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放学
意外受伤这件事, 到底还是传到了江愉的耳朵里,沈岁宁在房间看书的时候,她的视频通话就打来了。
江愉看见她裹着纱布的脑袋, 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说:“你徐阿姨跟我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怎么上个学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沈岁宁两只手的掌心都磨破了,不方便拿着手机打字, 只能用手指戳着键盘, 告诉江愉都是意外。
“你们学校的学生都怎么回事?妈妈之前就跟你说了,还是私立好, 你非要转到公立学校去。你看,才刚开学多久, 就搞出这么一出来。”
沈岁宁非常不喜欢她这种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说法, 下意识地就反驳:「没有,他们很好, 都说了这是意外,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她在现在的学校比在以前的学校开心多了,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驳, 江愉愣了下, 索性转了话题:“你怎么样, 伤得不严重吧?”
「不严重」
“那也要多注意,伤口不要碰到水, 容易发炎, 发炎了难好。”
沈岁宁乖乖地点了点头, 又听她叮嘱了几句。
直到电话挂断,沈岁宁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分的喜悦, 明明是她期待已久、来之不易的关心。
她突然想到徐月,想到她回来后,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苦恼地说怎么好好的就受伤了,还伤在脑门上,要是留疤了怎么办。在知道只要按时抹药,不碰到水就不容易留疤后,还是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宁宁受苦了……-
第二日,沈岁宁到教室,书包才刚放下,贺朝就跟从地里窜出来一样,突然窜到她的桌前,将一瓶牛奶和三明治放在她桌上。
“呐,给你。我特意让我家阿姨多做了一份,保证比外面的好吃。”
沈岁宁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扭头看过去。
贺朝见她这样,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些别扭地说:“这不是害你受伤了,想弥补一下,以后你的早餐我都包了!”
沈岁宁很认真地解释:「我在家吃过了」
“没关系,晚点饿了可以吃。”
她胃口还没那么大。
「我吃不下这么多」
贺朝扫了眼沈岁宁的细胳膊细腿,又一拍自己的脑门:“也是,看你这样儿胃口肯定也不大。”
「那你」
字还没打完,贺朝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背,她条件反射就是一甩,身子猛地往后靠,警惕地看向他。
贺朝尴尬地看着她,着急忙慌地解释:“我只是想说你手都受伤了就别说了,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沈岁宁将手背到身后,仍旧瞪大眼睛看着他。
她不习惯跟异性相处,况且两人不熟,她觉得他刚才的行为有点越界了,只希望他快点离开。
贺朝看她那样,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冒犯了,丢下一句“对不起,那我给你换别的”就离开了。
他走后,沈岁宁看着桌上他留下的东西,寻思着要不要过去将东西还给他,可一想到他刚才的行为,又觉得还是算了,暂时不想搭理他,也没将贺朝那句那换别的放在心上。
谁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她排队的时候拍拍她的肩膀,问她:“小学霸,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
前面的林桑跟着回过头来,看见的就是贺朝一脸殷勤的模样,抬手轻轻捅了下沈岁宁的胳膊。
沈岁宁觉得这人真是神出鬼没的,抿着唇摇了摇头,跟着队伍前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等打好了饭,她刚从兜里掏出饭卡,要去滴卡,就见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接着“滴”的一声,贺朝将阿姨递过来的餐盘接到手里,很快说了句:“阿姨,我要跟她一样的,再加两个鸡腿。”
沈岁宁愣在原地,已经打好了饭的林桑也吃惊地看着他们。
阿姨很快就打好了饭,贺朝回过身来,两只手各拿着一个餐盘,冲她扬扬下巴,“走吧,小学霸,去找座位吃饭。”
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直接带着她的饭走了。
不得已,沈岁宁只能跟上他。
等找到了位置,他也没离开,直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还很顺手地将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到她盘子里,叮嘱:“多吃点肉,补充补充营养。”
坐在他们对面的林桑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有种自己窥见了不可告人的天机的感觉。
谁能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过了一晚上,她的同桌就跟贺朝这么亲密了?
可看沈岁宁同样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贺朝,你在干什么?都要把岁宁吓到了。”
贺朝这才发现沈岁宁侧着身子,恨不得离自己八百米远的样子,要不是身旁也坐着人,她估计就直接坐过去了。
他看看自己的餐盘,又看看她的餐盘:“我这不是看她吃的太清淡了,想着给她个鸡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桑咽了咽口水:“没问题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沈岁宁,她看了眼自己餐盘的鸡腿,动手就想给他夹回去。
贺朝反应很快,飞快地伸出手来,刚想按住她,想到早上的事,又讪讪地收了回去,只说:“给你打的你就吃,我不做点什么我心里过意不去。”
沈岁宁深吸一口气,将鸡腿放下去了,开始动手打字:「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我知道昨天的事你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接受你的道歉了」
“口头道歉太没诚意了,我说过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咳咳!”林桑被他的话呛到,抬头看见贺朝看过来,又摆摆手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贺朝继续发言:“早餐你说你在家吃,我也不勉强你接受了,午餐总行吧,以后午餐我帮你打。”
「不用了,谢谢」-
沈岁宁以为这样说过之后,贺朝就会消停了,谁知这人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周一又将一大袋的零食放在她的桌上。
“她们说女孩子都爱吃零食,我周末特意去买的,给你。”
她非常无奈地将零食推回给他,贺朝又推了回来。
自那之后,好像就没完没了,无论她去哪里干什么,贺朝都会半路冒出来——
中午饭堂,他突然冒出在她身后:“小学霸,今天想吃什么?”
课间,她拿着水杯,想出去打水,贺朝长腿一伸,挡住她的路,站起身,殷勤地说:“小学霸,我帮你。”
下午放学,他窜到她桌前,将一本笔记本放在她桌上,说:“我今天上课一点都没走神,老师讲了什么,我全帮你记下来了。”
就连体育课,他也会突然冒出,递给她一瓶饮料,在她身旁坐下,问:“小学霸,你怎么不跟她们去玩啊?”
沈岁宁忍无可忍,掏出手机敲字:「你为什么总出现在我周围?我说了,我原谅你了」
贺朝歪歪脑袋:“可是我还没原谅我自己,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害一个女生受伤,不做点什么会良心不安的,你想看我良心不安?”
沈岁宁无话可说。
贺朝反撑着手望天。
过没一会儿,他又:“诶,小学霸。”
「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学霸?我有名字」沈岁宁气鼓鼓地将手机伸到他面前。
贺朝不以为意:“我知道,岁岁安宁嘛,沈岁宁。”
岁岁安宁?
她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还有这意思了。
沈岁宁的脸色迅速黯下去,贺朝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着急地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只说:「别叫我小学霸,好奇怪」
体育课是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声一响,沈岁宁背上书包就往校门口走。
贺朝跟在她身后,问:“小学霸,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我让我家司机捎你一程?”
沈岁宁现在非常、无比、十分地确定,贺朝这人看不懂中文,她下午刚和他说不要叫她小学霸,他还是继续我行我素。
她不理他,贺朝就跟尾巴一样跟着她。
一会儿,你书包重不重啊,要不然我帮你背啊;
一会儿,我做的笔记你要是看不懂就给我发信息,我给你讲;
一会儿,真的不用捎你一程吗?
沈岁宁觉得他真的好吵,到最后直接捂住耳朵往前小跑。
贺朝跟在身后念叨:“喂,你慢点,别摔了!”
直到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沈岁宁。”
沈岁宁松开手,抬头看去,蓦地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大G,车窗半开着,顾衍一手搭着方向盘,远远地看过来。
今天怎么是他过来接她放学?
沈岁宁瞬间顾不上身后的贺朝,揪着自己的包带惊喜万分地跑过去。
拉了下车门,没拉开。
顾衍从车上下来,帮她把车门拉开,皱着眉头说:“手还没好?”
沈岁宁笑着仰起头,将已经结痂的手掌摊开给他看。
顾衍点了一下她的头:“上车。”
等她上去后,“砰”的一下就将车门关上了。
不远处的贺朝看着他们,刚想上前来跟沈岁宁说声再见,就见她哥哥转过身来,目光冷冽地扫了他一眼。
他的脚步立马就止住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直觉告诉他,沈岁宁的哥哥非常不喜欢自己。
顾衍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门一关上,便见沈岁宁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现在已经能读懂一些她的眼神了,问:“今天为什么是我来?”
沈岁宁笑着点点头。
顾衍打着方向盘驶出车子,解释:“顺路。”
原来是顺路啊……
沈岁宁小小地遗憾了下,很快又想,不管怎么样,他能来接自己她就很开心了-
到了晚上,她刚掏出练习册打算刷题的时候,放在边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下,顾衍的信息进来:「我进来了」
嗯?
什么?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就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顾衍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我进来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乖乖扭过头,等着他推门进来。
于是,顾衍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乖乖坐在位子上,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沈岁宁。
他的脚步顿了下,无端联想到商店里摆放的招财猫,如果她能举起一只手来的话,就更像了。
这个联想让他忽地笑了出来。
沈岁宁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他却没有解释,信步走到桌边,倚着,问她最近的学习情况。
「挺好的,就是前几天的时候手不太好记笔记」
想想也是,握笔估计都不好握。
顾衍说:“我看看你最近都学了什么。”
沈岁宁伸出手来,想够自己放在桌上的书包。顾衍长手一捞,直接拎着她的书包放到她怀里。
等她拉开拉链,他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书包里装着的零食,随口问道:“喜欢吃零食?”
沈岁宁摇摇头,等将课本都拿出来了,才跟他解释:「不是,别人给我的」
顾衍的眉头瞬间皱起:“别人?谁?”
「贺朝」
怕他不知道,她还很贴心地加了句:「就是你下午在校门口看见的那个男生」
顾衍很少记无关紧要的人,但贺朝他自然记得,那个害她受伤的男生。
他随手拿起一本她的笔记本,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没有很好,他说害我受伤过意不去,硬塞给我的」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视线移到手里的笔记本上,上头的笔迹狗爬一样,显然不是出自沈岁宁之手,他看过她的字,非常得娟秀漂亮。
“这谁的本子?”他问。
沈岁宁跟着看过去,看见上头歪歪扭扭的字体,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贺朝给她记的笔记一起带回来了。
「贺朝帮我记的」
她还在翻自己的习题册,试图翻到自己做了记号的那一页。
蓦地,听见身旁的人嗓音沉了下来:“沈岁宁,别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是学习。”
第22章 模特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让人忽视的沉凉, 沈岁宁翻着书的动作一顿,抬头朝他看去。
顾衍倚在她的书桌旁,长腿微屈, 脊背也不似平时那般笔挺, 一切都是慵懒随意的模样,偏生那张笼罩在灯下的面庞却有几分冷峻, 看过来时,眼底冷凝的情绪叫她心头都颤了下。
沈岁宁很快就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动动手指:「我一直都有在好好学习啊」
顾衍看了眼屏幕, 视线又转到她的脸上,平静无波, 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而且……
他想起下午看见她的时候,她好像确实没理那个小男生, 是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这么想着, 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主动问她:“有不会的题?”
沈岁宁见他那样, 也终于松了口气,动手翻到自己做了记号的题目,递到他手边。
顾衍只看了一会儿, 很快就扯过她平常用的草稿本, 在上头开始写解题过程。至于贺朝的那本笔记本, 被他随手丢到了另一边。
沈岁宁的房间只有一张凳子,她站起身, 想让开给他坐, 他直接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你坐着, 我很快就写完了。”
于是她只好重新坐下。
他写解题过程的时候,她就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看着他在她的纸上留下字迹。
和贺朝那种歪歪扭扭的字不同,顾衍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笔力遒劲。
家世好,长得好,脾气好,学习好,字写得也好,工作能力好像也很强……
他好像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一室寂静,只有钢笔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沈岁宁的视线慢慢地从本子上上移,移到他握着钢笔的修长指节上。因为握笔的姿势,他手背的青筋微微崩起,青蓝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
她的视线在上头短暂地停顿了下,又继续上移着。
最近天气热了些,他穿得也单薄了些,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粒扣子,可以看见脖颈下凸起的喉结。
喉结……
沈岁宁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看着那块凸起不时地上下滑动一下,竟生出想上手触碰一下的冲动。
“看看能不能懂。”他突然出声。
神思瞬间被拉回,沈岁宁慌忙地移开视线,重新落回到面前的草稿本上,心跳却很难快速平稳下来,一下又一下,沉重地在胸腔里鼓动着。
她发现她越来越爱观察他了,从偶尔不经意的窥视到这样细致入微的寸寸掠过……
那晚,顾衍在她房间,给她讲了几道题。
离开的时候,他走到门边突然又回过头来,和她说:“如果下次考试能够继续保持的话,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愿望?
沈岁宁当晚在床上想了许久,还真给她想到了个愿望,确实只有他能实现-
那日后,沈岁宁更加用功了,每节课都不敢走神,有时候连下课都还在刷题。
贺朝好几次下课从她桌前经过,她都在埋头苦写,他跟她说话她也不怎么理人,惹得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招人嫌了。
好不容易逮到一节她没在学习的课间,贺朝又蹭到她前桌去,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人家的座位,打趣般问道:“小学霸,你终于不学习了啊?”
沈岁宁叹了口气,摊开自己的手给他看。
贺朝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她用目光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手怎么啦?”他仍旧不解,盯着看了会儿,突然伸出自己的手虚空跟她的比划了下,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你手真小。”
沈岁宁彻底无语,摸出手机。
「我手好了」
“我看到了啊,终于好了。”
「所以,你不用总围在我身边了,我现在很好,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了」
贺朝看着,神色忽地一敛,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问:“沈岁宁,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沈岁宁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受伤的样子。
平心而论,贺朝这人其实还不错,对人热情又大方,学校里很多女生喜欢他,想尽办法都想接近他,想他对自己上心。
但沈岁宁不是那些人,她不太能接受他的过分自来熟和热情,也不习惯跟异性相处。可这些,都还不足以上升到讨厌,她活了十几年,都还没有讨厌过别人,顶多就是不喜欢罢了。
她不希望贺朝误会自己,想了想,还是决定明说。
「我没有讨厌你,但也不喜欢你总围在我身边」
贺朝跟变脸一样,一扫刚才的失落,又笑了起来:“不讨厌就行,我也没想一直围着你的。只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吞吞吐吐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你就特想逗逗你。”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
她忽然想起顾衍的话,并且将这话送给了他。
贺朝不满地撇撇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老神在在的。”
沈岁宁将自己的本子一摊,开始赶人:「学习去吧,我也要学习了」
“好吧好吧,我不打扰你了。”贺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没两步,又突然折回来,凑到她跟前,“要是我有不会的,可以问你吗?”
沈岁宁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
第二次月考很快就到了,排名出来的时候,沈岁宁不出意外地冲上了年级第一。
年级上下一片哗然,班主任特意将她叫到办公室去,刚好实验班的班主任也在,她声音宏亮地当着人家的面大大地表扬了她一番。
那模样,别提多扬眉吐气了。
沈岁宁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心想着顾衍什么时候回她消息,她刚刚把排名表发给他了。
等了一下午,他却杳无音讯的。
她课间的时候举着手机,切了飞行模式又关掉。
林桑见她这样,不经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手机坏了?”
她也觉得是,不然怎么会一条信息都没有呢?还是说,他的手机坏掉了?
沈岁宁郁闷地收回手机。
「没,我在做测试」
林桑捂嘴:“沈岁宁,学校教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已经进化到开始研究电子产品方面的知识了吗?!”
……
下午照旧是王叔来接她,回到家,他也不在。
沈岁宁有些失落,想着他可能在忙,但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忘记答应过自己什么了,要是他忘记了,她要不要提醒他?
这样胡思乱想到饭点,顾衍终于赶回了家。
沈岁宁的目光几乎是在他出现的那刻就骤然变亮了几分,顾及着饭桌上还有徐阿姨和顾叔叔在,才没激动得站起身来。
吃饭的时候,徐月笑着和顾恒远说宁宁这次考了年级第一,真的是太棒了。
顾恒远向她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说这么厉害。
只有他,只有顾衍,一直反应平平。
沈岁宁心里那股考了第一名的兴奋一下就淡了许多。
这会儿才觉得,第一名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以前肯定经常拿。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等上了楼洗完澡出来,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她磨蹭到门边,等开了门看见站着的人,唇角立马就扬起来了,眼中的期待一点都掩饰不了。
顾衍一手端着碗张妈刚炖好的燕窝,好笑地看着她,觉得她的情绪真的很好猜。
他下午在学校有些忙,看了她的消息想着还是当面问比较好,也就没回她。回来的时候想着他们已经在说了,也没必要这个时候提起。
谁知她竟然就闷闷不乐了一晚上,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
现在……眼中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把手中的燕窝往前送了送,说:“张妈刚炖好的燕窝。”
沈岁宁的视线往下一挪,刚才的期待瞬间就没了,闷头接过东西,转身就要往回走。
顾衍的声音也是这时候响起的——
“想好什么愿望了没?”-
沈岁宁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特意看了眼窗外的状况,阳光很好,晴空万里,非常完美。
到花房的时候,顾衍已经在里头了,正俯着身拿手指拨弄着一朵白玫瑰。
因为徐月喜欢花,顾叔叔特地在家里建了个花房,移栽了很多品种名贵的花过来,请专人看管照料着。沈岁宁闲暇的时候也经常和徐月一起来花房,两人浇浇水,赏赏花。
上次顾衍说可以实现她一个愿望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她要他做她的模特。
沈岁宁之前一直都是画风景画,还没尝试过人像,一直手痒来着,顾衍的脸和身材都是顶级的,美术生眼中的天菜,她早就想试试了……
听见声响,顾衍回过头来。
沈岁宁今日穿了条纯白色的棉麻连衣裙,头发编成单股的麻花辫,用一根发带束着,垂在一侧,整个人看起来宁静又美好。
他看她一眼,很快又回过头去,指尖一动,折下了一朵刚才被他拨弄的花。
沈岁宁目瞪口呆,却见他两步走了过来,微一抬手,将那朵白玫瑰别在了她的头发上。
“送你了。”他说。
非常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在她的心头掀起狂澜。
没有镜子,沈岁宁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她料想,一定傻透了……
好在顾衍没留意,往后退了一步,问:“要我怎么配合?”
她这才回过神来,手指往一旁的吊床上指了指,用唇语告诉他:「躺着」
顾衍很配合地过去,悠闲地躺了上去,双手交叠在脑后,偏过头问她:“然后呢?”
沈岁宁冲他点点头,将画架支好,很快便开始调色,上手……
等到开始了,她才发现画人像真的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事,这跟她是不是第一次尝试无关,只与那个人是他有关。
特别是……他的眼睛一直睁着……
她不停告诉自己:沈岁宁,淡定啊,你现在是在画画,专心一点。
可是,每次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时,她还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到最后,她觉得这样估计得画到太阳下山了,这才不得已地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闭上眼睛」
她远远地冲他扬了下手机,顾衍掏出手机看了眼,很快就把眼睛闭上了。
然而状况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衬衫,在这样花团锦簇的世界里,色彩的对比非常极致。
沈岁宁盯着他解开了一粒扣子,露出了喉结的衬衫,觉得如果再解开一粒,露出锁骨,一定会更好看。
她的手蠢蠢欲动,奈何胆量跟不上,纠结了半天,在他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和遵循美感之间,选择了后者,走到他身旁,戳了戳他的手臂。
顾衍睁开眼睛,一刹那的冲击,让她又心生胆怯。
“怎么了?”他问。
沈岁宁深呼吸了口气,终于指了指他的衬衫扣子。
“嗯?”
她用手比划了下,做了个解开的动作,引来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沈岁宁整张脸都开始发烫,他才终于慢吞吞地抬手解开了第二粒扣子。
解完后,扬扬眉问她:“还解吗?”
沈岁宁看着他露出的那截白皙的锁骨,飞快地摇了下头,逃也似的扭头离开,重新在画架前坐下。
直到坐下,心跳依旧乱得不像话,脸上的热度持续攀升,见他又闭上了眼睛,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让自己安定下来。
画完的那刻,她几乎是卸掉全身力气一样,沉沉地舒了口气,手心全是汗。
她又过去戳了戳顾衍的肩膀,这次他睁开眼时,眼睛里带着几分迷茫,感觉像是刚睡醒,见她站在自己面前,哑声问:“画完了?”
沈岁宁点点头,他的目光往她身后一移,没发表言论,只是从吊床上下来,走到画架前。
她跟在他的身后,紧张地等待他发表言论,却迟迟未等到他出声。
顾衍端详着那副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画的画,看着画中那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顾衍,眉心微皱着。
原来,在她眼中,他是这样子的。
那如果,他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她会如何呢?
他沉默着,隔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去,看到她紧张又期待的目光,看到她别着白玫瑰的辫子,笑着说:“画得很好。”
沈岁宁的目光一下就亮了,明晃晃地写着:真的?
“真的。”他说。
她低下头笑了,笑得非常腼腆,耳廓却迅速染上红。
某一瞬间,感觉到温热的指腹抚上自己的面颊,胸腔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沾到颜料了。”他说。
第23章 隐瞒
几乎一触即离的触碰, 顾衍很快便收回了手,退开一步。
沈岁宁惊了下,抬手按上那块刚刚被他触碰过的皮肤, 忍不住用手指轻搓, 搓得那块皮肤都开始泛红发烫,还是无法覆盖掉他先前留下的触感。
好像触碰到她的不是他的指腹, 而是一块烙铁,落在她的脸颊, 留下无形的、专属于他的印记。
顾衍就那么低着头看着她, 某一瞬间,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蹙眉道:“你是准备将自己的脸搓掉一层皮吗?”
这下,连手腕也起火了。
可她没甩开, 只是抬着头, 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淡棕色的眼眸, 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面庞。
花房的门敞开着,外头吹来微风,送来馥郁的花香。
在这样一个春日, 她的心头, 好像也有一颗嫩芽悄悄破了土。或许未来, 也会成长为一朵绚烂鲜艳的花。
就在她仍旧失神的时候,顾衍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转过身, 看着那幅画说:“这画是不是应该归我?”
沈岁宁立马就急了, 几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待他看过来时,无声地摇头拒绝。
“画的是我,不应该给我吗?”
她瞪圆眼,「我的」
顾衍好笑地看着她:“画的是我,怎么就变成你的了?不是我的肖像权吗?”
他竟然跟她说肖像权?!
沈岁宁飞快敲字:「在你答应做我模特的时候,你的肖像权就已经授权给我了」
顾衍弯下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现在要收回呢?”
「驳回驳回!」
沈岁宁手臂交叉,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
完了,怕他真的会反悔似的,取下画纸,小心捏着一角就跑了,连画架都没顾上,还留在花房。
顾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溜烟跑开的身影,开始思考,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一样的一面?
从原本的小心翼翼,到现如今的都敢忤逆他了,变得这样鲜活。
不过……挺好的-
一周后
北城的春天多雨,连着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过太阳了,每天都是阴沉沉的。
临近下课时,外头更是刮起了风,沈岁宁凝神听了一节课,到这时候也有些松懈了,忍不住趴在桌上,垫着自己的下巴扭头看着窗外飞舞的树枝。
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她在这时候才惊觉,竟然已经到春天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看着一教室蔫头耷脑昏昏欲睡的学生,忍不住用手里的课本在黑板上敲了敲:“都打起点精神来啊!怎么一个个都跟快睡着了一样?”
台下瞬间一群学生抱怨:老师,春困啊春困啊,这天想让人不犯困都难……
“最近天气不好,是挺容易犯困的,大家都努努力,克服一下困难。”班主任手抵在唇边,清了下自己的嗓子,“下周一二就是期中考了,可别忘了,期中考过后就是学校的家长会了。”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瞬间哀嚎,沈岁宁也终于将自己的视线挪到讲台上去。
“家长会之后的日子是好过还是不好过,可全看你们这次考试的成绩了。所以大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争取期中考好一点的成绩。”
沈岁宁发着呆,想着家长会能不能请假,等下了课,立马去问林桑:「桑桑,家长会可以请假的吗?」
林桑扭过头来,“怎么,你的家长不能来吗?”
沈岁宁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自己家的事,只搪塞着回答他们很忙,可能来不了。
林桑想了想她家的情况,估计是没时间处理这些事,“应该是可以的,就是要找老师说明一下情况。”
可被考试一耽搁,沈岁宁始终没想好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找老师说她的家长不来。等成绩都出来了,这件事还是没解决。
沈岁宁有想过要不要和徐月说一下,可又觉得太麻烦她了,刚好那周徐月要陪顾叔叔去国外出趟差,她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徐月在周四那天就走了,离开前还叮嘱顾衍在家好好照顾妹妹,等她回来给他们带礼物。沈岁宁笑着将人送走,等回头看见站在门边的顾衍,还是没将家长会的事情告诉他,就这么隐瞒了下来。
等徐月知道这件事,已经周五了。
沈岁宁当初入学的时候,为了方便跟家长联系,留的电话是徐月的。班主任在知道她家长不能到场后,亲自打了个电话,先是大大赞扬了一下她在学校的学习情况,最后话题才辗转到家长会的事情上,询问缘由。
不明情况的徐月在听了后,才知道学校这周要开家长会,但是沈岁宁却和班主任说自己家长没法到场。
其实这个说法也没什么问题,她的家长确实无法亲自到场,但是她代她的母亲看管她,却连这件事都不知道,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责。
于是徐月跟班主任简短说明了下自己正在国外,并承诺会让岁宁哥哥去开家长会,这件事才算是解决。
顾衍接到徐月电话的时候正从教室出来,秦屿在一旁问他周末什么安排,他抬了下手,示意自己接个电话。
等挂了电话,脸色却有些冷峻。
“怎么了,接个电话脸色这么差?”
顾衍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问他:“你刚才和我说什么?”
“噢,我问你周末什么安排,你都好久没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了。都在忙些什么啊你,不在学校都见不到你人。”
问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追问道:“岁宁妹妹呢?你怎么不带人出来玩啊?”
话落,身旁的人脚步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他,目光幽凉,“谁是你妹妹?”
秦屿看着他:“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
“少来攀亲带故的,收起你那些歪心思。”他警告似地说。
秦屿不满地抗议道:“你这话就有些奇怪了,怎么搞得我好像什么人渣似的?”
顾衍没再理会他这个问题,等走到校门口,才止住脚步,回过头和他说:“周末要去开家长会,没空,下次再约。”
“什么家长会?”
回应他的是“嘭”地一声关上的车门,等车子开走了,秦屿才反应过来,这丫是要去开沈岁宁的家长会,当即笑骂了一句:“靠!我也想去开妹妹的家长会。”-
晚饭是沈岁宁和顾衍一起吃的,家里一下少了两个人,饭桌上一下便显得有些冷清。
沈岁宁敏锐地察觉到顾衍好像心情不太好,到家后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连她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饭桌上更是安静得过分,惹得她也只敢低头专心地吃饭。
等吃完,她刚起身,那个沉默了一整晚的人突然出声:“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沈岁宁疑惑地回过头,对上他凉如夜色的眼眸时,突然觉得有些心虚,想到家长会的事情。
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隐瞒,对着他摇了摇头。
顾衍背靠着椅背,双腿悠闲地交叠着,紧盯着她因为心虚而不停躲闪的眼眸,沉声道:“需要我给你点提示吗?”
见她还是在逃避,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家长会。”
沈岁宁倏地抬起头来,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对面坐着的他。
顾衍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是不打算主动交代了,直接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别那样看着我,回答。”
她这才慢吞吞地摸出手机:「我不想麻烦你们」
又是这句话,顾衍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连语气都不免染上几分沉凉:“这个问题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答案我也已经给过你了。”
“沈岁宁,”他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事对别人来说是麻烦?”
本来就是麻烦啊……
但她没那样回答,只是说:「不重要的,我家长都不在这里。以前他们在的时候,也没去参加过家长会」
打下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仍旧有些失落,但顾不上那些情绪,又匆匆地解释:「老师也只是说一下在学校的情况而已,没什么很重要的事,可以不去的」
怕他会气自己又在隐瞒事情,她讨好地扯扯他的衣角,仰头冲他挤出笑来。
顾衍没开口,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觉得喉咙被什么梗住了一样。
他想到她的父母,那个让她一个人站在门边哭泣的女人,那个让她在餐厅落荒而逃却没有丝毫行动的男人,又想到很多个看见她的瞬间,她总是在忍耐着,不敢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明明那样乖巧懂事的一个人,却连家里人的疼爱都得不到。
眼下,看到她讨好的笑容,片刻前对她仍旧如此生分的那点气闷,彻底转化成了一种陌生的心疼。
再开口,声音竟然有点哑:“谁说你家长不在这里?”
沈岁宁心头咯噔了一下,想到仍在北城的沈蔚,却听他说:“叫哥哥的不算家长吗?”
嗯?
她诧异地睁大眼。
“我爸妈不在,现在我是你的家长。所以……”他故意顿了顿,“你明天的家长会我去。”
沈岁宁突然觉得眼眶很酸,猛地低下头去,悄悄深呼吸了两口气,忽然听到他说——
“你不是什么麻烦,不要总觉得自己是麻烦。在你进这个家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我们是一家人。”
如果有人要沈岁宁说一下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是什么,那她想,就是这句了。
他说她不是麻烦,还说他们是一家人。
她正感动着,却听顾衍话音一转:“明天跟我一起去学校。”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家长会,不能让我一个人尴尬。”
第24章 尊重(一更)
因着顾衍的那番话, 沈岁宁一晚上都没休息好,起来的时候眼下都有淡淡的青。
直到坐在他的车上,心里仍旧是七上八下的, 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有家长参与的家长会,竟然会是他去的。
她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 一会儿想老师会不会怀疑她随便拉了个人来糊弄,一会儿又想他坐在那里会不会觉得尴尬……
就这么一路忐忑着到了学校, 等他进了教室, 拉开凳子坐在自己位置上时,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顾衍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搭黑色的西裤, 稍微正式但又不会过分板正的打扮, 坐在她的课桌前,长腿都被迫弯曲着, 很难容纳进去。
他的周围都是些年纪比他大很多的家长,他坐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却又不会因为过分年轻而让人觉得不妥, 大概是身上的气场让人觉得他很稳重。
沈岁宁看见林桑的妈妈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稍稍偏着头,认真听她讲话, 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听她讲完, 他又翻开她桌上摆放着的期中考试的试卷和答题卡, 一张一张,看得仔细。
莫名的, 开始联想他上学时的模样。
他在高中时期,是不是也是这样,过分修长的身子挤在狭小的一片空间里,不管是上课还是做题的样子都专注。他成绩那么好,下了课,是不是会有很多人过来问他题目,其中不乏有对他动心的女孩子。他跟那些女生讲题,也跟和她讲题一样温柔吗……
这些想法鼓胀在她的心间,叫心脏那处生出几分酸涩的感觉来,可她仍旧在想着,无法自控。
直到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沈岁宁回过头,看见的是林桑探究的目光。
林桑凑在她的身旁,问:“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我叫了你好多次你都没听到。”
话音刚落,看见坐在沈岁宁座位上的人,又震惊地睁大眼睛,扭过头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别告诉我,坐在你位置上的是你家长,沈岁宁。”
沈岁宁懵懵地点了下头,立马听林桑倒吸了口冷气,指着她心痛地说:“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怎么优秀的基因全是你家的?啊啊啊,我不服!”
沈岁宁忍俊不禁的同时心里又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不知该怎么和她说那不是自己的亲哥,只是陪着扯了个笑。
教室里,顾衍将沈岁宁的试卷和答题卡都翻看了一遍。最后拿过最上面的那份排名表,看着她名字最右边的数字1,心里头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此刻好像真的自觉代入了那种为自己小孩骄傲的家长角色。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怪异,继续去看她放在教室的东西。
沈岁宁习惯很好,即便是课桌,也习惯将自己的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课本和笔记本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桌上放不下的就放进桌洞里。
指尖翻动间,视线忽然触及到一个有些眼熟的本子。他往外抽了抽,翻开一角,果不其然地看见了那熟悉的狗爬式字体,眉心立马就皱了起来。
又翻了翻,没看见自己送给她的那本。
沈岁宁正在窗外留意他的动向,见他在翻看自己的东西,心里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就是有点紧张,有种在接受领导视察工作,等待领导给出评价的窘迫感。
忽觉肩膀又被人拍了下,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下,回过头,看见贺朝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跟前。
“小学霸,你怎么也来学校了?你家长来了吗?让我看看。”这么说着,他跟着往窗前凑了凑,看见坐在她位置上的男人时,脸上嬉笑的表情瞬间凝结了。
说不上为什么,贺朝每次看见沈岁宁哥哥,心里头都有种怪异的感觉。他将其归结为她哥哥不喜欢自己,所以每次见面,他对自己释放的讯号都格外让人有压迫感。
这头,顾衍正将那本笔记本塞回桌洞,偏了下头,想去找寻沈岁宁的身影,却见她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是那狗爬式字体的主人,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
贺朝正在和沈岁宁说着话,视线不经意地往里看了眼,就这么一眼,就和教室里头的人对上了,一如既往的冷冽目光。
他立马耸了下肩膀,问沈岁宁:“小学霸,你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他平时一直这么严肃的吗?”
沈岁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贺朝低头看着她这单纯的模样,想了想,还是算了,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她哥哥的坏话。
见班主任走了过来,又拉了下她的胳膊,看了眼一旁的林桑,提议:“我们别傻站在这里了吧,去小卖部买点饮料什么的等着吧?我请你们,怎么样?”
林桑摆摆手:“我随岁宁。”
沈岁宁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不想喝什么饮料,只想在这里,看看顾衍这一上午会如何。
见她不动,贺朝无法,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倚着栏杆开始打游戏,自从她和他说能不能将心思放在学习上,他在学校都好久没打过游戏了-
二中的家长会也跟沈岁宁说的那样,只是简单地说明一下班上学生的学习情况,表扬一下成绩好的学生,接着是老师请成绩好的学生上去分享学习经验。
按理说,没什么比第一名的学生上去分享更具有说服力的了,但鉴于沈岁宁的情况特殊,班主任叫了其他几个学生。
她在教室外都觉得有些枯燥,不知道顾衍在里头怎么样,定睛一看,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又觉得他真是有耐心。
她就这么一边留意着他,一边分神听台上的人讲话,猝不及防地听到班主任说:“今天的家长会主要是想和大家做一些分享,大家听了学生分享的学习经验,想必也跟我一样好奇,家长在家是如何培养孩子的。”
“不如今天我们就请些家长上台来和我们分享一下,大家觉得怎么样?”
沈岁宁在一片家长的起哄声中诧异地回头问林桑:「之前的家长会有这项环节的吗?」
林桑也有些懵,仔细回想了一下后,点点头:“好像有,不过这种环节一般都是老师先跟家长沟通过的,应该不会贸贸然就请人上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教室里的人说:“沈岁宁家长,不如就请你上来分享一下?”
沈岁宁彻底石化,甚至都不敢立马回头去看顾衍的反应,根本不敢去想他被迫上去分享这种家长心得是什么感受。
困窘的同时心里又有些期待,很好奇他上去会说些什么。
转过身去,就见他已经起身往讲台走去,家长们都在抬着头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的诧异,大概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年轻的家长。
班主任就站在讲台边,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上来。和上次在医院见到的不一样,这次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的气场柔和了许多,没那么骇人了。
她站在他的身侧,小声说:“岁宁哥哥,你就简单地说一下就行。”
顾衍有些困惑地看向她:“例如?”
“例如岁宁同学在家如何,平时对她的教育是怎样的,还有她的个人规划之类的。”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隔着一段距离,沈岁宁不知道班主任都和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见他微弯着腰,很耐心地在听着老师说话,不时点点头。
很快便见他直起身子来,两手随意地搭在讲台边沿,看向讲台下的人。
他就那样随意地往那里一站,却给人一种他正在开什么重要会议的错觉,精英感扑面而来,开口却是——
“大家好,我是沈岁宁的家长。”
“关于如何培养孩子之类的心得,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有。”他忽然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下,大家都以为他是谦虚,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心得,“她很懂事,在学习上也很自觉,不太需要家里人管束。”
“我个人觉得教育最重要的一点是尊重,尊重孩子的个人喜好,这里的尊重并不是指放纵……”
他就站在讲台上,一贯低沉的嗓音,引得大家都抬头看他,不时赞同地点点头。
她站在教室外,隔着一扇玻璃窗,看他在里头发言,像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顾衍,顾衍,顾衍……
这个名字突然就变得那样有吸引力,那样有力量,她想向他靠近,想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想自己说出来的话也能够被人听见并接受-
贺朝对家长会的那些发言并不感兴趣,中途溜去买了几瓶饮料。刚回来,便见沈岁宁仍旧直直地站在窗边,神情专注,眼中含着几分他看不太懂的光芒。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台上站着的人时愣了下,视线又转移到她的脸上,触及到她眼中的热切时,心口突然颤了下。
他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想什么呢,那是她哥。
这么安慰着自己,贺朝几步走前,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将一瓶酸奶扔她怀里:“呐,不喝饮料的话,喝酸奶吧,对身体好。”
沈岁宁被他吓一跳,匆忙伸手接住,见他又往林桑怀里也扔了同样的酸奶,这才没将东西塞回给他,冲他笑了下,算是谢过他的好意了。
顾衍发言到一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春日的阳光照在走廊上,沈岁宁站在窗边,身旁站着贺朝,不知那男生和她说了什么,惹得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他眸光一沉,手背不自知地崩起青筋。
阴魂不散的小子。
“我的分享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沈岁宁耳朵再次捕捉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急急忙忙地转过身去,顾衍已经走下讲台了。
都怪贺朝打岔,她都没听到他后面讲了些什么。
这么想着,扭头就瞪了贺朝一眼。
……
家长会是九点开始的,等一系列的发言都结束,已经十点半了。
顾衍亲自去找了班主任一趟,想了解一下她在班上的情况,见她还站在窗边,抬手将人叫了过来。
沈岁宁一看他抬手就一溜烟小跑到了他跟前,仰着头冲他笑。
“问一下班主任你的状况。”他说。
她立马乖巧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班主任一直在夸她,说她在学校上课很认真,平时作业也完成得很好。
沈岁宁听着,眉头却越皱越深,班主任一口一个“沈先生”,她听得怪异极了。不过被称作“沈先生”的当事人倒是淡定得很,一直在认真听老师发言。
本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谁知班主任突然话锋一转:“虽然岁宁平时在学校的表现非常不错,但我作为老师还是想多嘴说一句,平时家长在家也要多注意一下和孩子的沟通。”
班主任没点明,但他们都知道她这番话是在说这次家长会沈岁宁擅自和老师请假的事。
顾衍垂眸看了沈岁宁一眼,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们会多注意跟孩子多沟通的,您费心了。”
说完,看了眼仍旧等待和老师沟通的那些家长,说:“那就不耽误老师的时间了,我先带岁宁回家去了,往后还希望老师多留意一下她在学校的状况,有什么问题我们及时沟通。”
“好的好的。”班主任应下来。
等人转身走了,贺朝爸爸站在门边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低喃了声:“顾家的人怎么在这里?”
贺朝不解地问:“什么顾家的人?”
“刚刚和你们老师讲话的那个,你那个同学不是姓沈吗?”
贺朝立马联想到沈岁宁刚才站在窗边的神情,如果……他们不是亲兄妹……
“您确定没认错?”
贺爸其实也就在某次晚宴上远远见过顾衍一面,记不太清他长什么样,但顾恒远长什么样他是知道的,那人跟顾恒远长那么像,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偏头,看见自家儿子一副望着人家背影出神的样子,忍不住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管人家姓什么干什么,能不能把你的心思放在学习上!”
第25章 酒会(二更)
沈岁宁他们教室在最边上, 靠近楼梯口,学校在那里设了个公告栏,平时贴些告示什么的, 眼下张贴了块红榜。
顾衍视线从上头掠过, 脚步停了下来。
沈岁宁也跟着停下,见他视线落在红榜上, 往前走了几步,踮起脚尖, 指尖落在自己的名字上。
他跟着念出声来:“沈岁宁。”
声音又低又缓, 和刚才在讲台上的那种低缓不同,像是多了几分温度。
沈岁宁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此刻经由他的口中说出, 她却突然觉得动听了起来。
她在心里回想了下别人叫她名字的感觉, 和他说的不一样,只有他才能说出那种让她心头都微微发麻的感觉。
她低下头去, 试图克制自己已经扬起的唇角,没一会儿,又期待地抬头去观察他的表情。
两人站的距离不算太近,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的视线落在她手指向的位置, 平静的面庞辨不出情绪。
沈岁宁忽然就有些泄气, 觉得自己这种求表扬的行为有些小孩子气了,又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而就在她将手收回去的那个瞬间, 顾衍终于将自己的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看到她一闪而过的落寞时, 抬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毫不吝啬地表扬:“年级第一, 很棒。”
闻言,沈岁宁的情绪彻底藏不住了,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突然觉得第一名真好,她以后都要考第一名。
她要一直待在那个位置,那个最最显眼的位置,能够让他一眼就看到的位置。
顾衍并不知道沈岁宁心里的想法,他有些出神,想到刚才在班上那些站在讲台上发言的学生,如果她能说话的话,那其中一定也会有她。她站在上面,会比任何人都更具有说服力。
只可惜……
时候不早了,他掩下自己的情绪,垂眸看了她一眼,说:“走吧,回家去了。”
沈岁宁点点头,欢喜地跟在他的身旁。
她原本是紧跟着他的,结果下了层楼,涌出许多同样准备回家的家长,便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人高腿长的,走得也快,她一时难以跟上他的脚步,又无法出声叫他等等自己,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还以为他要到楼下才能发现自己不见了,结果没一会儿,就看见了人群中他折返的身影。
对她而言难以突破的重围,他几步路就过来了。
顾衍站在她下两级的阶台上,皱着眉看她:“怎么走着走着也能走丢,笨死了。”
话是这么说,却朝她递出了手。
沈岁宁看着那只手,心跳快得感觉要从胸腔了蹦出来似的。
过了许久,才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上。
温暖的,干燥的,一如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伸手紧握住她的温度……
那晚,沈岁宁又失眠了,翻来覆去,脑中全是顾衍。
他坐在她位置上的身影,他站在讲台上的身影,他在楼梯上冲他伸出的手……
有什么在心间鼓胀着,试图破土而出。
辗转了大半宿,她终于放弃,起身下床,翻出他送给自己的钢笔和本子,心念一动,又写下了个他的名字。
几乎是在落笔的瞬间,她察觉心头有什么终于挣脱了束缚,开始茁壮成长了起来……-
徐月和顾恒远是在周三的时候回来的,到家的时候刚好开饭。
差不多一周未见,徐月亲热地坐到了沈岁宁的身旁,和她说着这几天在国外碰到的有趣的事情,还说给她带了许多漂亮的小玩意儿,等吃完饭就带去她房间。
这头,两个人聊得起劲,另一头两位男士则显得冷淡许多。顾恒远照例问了下公司的情况后,突然有些不太自然地问了句:“这段时间在家还好吗?”
顾衍愣了下,放下筷子,说:“挺好的。”
“那就好,公司要是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尽管来问我,我这段时间会比较空闲,正好可以指导你一下。”
顾衍表情冷淡地应了声:“好。”
“我在国外淘了几本你之前说想找的书,等会儿拿给你。”
“谢谢。”
他们的对话落到沈岁宁耳中,惹得她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却见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很奇怪,她总觉得顾衍好像和顾叔叔好像不太熟。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因为顾叔叔对他比较严厉,要求比较高,所以父子俩不亲近。
但这段时间下来,她发现顾叔叔对顾衍无疑是非常关心的。大到工作学业,小到天冷穿衣,就连现在,顾衍只是在上星期随口说了句想找本书没找到,他就连出差在外都还在帮他找书。
经济上,他对顾衍也非常舍得。
顾家车库停着许多辆顶级跑车,都是顾衍在开。沈岁宁之前听王叔提过一嘴,说是顾衍喜欢车,所以顾叔叔便将他喜欢的型号都买来了,看他心情选。
这样的关怀备至,可顾衍对他好像总是不冷不淡,甚至比对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都不如。
沈岁宁有想过他们该不会不是亲生的,可那两张极度相似的脸,想想也不太可能。
再者,谁会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她摇摇头,将那些荒谬的想法从自己脑袋里甩开。
忽然听到顾叔叔说:“这个周末我打算在家里办场酒会,你叫上秦屿过来。你其他的朋友,也可以叫他们过来。”
顾衍的反应依旧平静:“知道了。”
倒是徐月有些激动,拉着她的手问:“宁宁参加过酒会吗?到时候阿姨给你准备条漂亮的小礼服裙,你跟着阿衍多认识些朋友怎么样?”
沈岁宁想了想,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她的情况不适合出现在那样的场合,到时候那么多人在,她不想让别人在私底下议论他们,说顾家竟然收留了个小哑巴-
只不过沈岁宁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即便她不出席酒会,别人也早就已经知道顾家收留了个小哑巴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处在焦点的顾家,一点的风吹草动,圈子里就已经传遍了。
之前顾衍在俱乐部从苏津手里截走了个女生的事,当天晚上就传开了。
据当晚在俱乐部的知情人士说,苏津从俱乐部离开的时候,还颇有些狼狈。
苏家在北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苏津平日里更是张扬跋扈,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这刚跟顾衍发生了点小摩擦,就落得如此下场,大家纷纷猜测是顾衍出手了。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
从向来不近女色的顾家公子在俱乐部怒发冲冠为红颜,挖掘到该女子叫沈岁宁,暂住在顾家,还是个哑巴,到最后竟演变成了顾衍对寄住在家里的小哑巴感兴趣。
于是,这场酒会,不少人都是抱着探究的心思来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能让顾衍和苏津直接正面起了冲突。
就连秦屿这个家伙,到顾家的第一件事都是:“岁宁妹妹呢?她今晚也会出席酒会吗?”
顾衍看他一眼,冷声道:“我上次好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少打她的歪主意。”
秦屿不在意地笑笑:“别这么严肃嘛,我只是许久没见到她了,有些想她而已。”
顾衍非常冷酷:“别想。”
说完,也不再招呼他,径自往里头走。
秦屿在身后小声吐槽:“看不出还是个妹控,看得这么严实。”
顾家有段时间没搞过什么活动,因此这场酒会办得格外隆重,说是放松性质的,实则请的都是些圈子里有权有势的人家,还有一些平时生意上有来往的合作伙伴,年轻人也有不少,都是跟着长辈过来的。
顾恒远有意让顾衍日后接手家里的事业,带着他见了好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这样重要的场合,即便再不喜欢,也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顾衍连着喝了好几杯的香槟。到最后,是真的觉得有些厌烦了,才退到了一边。
秦屿在这时凑了过来,问他:“怎么样,还好吧?”
顾衍仰头灌了一大杯凉水,才抽空回他:“还行。”
“你这是何苦,不喜欢喝酒吩咐人把酒换了不就行了。反正在自己家,别人怎么知道你换了饮料?”
他摇摇头。
秦屿大概是以为他酒量差,又随手拎了串葡萄过来,“吃点水果看会不会好受点。”
顾衍抬手接过,“谢了。”
他们就站在角落,却吸引了几个女生过来。
秦屿整晚都没见到沈岁宁,估摸着她大概是不会出现了,便也没刻意收敛,和她们聊了起来,几句话就将人逗得频频发笑。
跟他相比,顾衍倒显得冷漠许多,安静地站在一旁,只有兴致来了才会开口和她们说一两句-
沈岁宁在楼上房间,隔着房门,楼下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
她在书桌前坐了整晚,习题册摊开着,却始终一题未动,心里头始终有些躁动,止不住地想顾衍在那样的场合里会如何。
是不是会有很多人包围着他,那些世家小姐,生意伙伴的女儿,应该都会挺喜欢他的吧?
他呢?他也会在这样的场合和别的女生谈笑风生吗?
这么想着,彻底有些坐不住了。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打开房门前,她这么告诉自己。
可真的走到楼梯边了,艰难地从人群中搜寻到他的身影时,又彻底走不动道了。
他和那个叫秦屿的男人站在角落,手上擒着杯香槟,懒懒地靠着墙,身旁围着好几个盛装打扮的女生。
太过嘈杂的环境,那里的一切却像是静止的,她只看得到他浅笑的脸庞,还有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掩唇轻笑的女生。
楼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楼上却安静地只有她一人。
沈岁宁站在那里,突然就觉得自己离他好远,远得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像是一口咽下了整颗柠檬,酸得她心头都发涩。
再无法继续待在那里,再无法继续看他和别人谈笑的面庞,沈岁宁转过身,快步跑回了房间。
她的身影消失得很快,楼下的人在她离开后,终于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视线往回收,和秦屿说了声:“我再去前面看看。”
秦屿追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
酒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待全部人都离开后,顾衍终于得以脱身上楼。
人刚在沙发上坐下,张妈就上来,端了碗醒酒汤过来,叮嘱他喝了,不然第二天起来会头疼。
他疲惫地点点头,等人走了却没动那醒酒汤,只是闭上眼睛靠着沙发。
眼前闪过许多光景,堆满杂物、凌乱的房子、摔碎的碗筷、散落一地的食物、酒气熏天还在叫嚣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夜晚重新涌入了脑海,再加上身上不断涌入鼻尖的淡淡酒气,让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还未睁眼,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身旁的沙发陷落了一角,他闻到的不再是酒气,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白玉兰的花香,很清新,很好闻。
是沈岁宁。
沈岁宁只是出来装杯水的,没想到刚出来就看见顾衍在这里。
她看着放在桌上的醒酒汤,再看闭着眼睛的他,忍不住凑近,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算重。
见他始终闭着眼睛,怕他一直在这里坐着会着凉,她忍不住轻轻伸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见他没反应,打算去房间给他找条毯子。
刚站起身,手腕蓦地被人扣住。
“别走……”
第26章 阴暗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沈岁宁顺着手腕的温度回过身去,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看见已经睁开眼的顾衍。
仍旧是靠着沙发背的姿势,脸上的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晦涩, 长睫毛掩盖下的眼睛黑沉沉的, 像是蕴了一团迷雾,让她无法分辨出他此刻的想法。
沈岁宁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顾衍松开攥着她的那只手, 抬起,盖在自己的眼前。
眼前是黑蒙蒙的一片, 因为身体热度上升而逐渐变得浓郁的酒气侵袭着他的神经, 那些一直压在最深处的回忆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的耳边不停回荡着一个粗嘎的人声,在说着:“蒋恪, 你个小白眼狼,老子永远都不会放过你的!”
眼前突然就换了另一副光景——
不是富丽堂皇的别墅, 没有觥筹交错的身影, 也没有亮到能将人的眼睛刺痛的水晶吊灯,有的只是老旧的居民楼, 常年照不进日光的房子。
墙角堆着废弃的玻璃瓶和易拉罐,还有几叠旧报纸,厨房里传出劣质抽油机运作发出的轰隆声, 油烟味弥漫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校服, 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书桌的边沿豁开了好几个口, 表层的漆皮开裂微微翘起,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 他们搬进来后就成了他学习的地方。
徐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混杂在轰隆隆的声响中, 听不太清,依稀能分辨出是在说:“阿恪, 出来吃饭啦!”
他放下笔,合起课本,到厨房去帮她将菜都端出来。
四四方方的餐桌同样是破旧的,桌脚还垫着层纸皮,用来稳固桌子。
将菜放下后,他到电饭锅前开始装饭。
装到第二碗的时候,铁门外响起了丁零当啷的钥匙碰撞声,随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装饭的手顿住,眼中闪过浓烈的厌恶。
“嘭”的一下,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空气中飘来浓重的酒气。
蒋森脚步踉跄着走了进来,大爷似的坐在餐桌前吩咐:“蒋恪,给老子装多点!”
是了,是蒋恪,不是顾衍,是冠着那个男人的姓,曾如影随形伴随了他十八年的名字。
他敛下自己眼中的厌恶,垂下眉眼,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碗的米饭,放在桌上时听到他说:“家里没米了吗?就装这么点?”
“是没什么米了。”他答。
蒋森猛地站起身,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拎到了电饭锅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到底还有没有米?你故意让老子吃不饱,自己偷偷躲起来吃是吧?”
离得很近,蒋森身上的酒气侵入到鼻尖,他知道今天还是不要忤逆他的好。
自从家里生意失败,他们搬入这个房子后,蒋森就开始酗酒。
醉酒后的蒋森从来都不讲道理,只要有一丁点不顺心的地方,就会拿他和徐月出气,轻则呵斥辱骂,重则拳头相待。
前几次他气不过反抗,被他推倒在地上踹了好几脚,整整一周稍稍动一下就浑身痛,徐月更惨,那段时间连端碗手都是抖的。
那之后,他就发过誓,在他还不能完全压制住蒋森时,他不会再轻举妄动。
他压下自己心头的火气,顺从地说:“对不起,爸,我再给您多装点。”
蒋森拍拍他的脸颊,冲他呵出令人作呕的酒气:“小野种,别给老子耍什么心眼,小心我弄死你。”-
酒气……酒气……
顾衍忽然觉得全身都开始发疼,每一块皮肤,每一根筋骨都不再完好,像是篆刻在表层皮肤之下的印记,在这一刻突然冲破血肉,重新浮现了出来。
秦屿总以为他是酒量不好,所以不喜欢喝酒,却不知是因为每次闻到酒气他都会想起过去的一切,那个缩在肮脏的角落恨恨地咬着牙伺机报复的蒋恪,那个被打得满身伤痕仍旧低声祈求的徐月,那个猩红着眼眸挥舞着拳头的男人……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有些暴戾的念头在不受控制地生出。
即将失控的那一刻,鼻端陡然涌入了清新的玉兰香,紧跟着,微凉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重获光明的那刻,看到的是沈岁宁忧心的面庞,她就站在他的身前,低着头看他。
见他没出声,也没制止住她的行为,搭在他太阳穴上的指尖开始动作,一下一下地轻按着。
明明手法不算熟练,力道也不够,他的心却在这样轻柔的按压下奇迹般的逐渐平静了下来,脑中那些阴暗的念头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看她,见她艰难地伸长自己的手,忽而身子往前一凑,离她更近了些,视线里一下就只剩下她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的柔软小腹。
顾衍将自己的头低下去,闭上眼睛。
当她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触觉、嗅觉好像忽然就变得灵敏了,身体感受到的是她搭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柔软指腹,鼻端闻到的是她身上的玉兰花香。
侵入他脑海的不再是那些灰暗过往,不再是蒋森,而是她,沈岁宁。
某一瞬间,他想到今晚找他搭讪的那些女生,他们并不认识,而她们找上他,或许是看中了他的皮囊,又或许是看中了他能够带给她们的利益。
那么站在我面前的你呢?
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往,知道这副躯壳下的只是一个阴暗发烂的灵魂,还会总是用那样柔软又依赖的目光看着我吗?
他倏然睁开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按压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沈岁宁懵懵地低下头看着他。
顾衍哑声道:“够了。”
他的话让她瞬间惊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大胆。
沈岁宁“蹭”地一下将自己的手收回去,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转身端起桌上的醒酒汤递到他的唇边。
顾衍伸手接过,一口气喝光后对她说:“回去睡觉吧,时候不早了。”-
那晚后,沈岁宁又连着好一阵儿没在家里见过顾衍了,徐月说他又开始忙了。
和上次一样的理由,可沈岁宁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她只记得那晚他让自己回去睡觉时,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就好像要和她划清界限一样……
她不禁想,是不是自己那晚的行为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亦或是他突然觉得她有点烦人?接着,又想到那晚和他谈笑的女生,她这才恍然发觉,他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单身。
这么想着,连手机上找他都不敢了,两人就这么断了联系,只是偶尔能够听到顾叔叔在家里说他最近又做了什么项目。
明明曾经离得那样近的人,却突然间只能通过别人的口,才能知道他的近况。
北城转眼就入了夏,大课间的时候,林桑问她要不要去小卖部买汽水喝,沈岁宁趴在桌上,蔫哒哒地摇了摇头。
学委突然走了过来,招呼林桑:“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林桑兴高采烈地点了下头,起身跟着他走了。
沈岁宁扭过头,看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身影,忽然有种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的感觉。她又抬起头,在班上环顾了一圈,凑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男男女女好像都多了不少。
十七八岁这样的年纪,开始留意身边的异性,开始萌发对一个人的好感,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
林桑回来的时候,顺手在她桌上放了瓶酸奶,说:“学委让我带给你的。”
沈岁宁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她。
林桑眼神飘忽着解释道:“害,就是……那什么……你懂的。”
同桌说的话像谜语,但是沈岁宁听懂了。她摸出手机,问:「你们在一起了?」
林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说完,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们就是在互相了解的阶段,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学习重要,你说对吧?”
沈岁宁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学习确实很重要。
谁知,林桑这么说完后,又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说:“岁宁,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你最近总是心情低落,该不会是因为那个人吧?”
这下慌乱的人轮到沈岁宁了,她“腾”地直起身子,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林桑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副已经将她看穿的表情:“你说谎,你现在这副模样明显就是心虚了!我最近经常见你看着手机聊天页面发呆,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顾……”她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顾衍!”
沈岁宁猛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林桑见她这样更兴奋了,拉开她的手,激动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没记错吧?”
「你竟然偷看我的屏幕」沈岁宁气鼓鼓。
“我可没有偷看,是你一直停留在那个页面,我眼神随便一瞟就看见了。你快跟我说说,那是不是你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帅不帅?高不高?比贺朝好看吗?”
沈岁宁手速飞快:「比贺朝好看多了!」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贺朝好看是好看,可在她眼中,他就是个心智没成熟的毛头小子,顾衍可比他成熟千万倍。
林桑一看,眼睛都亮了,“比贺朝还帅?!那得帅成什么样啊?跟男明星一样吗?”
沈岁宁摇摇头:「更帅」
他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林桑“啧啧”摇头,“看不出来啊,沈岁宁,你居然还是个恋爱脑,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在你这里可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她瞬间就急了:「他真的很好看,特别特别好看,反正肯定比贺朝还有那些男明星都要好看」
“好啦好啦,知道他很帅啦,不纠结这个了。”林桑拍拍她的肩膀,“他是这个学校的吗?还是别的学校的?他比你大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快给我说说。”
该怎么说?
说他不是这个学校的,比她大好多,足足有五岁,我住在他家,我叫他哥哥,他还来开过我的家长会。
这些话说出来,恐怕不止林桑会觉得她疯了,她都要觉得自己疯了。
沈岁宁,你怎么敢?喜欢这样一个遥不可及,和你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铃铃铃——”
上课铃突然响了。
林桑坐正身子,和她说:“我们下次再说。”
可沈岁宁却魂不守舍了半节课,手上就握着手机,却没动作。
最后,林桑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给她递了张纸条过来:「想联系就联系呗,你不说自己想他,他怎么会知道」
沈岁宁看着字条,陷入沉思。
联系他吗?
手里的手机突然就变得烫手了起来。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编辑来编辑去,给他发了一条:「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第27章 难过
沈岁宁左等右等, 等到快要睡觉了,还是没等到顾衍的回复。
第二天醒来依旧没有,那条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样。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便这样消失了。
那之后, 她再没敢找他。
就这样到了六月底,很快就是期末考。
周四体育课的时候, 贺朝又凑到了她身边。
不知是不是她之前说的话奏了效,他这段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真的低了许多, 偶尔在下课的时候出现, 也是为了向她借课堂笔记。
也因此,沈岁宁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贺朝刚跟人打完一场球赛, 身上热气腾腾的,脸上的汗珠还在欢快地往下流淌, 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估计不太好闻, 他没凑她太近,就在她下两级的台阶上站着, 俯身去看她在做什么。
面前骤然投下一片阴影,沈岁宁抬起头看过去。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乌黑、澄净, 看人时总能让人心头一软。
贺朝将自己手里拿着的矿泉水递给她, “喝点水吧, 大热天的,别中暑了。”
沈岁宁伸手接过, 冲他笑了笑, 算是谢过了。
她很平静, 倒是坐在她身旁的林桑忍不住捂嘴偷笑,见贺朝看过来, 又艰难地将笑意憋了回去。
贺朝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下,转而继续看着沈岁宁,问:“你这周末什么打算,也在家学习吗?”
沈岁宁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贺朝眼神微微闪躲着,说:“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周末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爬山?就是班上几个人,方靖,还有学委那些,人多比较热闹些。而且,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看日落什么的。”
沈岁宁很果断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她对爬山不感兴趣,和班上的同学也不算熟,感觉和他们一起出去有些尴尬。
见她这么果断地就拒绝了,贺朝瞬间就有些急了,极力说服:“别啊,整天在家学习有什么意思,人要适当地去户外运动运动,劳逸结合。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就当作是考前放松了,不全是男生,还有女生的。”
沈岁宁不为所动,林桑倒是被他说得心动了,主要是学委也一起去,他们还没在周末一起出去过,大家都一起的话,感觉也很不错。
贺朝跟学委的关系不错,是知道林桑最近和他走得近的,他过来这里问,也是看中了林桑或许能成为自己的说客,见她果然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向她使了个眼色。
林桑立马挽上沈岁宁的手,“岁宁,去吧,我也挺想去的。”
她边说边挤眉弄眼,沈岁宁立马就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犹豫。
林桑又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求你了,好同桌,我想和学委一起去爬山,要是你不去的话我会很尴尬的,你就当次好人,算是成全我们了,行不?”
沈岁宁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耳根子软,林桑这么一央求,她便没法拒绝,点点头,同意了。
贺朝立马就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咱们周六不见不散!”
说完,生怕她反悔似的,几步就跳下了看台,边走边回头大声说:“食言的是小狗!”-
周六,王叔送沈岁宁到了山脚下的汇合点。
王叔有个和沈岁宁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因此看她也格外亲切,见她下了车,忍不住叮嘱:“爬山的时候注意安全,要回来了就发信息,我就在这儿等你。”
沈岁宁微笑着点头,冲他挥了下手,转身去找大部队在哪里。
贺朝口中的有男有女,实际上还是男生占了一大半,都是些平时跟他玩得比较好的,女生就三个,她、林桑、班长。
而且,她走了一段路后发现,林桑和班长的目的似乎都不是单纯的爬山。林桑是冲着学委来的,至于班长……一路上都在跟一个男生说说笑笑。
知道同桌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和学委一块儿出来,沈岁宁不想夹在他们之间,很自觉地落后一段距离,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贺朝原本是和方靖走在最后面的,一见她落单,立马就追上去了。
他到她身旁时,身后的方靖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很快便越过他们,追上了走在前头的人。
沈岁宁不太喜欢方靖,大概是因为他每次都喜欢用那种很暧昧的目光打量自己。好几次她打后门经过,他站在那里,都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她,然后冲贺朝暧昧地挤眉弄眼。
她知道私底下有人在议论她和贺朝,说贺朝和她是一对。
沈岁宁觉得这个传言非常荒谬,但鉴于暂时还没人直接到她面前来问,也没理会过这个传言,只是平时自觉减少了和他的接触。
这次要不是林桑说想来,她是万万不可能答应贺朝出来的。
贺朝可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见她面颊泛红,气喘吁吁的模样,忍不住问:“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岁宁停下脚步,艰难地喘了几口气,腿酸得已经不像她的了,感觉再往前走随时都可能腿一软摔倒,便也顾不上要和贺朝保持距离,点点头同意了。
贺朝四处张望了下,找了张石凳,脱下自己的防晒服铺上,回头对她示意:“坐。”
等沈岁宁坐下后,他跟着在她身旁坐下。
沈岁宁看了眼还在继续行进的队伍,有些不放心地问:「我们要不要跟他们说一下,万一他们回头发现我们不见了,会不会着急?」
“没事,我手机上和方靖他们说一下,等你休息好我们就追上他们。”
她终于放下心来,俯身捶着自己的小腿。
贺朝看着,忍俊不禁:“小学霸,身体素质不行啊,不能光顾着学习,体力也要跟上啊。”
这话有些熟悉,上一次她生病的时候,顾衍好像也说过她身体不行,他还说要带她锻炼,结果现在人影都见不到。
想起他,她心里一下就像被人拿了团棉花堵住一样,闷得慌。沈岁宁发泄般用了点力气捶了几下自己的腿,而后站起身,张唇示意:「走吧」
贺朝有些诧异:“你这么快就休息好了?”
她率先走了几步,用行动证明自己休息好了。
后半程的路,大概是心里憋着股想要发泄的劲儿,沈岁宁走地比前半程还要快,没一会儿便追上了前面的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很快就爬到了山顶。走在前头的人不由自主地大喊了声:“终于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防线松了,沈岁宁在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后腿就是一软,好在身旁的贺朝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手臂,才没让她跪在地上。
她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冲他感激地笑笑,很快拂开他的手,刚往前走了一步,脚步就顿住了。
山顶空旷,山风猎猎,天际已经隐隐暗下,瑰丽苍穹之下,那个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人,如同从天而降般,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袖和长裤,眉目间多了几分她不太熟悉的冷然。
沈岁宁几乎要压不住脸上的惊喜,脚无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却在看见从他身后走出的女生时停住了。
于此同时,顾衍也看见了她身后的贺朝,向来平静无波的脸庞,突然就沉了下来。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往前走一步。
沈岁宁也收回了自己迈出的腿,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那个离她很远很远的他。
这段时间里,她想过许多。
每每想起他的时候,脑中总会不受控制地浮出那晚他和别的女生谈笑的画面。
她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除了忙学业和工作外,也在忙着和女朋友一起,可这些终究只是猜测,总归不是事实。
可此时此刻,看见那晚在宴会上的女生出现在他的身边,那些猜测都彻底变成了实景,沈岁宁忽然就觉得难过极了,那种难过从心里涌了上来,让她觉得嘴巴里都是苦的。
所以……你真的有女朋友了吗?-
见她突然停下,贺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同样的,也看到了他身后的人。
他又低头去看沈岁宁的表情,见她紧抿着嘴唇的模样,突然觉得之前的猜测都被证实了。
贺朝扯了下她的衣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就见那人大步朝着这里走了过来,沉声叫她:“沈岁宁。”
沈岁宁没有任何动作,手脚像是被定住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顾衍走到了她的面前,将贺朝的手扯开,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突然走近的他。
“怎么,不认识我了?见到人都不会打招呼了?”
沈岁宁艰难地扯起自己的唇角,冲他挤了个十分难看的笑。
很快被他拉到了一边,顾衍非常有压迫感地俯视着她,沉声:“一段时间不见你又出息了,又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了?”
沈岁宁摇摇头,他说的话她一直记得。
顾衍不信,看了眼一旁的贺朝,眼底划过一抹寒光,“那你怎么和他在这里?”
第28章 落日
沈岁宁这时才想起贺朝的存在来, 抬眼看见他就站在一边等着她,下意识的就不想让他看见太多,换了个位置, 背对着他站着。
落在顾衍眼里就是一种维护, 她怕他会对贺朝发难,所以选择挡在他的身前。
心头突然就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紧盯着沈岁宁,语调冷然:“今天又是用什么借口出来的?这次别再想我帮你保守秘密。”
他话语里的漠然和冷淡让沈岁宁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 掏出手机解释:「我和徐阿姨说了,我跟同学出来爬山」
这句话并没有让顾衍的态度缓和,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贺朝,继续发问:“她知道你是和男同学出来爬山?”
沈岁宁低着头, 看着两人的脚尖, 只需要两步,只需要上前两步, 她就能碰到他。
可是不能,她没有资格。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顾衍眼中就是心虚,他朝前逼近了一步, “地上没有答案, 抬头, 回答我。”
只剩一步了。
她盯着他的脚尖,听着他近乎命令的话, 看见他那一刻的惊喜和知道他大概是恋爱了的难过交织在一起, 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反叛心理, 反问道:「那哥哥呢?徐阿姨知道你这么久不回家是跟女生在一起吗?」
这句话完全是头脑一热打出来的,等他垂眸看过来的时候, 沈岁宁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了。
她往回收手速度没有他看的速度快,顾衍只扫了一眼,视线移到她脸上的时候,很突然地就笑了,气笑的。
挺好,一个月不见,就学会顾左右而言他了。
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就算了,还管上他的事了。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平淡得不含任何感情:“我和你不一样。”
沈岁宁突然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攥住了,难过得做不出任何反驳。
是啊,他们不一样。
他是个成年男人,家世好,学历好,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人群的焦点,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女生谈笑风生,可以和女生恋爱、约会,可以做任何世俗允许的事。
可是她不一样。
她还是个在学校的高中生,还没有成年,连喜欢一个人都会成为老师家长口中的大逆不道,更何况她喜欢的人是他。
她寄住在他家,接受着他们一家人的恩惠、照顾,叫他一声哥哥,却对他有着非分之想,别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一定都会觉得她疯了吧?
更何况,她连话都不会说,她是个小哑巴……
她不能,她不配。
沈岁宁往后退了一步,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抬头仰望着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前面。
刚想和他解释其实不止贺朝,还有很多的同学,便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顾衍。”
这一声,让贺朝和刚要过来找沈岁宁的林桑都讶异地睁大眼,同时看过去。
与此同时,秦屿也终于看清了站在顾衍对面的人,热切地几步走过去,直接略过顾衍,弯腰和沈岁宁打招呼:“嗨,岁宁妹妹,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俱乐部见过的。”
沈岁宁自然记得他,那晚在俱乐部就是他帮顾衍看着自己,还一直安慰她说没关系,顾衍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收回自己的手,对着他笑着点了下头。
“真巧啊,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了。是吧,顾衍?”
这么说着,他终于想起自己是出来找顾衍的,转头看见他不算好看的脸色时,才发觉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不太对,感觉在他来之前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样子。
不过,秦屿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顾衍的问题。毕竟,妹妹看起来这么乖,还不会说话,怎么可能会主动招惹他。
他曲肘,捅了下顾衍的手臂,不满道:“冷着张脸干什么?别把妹妹吓到了。”
顾衍不想在外人面前管教沈岁宁,被秦屿这么一打岔,脸色稍稍和缓了些,视线仍旧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说:“跟我走,等会儿送你回去。”
沈岁宁摇摇头,拒绝了。
顾衍刚缓和些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很快就见一个女生小跑过来,挽住沈岁宁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岁宁,我说怎么一下就不见你人了,怎么在这儿?这是?”
林桑是故意这么问的,她在家长会上见过顾衍,对方长了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她自然不会忘记他是谁。
她只是看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不太对劲,想着沈岁宁今天是因为自己才会来这里的,这才壮着胆子跑过来替她解围。
听她这么一说,沈岁宁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本来就是想着要跟他解释的,现在正好。
「我是和班上的同学过来的,这是我同桌,还有几个在前面」
给他看完,她伸指指了下前面正在拍照的人,示意他看。
顾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松了些。余光扫到她身后不远处的贺朝时,唇角又抿了起来,仍旧坚持:“回去的时候叫我,我送你回去。”
沈岁宁再一次拒绝了:「不用了,我等会儿和同学们一起回去,哥哥你和朋友们玩得愉快」
没等他回答,知道他看到了后,沈岁宁拉着林桑的手就跑了,贺朝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顾衍,很快便拔腿追了上去。
顾衍眸光晦涩地看着两人的身影远去,终于将视线收回。
同样依依不舍地还有秦屿,自从上次俱乐部一别后,他一直想再见她。哪怕沈岁宁年纪小,他也觉得没关系,就当妹妹相处也挺好的,正好他没有。反正他看见她就想对她好,眼缘这种东西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可惜顾衍这家伙看沈岁宁看得跟什么样儿似的,从来不将人带出来,他一直没机会。今儿个好不容易碰到,谁知话都还没说上几句,人就跑了。
说不遗憾是假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就对上了顾衍微凉的视线。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现在可不是我要跟你抢妹妹,是那个毛头小子。你不去收拾人家,瞪我干什么?”
顾衍绷着脸:“少说两句我也不会当你是哑巴的。”-
沈岁宁跟着林桑回去的时候,大家还在拍合照,见他们回来,立马将人拉了过来。
方靖回头看了眼后头跟来的贺朝,非常积极地将人往沈岁宁身边一推,“来来来,拍照!”
相机“咔嚓”一声,留下影像,站在中间的两个人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们上来的时间不算早,一群人拍完照后立马找了块空地坐下,齐齐等待日落。
沈岁宁跟着在林桑身旁坐下,曲着腿,用手环住自己的小腿,将自己缩成一团,视线落在天际,却是在发呆。
没一会儿,听见身旁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好美”的惊叹,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肉眼可以看到太阳在缓缓下落,天际残阳如血,整个山顶都被染红,所有的人都在惊叹着大自然的壮丽。
沈岁宁悄然回过头去,终于在人海中搜寻到顾衍的身影,山顶的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他的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头微微仰着。
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着同样一片晚霞,他的身边有很多很多的人,没有一寸可以容下她的地方。
积攒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察觉到的那一刻,沈岁宁飞快地抬起手揩去。
……
回去的路上,林桑坐在车上,视线不住地落在沈岁宁身上。
她的情绪明显比来时低落许多,向来低调的人,却在下山的时候说叫了家里司机上山来接,没和其他人一起坐缆车下去。
林桑看她状态不佳,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主动麻烦她,说自己恐高,能不能让她家里的司机也捎她一程,沈岁宁自然没拒绝。
当目光再一次落在她身上,看见她隐隐在发颤的嘴角时,林桑没再犹豫,悄悄伸手按住了沈岁宁的手背。
掌心下的手僵了下,很快又放松下来。
林桑知道,沈岁宁在难过,至于具体的原因,她也不清楚,脑子里懵懵地,仍旧在消化着下午知道的一切。
自从上次知道沈岁宁有个喜欢的人后,她就一直好奇着那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够让她面对贺朝这么个热情洋溢的大帅哥都无动于衷。
直到今日,她知道那个传说中的顾衍是谁之后,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可同时,她也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疯狂了。
她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给岁宁开过家长会的男人和她喜欢的人联系在一起,更没办法捋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沈岁宁在今天见过他后,情绪就非常低落。
一路沉默着,车子在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停下,前排的司机贴心地回头问她:“同学,是这里吗?”
林桑往外看了眼,立马点头:“对,就是这儿。”
她背起自己的小包,在开门前抱了下沈岁宁,小声在她耳边说:“岁宁,你别难过了,要是你今晚想找人说这件事,我随时等着。”
说完,她松开手,和司机道了个谢,又再和沈岁宁说了声再见后便推门下了车。
车子继续向着苍山驶去……
同一时刻,顾衍刷卡推开老旧旅馆的房门。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空气里浮动着浅浅霉味扑鼻而来,他毫不在意地将刚买来的一块小蛋糕放在窄小的床头柜上,又将自己自己身上已经微微湿润的外套脱下,扔在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地上没有铺地毯,坐下的那瞬间便有凉意传到身上,他在这片凉意中闭上了眼睛,瞬间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这一个月以来,他就住在这里。
不是像城堡一样华丽的顾家,也不是市中心的高档公寓,而是这里,一个建在这座繁华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破旧小旅馆,一个能够短暂容纳他这个破旧灵魂的地方……
第29章 往事
旅馆的房间很小, 设施也很简陋,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间狭小的洗手间,一台运作起来会嗡嗡作响的空调。
房间很不隔音, 清晨可以听见对面马路小贩的吆喝声, 到了夜里,可以听见夜宵档丁零当啷的玻璃瓶碰撞声、叫骂声, 偶尔还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呻/吟声。
顾衍自记事起,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 父亲在经营着小本生意, 挣不到什么大钱,但也还好, 养家糊口是够的。母亲是一家外资企业的员工,每月的薪水要比父亲可观许多, 支撑起了他们这个家的大部分开销。
除了父母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些疏离外, 他们这个家和别的普通家庭没什么不同。
他小的时候,蒋森和别的家长一样, 喜欢将他扛在肩上,带他“开飞机”,他和徐月的关系一般, 但是对他却不错。
这样的态度随着他越长越大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蒋森从某日开始, 突然待他不再亲厚,喜欢长久地端详着他的脸庞, 低声问:“你真的是蒋恪吗?”
那时候, 顾衍不太明白蒋森这个问题, 他不是蒋恪还能是谁?
直到某天,蒋森突然和徐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将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他回到家中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狼籍的屋子,还有坐在地上,脸上印着鲜红巴掌印的徐月。
他问徐月发生了什么,但徐月只是贴着他的脸庞无声地掉眼泪,喃喃重复:“阿恪,妈妈对不起你。”
那之后,蒋森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酒气,浓烈到呛人。他倒了杯水端到他的面前,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蒋森盯着他,恶狠狠地说:“小野种,从我家滚出去!”
这句话顾衍知道,是骂人的。
此后的数年间,他无数次从蒋森口中听到这个词。
蒋森会在吃着饭的时候突然用那种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恶眼神盯着他,会在夜晚归家后突然一脚踹开他的房门,将他的作业本都撕得粉碎……
这还算是好的。
后来,蒋森的生意出了问题,要赔人家很大的一笔钱。他将自己和徐月所有的积蓄都填补了进去,连他们住着的房屋都被变卖了,带着他们搬进了更加老旧的小区。他开始成日酗酒,夜不归宿,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对着他们破口大骂,用尽各种不堪的词汇。
再后来,徐月的工作也丢了,因为蒋森跑到她的公司去发疯,上司觉得她的私事严重影响了公司。家里一下就没了经济来源,连吃饭都是问题。徐月想再出去找工作,可是蒋森不许,他觉得她是跑到外面去勾搭男人。
他们不断地争吵,严重的时候还会动手,从推搡发展成暴力手段。
起初,顾衍会冲上去拦。阻拦的后果很严重,蒋森会变本加厉地将他们母子俩一起收拾,一旦激怒他,他们母子俩都没好果子吃。
几次过后,他学乖了,他不再反抗,只是在拳头落下来的时候紧紧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只需要十几分钟,他偷偷计算过的,蒋森的精力只够折磨他们母子俩十几分钟,如果激怒的话,他的暴力会持续更久。
顾衍十四岁前的日子都是这样度过的,争吵、暴力、饥饿……
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不是像其他人所希望的那样,长大了好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希望的只是自己有一天能够一拳就击倒蒋森。总有一天,他会将蒋森付诸在他们母子身上的一切都回馈给他。
这个愿望随着他的成长渐渐实现了一半,他能够在蒋森冲他们挥出拳头的时候制住他,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蒋森不再能肆意伤害他们母子。
他用他的拳头让蒋森终于同意了和徐月离婚,他带着徐月搬出了那个家,开始了他们清贫的生活。
直到顾恒远出现在他们面前……
顾衍在那时终于明白,蒋森口中的野种到底是什么,不是他为了自己的暴力宣泄找的借口,也不是误会,他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孩子。
原来,他的亲生父亲姓顾,叫顾恒远,有钱又有势。
他摆平了一直纠缠着他们的蒋森,他将他们接到了顾家的大房子里,他不顾所有的人反对要将徐月娶进家门,他给他改了名字,叫顾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从住在贫民窟的蒋恪,摇身一变,成为了顾衍。
他不需要再为蒋森不时的骚扰苦恼,不需要再为了生计奔波,不需要中午放了学在学校的饭堂兼职,只为了十五块钱的酬劳和一顿免费的午餐,不需要辗转各路公交到别人家里给小孩子补课,不需要在寒暑假在的时候在外头打工……
顾恒远给了他金钱、身份、地位……一切身为蒋恪所不会拥有的东西。
但他讨厌顾恒远,讨厌自己和他过于相似的面庞。
就是因为这张脸,所以蒋森知道了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就是因为这张脸,所以他和徐月长期活在暴力和恐慌之下。
这一切,皆因他的错误而起。那些物质不过是他为了弥补内心愧疚而做出的补偿罢了。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顾恒远,不会一看见他就想起蒋森,想起那些过往。
可那些灰暗的记忆还是会时不时跑出来,提醒着他所谓的光鲜亮丽不过是一个肮脏的错误,他只是个令人唾弃的私生子。
他断了和他们的联系,用自己曾经为了能够念大学而辛苦积攒下来的学费开了这间房,一呆就是一个月。
而现在……
他的目光突然瞥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小蛋糕。
他知道,他该回去了-
眨眼,学期末就到了。
沈岁宁交完最后一科的试卷后,到教室外面提起自己的书包,准备回家。
林桑在后面急匆匆地追上她,挽上她的胳膊,问:“岁宁,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啊?有空的话一起出来玩呗。”
暑假什么打算?
说实话,沈岁宁自己也还没想好。
江愉上次在电话里问她要不要给她安排一场旅行,国内外都行,她还没给她答案。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答案了,只是迟迟未能做下决断。
直到晚饭过后,徐月问她暑假什么打算,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寺庙小住一下。
沈岁宁只略微思考了下,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暑假的第三天,沈岁宁就收拾了行李和徐月去了北城的天宁寺。
一开始的时候,是只有她和徐月两个人的。
谁知,还没住上两天,顾家老太太知道徐月来寺庙了,也跟着来了,顺带着,还将张妈也叫了上来。
顾老太太来了,徐月自然要花比较多的时间陪在她的身边。沈岁宁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很自觉地减少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每日不是在自己房间里抄经书,就是在后院和小沙弥一起扫地。
这样抛开俗世的一切,安稳地挥霍时间后,她发现自己的心境都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至少……不会经常想着顾衍了。
那日山顶一别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手机里,他也没有任何动静,大概是忙着陪女朋友,没有时间。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头瞬间又生起浮躁。
沈岁宁晃晃脑袋,强迫自己将顾衍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低下头,打算继续抄佛经,却看见纸上赫然写着“顾衍”两个字。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习惯在发呆的时候写他的名字,一笔一画,比写自己的名字还顺手。
她叹了口气,将纸团揉皱,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这日,吃了早饭后,沈岁宁像往常一样,跟着小沙弥在后院洒扫。完事后,很快又钻进房里开始抄佛经。
抄到那句“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就传来了脚步声。
天宁寺的游客不少,来这里小住的人也不少。沈岁宁以为又是新来了人,没在意,提起笔继续抄写着,却听闻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好像停在了她的房门口。
似是有所感应一样,她的心跳一下就快了,提着笔的手顿住,却迟迟不敢回过头去。
直到门边的人突然开口叫了声:“沈岁宁。”
提着的笔倏然落在了纸上,墨渍将刚才抄的那句话染黑。
顾衍站在门边,凝视着她迟迟没转过身的背影。
今天天气很好,日光透过院子里的那棵高榕洒下,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她就背对着房门坐在案边,身上穿着一条素净的米白色棉麻长裙,用一根发簪简单地盘了一半的头发,看着像是彻底融入了这清幽的环境一样,连他叫她都没听见。
只犹豫了几秒,他很快便抬步踏进了屋子。
几步就到了案边,他垂首,再次叫她:“沈岁宁。”
沈岁宁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到站在案边的人时,突然抬手遮了下自己的眼睛。
顾衍以为她是被阳光晃到眼睛了,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遮住了从侧边照进的日光。
过了几秒,她才将手放下,再次看清了身前的人,终于确定自己刚才不是幻听了。
真的是顾衍。
“在干什么?”他很自然地问她,视线跟着移到桌上,一下便看见了面上那张被染黑的宣纸,随手拎起,轻笑了声,挑眉看向她,“这次又是失误?”
沈岁宁跟着看过去,劈手就夺了过来,藏在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甩了甩,无声地告诉他:「手酸了」
顾衍看了眼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不疑有他。
在她身旁安静站了会儿,见她侧身将纸笔归置好,他突然开口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30章 参观
沈岁宁到底还是没能拒绝顾衍的提议, 和他一起出了门。
两人沿着后院的长廊安静地往前走,顾衍没说走去哪里,她也没问。
他消失得很突然, 出现得也很突然。沈岁宁走在他的身侧, 心里仍旧觉得有些恍惚,觉得特别不真实, 感觉只要眨下眼睛,顾衍便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然后她从梦中醒来。
可照在身上的日光是那么真实, 皮肤能够感受到炙热的温度,鼻子也能闻到寺庙那种醇厚的檀香味。她偷偷将自己的大拇指蜷起, 微微用力,感受到指甲陷进皮肉的刺感。
恍惚感消失了, 她现在很确定, 不是在梦里,不会一眨眼一切就消失不见。
沈岁宁低下头, 抿唇无声地笑了笑。
想到什么,很快又敛了笑意,但还是忍不住拿眼偷偷瞄他。
天气已经很热了, 顾衍身上还是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 只衬衫袖子翻折了一点, 顶端解了两粒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和锁骨。
他都不会热的吗?
等视线触及到自己长及脚踝的裙摆时, 又觉得自己好像跟他也没差, 只是袖子比他的短了截。
就这样一边偷偷观察着他, 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就走了大殿前。
不同于后院的清净, 大殿这边明显热闹许多。金黄色琉璃瓦沐浴在日光之下,殿内香客穿梭,香烟缭绕。
沈岁宁只在上来的第一天打这边经过过,那时是傍晚,香客那些不多,只零星几个,没想到白天是这样的,这么多人……
察觉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顾衍低头问她:“要进去看看吗?”
她愣了下,点点头。
只是抱着进去看看的心理,没想过其他的。
沈岁宁不信神佛,也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信仰中,如果这样拜一拜就有用的话,那这世上估计就不会有不幸了。
可真的进去了,看见那些在佛像前虔诚跪拜的人时,突然就觉得自己这种心思非常不对。不论神佛能不能保佑世人,信仰总归是值得尊重的,没人有资格对其妄下定论。
她扯扯顾衍的袖子,问他:「哥哥要拜吗?」
顾衍看着跪在蒲团上的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跪在这里,看着面前高大威严的佛像,紧抿双唇,听着身旁的人虔诚地低喃着希望家人身体健□□活顺遂,而他无声地在心底说:神啊,要是你真的有眼,一定要让蒋森早点下十八层地狱,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再为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愿望实在恶毒,神明都听不下去了。
总之,他回家没几天就发了次高烧,而蒋森依旧生龙活虎的。那时是冬天,徐月喂他吃了药后,翻出了家里所有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蒋森回来后觉得他是在装病,将被子全部扯走了,只给他留下了一床很薄的小毛毯。
他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时候,想的是就这样病死好像也不错,至少死了就不用承受那些了。
许久都没得到他的回答,沈岁宁将自己的手缩回去,忽然见他摇了摇头,说:“不拜,我不信这些。”
于是,两个不信神佛的人走马观花地从这个殿出来又到另一个殿,不到半个钟的时间逛完了大半个天宁寺。
两人刚从殿内出来,沈岁宁见一旁那个也挺多人的,抬步就要走进去,胳膊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她不解地回过头去,看见顾衍拧着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沈岁宁无声地睁大眼睛,表示疑惑。
顾衍突然抬手抵住自己的唇,轻咳了两声:“你确定要进去吗?”
沈岁宁还是有些不解:「怎么啦?你累了?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顾衍看着她,抬起手臂,指了指,示意她看。
她跟着看过去,观音殿,有什么问题?
顾衍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懂,非常善解人意地提示:“虽然我们不拜,但进去可能会有些尴尬,不太适合我们。”
他在说什么哑谜?
沈岁宁摇摇头,用唇语问:「为什么?」
“没听说过吗?送子观音……里头的人大多都是求子的。”他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你确定要进去参观吗?”
沈岁宁的脸“腾”地就红了,生怕多待一秒就要被人误会,立马埋头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拖走了。
顾衍被她拉着胳膊,也没抽出来,只是跟着她急促的步伐,看到她露出的绯红耳廓和脖颈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叮嘱道:“走慢点。”
沈岁宁拉着他走了好远,等终于将大殿远远甩在身后了,才停下脚步来,一瞬间感受到掌心下散发着蓬勃热量的胳膊,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拽着他。
她触电般地松开手,将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搅着指尖,脸上热度一路攀升,感觉已经快冒烟了。
顾衍看着她通红的脸庞,倏然间想到她那个阴魂不散的男同学,微眯了下眼睛,敛起脸上的笑意,警告似的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沉声:“瞎想些什么,脸这么红。小小年纪,不该你想的别想。”
不小了,都十七岁了,很快就成年了……
这么想着,手突然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噼里啪啦打了一句:「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我怎么放火了?”
「你每天跟女生出去,还不回家」
刚打完,突然就意识到这话有多不合适,又飞快地删了。
顾衍一直在看着她的屏幕,自然没错过她这句话,皱了皱眉,直起身,将手插/进口袋,慢悠悠地说:“谁说我每天跟女生出去了?”
“你看见了?”
她看见了……
沈岁宁忽然就觉得没办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内心的那点探知欲又开始发酵,想知道那天的女生是不是他女朋友。
就这么纠结着,非常生硬地试探了句:「哥哥今天不用去跟女朋友约会吗?」
“女朋友?”顾衍不明所以地重复了句,忽然想起那日见到她的时候自己身边好像是有个女生,秦屿叫的。
再看沈岁宁这眼神不住闪躲的模样,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又抬起手,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见她瞬间皱起眉头抬手揉搓,觉得解气了一点儿,很快又板起脸说:“随便看到个女生站我身边就是我女朋友?”
嗯?
沈岁宁瞬间愣住,开始想这话的意思到底是说他没女朋友,还是女朋友另有其人?
还未等她想明白,顾衍已经越过她,继续往前走,低沉的声音随风飘到她的耳边——
“我没女朋友。”
这一刹那,心头好像突然放了簇烟花,嘴角完全不受控制,瞬间就翘上去了。
沈岁宁忙调转脚步,看着他挺阔的背影,脚步轻盈地跟上-
两人沿着正殿一路往下走,竟从庙里走了出来。
天宁寺建在山上,与那些建在山下的寺庙不太一样,外头没有卖吃吃喝喝的小贩,只支了个摊位,卖些手串之类的小东西。
因为只此一家,生意很不错,围了好一圈人。
沈岁宁见那么多人围在那里,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顾衍问她:“过去看看?”
她立马点头,于是他便带着她挤进了包围圈里。
沈岁宁对里头的各种佛殿不太感兴趣,倒是挺喜欢这些佛珠手串之类的小东西。
顾衍见她感兴趣,和她说那就去挑,他买单。
于是她在摊位前挑了又挑,最后在几串小叶紫檀之间犯了难。
其实差别不大,就是珠子大小和中间串的小装饰品不太一样。
她拿起,在手上比划了半天,仍旧做不出抉择,又转过身用眼神询问站在身后的顾衍。
顾衍垂眸看了眼,对她说:“喜欢就都买了。”
啊?
沈岁宁有些错愕地张了张嘴,显然是完全没想到还有都买这个选项。
从小到大,她好像都没什么做选择的机会,江愉会替她做好决定,她只需要服从。所以当选择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能选择一个,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全部拥有。
她脸上的惊喜和讶异却完全掩饰不住,顾衍对摊主说:“都要了,帮我算一下多少钱。”
等付了钱将东西都包好,她接过袋子,拎出一串,戴在手上,对着阳光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顾衍看着,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疼,不知道过往那些年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明明是那样简单,只需要花一点点钱就能实现的事,也值得她这样开心。
沈岁宁是真的觉得很满足,是那种一瞬之间觉得自己拥有了很多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拥有了好多手串,而是终于有人会考虑她的意愿,并主动帮她实现。
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后,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现在好像有些傻,又将手放下来了。
目光触及到顾衍垂在身侧的空荡手腕时,忽然就闪过了一个比较大胆的念头。
顾衍走在她的身侧,目光看着前路,对她的动作一无所觉,直到手上突然传来绵软的触感。
他低下头去,沈岁宁拉起他的手,将刚才买的一串小叶紫檀顺着指节戴在了他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