底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要寻求他们的关注。他只是在电话里叫他过来,说有东西给他,他立马就过来了,像条不长记性的哈巴狗。
他从蒋森身旁擦肩而过,掏出钥匙开了门。徐月不在家,出去工作了,他是特意挑在这时候叫蒋森过来的。
蒋森跟在他身后进了门,目光在屋内环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茶几上。那里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包装袋上的logo非常显眼,是以他们面前的财力绝对不可能买得起的。
只一眼,他刚才还算平静的心湖立马就被搅浑了。
他走到茶几边,垂眼,仔仔细细端详了会儿,最后怒不可遏地开口逼问:“你妈最近又和别人搞上了?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他从房间拿出早就放在桌上的东西,头一回没有因为蒋森这样的话而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站在客厅里的他,漫不经心地说:“与你何干?你们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
蒋森立马被他这样的态度激怒了,“啪”地一下将那些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几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别忘了,你现在还叫蒋恪!”
锁紧的衣领勒得他有些难受,但是他没有任何退缩,也没有反抗,只是微垂着眼帘看着面前的人,笑着说:“很快就不是了。”
“你们休想!你妈跟谁好上了?你说!她跟谁好上了!”
他没理会蒋森这个问题,反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拿什么吗?”
蒋森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犹疑着问:“拿什么?”
他抬起手,将一直紧攥在手心的长命锁垂在蒋森的眼前,说:“这个,你为你儿子买的长命锁。”
“儿子”这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他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蒋森看着他手心里的长命锁,揪着他衣领下的手松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如他预料般的反应。
蒋森这人发疯的时候六亲不认,可清醒的时候,心底还是残留了那么几分人情味在,只是这份人情味浅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从前他总是不懂,以为蒋森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对他们母子俩痛下狠手,以为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就会放过他们。
可是徐月和他离婚后,蒋森仍旧对他们纠缠不休。
那时候,他才隐隐觉出些其他东西来。
他猜想,蒋森心底,对他们母子俩应该是有点感情的。那点感情让他始终介怀徐月对他的背叛,所以他要折磨他们,以此来发泄内心的不快,也是那点感情,让他像个鬼魂一样,总是阴魂不散地围在他们身边,打扰他们的生活。
无法原谅,又无法割舍,只能化为无尽的折磨。
真是个变态!
他看着面前已经逐渐苍老的容颜,想起小时候他将自己架在脖子上的情景,继续加码:“不是为你儿子买的吗?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儿子,留着也有些膈应,不如还给你,你还能拿去卖了,多买几瓶酒。”
“就算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只要你一天还叫蒋恪,就永远都别想脱离这个身份!”
“是吗?”他缓缓勾起一抹笑,转身朝着茶几走去,“蒋恪这个名字,我很快就会去改了。”
“改成我后爸的姓。从此以后,我,我妈,都不会再与你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这个说法让蒋森发狂,他上前一步,再次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你们休想!你们休想!!!”
“刚刚不是看见了吗?桌上的东西,以我和我妈现在的经济情况怎么可能买得起?随便一样都够我们挣上好几年了。”他面露嘲讽,“你就不好奇到底是谁会这么大方吗?”
“谁?”
“你也认识的。”
蒋森的面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双目赤红着大吼着将他推开:“是顾恒远对不对?是他来找你们了?”
在退后的那个瞬间,他微微偏了偏头,脚步踉跄着撞到茶几,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哐当”一声,桌上放着的小刀掉下来了。
而蒋森的视线也紧跟着落在了地上。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机来了。
“是啊,他来找我们了。”他爽快地承认,“那些东西就是他叫人送来的,没想到啊,我亲爸竟然这么有钱。你知道他和我妈怎么说的吗?”
“他说他会将我们母子俩接回去,名分,钱,车子,房子,我们什么都会有。而你——”他顿了下,目光自下而上地扫视了他一遍,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就继续当你的丧家之犬吧。”
“你想都别想!想都别想!蒋恪,你和你妈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这么说着,蒋森发狂般一把扑到他身前,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空气一下被掠夺,但他知道,还不够,他没有反抗,只是竭力说着话:“你和他比差远了……像你这样的人渣,根本不配得到我妈一个眼神!”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不许再说了!”蒋森松开手,疯了般捂住自己的脑袋。
“跟顾恒远相比,你就像一条狗!”
“我让你不准再说了!!!”蒋森彻底发狂,抄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刀子,发狠地叫嚣着,“给我闭嘴!”
锋利刀刃捅进身体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不是疼痛,是一种通体的快意。
他看着蒋森,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蒋森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上汨汨涌出的鲜血,又惊慌失措地伸手捂住,嘴里重复着:“阿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逼我的……”
“不是故意……”他苍白着脸,缓缓重复着蒋森的话,忽然就笑了。
他当然知道蒋森不是故意的,因为是他拿话故意激怒他的,是他故意将前几日顾恒远送来的东西摆在桌面上,是他故意挑在徐月不在的时候约他过来的。
可一句不是故意,就能抵消过去发生的那些吗?
他们母子俩这么多年所受的折磨,□□上的,精神上的,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抵消吗?
他在神像之前许过愿,神明不帮他实现没有关系,他会自己动手。
他不要再看见蒋森一眼,不要再永无止尽地被骚扰,不要再被恶语相向,他要让蒋森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身前,蒋森还在拼命用手堵住他的伤口。
而他已经听见屋外渐渐响起的规律脚步声,高端定制的手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和普通鞋子不同。
他推开蒋森,自己用手捂着腹部,轻声:“下半辈子,去监狱里过吧。”
……
指尖的粘稠渐渐干涸,最后化为虚无。
顾衍重新回过神,看见自己干净的一双手。一切都过去了,伤疤是过去,蒋森是过去,蒋恪也是过去,他现在是顾衍,无需再惧怕任何,没人能再伤害到他。
这样的想法在走出衣帽间后迅速改变了,他看见了落在沙发上的衬衫,想起今晚坐在那里局促不安的沈岁宁。
是看见了吗?
几乎是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的瞬间,他的心里便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第39章 假装
高三生的暑假不比其他年级, 很短,还不足一个月。
沈岁宁难得放纵了大半个假期,临近开学前, 终于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成日待在房间里温习之前学过的内容。
除此之外,她还在忙活一件事——
准备送给顾衍的纪念品。
离开海岛的前一晚, 她有在网上搜索过海岛纪念品有那些,搜索出来的结果无外乎都是些岛上卖的的小物件, 而且大多都是适合送女生。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多方搜索过后,沈岁宁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用当着他的面购买, 而且又比较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沙滩肌理画。
她离开前装的那瓶沙子,还有和林桑一起去药店买的石膏绷带都是为了做这个。
沈岁宁学了很多年的油画, 但做肌理画还是第一次, 也拿不准二者之间是否共通。海边带回来的沙子有限,怕会出错, 她打算先用了买来的石英砂试验。
开始前,她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教程,确认自己已经把过程都记住后, 才着手调色、上手。
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一些, 就是感觉比画油画更考验耐心。
几乎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
第一次的试验成果尚且算成功, 不过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沈岁宁决定再多试验几次。
晚饭前, 徐月来敲门, 看见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时, 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学得太累了,怎么看着精神头不太好?”
沈岁宁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累的, 不过大概是因为中午没睡午觉,看起来不大精神。
她笑笑,和徐月说可能是因为没睡午觉。
谁知徐月知道后更心疼了:“要不阿姨明天给你叫个家庭教师过来吧?自学总归比较吃力些。”
沈岁宁立马就摆手拒绝了,「阿姨,不用的,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这几个月的时间,她所表现出来的懂事和自觉徐月是看在眼里的。
江愉当初还说要多牢她费心了,可实际上,沈岁宁根本就不需要他们费心。和她同龄的孩子多多少少都还有些不安分 ,需要家长督促的时候,但沈岁宁从来都不需要,她会自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很有计划性,也很乖。
徐月喜欢她这份乖巧,可同时,也很心疼,尤其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
她抓过沈岁宁的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宁宁,不要和阿姨见外,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了。”
沈岁宁自然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不过她确实不需要。
她冲徐月笑笑,敲下一段话:「阿姨,你忘啦,我可是年级第一呢!」
这样一句颇为活泼的话一下就让徐月心中的忧虑消散了,她跟着笑出来:“是啊,差点忘了,我们岁宁还是小学霸呢!”
两人说笑着就到了饭厅,见到坐在位置上的顾衍时,徐月非常自然地说了句:“哥哥之前的成绩也挺不错的,有不会的也可以问他,他刚高考完不久,你们俩聊这些会比较有共同话题。”
“我和你顾叔叔那都是上个世纪的经验了,时代不同了。”
她这话其实也不完全对,起码,顾衍高考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实在算不上“刚经历完”。不过因着她这番话,晚上的时候,顾衍还是去找了沈岁宁一趟。
敲了好几下门,里头都没什么动静,他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门落了锁。
几乎是瞬间,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没一会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门缝里探出沈岁宁神色慌张的一张脸,看见是他时并未有半分的舒展。
其实还未开门的时候,沈岁宁就知道是他了。
顾衍敲门的节奏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连续匀速敲上三下,只有他每次都是先敲一次,间隔大概五秒的时间,才会敲响第二下。
所以,她在他第一次停顿的时候就知道是他了。
自从上次的尴尬事件过后,两人已经有几天没怎么接触过了,加之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人几乎连碰面都少。
这要是放在平常顾衍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时间就是如此凑巧,特别是……她现在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
他并不知道沈岁宁刚才在房里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她这样的反应和前几晚的事情事情联系在一起。
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顾衍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直接逼问她的冲动,将视线从沈岁宁的脸上移开,平静地开口:“在房间干什么?”
沈岁宁告诉他自己在学习,身子依旧堵在门边。
顾衍看着她房门窄窄的缝隙,没有说话。
往日,她都会将门完全打开,然后闪开身子问他要不要进去。
这样的躲避,完全就是在验证他心中的猜想。于是,他不再勉强,只是说了句注意劳逸结合,很快便离开了。
不过走了两步,耳朵便捕捉到了身后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他低下头,自嘲般溢出一声笑。
一门之隔的房内,沈岁宁靠着门板,如释重负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几步走到衣帽间将画板那些都拿出来。
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三天后,沈岁宁终于开始用海边带回来的沙子制作送给顾衍的礼物。
尽管这几天已经实践过好几次,她确定自己现在已经充分掌握了技巧,可等到正式开始的时候,沈岁宁还是难免有些紧张。等终于做好,拿着小刮刀的手心都已被汗水濡湿。
好在出来的成果非常不错,色彩过渡得很自然。
万事俱备,只差亲手送给他了。
她等了一晚上,等颜料那些彻底变干,找了个盒子和礼物纸小心包装好。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敲他的房门。
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这次,沈岁宁不敢再擅自做主推开,而是选择给他发了信息,询问他是否在房内。
过了许久,顾衍仍旧没回消息,她又到楼下去找他。
张妈见她一副明显在找人的样子,问她找谁,得到顾衍在后院的露天泳池的消息后,沈岁宁毫不犹豫地就上楼抱了画下来。
等盛夏的阳光毫无阻隔地照在脸上、手臂上时,沈岁宁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莽撞了,就算要送给他,也不急于这一时的。
况且……地点还是在泳池……
她越想越觉得非常不合适,脚步已经调转,就要往回走的时候,脑中却蓦地闪过些什么。
那晚匆忙从他房间回去后,她在睡前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她看见顾衍的身上好像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疤。
那个瞬间太过于短暂,沈岁宁不敢确认自己是否有看错,大脑是否篡改了记忆,她需要再亲眼看一次。
于是,脚步果断又调了个方向,她继续往泳池走去。
心脏跳得很快,她第一次这样大胆,顾不上合适不合适,顾不上他会如何看待贸贸然出现在那里的自己,她想要确认,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同时,她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样的伤疤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就这样,沈岁宁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到了泳池边。
远远的,便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他正在游泳,现在是她最好的时机。
她努力放轻自己的脚步,悄悄靠近……-
夏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又刺眼。
泳池里,顾衍没有戴泳镜,头颅不时扎进水里,又探出,视线里是明晃晃刺人眼球的太阳和澄净透亮的泳池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游了多少圈了,只知道在这一来一回中,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慢慢被消耗,心情却丝毫没变得轻松,连运动都无法完全发泄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这样的结果叫他自暴自弃般将自己完全沉进水里。
闭上眼睛,眼前却清晰浮现出那日沈岁宁仓惶的眉眼。
不该这样的,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更加不该因为她。
他猛地从水中钻出,甩了甩自己的头发,企图赶跑脑中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已经睁开眼睛了,沈岁宁还是在他的眼前?
他扯了扯唇角,自嘲的笑还未溢出,已在这瞬间突然识到了什么。这个家里,只有沈岁宁最爱穿白色的裙子,也只有她的头发会自然柔顺地披在肩头。
“哗啦——”
顾衍又将自己的身子沉下去,对着不远处的人沉声道:“转过身去。”
沈岁宁“蹭”的一下就背过身去了,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她听见水花被带起的声音,听见了身体与衣物之间的摩擦声,听见……顾衍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在她背过身的那个瞬间,顾衍已经快速上岸,捞起放在一旁的浴衣穿上,边朝她走近边将身前的带子牢牢打了个结,确保领口不会露出太多的皮肤后,他终于开口和她说:“转过来吧。”
于是,沈岁宁转过身,看见的便是一个已经穿戴严实的顾衍。大概因为头发湿了的缘故,额前的头发被全部撩起,眉眼因此而显得极为锋利。
她不敢看他,微微将自己的视线偏移,落在澄净的泳池上。
顾衍的一只手还在往后撸自己的头发,借由这样的动作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些。
心底在这时响起一个带着嗤笑的声音:顾衍,她并非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你,何必多余这样,又是让她背过身去,又是假模假样地穿上衣服?不如索性让她看得更加清楚,好让她不敢再靠近?
下一秒,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不,顾衍,你不敢,你是一个胆小鬼。
这两道声音在他的脑海打架,而他的行动已显然偏向后者。
顾衍缓慢地走向她,开口时嗓音微凉:“怎么忽然过来了?”
沈岁宁终于将视线移回他的身上,脸颊带着淡淡的红,向他举起手上一直抱着的东西。
他的目光跟着看过来,微扬了下眉:“新画的画?”
她点点头,很快又摇了下头,换来顾衍不解的目光。沈岁宁索性不再纠结,将包裹严实的画塞给他。
顾衍看着她塞到自己怀里的东西,短暂的诧异过后,几乎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送给我的?”
得到沈岁宁肯定的答复后,胸腔忽然传来一次沉重的撞击。顾衍走了几步,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下,仰头问她:“我能现在拆吗?”
沈岁宁自然是同意的。
看着他动手将上头的包装纸撕开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正在一寸寸地被撕开,缓慢地在他手中现出原形。
此刻,忐忑的心情盖过了其他。
他会喜欢吗?
这样一件其实没多少价值的礼物。
他会发现吗?
她偷偷藏在画里的那些小心思。
顾衍终于撕开了所有,他将撕开的包装纸随意地放在脚边,手指紧紧地按住画板的边框,微垂着眼帘,久久没说话。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边沿是淡褐色的沙滩和白色的海浪,而茫茫海面上,画着一艘小艇,上头点缀着两个小小的小人儿,一前一后地紧紧贴着。
记忆轻易地就被拉回那日,沈岁宁坐在他的身前,长发被海风吹动地不时拂过他的下巴和脖颈,回过头看他时的眼眸亮晶晶的,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
而如今,她站在自己身前,紧张地看着他,脸颊依旧泛着淡淡的红。
连日来的烦闷好像一瞬就消散了。
顾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这些天就是在忙这个?”
她轻轻地点点头。
他的喉结滚了滚,感觉有些艰涩,“所以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
她再次点了点头。
心头瞬间就轻了。
顾衍看着她沉静的面庞,再开口时的声音已经染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很漂亮,我很喜欢。”
沈岁宁在身前缠着的手指在这一刻终于松开,如释重负般冲他笑了笑。
顾衍让她在旁边坐下,重新低头去看怀里的画,看着上头略有些粗糙的小颗粒,和她说:“这和你之前画的好像不太一样。”
「嗯,这是肌理画,和油画不太一样,加了点别的东西」
“沙子?”他问。
沈岁宁点点头,「有些地方是沙子,有些地方是用的石英砂」
她干脆探过身,指尖落在沙滩那块,张唇和他说:「沙子」
又移到别的地方:「石英砂」
他忽然就笑了:“那天跑到沙滩上装的沙子就是为了这个?”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别的东西你好像也不缺,我就想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他的指尖隔着分毫的距离,游走在画上,低声:“这个就很好。”
她亲手做的,比任何买的都要珍贵-
两人从泳池回去的时候,沈岁宁走在他的身旁,听他温声和自己说话。
连日来的尴尬在这样的氛围中消失无踪了。
顾衍在给她打预防针,告诉她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高三任务会比高二重许多,接连不断的考试,做不完的试卷,成绩可能会上下浮动,但不必过分忧心,保持好心态就好了,以她目前的成绩,肯定能考个好学校。
他还和她说,要是觉得压力太大,学不下去的时候,就适当停下来,他允许她开一下小差。
“如果觉得太累,想要喘口气的话,我可以替你和老师请假,带你出去换一下心情。”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沈岁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的手背上,那里的皮肤看起来很平整,看不见任何的伤疤,穿上衣服的顾衍,仍旧是她熟悉的样子。
时间倒退回十几分钟前——
沈岁宁蹑手蹑脚地躲在泳池边上的一株绿植后面,泳池的水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清澈又透亮,顾衍泡在水里,双手划动着,肩背不时露出水面。
她的视力很好,好到能够让她一眼就看见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印刻在他皮肤的表层。
几乎是在看见的那一瞬,她的眼泪便不可自控地掉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匆忙背过身去。
沈岁宁不敢想,不敢想那些伤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会有多痛,她已本能地认定他是受害者。
可是是谁呢?
谁能那样伤害他?又有谁可以伤害到他?他在他心目中是那样强大,就像是坚不可摧的堡垒。
她想冲出去问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到底是谁这样残忍。
可就在脚步要踏出去的那个瞬间,她忽然又想到了那日在他房间,他迅速就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决定不要如此鲁莽。
而他发现她出现那一刻的反应也彻底验证了她的猜想:他不想她发现这一切。
于是她决定咽下所有的疑问。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秘密,如同她迟迟不愿开口说话那样。她相信,顾衍也有他不得已的原因。
既然他不愿让她知道,那她便可以假装自己从未看见。
像他愿意帮自己保守秘密一样,她也会牢牢地守住这个秘密……
第40章 很乖
开学那天的阵势弄得特别大。
这次, 不仅有徐月和顾衍陪同,连平日里整日忙得见不到人的顾叔叔都充当上了司机的角色,颇有种她不是去学校, 而是去奔赴战场的错觉。
沈岁宁坐在后座, 眼神克制地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放在膝上的手收拢, 心头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紧紧包裹着。
在顾家的这段时间,她收获了太多太多的爱, 多到几乎快让她忘记自己其实是寄人篱下, 最初的那些难堪和卑微,也早在他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中消散无踪。
他们就像是她真正的家人。
不, 甚至比她真正的家人对她还要再好些。
高三确实和高二不太一样,沈岁宁一进教室就察觉到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好像都认真了许多, 说话聊天的仍旧有,但大多都埋着头在看书。
下午的班会课上, 班主任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强调高三的重要性,希望大家都收收心,一定要在这一年打起精神来, 全力以赴。
这样一场谈话, 无疑让大家都开始陷入了沉思, 开始思考自己未来方向。
林桑在班主任说完后递来一张纸条,问她打算考什么学校。
沈岁宁毫不犹豫就回了她两个字:「A大」
这是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确定的目标, 不会变。
放学后, 大家留下换位置。班上的老规矩是一个月换一次位置,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同桌不变动, 省得换来换去的,大家还要再适应。
林桑早早的就从学委那里知道了她们这学期的位置,一下课就干脆利落地和沈岁宁一起挪桌子,满教室都是桌椅与地板碰撞摩擦的声响。
沈岁宁是在坐下后才知道贺朝竟然被安排在了自己的后面,而且看他的样子,也像是早就知情了,看着她得意地笑了笑,一脸“这下看你还能不能不理我”的架势。
怪不得今天一整个白天他都没像之前那样来找她,她还以为是自己暑假期间的冷漠让他知难而退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
她想了下贺朝和学委之间的交情,合理怀疑学委是假公济私了。
沈岁宁扭头看向同桌,林桑耸耸肩,压低声音和她说:“这我是真不知情,学委给我看的时候位置表还不长这样。”
她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忿忿地剜了学委一眼。
假公济私!立场一点都不坚定!
只不过木已成舟,现在再调倒显得她太过在意了,沈岁宁索性忽略掉身后的人,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就离开了教室。
贺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扬唇闷笑了声。
方靖看他这一脸痴汉样儿,忍不住揶揄道:“朝哥,牛啊!一个暑假不见,您竟然都开始演深情戏码了,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光看有什么用,别怂,直接追上去啊!”
贺朝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拍下去,“懂什么,追太紧她会反感的。”
“牛!要不怎么说女孩子都喜欢你呢!这一套一套的,小弟算是学到了。”
“少来,我可从来没追过别的女生。”
方靖见他这样,总算是认真起来:“不是,你玩真的啊?沈岁宁她……”
话未说完,被贺朝一把打断:“够了,后面的话不用说了。”-
第二周的周一
沈岁宁在课间的时候收到了银行卡的入账消息,是有些惊人的数额。
点开微信,久违地看见了沈蔚发来的信息:「宁宁,爸爸今天路过学校的时候才知道高三竟然已经开学了。我给了你转了些钱,你收着,有什么想买的就买,不够了再和爸爸说」
沈岁宁面无表情地回了句:「谢谢爸爸」
而后便将手机锁了屏。
自从她去了顾家后,沈蔚联系她的次数少得可怜,除了转账还是转账。
她到底还是没有质问他那日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是谁,也没问他是不是没有出国,而他也从未向她解释,两人都默契地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他今日这番话,等于是变相承认了他人就在国内。
作为她的父亲,他连她什么时候开学都不知道,还是看学校有了人才知道这件事。
她想到开学那日,全家出动送自己上学的顾家人,忽然就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
沈岁宁已经无力再去追究这些事情了。
有些东西,不是她努力就能得到的,不管是美满的家庭,还是父母的爱。
想到什么,她又点开手机,看见自己余额里长长一串的数字。
沈蔚和江愉在金钱上一向对她很大方,沈岁宁的物欲不高,加之平日里不是在学校就是在顾家的,也没什么用得到的钱的地方。没成想,在不知不觉间,她积累下来的小金库竟然已经足够她在北城买上一套不错的房子了。
她早已过了天真无知的年纪,不会因为沈蔚对妻儿不忠就拒绝他给自己的钱财。
不管他是因为心存愧疚想要以此来弥补,还是其他什么,这些东西总归有属于她的一份,就算她不要,他也会拿去给别人。
他给,她便好好收着。
沈岁宁不知道未来的某日,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有了这笔钱,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底。
不管未来如何,起码她手里头的钱可以让她寻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是夜,市中心灯火璀璨,观澜会所门前喷泉水声哗哗,顾衍将车子停在门前,门童立马上前接过他的车钥匙,将车子驶离。
推门进入包间的时候,秦屿吊儿郎当地当着众人的面起哄:“我天啊,我今晚该不会是眼花了吧?这谁啊,顾少!”
“我还以为你最近失踪了呢,怎么叫都叫不出来。”
这么说着,他还假模假样地走到他跟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是本人,不是假的。”
顾衍没理会他的打趣,径自朝角落的位置走去。
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这种场合,期间秦屿叫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这会儿再来,发现包间里除了那几个秦屿经常来往的朋友外,又多了许多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知道他爱坐在角落里的位置,大家自觉让位。
秦屿跟着,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手臂无比自然地抬起,就要搭上的时候,顾衍扭头看了过来。
胳膊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最终无语地搭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秦屿忍不住吐槽:“我真服了,我的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面前坐的人是你?”
顾衍也挺无语的:“你爱跟人勾肩搭背的癖好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这不能怪我,明明是你的问题。”秦屿摆摆手,“兄弟之间勾肩搭背多正常的事儿,只有你不能接受。”
顾衍不置可否:“嗯,想说我不正常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要这么想的。”
两人几句话的时间,服务生推门进来,端上一杯石榴味的气泡水。
秦屿扬扬下巴,示意:“研发的新口味,专为顾少准备的,尝尝。”
顾衍弯腰,非常赏脸地尝了一口,眉头很快皱起:“下次还是葡萄味的吧。”
“我真服了,这说出去谁信啊,怎么会有人来会所只喝气泡水的?还是葡萄味的……你的口味这么少女,岁宁妹妹知道吗?”秦屿忽然乐了。
“你对葡萄的味道有什么意见?”顾衍微微挑眉,懒懒地往身后一靠。想到什么,眼底溢出几分笑意,补充了句,“她也喜欢喝葡萄味的。”
“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
这个说法,他没反驳,有几分道理。
因为顾衍的到来,包间里刚才还非常放肆的一群人瞬间就收敛了不少,打牌的仍旧在打牌,唱歌的也还在唱歌,只是原本手里的烟都纷纷按灭了。
烟熏火燎的那股劲儿过去后,包间里的空气瞬间清新了许多。
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秦屿没有立刻离开,叉了块水果吃着,口齿模糊地问他:“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出来了?之前忙什么呢?”
“在家看小孩。”
秦屿吃惊地张大嘴,差点被他这话噎到:“你妈生了?她之前怀孕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顾衍白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你说话过大脑了”的眼神。
“那哪里来的小孩?”
“比我小的都是小孩。”
这下翻白眼的人变成了秦屿:“得,上高三的小孩是吧?”
顾衍没否认,倒是一旁的人听到他家里有个高三生,忽然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道:“顾少家里还有高三生啊?”
说话的人名叫张越,家里也有个上高三的妹妹,平日里在家就被娇惯得跟个混世魔王一样,眼下仗着自己即将要高考,更是无法无天,闹腾死了。
他以为顾衍也是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忍不住吐槽:“高三生难搞啊,家里就她最大,什么都要顺着她来,又不能不让着她。”
说完,他看了眼顾衍,抛出话题:“顾少家的呢?会不会也一样难搞?”
坐在沙发上的人异口同声——
顾衍:“不会,她很乖。”
秦屿:“不会,她很乖。”
张越的目光微微诧异,知道秦屿和顾衍的关系比较好,没想到两人默契也这么高。
顾衍回答完后,冷淡地瞥了眼秦屿:“你又知道了?”
“我这不是也和妹妹一起出去玩过?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很乖。”他顿了下,“别告诉我她在家里不是这样的?”
顾衍微微拧眉,觉得这人到处认妹妹的毛病也该改改,说得可真够自然又顺口的。
“没有,她在哪里都很乖。”
有时候甚至乖得让人有些心疼,什么都爱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过对着他倒是挺坦诚的。
想到这儿,他低头,弯了弯唇。
张越见顾衍的次数不多,不太了解他这个人,只知道这人性子有些冷淡,倒是头一回见他笑,再结合秦屿的话,脑子里自动就勾勒出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生的形象。再一想自己家里的混世大魔王,顿觉头都大了。
在场的还有几个家里有妹妹的,听他们在这里聊天,不自觉的就加入了话题。
这帮人平日里看着都不太靠谱,在家里也时常和妹妹斗嘴吵架什么的,眼下说起来倒是一套又一套的,又是要抓学习,又是要看牢的,最终不知怎么就偏移到了早恋这个话题上。
张越有些激动地拍了下自己大腿:“靠!说到这个我就有话说,臭丫头都高三了还不好好学习,前几日我还见她对着手机傻乐呢。”
“我偷偷摸摸走过去一看,嘿!怎么着儿,跟男孩子聊天呢!”
其他人不以为意。
“害,谁还没年轻过呢?这个年纪的人是这样的。”
“就是就是,这里几个人年轻的时候没偷摸着谈过恋爱呢?”
这话一出,大家伙纷纷笑了,只有顾衍从头到尾神色平淡。
好不容易有个能聊得上的话题,张越自然没放过,又去问顾衍:“顾少,你家的这么乖,应该没这种情况吧?”
顾衍想到贺朝,那个总给沈岁宁发消息的男生,眉宇间登时笼上一层郁色,“早恋不好。”
有人笑呵呵地接了句:“还是放宽心吧,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管着?控制欲太强也不好。”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到了他,坐在角落里的人突然俯身,将放在桌上的气泡水一饮而尽,而后起身。
“有点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