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尽洞暗藏阴尸窟 碧落出鞘,诸邪尽消……
谢以令与南宫赐几乎同时转身看过去。墙壁上, 数百道划痕,入壁三分。映着斑驳的褐红色血迹,分外骇人。
一道又一道的抓痕, 几乎遍布了整个山洞,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连接着向山洞深处延去。
如此诡异的一幕, 让几人一时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阿四被满墙血印吓得用手捂住双目,只敢从指缝里看一两眼。
谢以令盯着眼前的痕迹, 走近了些:“这些手印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似乎是同一个人留下来的。”
南宫赐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看形状, 应是一位成年男子。手指骨修长偏细,且指关节处平整。这男子很可能体态偏瘦,不是善剑之人。”
谢以令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满壁的刻痕:“这上面不仅师尊你说的什么鬼道邪术, 还有山洞的路线。不过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这里,”南宫赐抬手, 指了指某处墙壁,“有个炉鼎图案,应当就是他们修炼阴尸的地方。”
谢以令道:“那不如我们跟着路线图走, 看看里面究竟有何秘密。”
见南宫赐点了头,他对着身后的顾桓之与阿四道:“走吧, 我们进去看看。”
阿四牵着娇娇, 越往深处,行走得越困难。顾桓之见状,忍不住开口:“扶风道长,这马实在不方便, 要是遇上什么事,恐怕顾及不上。”
阿四直接道:“什么顾得上顾不上的,娇娇才不需要呢!”
说完,他转身拍了拍马背,下了命令:“娇娇,回去!”
只一瞬间,马身涌出滚滚黑烟,娇娇甩了甩脑袋,蹄子一撒,朝石壁冲去。
没有头破血流的场景出现,马身反而隐入石壁中,连带着黑烟都消失不见了。
顾桓之这才看出端倪,诧异道:“这是,冥兽?”
“昂!”阿四点了点头,很是得意。
谢以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娇娇是他捡的,阿四也是他捡的。想来阿四出了事后,娇娇也没能善终。
他收敛目光,继续往前探寻。
途中有白烟逐渐生出,顾桓之疑惑道:“怎么越往前,这烟就越大呢?”
南宫赐看了一眼四周:“这烟不像人为,应当是山洞自身的原因。”
谢以令与南宫赐并排走在最前面,闻言也道:“烟虽是自然而成的,不过这驱烟的风,大概是因为洞中另类的构造。”
白烟从石洞的墙壁各处缝隙中倾泻出来,脚下的路被铺了厚厚一层。
顾桓之听到此处有些奇怪:“谢师兄,你从哪里看出,这山洞有什么另类构造的?”
谢以令也不知为何,自他重生后,视觉跟听觉变得尤其敏锐。他抬手挥了挥,试图挥散口鼻处的烟。
“前面有风声。”他解释说。
果然,行了半刻钟,山洞通道愈发宽敞起来。
通道口有一处向下石阶,众人走到石阶中央。
霎时,眼前一片开阔。
谢以令薄唇因震惊微微张开,眼前之景,竟一时难以全部收入眼中,需从下到上,由左至右一一观览。
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两根铁链固定的木质吊桥。
吊桥一直延伸向前,不知尽头。吊桥下,黑压压一片,是排列紧密的头颅,群蚁排衙般铺满了地面。
所以,准确来说,谢以令他们所站之处,是这地宫的第二层。
谢以令抬首仰视上方,看清了偌大地宫的整貌。
这是一座面积巨大、以环形为结构的地宫。上下吊桥、楼层错落有致。
往上数有九层,每一层不超过两米。且每层的黄泥色墙壁上,都嵌着紧紧相挨的阴尸。
在地底下挖坑建宫,已是匪夷所思。更别提这地宫就像一个蜂巢,藏着数不尽的阴尸。
这里显然是一个巨大的百万尸窟。
常人若误入此地,注定是死无葬身。
谢以令第一个抬脚往吊桥上走,南宫赐接着他的脚步跟上。顾桓之也放轻了动作,不紧不慢地往前。
行走了一会儿,两旁的场景几乎没有变化,无一不是陷入沉睡的阴尸群。
脚下的吊桥不太稳固,谢以令尽可能小心走过,吊桥仍时时摇晃。可以看出建造它的人,并不打算将它当作一条通道。
忽然,谢以令停住,他听见了不属于他们几人的呼吸声。
“师尊,”他神色严肃,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南宫赐,“有动静。”
南宫赐默契地停下脚步,在一瞬间敛声屏气。只见谢以令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突然猛抬头,惊愕地看向墙壁上的那些阴尸。
“是他们。”谢以令压低了声音,“这些阴尸,他们在呼吸。”
顾桓之听了半天也没听见有什么声音,但被此时诡异的气氛影响,也跟着声音压低,问道:“谢师兄,为什么我没听见什么声音?”
阿四皱着鼻子,在空气中闻了闻,小声附和:“我也没有。”
谢以令听见二人这么说,直接看向南宫赐。
察觉到谢以令的目光,南宫赐顿了顿,最后摇了摇头。
突然,上空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启动了什么沉重的机关。
一束青光从地宫顶洒下,覆盖住地宫内的一切。
谢以令看着自己跟其他人身上的青光,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像是为了应证他的担心,原本柔和的青光一刹那变得锐利刺眼,如同一把数米长的巨剑高悬在他们头顶,并且从下方迸射出墨绿色的强光。
谢以令低头勉强眯着眼看了看,只见一道法阵在地面亮起,隔着密不透风的阴尸群,渐渐向四周扩大。
复杂的咒语随着法阵的变化变得气势汹汹,一串串符咒印在墙壁上,青光铮亮,映出阴尸们干瘪的脸。
“法阵动了,估计阴尸也会醒来。”南宫赐语气冷冽,“我们得快点出去。”
话音刚落,一道琴音从遥远处传过来。
数百万阴尸从沉睡转为苏醒,呼吸声如巨兽那样绵长有力。
“糟了!”谢以令喊道,“快跑!”
阴尸一动,尸腐味扑面而来,奇臭无比。
谢以令捂住口鼻,发现根本没有用:“这东西味道这么大是死了几百年了吗?还用大费周章动手,直接吐口气就能熏死我们了。”
顾桓之皱起眉道:“扶风道长,现在怎么办?”
南宫赐飞快将谢以令扯向自己,避开了吊桥上那双即将抓到谢以令双脚的枯手。
哪怕他已经将动作放到最轻,但扯人这个动作,不管怎么做,还是不可避免会让人失去重心。
顾桓之没得到回答,扭头去看时,正好看见谢以令跌撞进南宫赐怀里。
这其实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可顾桓之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他飞快转回了头,倏地对上阿四发亮的眼眸。
他一时间脑子里什么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小孩子不许看。”
阿四眨眨眼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多谢师尊。”谢以令大脑空白了几秒,他耳根发热,装作自然地站稳了身子,躲避下面的阴尸,“这么看来,这桥应该不是人走的,我们占了阴尸的道。”
吊桥前后陆陆续续有阴尸爬上来,不断向众人靠近。那些上面的阴尸,翻过半人高的木围栏往下跳,大多正好落在吊桥上,激起一阵晃荡。
此情此景,可谓是:前有虎赶,后有狼追,上下无出路,插翅也难飞。
南宫赐冷了目光,道:“碧落。”
腰间所佩灵剑闻声出鞘,如同剑主一样清冷浅淡的白光,轻而易举便压过了那道邪煞青光。
碧落出鞘,诸邪尽消。
这里的百万阴尸几乎全是低阶阴尸,有的甚至仅被碧落丰盈的灵光闪过,原本靠着一股邪气支撑的身躯便四分五裂。
顾桓之也当即拔剑,与阴尸打斗起来,还不忘用空着的那只手,扯住阿四后颈的衣服,避免他被阴尸抓伤。
仙门灵气照亮了原本阴森的地宫,也暴露了藏在暗处的人。
顾桓之被第二层的一名黑衣男子吸引了注意,他目光凝聚那处,辨认出竟是他追寻了一路的雁展,心中又喜又急,立刻道:“雁无羁,哪里逃!”
谢以令闻声看去,只看见那人一闪而过的身影。
下一秒,墙壁上的阵法突然整体旋转起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谢以令赶紧凝神,防止自己被这些诡异阵法影响。
南宫赐眼神扫过人群,一道凛冽的剑气宛如波浪冲击出去。
“滋啦——”
不断有阴尸遭受宝剑灵气所袭,化为一捧黑灰,散落一地。
很快,第一层紧紧相挨的阴尸除去大半,群体间终于有了较大的空隙。
谢以令被因此露出来的地面吸引,他扯住南宫赐的一点衣袖道:“师尊,你看下面!”
随着阴尸消散,地宫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散了满地灰烬,显出被遮盖的东西。
只见这地宫的地面凿莲,莲是盛开的红莲,四周还有状如鬼魅的业火。
南宫赐顺着业火的轨迹望去,火焰一路延伸进地宫最深处。
“我们进去那里面。”南宫赐冷静吩咐,“他们肯定还有别的藏身之所。”
谢以令也注意到了这点,地面上红莲的走向并非毫无规律,他猜测道:“外面的阴尸,应该只是些虾兵蟹将,最里面的,才是重头戏。”
南宫赐抓住谢以令的手腕,飞身带他离开地面,足尖在吊桥边上一点,两个人一同往底下落去。
谢以令刚站稳,又被南宫赐一道灵咒护在了其中。
他自然明白这灵咒的作用,老实地呆在里面没乱动。
周围的阴尸围聚过来,很快距离他仅一掌之遥,却在碰到灵咒的一瞬间化为乌有。
白衣翻飞在阴尸群中,数道灵光闪现,南宫赐四周瞬间空出了一块空地。
他以灵御剑,碧落悬于高空,化作万剑,齐发时恍若垂天流星,穿过一具具阴尸。
谢以令看着这一幕,眼珠里透出被碧落映着的细光,折射出南宫赐的身影。
阴尸消逝声不停,不知持续了多久,原本积满阴尸的地宫逐渐空旷。
南宫赐看着剩下的几十只阴尸,只见他们在被碧落贯穿了身体后,竟然完好地站立着,甚至冥顽不灵朝几人冲来。
他淡然执剑,眼见阴尸们越来越近,却在即将触碰到自己时,倏地停下动作。
那道不知何时停下的琴声,在此刻再次响起。
阴尸们在琴声中忽然掉转方向,开始后退,直到消失在他们眼中。
谢以令心里疑惑,不敢掉以轻心:“师尊,这琴声有古怪。为什么阴尸们一听,就跑了?”
第22章 机关道谢辞遇旧敌 他猛一回头,看清对……
南宫赐道:“背后之人, 以琴操控阴尸。这种邪法,曾有过前例。”
谢以令心头浮起对这琴音的熟悉感,他想起南宫赐腰封斜挂的白玉笛, 小心询问:“师尊,可懂音律?”
南宫赐双眼微眯,他与谢以令对视一眼, 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是《葬衣冠》。”
《葬衣冠》这曲早些年间名扬六都,如今却甚少有人提及。
只因创曲人用这曲混糅鬼术, 可让人暂失心智, 操控行事。后被人揭发, 成为仙门禁忌。
琴声随着阴尸一起消失,南宫赐收回灵咒,谢以令才得了自由。四人谨慎地靠在一起,踩在红莲上, 缓步沿着图案前行。
行走间,谢以令突觉心生寒意,体内聚起一股阴冷, 只捣五脏。他还来不及反应,一口鲜血吐出,溅在地面的红莲上, 更衬得红莲栩栩如生。
“谢师兄!”顾桓之走在谢以令身后,见此情景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去扶, 却慢了一步。
谢以令两眼昏黑, 努力想睁开眼,可倦意如山压住他的双眼,整个身子沉重地往下坠,如同置身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渊。
南宫赐稳稳接住了谢以令, 随即半跪着轻按住他的脉搏。他垂眸,神色认真而从容,无人注意到,他胸膛衣衫的细小褶皱上,掩盖不住的颤动。
在顾桓之跟阿四疑惑又担忧的目光中,南宫赐显得格外冷静:“地宫阴煞之气太重,他身体过于虚弱,承受不住。”
说罢,他思虑片刻,将一股灵力输进了谢以令体内。
周身的沉重感渐渐消散,谢以令睁开眼,看见三人正盯着自己。
“醒了!”顾桓之松了口气,“谢师兄,你刚才可吓坏我们了!”
“抱歉。”谢以令还有些恍惚,“我这是怎么了?”
南宫赐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盯着嘴角残留的刺目血红。谢以令抿了抿唇,感受到嘴边还未干涸的血迹,他抬手想用手指抹去,却见南宫赐取出一块雪白手帕,抢先一步替他擦净血迹。
谢以令眼尖地瞥见那手帕一角,用银线绣着一只不易看见的鸟雀。
他心里浮出一个几乎不可能成真的念想,配合南宫赐的动作微微张唇,心思浮动。感受到周身带着暖意,他挣扎着起身道:“师尊,你又给我输灵力了吗?”
南宫赐点头,扶着他,淡定地将手帕收回去。
谢以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等气息平稳后,一行人再次往前走。不知几时,前面终于出现了道路。
谢以令看着眼前的分叉口,望向南宫赐:“师尊,这里有两条路。”
“这怎么办?”顾桓之问。
南宫赐略一思索,取出装着黑雾傀儡的锦囊,将傀儡放了出来。
黑雾傀儡一经放出,先是癫狂乱舞了一通,接着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渐渐安分了下来。
南宫赐没什么感情道:“选一条。”
黑雾傀儡闻言,垂头恹恹站在两条通道前,不一会儿,它飘向右边,摇了摇身子。
“师尊,”谢以令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这傀儡认得路?”
南宫赐言简意赅道:“气味。”
是了,谢以令记起来,傀儡靠气味识人。
利用完黑雾傀儡,南宫赐再次将它收进了锦囊中。
这条通道比来时的通道更狭窄,只能勉强过一人。谢以令紧紧跟在南宫赐身后,看见两侧墙壁上的磨痕,心里有了底。
正走着,脚下触感忽然变化,他正要细看,踩着的地面在他低头的同时陷了下去。
身后的顾桓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谢以令的衣服,“刺啦”一声,他手中只剩下一块布料。
变故发生在一瞬。
“谢师兄!”顾桓之一声惊呼。
哪怕南宫赐听见动静,第一时间转过身,也为时已晚。
陷下去的那块地,很快在众目睽睽下又升了上来,只是已不见谢以令的身影。
“谢辞哥哥!我来救你!”
阿四正要踩上那块地,被南宫赐单手拎了起来,放到了另一边。
“你干什么?”阿四不解又带着些愤怒瞪着南宫赐,“我可以下去救人的!”
顾桓之赶紧安抚他:“阿四你别急,扶风道长肯定有办法的。”
阿四被南宫赐挡住,没办法过去,无奈地想推开他,却发现这人跟两旁的石壁一样根本推不动,只能放弃。
南宫赐不语,他沉默地站在了谢以令站过的那块地。
“顾三公子,”南宫赐突然开口,“还请你看好阿四。”
顾桓之正色道:“是,扶风道长。”
四周安静下来,剩下两人紧紧盯着南宫赐。
等待的时间不算久,但足以让南宫赐眉头越皱越紧。就在他耐心即将消耗殆尽时,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落了下去。
谢以令从上面落下,一路下滑,直到一块空地处才得以停下。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踝,所幸没受什么伤。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四下环视了一圈。
与南宫赐他们分散,虽性命存在隐患,谢以令却自在了不少,周身锋芒渐露。
建地宫御阴尸,背后操控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罗怀机将他们引入地宫,是不是得了背后之人的授意?
还有雁展,看来他们果真是一伙人。
突然,谢以令耳廓微动,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听动静还不止一人。他猛一回头,看清对方的脸后,额角一跳。
来人有着一张惯会骗人的脸,五官端正,笑起来时眉目含善,身姿挺拔,端的是不卑不亢,一派正气。
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谢以令都极讨厌这人。他的同门师兄路堇年,一位装腔作势,伪善至极的人。
“怎么就一个人?”路堇年眉眼尽是不耐烦,他瞟了一眼谢以令,显然没放在眼里,“还是这种低等修士。”
他身后的罗怀机以扇遮面,掩住眼底那份冷意,笑道:“麻烦你了,我的情况你应该清楚,所以那位才让我们一起过来。”
路堇年被罗怀机一番话打动了几分,他脸色好看了些,问道:“这人是谁?”
罗怀机压低了声道:“这人貌似是扶风道长新收的徒弟。”
路堇年神情凝固了一瞬,终于仔细打量了一下谢以令,缓缓道:“你说,他是扶风道长新收的徒弟?”
谢以令撑着身后的石壁,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凭他对路堇年的了解,他当然知道这人此时在想什么。
前世他跟路堇年明争暗斗,便是为了夺南宫赐唯一弟子之位,只是后来谁都没得逞。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现今路堇年竟投奔魔道,与雁展他们勾结一处。
“我亲耳听见他叫扶风道长为师尊,错不了。”罗怀机用扇点了点胸脯,“不过,我观他有几分头脑,若能为我们所用,就留下来,若不能,便全看你了。”
路堇年一伸手,唤来一把谢以令十分熟悉的剑,破冰。
他轻嗤一声,道:“这种人还不配与我们为伍。”话音落下,剑气横波,直冲谢以令门面。
谢以令下意识运力,指尖竟有灵力闪动。他心里一惊,很快想明白,应当是南宫赐先前为他输了灵力的缘故。
破冰顾名思义,有破冰斩石之力,凭谢以令现在的灵力,单打独斗根本无法抵挡。
紧要关头,他下意识召出灵力,飞快地化作锁链的模样直冲路堇年。
这算是谢以令除佩剑不送外,用的最顺手的武器,符链。他私下极为擅长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常自创自用。
路堇年对符链十分陌生,破冰进攻的方向微微一偏。
谢以令侧身避过,符链便如同蛟蛇一般死死缠上了剑身。
路堇年有些恼怒:“将死之人,何必做这无用的挣扎。”
谢以令勾唇,像是觉得好笑,道:“将死之人又不是想死之人,嘴上功夫也算本事的话,那我确实没你有用。”
身后的罗怀机看戏似的站在一旁,执扇遮笑。
路堇年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平时看起来温和有礼的脸,显出几分狰狞与狠毒。似乎只有将眼前男子乱剑杀死,才能一泄他心头之愤。
“少废话,受死!”
眼见路堇年攻势渐猛,且俞打俞近,谢以令借用符链欲拉开和他的距离。
路堇年却并不后退,死命抵着符链往前。
谢以令没法,只得一个猛力收回符链,随即一个半空翻身,落在了稍远的地方。
路堇年举剑飞身跃来,谢以令赶紧双手死死扯住符链两段,硬生生接下这一剑。恢复的灵力消耗太多,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跟路堇年继续打下去,眨眼间,谢以令两手一空,符链凭空消失了去。
“住手。”
破冰顺势刺穿谢以令的左肩,眼看路堇年就要将人劈成两半,一道声音及时制止住了他。
谢以令紧紧抿着唇,没发出一声痛吟。他抬眼,看见一人抱剑从石壁后走出来。
这人长相十分年轻,给人的感觉却很怪异。似乎他的那张脸,是做出来的一张面具,而不是长在脸上的皮肉。
他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路堇年跟罗怀机两人后,才扭头看向谢以令,吐出一句命令:“别杀他。”
路堇年显然不愿服从:“雁展,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以令心里一惊,原来这人就是雁展。
雁展笑了笑,语气间毫不掩饰对二人的讥讽:“他的价值,可比你们两人都大。”
路堇年只得抽出剑,还不忘冷声恐吓谢以令:“等你没了价值,我定取你性命。”
谢以令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咽下口中鲜血道:“随时恭候。”
“原来是具重生之躯,难怪体内藏有灵器。”雁展走近谢以令,像是确认般盯着他。他收起了一向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幽深,藏不住对灵器的贪念。
谢以令心头突突直跳,灵器?他身体里怎么会有灵器?
第23章 争锋斗惊动活死人 谢以令循声望去,看……
“好了。”雁展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缓缓说道,“把他带进去,那位还在等着。”
为防再生事端, 罗怀机上前锁了谢以令的穴道,这才与路堇年一道挟持着他沿密道走去。
谢以令低垂着头,身形狼狈地被三人带走, 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无尽洞里面果然暗藏天地,不仅有地宫, 更有数条密道交错纵横, 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路堇年的耐心终于告罄, 将谢以令丢给罗怀机一人架着。
谢以令心里不觉好笑,路堇年架着他时,他浑浑噩噩似要马上昏死过去,全身重量都交于路堇年身上。
现在路堇年一撒手, 他立马就做出一副顽强不屈的模样,自己站稳了。
“哼!”路堇年冷冷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推, 将谢以令推进了其中一条密道。
密道极窄极暗,雁展走在前面,以防谢以令耍花招逃跑, 路堇年堵在最后。
大约行了几百米,终于有光透进来, 隐隐约看见一方空地,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道暗室门口。
进去后,谢以令发现这暗室不小,四处角落都燃着明火,中间放着一口三足圆鼎, 鼎中青烟缭绕,变幻莫测。
鼎前有人长身站立,身披黑色斗蓬,周身气息冰冷。
听见动静,那人转身看向暗室门口,与谢以令记忆中熟悉的脸重合。
谢以令压下心里的震惊,那些蛛丝马迹一下在脑中串连起来。
他不由说出口:“温良辰?”
“你认识我?”温良辰听见这话,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带着一身寒意走近他,直逼得人皱眉,“我倒是不记得何时见过你。”
雁展笑道:“温公子何须疑惑,早些年你的大名谁人不知?”
他将目光转向谢以令的腹部,悠悠道:“温公子,你要的东西就在这人身上,不如快点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温良辰抬眸,眼中藏着疯魔:“灵器么?”
他突然发功,一掌打在谢以令心脏处。
罗怀机提醒道:“我封了他的穴位。”
温良辰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道:“这样反倒更省事了。不用担心他反抗,灵器也更好取出来。”
谢以令忍痛道:“你想要我体内的灵器?那你倒是可以试试,看看就凭你,能不能取得出来。”
温良辰似是被这话激笑:“这你就别管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八年,只差这最后一步,即可大功告成!”
一道青光从他手中施展出,如闻见肉味的青面饿鬼般,迫不及待地钻进谢以令的胸膛。
谢以令因这青光霎时疼得脸色发白,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的额角有冷汗不断落下,滴在地面上,慢慢扩大洇湿的痕迹。
“怎么会取不出来?”温良辰的目光陡然变得阴冷,缓缓扫过路堇年与罗怀机二人。
罗怀机扇子一抖,连忙解释道:“是雁展说他身体里有灵器的,我们只是负责把人带回来。”
雁展抱臂靠在墙身,在温良辰审视的目光下,有些散漫道:“取不出来,就送他进阵法,毁了他的肉身不就好了?”
“我本想留你个全尸,”温良辰闻言,面上浮出一丝愉悦,“可惜了。”
谢以令心里暗道不妙,转身想逃。路堇年盯了他多时,一掌抓住了他受伤的肩,用力往后一甩。
暗室内突然亮起一道光芒,那是温良辰等人早已在地面布置好的法阵。
阵法高达二十米,压在众人头顶,照亮被强行打入法阵中的谢以令。
温良辰冷眼看着他脸上痛苦之色倾泻出来:“你运气不错,好歹重来一回,多见了几天人间风月。你可知,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活在这世上?重生的人本不应是你。”
谢以令勉强撑起身子,擦净嘴角的血,突然笑了,他眼中闪着轻蔑的光,道:“你想说什么?”
温良辰神情微变。
“八年时间,用尽旁门左道寻灵器无果。如此没用,又在我面前逞什么凶?”谢以令对他们抬了抬下巴,“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求我两句,跪下来说些好话,说不定我就把灵器送给你们了。”
“呜!”
谢以令话音刚落,温良辰已是满面杀意,举掌就要劈下去,却在这时,一道极痛苦的叫喊在暗室内响起。
那声音沙哑沉闷,好像发声时整条舌头都裹着刀刃,喉间塞着砾石碎片,使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呜!呜呜!!”那声音越来越大,还伴随着几道错时响起的铁链声。
温良辰等人脸色一变。
“坏了!”罗怀机一收扇,拍掌道,“怎么提前醒了?”
谢以令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几乎跟墙壁融为一体的人。
那人——谢以令暂且将他称作为人,他手足皆戴有沉重的锁链,最主要的一条,甚至嵌入了他的锁骨部分。
他的身体虽是站直挺立的状态,却呈一种极不自然的幅度,似乎是被人用什么力量强行表现出这副模样。
双臂僵直垂在身体两侧,破烂且宽大的袖口露出他枯瘦的一双手。
那双手十指修长,皮肤却紧紧贴着骨头,不见血肉,十个指甲有的乌黑,有的血肉模糊,且有的手指弯曲姿势诡异,显然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折断了。
一头散乱的墨发虽然凌乱,但还算看得下去,可被头发遮了部分的脸,苍白如雪,眼下乌青,两颊深深凹陷进去。
他应当是被谢以令几人的争论吵醒,有些费力地睁开眼,露出异于常人的白瞳。
谢以令瞳孔骤缩,一时喉咙发紧。这张脸,虽然前世只有过几面之缘,但他却并未忘记,那是墨三公子,墨蔺渊!
“你们,这群畜生!”谢以令早在十年前就参透了鬼道邪术,自然一眼看出眼下是何种情况,“竟然用活人来炼阴尸!”
炼阴尸之法乃四大禁术之一,很早以前就有心术不正之人,背着各仙门偷偷修炼此法。
当时那些人所用不过是已死之人的尸体,可眼前这个,哪怕模样再人不人鬼不鬼,谢以令依然辨别出来,这是个活人。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雁展笑道:“活人又如何?世间不乏吃人喝血之事,不过区区炼尸之法,怎么,这就叫你害怕了么?”
谢以令看着死气沉沉,满身都是伤痕的墨蔺渊,气得红了眼:“你屠尽水墨仙庄满门,连百姓也不放过,如此丧尽天良。圣苍有眼,我咒你平生所求皆不得如愿!”
温良辰闻言嗤笑一声道:“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与其担心他人,不如想想待会怎么求我,好让我手下留情一些。”
谢以令抬眼看去,他手心的青光早已跃跃欲试。
见谢以令沉默不语,温良辰神色冷冷:“冥顽不灵。”
青光冲进法阵的一瞬间,谢以令就感受到了法阵被启动时,传递到他身上的疼痛。
只是这痛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陡然被外界的一股力量打断。
谢以令不明所以,抬眼望去,看见了那把熟悉的剑。他心中一动,是碧落。
法阵不是被暂时打断,而是被碧落强行摧毁,谢以令自然也跟着恢复了自由。
南宫赐一踏进暗室,便跟雁展几人打了起来。虽是以一敌多,可却丝毫不见下风。
罗怀机见势不妙,转身贴着墙壁想溜走,被谢以令从身后抓住了肩膀。
“罗公子,事情正到了精彩的地方,怎么急着要走?”
罗怀机回头看向他,煞有介事道:“你不要误会啊,我与他们目的并不同,他们要灵器,用活人炼尸,我虽都知道,但从未参与,顶多帮他们放个风罢了。”
“是吗?可你不是还帮忙点了我的穴道?”谢以令歪了歪头,眼眸带笑,“我劝公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那位扶风道长的灵剑,可化一为二,不想被一剑捅穿了肚子,就安心呆在这儿。”
罗怀机见他神情自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痛苦之色,心里微惊,诧异问道:“难道,你一直在骗我们?”
谢以令的伤口仍在渗血,他脸色微白,道:“受伤是真,被你们抓也是真,哪里用得了骗?不过嘛,”
说到这儿,他眉眼浮出些愉悦:“我在来的路上……”
罗怀机凑近了些,好奇问:“来的路上如何?”
谢以令冷哼一声:“自然是留下记号了。”
先前在青枫林收的蝶粉,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说完,他忽然抬手,当着罗怀机的面解了被他点的穴道:“忘了告诉你,我身上的穴位早就被打乱重塑过。”
这边,南宫赐与雁展打得越发激烈,一个是游刃有余想尽快解决,一个是灵力不支有鱼死网破之心。
谢以令看了眼雁展,道:“喏,你的同伙就要支撑不住了。”
罗怀机“哗”一声展开扇面,遮了遮脸道:“公子切勿血口喷人,那可不是我的同伙。对了,冒昧问一下,公子姓甚名谁?”
听到这话,谢以令差点被气笑,这人说话还真是不分场合。
不过,他还是回道:“谢以令。”
“扶风道长!”顾桓之的声音在暗室门口响起,“我来了!”
谢以令倚墙回望,轻松一笑。
顾桓之一进暗室,便跟路堇年打了起来。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打得昏天黑地,彼此不甘示弱。
倒是温良辰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应当是趁乱逃走了。
雁展被南宫赐打得吐出一口乌红的血,硬撑着不肯认输,他咧嘴一笑,满口红牙:“我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再进行这个计划的。不过,看样子,诸位似乎等不及要看我的成果了。”
杀生锋利的剑刃划过雁展的手掌,皮肉顺着剑刃绽开,他握住剑身,以血染红,只见一道赤色光芒闪向墙壁。
“咔嚓”一声巨响,强行拷在阴尸手脚处的铁链尽数断裂,这只阴尸重获自由。
第24章 争锋斗惊动活死人 以血为引,招魂唤灵……
阴尸嘶吼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扑向南宫赐, 谢以令担心南宫赐认不出墨蔺渊,直接取其性命,连忙提醒道:“师尊, 这人好像还活着!”
南宫赐神色未变,手执碧落防御,却见阴尸忽然转了方向, 冲向距离更近的谢以令。
谢以令反应比谁都快,直接跑向暗室中间的圆鼎。他从一进来就认了出来, 这是用来炼阴尸的无极鼎。
无极鼎是炼阴尸的容器, 对每个阴尸都有一定的震慑力, 毕竟每只阴尸都是经它碾碎灵识后才铸成。
谢以令刚跑到无极鼎去,一股血气直窜他鼻间,同时还有背后传来的凛冽寒气。
阴尸“嘭”一掌打过去,被谢以令躲过, 打在了无极鼎上。谢以令躲过这一掌,气还没喘匀,又迎来第二掌。
“师尊救命!”
掌风带着肃杀迎面而来, 他偏过脸,几乎是擦着那只手躲开。
谢以令眉心微皱,这只阴尸, 似乎并不怕无极鼎?
碧落一剑震开阴尸的身体,将地上的铁链震起来, 南宫赐一把握住, 在手上缠了一圈,随即用力往后一拽。
阴尸胸前的铁链哗哗作响,瞬间离远了谢以令。
雁展的嘴角有血丝缓缓溢出,他看着不远处的二人, 颇有些看戏的意味,道:“多亏了这具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身体,才能让我炼出从未有人成功过的阴尸王。”
他挑衅地看了南宫赐一眼:“你们仙家不是扬言要除尽天下邪祟吗?这阴尸王就在眼前,你倒是杀啊。”
阴尸王?!谢以令心中大骇,原来是阴尸王,难怪无极鼎对他没用。
南宫赐牵制着阴尸,低声嘱咐谢以令道:“你先过去,小心些。”
他与阴尸打斗起来,阴尸痛觉灵识全无,只会笨拙地一再扑向南宫赐。
哪怕明明看见南宫赐躲开了,阴尸却不会随机应变,一根筋地往固定好的方向砸去。
阴尸虽无灵识,却有灵力,且经无极鼎炼化,灵力倍增,破坏力极强,一时之间,整个山洞都开始震动。
“废物。”雁展抽空看了一眼仍在和顾桓之交手的路堇年,眼里藏不住的嫌弃,“早说过你们无用,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
他回头,看向尽力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的罗怀机,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间磨出来道:“等死吗?”
罗怀机飞快地看了一眼谢以令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他缓缓倒退着重返暗室,胸膛前抵着一柄剑。
那剑白壁如玉,内注金器,一旦晃动,犹如金光生灿。
一道白影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白衣赛雪,容貌与南宫赐有三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
前者温润宛如琉白玉,后者清冷恰似凛冬雪。
墨城内近来邪气极重,引起了仙门的主意。
南归天阁人称玥公子的南宫玥,携带几名弟子来到了墨城。谁知一路上没发现什么邪祟,反而感应到忘恩山有异样,误打误撞进了这里。
顾桓之正面向暗室门口,看见南宫玥一行人,一时有些分神,被路堇年抓住这个机会,一剑打落了手中武器。
破冰趁机杀去,又在半路被阻拦。
一个人提着剑跳过来替他挡下这一击:“顾三公子,我来帮你!”
顾桓之一看,发现是思无眠。他心里一定,伸手召回了霜客:“一起!”
思无眠看见对打的人是路堇年,先是一惊,随即是压制不住的怒火升起。
他一向看不顺眼这个背叛师门的曾经师兄,如今相见,自是恨不得直接提剑冲上去斩了他。
路堇年见势不好,连连后退几步。
他回头见雁展不知什么时候跟南宫玥打了起来,自身已是难保,索性匆匆丢下两枚黑色球状物,“呲”一声放出大量白烟,快速隐入烟中。
白烟散去,人也没了影。
被几名南归弟子围着的罗怀机努力缩成一团,心里暗骂路堇年这卑鄙小人,逃跑居然不带上他。
雁展灵力早已透支,要不是之前放出阴尸王,支开了南宫赐,恐怕早就被斩于剑下。
此刻又跟南宫玥对打,显然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一道琴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阴尸王听见此琴,顿时发疯挣开了南宫赐。
他张开嘴,露出显然是经过炼化的、尖锐的两颗森白獠牙,甩着脖子冲南宫赐咬去。
后者以剑防御,獠牙咬在剑身上又滑落。
南宫赐抬手快速在半空中画了道极为复杂的符,阴尸王趁机一口咬向他握剑的手。牙齿碰到了皮肤,却始终无法向下咬。
阴尸王逐渐狂躁,他摆头想脱离脖子上那东西的控制。
谢以令看清那物是什么后,心里不由一惊,南宫赐……竟然也会用符链。
那不是他的独家术法吗?南宫赐什么时候学会的?
雁展此刻已是末路之徒,无力反抗。
南宫玥与众弟子得以时间,迅速施法布阵。五把灵剑位于五端,其余剑则在内辅佐,独在中心留出一处余地。
“阿令,快!”南宫玥喊道,示意南宫赐将阴尸王拉近法阵中。
南宫赐手中施力,勒着阴尸王的脖子往剑阵方向走去。阴尸王大叫,其声呕哑嘲哳,难以入耳,在场的众人面色严肃,皆有不忍。
他们显然认出了阴尸王的身份。
这不仅是当年水墨仙庄常年用药续命的三公子,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琴声自外面传来,蕴含着浑厚的灵力,强行进入里面。暗室的门开始倾塌,墙壁上不住有石子剥落往下掉。
南宫赐将谢以令拉入自己可保护的范围内:“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谢以令回头看了一眼暂时被剑阵困住的阴尸王:“师尊,那他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们会带他出去。”南宫玥不知几时来到二人身边,“阿令,我们出去后会合。”
南宫赐抿唇,点了点头。
谢以令心里有些发怵地看了南宫玥一眼,赶紧跟着南宫赐跑了出去。
暗室的门坍塌了下来堵住了出口,其余地方因此露出大大小小的空隙。
南宫赐以剑柄抵住挡路的石块,用力一击,便打出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通道。
末了,他对谢以令道:“你先走。”
这种时候谢以令也不推辞,直接一躬身钻了出去。
南宫赐见他安全出去才放心,转身返了回去。谢以令走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登时愣了:“师尊?”
“哈哈哈哈!”雁展依靠着山壁,任血淌过下颚,“你们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我就炼了这一只阴尸吧?”
南宫玥神色微沉道:“当年你屠墨城,便是将墨城百姓炼成阴尸驱使他们攻入水墨仙庄,只是那些阴尸已被各仙门全部灭尽。”
“自然,”雁展有些费力地喘着气,“那不过是最低阶的阴尸,能有什么用?”
能有什么用?那些阴尸屠//杀寻常百姓,导致百年仙门就此堙灭,拥有万千生灵的墨陵城化为废墟,到如今也无人气。
而这一切,便是雁展与他口中“能有什么用”的阴尸所为!
摇光毫不留情地刺入雁展的胸膛,乌红的血不断涌出,染红了摇光。
雁展死死用一双手握住剑刃,他双目怒瞪,额角青筋暴//露。
“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雁展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与此同时,杀生剑闯入剑阵中,一道剑气自阵中散出,震得所有人一时皆重心不稳。
南宫玥尽力稳了稳身子,回头看去,杀生剑被众弟子的剑围困其中,左挣右扎也不得解脱。可这样一来,也破坏了剑阵。
阴尸王离了剑阵,没了束缚,一双白瞳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众人。
洞外琴声未停,却突然变了曲调,阴尸王整个身子一僵,随即躁动起来,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可怖。
在这时折返的南宫赐道:“他能听懂洞外的琴声,那人应是在用琴声操控他。兄长,你先带其他人出去,这里交给我。”
南宫玥见他神色严肃,点点头嘱咐道:“你千万小心!”
顾桓之与思无眠正要上前挟住雁展,突然一把铁扇飞来,打断了两人。
一阵白烟在两人脚下炸开,他们赶紧挥袖散去白烟,可不过几秒时间,雁展已被罗怀机劫走。
顾桓之与思无眠彼此看了一眼,心有不甘。
“兄长,”南宫玥正要弯腰离开,听见声音,回头看向南宫赐,“还请你多留心一下他。”
南宫玥暗自猜测这个‘他’,应该是先前南宫赐身边那个面生的男子。
他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来不及多问,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俯身走了出去。
洞顶已经开始掉落较大的石块,洞内仅剩南宫赐一人。
阴尸王盯着南宫赐,不成形的十指开始颤抖。他嘴里不断发出怪叫,嘶吼着冲向南宫赐。
南宫赐挑剑相迎,碧落发出锋利的白光,剑尖凝聚灵力,重重斩向阴尸王胸前的铁链。
阴尸王削瘦却硬如玄铁的手指扣住剑身,挡下这一击。南宫赐划破食指,以指尖血画出血符,贴上阴尸王的脑门。
“以血为引,招魂唤灵,咒法相息,暂隐灵识。以剑为道,上过天门,下渡阴司,寻魄聚气,暂收灵力。”
血符骤然亮了一瞬,后化作乌黑血字。
阴尸王受了血符控制,顿了顿,行动开始变得迟缓。
南宫赐凝眉暗运灵力,眼见阴尸王一双白瞳就要闭上,忽听琴声骤变,阴尸王突然瞪大双眼。
森白的眼渐渐泛红,无数血丝布满他的眼球,千丝万缕浮动在他的眼眶中。
南宫赐猛一退回,以剑挡住阴尸突然袭击而来的利爪。
想来洞外抚琴操控阴尸的人,就是当年驱使阴尸攻入水墨仙庄的那个人,也就是传言早已去世的温良辰。
第25章 百鬼游魂万鬼守尸 哭声震动山河,响彻……
见血符没用, 南宫赐再次拿出了符链。阴尸王一见此物,举止竟变得谨慎起来。
南宫赐心里了然,阴尸会记住攻击过自己的东西。他一甩符链, 阴尸王后退着躲避,符链却像认了主一般,任他怎么躲都不放弃, 穷追不舍地绕着他。
阴尸王一声怒吼,双手扯住符链, 想用力扯断它。符链灵活如蛇, 绞住了他的双手。
他剧烈挣扎, 震得符链当啷作响,眼见山洞就快要塌了。
“师尊!”通道外,谢以令不顾南宫玥的阻拦,坚持折返回来, “想办法蒙住他的眼睛!”
危急关头,他顾不上会不会被南宫赐怀疑,只想人平安无事。
南宫赐会意, 捏了个障目的法诀,“啪”一声覆在了阴尸王的眼睛上。
阴尸王浑身一抖,嘶吼声顿时小了不少, 呜呜咽咽,似婴孩痛哭。
阴尸的眼睛虽然在攻击人时用不上, 但却极为重要。
谢以令记得炼尸之法有言:“玄目铁爪”。想来只要弄瞎阴尸的眼睛, 也就相当于了断了他们的生命。
他在外面一边躲避着掉落的石块,一边冲里面喊道:“师尊,你快出来,这通道真的要撑不住了!”
南宫赐奋力一扯符链, 阴尸王跟着往前踉跄着走。
看见他安然无事出来,谢以令才放下心道:“我们快出去!”
二人带着阴尸王艰难又快速地跑出地宫。谢以令边跑边回头看,像是担心南宫赐又来一次突然消失。
南宫赐微微向上抿唇,隐住了浅浅笑意。
几乎是刚出洞口,整个地宫顷刻塌陷,琴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块空地,他们穿过了山洞,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外面日光照在身上,一阵发烫。
“阿令。”南宫玥带着一众弟子站在不远处的林下喊道。
此处三面被密林围绕,只谢以令他们背后有个山洞。
两人正要过去与南宫玥他们回合,碧落倏地剧烈震动起来,剑身不断碰撞剑鞘。
南宫赐抬头看向南宫玥那边:“兄长,小心身后!”他话音刚落,琴声响起。
震动天地的嘶吼声从密林里传出,接着是数不清的足底摩擦地面声,震动八方。
阴尸又来了!
南宫玥闻声立即道:“大家赶紧离开这里!”
这时,一人极快地踩着阴尸群出现,朝阴尸王而来。阴尸王也因琴声再次响起,变得躁动不安。
谢以令看见雁展要劫走阴尸王,本想去拦,可阴尸王已经发狂,不可轻易靠近。
南宫赐抓着谢以令的肩膀,将他往后推,手中符链套着阴尸王的身躯。
这样一来,即使雁展碰到了阴尸王,也不能轻易带走。
另一边的顾桓之反应极快,趁机跃过来一剑刺中雁展,成功将其擒拿住。
此时阴尸王已是双目血红,原本或乌黑或血肉模糊的手指,在短时间长出近半尺长的指甲,不时挥动双臂,竟有破空之声。
倘若挨上一爪,势必穿肠破肚。
琴声波动如潮,一声长啸从阴尸王的口中传出。
众人回头望去,浩荡天地间,阴尸王周身煞气凛人,瞪着一双血红的眼,张大了嘴,口中还能看见缕缕黑气往外冒。
“不好!”谢以令敏锐地感受到了危险。
果然,阴尸王这一声传出去,四周竟开始出现一群又一群的阴尸。
“啊!!”阴尸王又是一声咆哮,他奋力一挥,骨头里的铁链顿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阴尸在铁链声与琴声的驱使下,如潮水复涌,去而复返,瞬间将众人团团围住,使其无路可逃。
“列阵!”南宫玥在另一边大喝一声。在场的南归弟子迅速互相靠近,数把灵剑齐齐聚灵,立于上空。众弟子依次站好,运灵控剑。
雁展负伤,索性坐地不起。
顾桓之伸手欲将他提起,却闻一股腐臭味从旁飞快掠过,瞬间拔剑戒备。
一道粗重的、从喉咙发出的咕噜声从身后袭来,顾桓之一剑杀去,迎面又扑过来数只阴尸,红口白牙,甚是骇人。
霜客刺入第一只阴尸大张的口中,生生捅过喉咙。
雁展闭目而坐,任凭几只阴尸就在他耳边嘶吼。
谢以令贴着南宫赐左躲右藏,发现阴尸数量减少得极慢,心里猜测大概除了他跟南宫赐,其余人并不知晓,这种高于低阶的阴尸,致命点是眼睛。
想到这儿,他顾不上其他,当即大声道:“扶风道长说,刺它们的双眼!”
南宫赐动作一顿,没出口反驳。
其余人听了虽半信半疑,但到底没有其他办法,尝试后发现果真如此,顿时又惊又奇。
南宫玥双手合掌,灵力于掌心汇聚,摇光脱离他的手,在阴尸间游走,快得几乎只能看见影子的剑刃划过阴尸的双目。
阴尸阵阵倒地,或化作潮湿的尘土。
南宫赐按捺住质问谢以令为何对阴尸致命点如此了解的冲动,留意着与他之间的距离,有意控制在距他三步之内。
阴尸群中安然无恙的雁展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看向不远处正费力与阴尸周旋的谢以令,阴冷至极。
究竟是何人,创造了这副重生之躯?
“小心!”南宫赐突然靠近,声音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细听如溪涧流水,却压得很低。
“铛”一声,碧落与谢以令身后阴尸的利爪相击。他没错过那只阴尸偷袭未果,反被碧落一剑穿眼的场景。
如今谢以令灵力稍有恢复,却不敢当着南宫赐的面召唤出符链,只能装模作样地模仿南宫赐的动作。
南宫赐护着他,垂着眼眸道:“你小心些,就在我身后,不要乱走动。”
谢以令心里一动,那股一路上出现了不少次的怪异感又浮上心头。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师尊,你也多加小心。”
南宫赐没回答,但很明显地点了下头。
南宫弟子的剑阵将一众阴尸挡在升起的结界外,但免不了有漏网之鱼,在结界升起前已然靠近了他们。
剑阵这处,思无眠盯着结界道:“玥公子,结界快撑不住了!”
果然,只见他守的地方已经隐隐有破裂的迹象。
结界外,阴尸们一批接着一批地往上涌,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撞//击。
琴声骤急,温良辰、路堇年、罗怀机三人再次现身。
路堇年跟罗怀机没有停留,直接动手打了起来。
温良辰则抱琴轻抚,琴弦生急,化出条条虚影。
南宫赐看了一眼温良辰,冷静道:“温良辰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找了这么多人做棋子,行事定然十分谨慎。他心思缜密,就算出面,估计也不会是本尊。”
谢以令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看了看温良辰,仔细辨别:“师尊,你是说傀儡术?”
南宫赐点了点头,他找准机会,碧落快如闪电,一剑贯穿了弹琴的温良辰。
众目睽睽之下,温良辰整个人衣袍开始鼓大,突然生出一团黑气笼罩,随即变成了几只黑雾傀儡。
谢以令瞪圆双目道:“果然是傀儡假扮的!”
他紧跟在南宫赐身后,耳尖一动,又问:“什么声音?”
手中的碧落突然极为剧烈地晃动起来,南宫赐握紧了它,循声望去。
有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从远方传来。
原本彻底失控的阴尸王在听见哭声的刹那忽然安静下来,所有阴尸皆因他而停下动作。
风云忽变,一股阴风刮过,几乎是扑面而来。四周树林摇动,卷起千万片树叶,如群鸟袭过,远处天空升起雾一般的灰色。
近了,愈来愈近了。
众人终于看清了那几乎遮掩了半个天空的灰绿色东西是何物。
那是一群鬼魂,似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在无人召唤的情况下于青天白日现身。
普通魂体,又无灵力延续,在日光下灼烧不过一刻钟便会魂飞魄散,难入轮回。
他们在哭什么?既为鬼,便已无眼泪。
可即使这样,他们也是愈哭愈敞亮,愈哭愈悲切,似在发泄他们心里共同的那片悲怆。
哭声震动山河,响彻忘恩山,那是墨家万千冤魂在为自己鸣悲。
谢以令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呢喃道:“这是,万鬼守尸。”
到处都是魂,一眼望不见尽头。
哭声渐息,有魂体开始叫喊:“墨三公子,醒醒吧!”
“墨三公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常年给你熬药的药童!”
“老朽在水墨仙庄几十年了,可是看着公子长大的。”
“墨公子,你喝药后吃的蜜饯还是我下山给你买的呢!”
“墨三公子,我是大公子身边的墨忠,常跟你见面的!”
“墨公子……”
墨蔺渊在这些纷乱言说中不住摇头,似乎不愿听见这些过往。
第26章 百鬼游魂万鬼守尸 锋芒所向,长风皆破……
“嗬, 别……说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里明明一片血色,模糊不清, 众人却似乎看见了其中无法掩饰的悲痛与绝望。
“别……”
别再说了。
别让我想起那年满城尸体的惨状,得知兄长被分而食的痛楚,看见跪地祈求的墨家子弟, 无力挽救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一寸寸覆灭。
顾桓之被这一幕震撼, 出神地盯着墨蔺渊时, 余光里见一个身影快速掠过, 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雁展,别想逃!”
雁展听见声音,居然停下了脚步,冷冷看向他, 嘴角扬着诡异的笑。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解决掉阴尸,就能救得了所有人吧?”他大笑着, 那双冰冷的眼里渐渐泛出水光。
雁展边摇头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继续道:“自相残杀,可谓世间最精彩的一场戏。看那些平日里披着人皮的畜//生, 为了活命,露出肮脏、自私的本性, 彼此撕咬, 吃得骨头都不剩。顾公子,你就不好奇,不想看吗?”
“满口胡言,你休想说动我!”顾桓之双目怒睁, 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声音愈大,“分明是你为了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修魔炼尸,如今却反将他人做借口。你不仅自私,更是虚伪!”
“虚伪?”雁展嗤笑一声,“我即是我,杀人的是我,作恶的是我,我雁展干的事,从来不怕世人去说,倒是你们仙门中,包庇门下弟子,究竟是谁更虚伪?”
“你!”顾桓之似被戳中痛处,脸色白了又白,却无话反驳,他憋着一股气,提剑杀去。
霜客与杀生相迎,发出铮铮剑鸣。雁展伤口的血一直没止过,没几个回合他就被顾桓之擒住了衣襟。
“你且看看!”顾桓之厉声道,“这就是你口中自私的本性?”
雁展抬眼望去,墨家的魂魄有的已经开始消散,像一阵灰雾,风过后徒留下一个浅影,再要细看,已没了痕迹。
“我从来不信什么世间安宁无忧,再繁荣太平的都城也会暗藏污流。”顾桓之神色微冷,“我不需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作恶,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守好自己该守护的,这寥寥一生也就值了。”
数不清的魂体悲鸣,数不清的嘴在言语,声音太大,压过了原本的琴声。
他们企图用在太阳下一刻钟的灼烧,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唤醒墨蔺渊。
墨蔺渊痛苦大叫起来,他睁着一双赤瞳,茫然地四下张望,犹如寻不着归家路的孩童。
他抬手捶打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啊!啊啊啊啊!”墨蔺渊发了狂似的嘶吼,无法控制的利爪在脸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嗬——”半晌,他张嘴似乎想说话,口中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响声。
墨家魂体们见状,一下子激动起来,叫喊的声音更大了起来。
“墨公子幼时爱猜灯谜,我出的灯谜,公子一猜一个准!”
“每逢除夕夜,墨公子最爱瞒着墨长老在庭院玩烟火,我还常给你守门!”
……
众说纷纭中,谢以令的视线从不远处被擒住的雁展身上收回来,皱眉道:“师尊,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阴尸王真的这么容易,就摆脱他们的控制吗?”
像是应证谢以令的话,先前被盖住的琴声,突然打破魂群的声音从中渗透出来。
一黑衣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面戴遮具,手抱一把桐木琴,一簇飞花红蝶在黑色面具上分外惹眼。
恐怕这就是温良辰本尊了!
在场的墨家冤魂一见此人,顿时生出极大的怨念。
“墨三公子快走!这人就是当年灭了墨家的凶手!”
墨蔺渊却不动弹,他举止缓慢地张开双手,身体竟再次随着琴声音调起伏动了起来,四周的阴尸也随着他的举动而行动。
温良辰抱着琴,简单动了动手指。
“铛——”
琴声被灵力推着以类似波浪状扩散出去。
谢以令被这股浑厚的内力震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南宫赐从一旁接住他,两人稳住了身子。
破空声从身后传来,南宫赐凭直觉揽着谢以令侧身闪开。阴尸王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再次追了过来。
谢以令心知这是黑衣人的指示,与南宫赐各自闪到一边。
他左闪右躲,阴尸王在身后紧追不舍,利爪每次都堪堪擦过谢以令的皮肤。
万千冤魂没能唤醒墨蔺渊,他已经完全成了弹琴人的傀儡。
“师尊!”谢以令命悬一线,也不忘提醒,“他现在已经是傀儡了!”
不消多问,南宫赐便明白谢以令此话是何意。
擒贼先擒王。
他一抖剑,飞身向温良辰杀去。
锋芒所向,长风皆破。
温良辰身影灵活地避开南宫赐第一剑,面具中露出一双墨黑的眼瞳,透着寒意与南宫赐对视。
他十指翻动,游走于琴弦之间,南宫赐每一击他都能用琴声化去。
南宫赐运灵将碧落立于半空,念咒间,只见碧落剑身一震,以一化十,数把灵剑从不同方位刺向温良辰。
灵剑蕴含着运剑人的意念,温良辰一时躲避不及,肩膀与腰间的衣袍被深深割开了,露出流血的皮肉。
这一下显然激怒了他。温良辰一挥袖,一团黑雾从袖中飘出。
那黑雾模糊一团,看不出形状,慢慢扩散开来,分成了几小团黑雾,每一团里面都有一根时隐时现的金丝。
路堇年冲向南归弟子的法阵,想利用曾经所学的南归术法破坏阵法。
谢以令正逃着命,忽觉身后的血煞气息一时间全都消失了。他忙回过头,见阴尸王以惊人的速度,转头朝南宫赐扑去。
还没碰到人,便在中途早早露出让人见之生寒的獠牙。
“师尊!”谢以令心里一紧,眼见那獠牙就要咬上南宫赐的脖子。
南宫赐抬手用胳膊抵住,獠牙深深嵌进了血肉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着脸抓住对方的一只肩膀,一运力将阴尸王打到了一边。
趁阴尸王成功干扰了南宫赐,温良辰迅速出手,那些黑雾傀儡忽然全部朝顾桓之冲去。
正要去救雁展的罗怀机看见傀儡们过去,不知为何在半路停下。
顾桓之押着雁展连连躲避,拔剑利索地将首当其冲的一只傀儡劈开。
“怎么越杀越多了!”顾桓之惊道。
几名南归弟子见状,忙赶来帮忙。
会反控傀儡的思无眠及南宫宁安等弟子,更是快速与温良辰他们争夺起傀儡的操控权。
雁展不动声色地运灵操控傀儡,在顾桓之抓着他的手稍有放松的瞬间,驱傀儡蜂拥而来。
顾桓之被黑雾傀儡震得退后几步,手里揪着的衣襟顺势溜走。他眼神一凛,果断将霜客一掷,银剑带着决绝刺向雁展。
雁展化掌为爪,操控着一只傀儡,将不远处踌躇不决站着的罗怀机一把扯过来。
冰冷的剑穿过身体的一刹那,罗怀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瞪着双眼,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不断涌出的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
罗怀机晃了晃身子,嘴角溢出乌红的血,在血滴落时,身子向后一倾,倒了下去。
正好看见这一幕的路堇年,愕然将目光投向雁展,却一句话也没说,忙脱战跟了上去。
顾桓之召回霜客,雁展已经逃走。他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罗怀机,不知出于怜悯还是悲哀,脱下外袍,扬手一丢。
外袍飘飘然落下,遮住了罗怀机的脸。
南宫赐手腕一转,数十把灵剑化作百千把刺向温良辰。
铮铮剑鸣混着琴音,在半空中相撞。
温良辰后退两步,只见琴身悬浮在空中,他将手轻放在琴弦上,猛一运灵,一阵可穿墙破门的琴音化作千万细针,密密麻麻射向众人。
在这猛烈的攻势下,南宫玥与众弟子的结界轰然破裂。
碧落毫无惧色,剑尖灵力丰沛,它领着其余灵剑环绕着温良辰,快剑成影,在对方仍警惕时突然进攻。
温良辰抚琴反击,却见碧落并未斩下,只一道剑气从旁袭来,听得一声清响,他手中的桐木琴已断了三根琴弦。
见势不妙,温良辰一挥袖,收回黑雾傀儡,飞身逃去。
南宫赐召回碧落就要追,却听谢以令在身后急切喊他,便止住了脚步。
南宫玥率众弟子合力制住了阴尸王,用定魂术让他静了下来。
阴尸王一安定,四周的阴尸全部停下动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南宫玥与众弟子念咒成阵,剑气万道,穿过阴尸,一股带着焦味腐臭散发出来,所有阴尸都化为了灰烬。
“师尊,你是不是受伤了!”谢以令跑过来,第一时间查看南宫赐的伤口。
他小心地掀开南宫赐的袖子,原本白皙的胳膊上出现了一排牙印,尤其是那两颗獠牙的位置,如同两个血窟窿,隐隐透出骨头的模样。
谢以令有些慌乱道:“快!快去找解药!阴尸的牙齿和指甲有毒,时间一长,一旦尸毒入体,恐怕神仙也难救!”
南宫赐这才皱了皱如墨的眉:“关于尸毒,世间书籍与传闻甚少,几乎没有详细记载。”
谢以令闻言微怔:“那、那怎么办?”
南宫赐见他神色紧张,心里微动:“不必太过担心,我先用封住穴位,再用灵力看能不能缓解毒发。”
谢以令忙点点头,脑中拼命回想着与之相关的传闻。
什么都没有。任他奇书怪传看了个遍,此时却想不出一个办法来救南宫赐。
第27章 谢以令求药白骨山 问心有愧而不敢,……
在谢以令回忆时, 南宫赐已封住了身上穴位。
“扶风道长!”见这边气氛不对,顾桓之将剑收回剑鞘内,走来询问, “道长伤到了何处?”
南宫赐抬了抬手臂,唇色隐隐开始发白。
顾桓之看见伤口,吓了一跳。
“这也太严重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不知扶风道长可听过青衣散人的名号?”
谢以令顿时被这句话吸引过去, 忙问道:“那是谁?”
顾桓之解释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 之前我说曾翻阅过诡契录, 见上面记着,朔城有一白骨山,山中长有紫微草,有肉白骨的奇效。只要你还有一口气, 确保神魂俱在,无论受了多大的伤,用了此药都可保命。后来传开了, 这山的名字——白骨山,就是这么来的。”
谢以令脑中闪过一些混乱的片段,他摇头驱赶, 一心扑在南宫赐的伤口上:“你的意思是,这紫微草可解尸毒?可这些跟青衣散人又有何关系?”
顾桓之挠了挠脑袋道:“能否解尸毒我倒不敢保证。只是我曾听父亲他们闲谈过, 那白骨山多年前就住着一位青衣散人, 传闻他精通药理,可解百毒,有妙手神散之称。”
谢以令不在乎这些称呼,只问道:“他真能解这尸毒?”
顾桓之道:“谢师兄, 我们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我觉得,这位青衣散人可以一试。”
谢以令看向南宫赐:“师尊,可有不适?”
南宫赐点点头,坦诚道:“灵力似乎在流失。”
这还得了?!
灵力乃修仙人之重,自重生来,谢以令很能体会没有灵力的感受。
他垂着的手暗自握紧:“看来我们得赶快找到那位青衣散人了!”
顾桓之道:“谢师兄,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扶风道长受伤,若遇事你一人也顾不过来。”
谢以令道:“那就麻烦顾师弟了。”
“谢师兄不必客气,先前我中毒,不也是你跟扶风道长救了我么?”顾桓之笑了笑,“况且与你们一道,我也能从中学到一些日月灵台不曾教的东西。”
“阿令!”南宫玥解决完阴尸的事,急匆匆过来,“你怎么样了?”
谢以令下意识往顾桓之那边靠了靠,离南宫玥远了些。
南宫玥有所察觉,他一边盯着南宫赐的伤口,一边用灵力试图解毒,却没有成功,劝道:“阿令,不如你跟我回南归吧。”
南宫赐垂眸,沉声道:“兄长可以带墨三公子回南归,看诸位长老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南宫玥轻叹了一口气:“那,你这毒该如何?”
顾桓之将刚才的打算告诉了他。
南宫玥听完点头道:“也好。阿令,那你……”
他顿了顿,目光转了一圈,还是落到了谢以令身上。
谢以令赶紧道:“玥公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师尊的。”
南宫玥点头应下。
谢以令感到一丝怪异,眼前的南宫玥,似乎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地宫带来的震惊,在这时后知后觉地浮现众人心中。
南宫玥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温良辰居然还活着,甚至还是阴尸出世的罪魁祸首。”
顾桓之道:“说起温家,我倒有些印象。据说他们家以前有三位公子,如今只剩一位了。”
谢以令在心里回忆起温家的三位公子,前世均见过面,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
顾桓之面露迟疑,缓缓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大概八年前温二公子溺水而亡,与此同时温大公子病逝,两人还是同一时间下葬的呢!”
思无眠道:“这个传闻我也听说过,可是也太巧了吧?”
南宫赐此时的语气已趋向虚弱,缓缓道:“无巧不成计,温二公子的尸体是被人打捞上来的,很多人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至于温良辰病逝的消息,是他的随从传出来的,没人可以证实。”
“这么大的事,”顾桓之迟疑了下,“就连温家家主也不清楚吗?”
南宫玥忍不住再次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温家主此人,的确不爱谈论家事。”
众人一时无话,南宫玥率先打破沉寂:“既然如此,这阴……墨三公子,我就先带回仙门,看掌门人是否有办法救他。”
南宫赐道:“好,只是这里距离南归遥远,若要及时救治,不如兄长先带他去距离最近的沧灵都。”
南宫玥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阿令,那你们多加小心,我们就先走了。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来,“我来的路上察觉到灵器的气息,有些担心鬼城那边的情况。”
谢以令身子一僵,他偏了偏头,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南宫玥。
南宫赐扫了一眼其余弟子,最后将目光落在思无眠身上:“思远。”
思无眠一惊:“扶风道长,什么事?”
“你去鬼城那边看看,若有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好!”思无眠应下。他刚送了在弄风山受伤的弟子回南归,又被玥公子带着到忘恩山,现在又要去鬼城,可谓忙得两脚不沾地。
一行人最后兵分三路离开。
谢以令搀扶着南宫赐,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他正要问,见正念着的阿四凭空出现,接着便是一声喜悦的“谢辞哥哥”。
谢以令等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躲哪里去了?”
阿四得意地说:“我藏起来了,一个人都没发现我!”
“好。”谢以令放了心,看向顾桓之,“顾师弟,带上阿四,我们一起走吧。”
白骨山位于朔城边境,距离此地有上千里,按他们目前的情况,御剑飞行估计要一整天时间。
“不用担心,”南宫赐安慰他,“御剑飞行我目前还可以。”
谢以令这次在南宫赐前面,脚下踩着碧落,耳边不断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身后传来温热的体温。
顾桓之御剑,带着阿四追上来,与二人并行。
眼见南宫赐神色越来越差,顾桓之没忍住劝道:“扶风道长,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差不多还有半天就到了。”
谢以令感受到身后的南宫赐呼吸渐乱,又很快平稳,应当是在调息灵力,便开口问道:“师尊,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南宫赐低声道了句好,降下碧落。快接近地面时,一阵天旋地转。谢以令感到脚下一空,腰间一股缚力传来。
他心跳加快,落地后加快脚步向前,待脱离了南宫赐半搂半抱的怀中,才回头看一眼。
南宫赐神色如常,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抿着,朝近旁一棵树,缓步走过去。
谢以令见他似乎暂时没有大碍,心里短暂地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蹲在南宫赐身侧问他:“听这附近有水声,师尊,你要不要喝水?”
南宫赐暗暗攥紧了碧落,半晌才道:“多谢。”
顾桓之也道:“谢师兄,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谢以令下意识看了眼南宫赐,见他已经盘腿而坐,闭上眼开始调息灵力。
他点点头,道:“阿四,你跟师尊好好待在这里,我们很快就回来。”
待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南宫赐睁眼,水墨色的眼中浮出些落寞,像空无一人的山水,终年静寂无声。
“喂,你是不是要死了?”阿四突然问。
南宫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沉默着没回答。
阿四走到南宫赐面前,面对面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太吵了。”南宫赐凝眉,闭上了眼。
阿四捂住嘴巴,小声说:“你真讨厌。”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虽然你很讨厌,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但是,但是……”
南宫赐又睁开眼看着他。
“但是你要是死了,谢辞哥哥怎么办?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你们两个真烦。”
南宫赐忍不住咳了两声,道:“闭嘴。”
阿四撅着嘴看起来很不服气,倒也真的安静下来,没再继续说话。
谢以令与顾桓之找了一条叶子较大的藤蔓,采了几片叶子后拿到河里洗净,再将底部封住,盛了满叶子的水。
“谢师兄,你怎么了?”身旁的顾桓之忽然问道。
“嗯?”谢以令回过神,“什么怎么了?”
顾桓之刚洗完脸,擦了擦下颚的水珠,道:“你从刚才就一直走神,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谢以令摇摇头,心中有些烦躁。他有时候,会突然有一种南宫赐还记着自己的错觉,可是又无从得证。
见时间有些久了,谢以令两手都拿着装满了水的叶子,起身道:“回去吧。”
他们回去时,南宫赐仍在闭眼调息。谢以令拿着水走过去,小声唤道:“师尊,水来了,喝点儿吧。”
南宫赐睁眼,看着眼前的澄澈清水,抬手接过。
“多谢。”
谢以令摇摇头,趁着南宫赐喝水的间隙,仔细观察他的脸色。相比他们走时好了许多,只是抬手时露出的伤痕,更加乌黑了。
谢以令无意识地皱眉,口中喃喃道:“那位青衣散人若真能解这毒也罢,若是不能”
南宫赐喝完水,将叶子放在地上,润过的唇泛着水光。
谢以令的目光被那点水光吸引,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他盯着那唇,在南宫赐偏头的瞬间,毫无防备地跟他对视上。
谢以令蓦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南宫赐了。
之前是问心有愧而不敢,如今是问心有悔而失勇。
不过此刻,南宫赐主动并安静地待在他视线里,他借着刻意做出的茫然神色,看了个痛快。他看南宫赐如剑似山的眉,如墨点水的眼,如峰耸立的鼻,如珠饱满的唇。
直到南宫赐移开视线,谢以令才慢慢找回思绪。他后知后觉,脖子连着整张脸似乎都有些发热。
南宫赐偏过脸,却淡不去谢以令脸热的模样。他心里起了试探,抬手按住胸口,刚轻咳了一声,旁边立即伸过来一只手替他抚背。
“倘若尸毒无解,”南宫赐止住了咳嗽,语气透出一丝决绝,“我道陨身消,你便可自由来去。”
谢以令抚背的动作一僵,呆愣地望着南宫赐,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上找出些玩笑意味。
“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的尸毒肯定有办法解的,何必现在说些不吉利的。”
谢以令说时带着气,既气南宫赐早早决定了他的去留,又气他突然说些生死之类的话。
他实在没想到南宫赐这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青衣散人还没见到呢,就赶客一样让自己走。
心里这么想着,气过了,又生出一股绝勇。
第28章 白骨山惊鸿见青衣 在这雾中,隐隐显出……
谢以令瞥了南宫赐一眼, 有些生硬地想遏止这个话题:“师尊,你别想太多,不管你活着还是怎么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
这句话一出口,他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思无眠曾笑说, 他跟南宫赐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于是,他倏地停口, 脸颊一热, 转身背对着南宫赐, 继续道:“反正我不走,师尊,你别想甩掉我。”
南宫赐没计较谢以令称得上“以下犯上”的语气,出神地盯着他的后背, 清瘦却不过分单薄,熟悉的背影轮廓与十年前的少年重叠。那时的谢辞对外盛气凌人,对他却从不发火。倘若自己惹他生气, 则会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背对着人。
可是,一个人失忆后, 言行举止真的会和以前一模一样吗?
南宫赐并不这么觉得。他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些东西要呼之欲出。
谢辞与阿四之间相处时, 那些无意识间的熟稔举动;顾桓之中毒, 他脱口而出的“顾三公子”;还有……自称普通人,却熟知仙门秘术与阴尸弱点、在雨花台上熟练打出南归仙术……
种种细节,似乎都在让南宫赐确信自己心中的想法。
或许谢辞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未尽之言, 早已被这些细节出卖了个彻底。
可他为何不坦白?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回想重逢那夜,两人生疏又怪异地互道名姓。
南宫赐的身体隐隐颤抖,他掐紧了掌心,像以前一样道:“好了,是我失言,你别气。”
几乎是刚开口,谢以令便急不可待地转过身,刺猬一样扎进他怀里。
管他什么师道礼则,这个人就该这样跟他抱着。
南宫赐不动如山,恍若入定。谢以令听着耳下如蝉乱颤的心跳,慢慢明白过来。
休息完后,几人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白骨山。
白骨山名为白骨,除了长有可肉白骨的紫微草外,其山形也像极了一具白骨。
山腰宽大,山顶有一巨石,远远看去,仿佛一颗头颅。旁有一棵顶天青松,枝繁叶茂,状如扇面。
三人御剑飞至山腰,再不能进去,只得下了剑步行。
刚一挨地面,南宫赐突然身子猛地一倾,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谢以令眼疾手快地扶稳他,回过神来后背一瞬间沁出了冷汗。
“扶风道长!”顾桓之也吓了一跳,见南宫赐额角已是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忍不住道,“不如我背你吧。”
阿四道:“我来背!”
南宫赐俯身的角度刚好没让血迹沾到身上,他摇头想要拒绝,却听谢以令说:“还是我来吧,顾师弟,烦请你在前面带个路。”
说罢,他走到南宫赐面前,弯腰半蹲在南宫赐:“师尊,上来。”
话音落下,背上一重,一股极淡的冷香从他颈间传到鼻中。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谢以令他们走的这条,几乎算不上是路。
脚下的泥土湿软,黏得谢以令快要抬不起脚,每一下都走得格外费劲。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感觉这里的水汽很重?”
经他这一说,顾桓之才发现自己的袖子竟已湿润一片:“大概是林深总有水雾吧。这白骨山虽多灵芝仙草,可也不乏毒草凶树,还是小心为妙。”
谢以令道:“顾师弟似乎对这儿很熟悉?”
顾桓之将霜客作拐杖,一边走一边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传闻那位青衣散人,名作柳微缘。”
“柳微缘?”谢以令蹙眉,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咳咳!他的姐姐,是墨知年墨前辈的发妻。”南宫赐的嗓音低而沙哑,说话间,有股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谢以令耳廓。
“对!”顾桓之想起来,“墨前辈的妻子名为柳微兰,据说与其弟相差十多岁,柳家老来得子,对他尤其看重,可这位柳公子平生除了游山玩水,就是研究药理,常年不愿归家,直到两位老人去世,才回家看望过一次。”
“他虽是墨家三位公子的舅舅,可墨家出事,好像从头到尾也没露过面。”
谢以令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听起来,这人性格冷漠,不知道愿不愿意出手相助。
“累了吗?”正想着,背上的南宫赐忽然问。
谢以令摇摇头,没注意南宫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只继续往前走。
越往林子里,水汽越重,不大一会儿,竟然起了山雾。
山雾渐浓,谢以令紧紧跟着顾桓之,一步也不敢落下。霜客周身透出蓝光,他盯着那点蓝色,一步一步走上去。
山雾越来越大,谢以令几乎快要看不见霜客的影子,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随着雾气入体,他胸口变得沉闷。
谢以令喘着粗气,背上有如巨石压顶,他颤抖着双腿想要迈开步子,脚下却似有千斤重,一毫一厘也挪不动。
嘴唇发干,喉咙里的水分也开始一点点被蒸发。
“师、师尊,”他的脸颊因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发烫,“要不,你、你先下来,我们,休息一会儿。”
南宫赐没理他,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背上。
谢以令心里一慌,提高了音量道:“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他担心南宫赐出事,想要松开双手将人放下来,谁知他手一松,脖子上搭着的双臂立即收紧。
谢以令呼吸骤然困难,脸涨得发红,想喊却喊不出,只感到一阵窒息。
眩晕感从他的双眼传到心里,双腿渐渐不顾自己的意愿跪了下去。
一时间,眼前似乎有许多东西在飞,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他摇了摇头,想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耳畔突然响起风过密林的响声,哗啦啦一片树叶扇动,如群蝶扑翅。
谢以令抬头,看见山雾渐远,如烟散去。
在这雾中,隐隐显出一道青影。像是游水而归的浮萍,男子手撑印有碧青竹枝的纸伞,轻缓而来。
明眸薄唇,周身染仙气,乌鬓朱颜,全然无俗态。
他好像听见南宫赐在喊他,也听见顾桓之跟阿四一声一声的谢师兄、谢辞哥哥,似乎就在他身边,又好像隔得很远。
谢以令就在他们的一声声叫喊中昏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被遗忘的十几年前的事。
多年前,白骨山便已有如此重的山雾。
少年模样的谢以令一边用佩剑不送拨开前路层层半人高的野植,一边问身后人:“六哥哥,你说那青衣散人,当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吗?”
身后的南宫赐步履稳重,五官俊美柔和,偏双眼蒙着白绫。谢以令抓紧他的手,一步步拉着他向前走。
南宫赐手中力道不轻不重:“掌门人说青衣散人曾治好了他的顽疾,应该并非虚名。”
谢以令轻哼一声,半信半疑道:“他若能治好你的眼睛,我才承认他的本事!”
南宫赐笑了笑,拇指轻轻摩挲着谢以令的手:“你待会儿可不要无礼。”
谢以令反抓住南宫赐的手,早已习惯他对自己的管教,口中直道:“知道了知道了!”
前面有一处斜坡,谢以令小心牵着南宫赐,时不时回头看。穿过层层奇形怪状的树,终于得见一间石屋。
“六哥哥,我们到了!”
谢以令眼里闪着欣喜的光,松开南宫赐的手,走到石屋前,拍了拍门道:“青衣散人,我们是南归的弟子,特来求您帮忙!”
一连叫了几遍,始终无人应门。
他皱起眉头道:“该不会是出去了吧?我听说,这些散人最爱游山玩水,没个三年五载的不归家。”
南宫赐默了默道:“无妨,本来就是碰个运气罢了。”
谢以令不依,几步下了门口的石阶,“可他分明还在信上说须得你亲自上门来,这不明摆着耍我们?”
南宫赐寻着谢以令的气息靠近他些,按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别生气,这次碰不着还有下次。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看散人今日能否回来。”
“何人私闯青衣散人住所?”
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谢以令回头,看见一名年轻男子执伞而立,一双狭长的凤眼正瞪着二人。
谢以令反问道:“你又是谁?我们是来找青衣散人的!”
男子似早就料到,不客气道:“师傅近日出门去了,要几天后才回来,今日你们是等不到了,快走吧。”
谢以令一听这话,眼神顿时冷了下来:“真是好大的威风,把人呼来唤去,当我们南归的人好欺负是吧?”
年轻男子听见他们来自南归,这才拿眼神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南归的弟子?”
谢以令见他态度变化,得意地一挑眉:“我乃晋城南归天阁弟子谢以令,你又姓甚名谁?”
年轻男子亦不甘示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衣散人的关门弟子柳微缘是也。”
谢以令微愣:“柳微缘?你是墨公子的舅舅?”
柳微缘眉头微扬道:“你知道我?”
谢以令不跟他攀关系,也不惯着他轻蔑的态度,直言道:“你师尊言而无信在先,你看见南归天阁的扶风道长无礼在后,怪不得是师徒呢,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你!”柳微缘登时气急,“你竟敢出口辱我师傅!”
“谢以令。”见两人再说就要真吵起来,南宫赐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就此作罢。
谢以令面有愠色,看着柳微缘道:“六哥哥你别拦着我,我可有哪里说错了,难道不是他无礼在先吗?”
“我无礼在先?”柳微缘气得剑眉倒竖,“你们擅闯我师尊住所,我已告知你们师尊今日不会回来,你们却不依不饶,死活不走,究竟是谁无礼?”
谢以令反驳道:“论身份地位,就算你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连见了扶风道长也一点礼数都不懂?”
柳微缘轻嗤一声,多看了两眼南宫赐,道:“谁知道你们南归捧上天的扶风道长,不过是个看起来刚及冠的瞎子呢?”
第29章 白骨山惊鸿见青衣 所以不是南宫赐不愿……
谢以令一听这话, 火气“腾”一下冒了上来:“呸!自己长得一副斜眉歪眼的样,还有脸说别人。再好出言不逊,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好!好!”柳微缘气得直点头, “你们不走是吧?那我就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让大家看看,你们南归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好一招造谣生事!
谢以令差点没忍住抽出不送:“你有胆子抹黑南归, 我就有力气掀翻你这破屋!”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南宫赐终于插//进了话, “柳公子, 我们的确是收了青衣散人的信帖才来拜访的, 我师弟脾气急躁,刚才多有得罪,我替他赔个不是。”
谢以令瞪着柳微缘,心里很不服气, 却碍于南宫赐,只得忍了下来。
柳微缘脸色仍不好看,冷淡道:“得亏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事就这么算了。”
谢以令憋着气,回去的一路上都在骂那姓柳的狗眼看人低。
“谢辞,谢辞, 醒醒!”
“谢师兄!”
“谢辞哥哥!你醒醒啊!”
耳边不断响起南宫赐他们的声音,谢以令缓缓睁开眼, 看见一片遮盖了天空的树枝, 纵横交错在一起。
有叶子落下,谢以令盯着那葱绿的叶子,看它施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谢以令,”是南宫赐在叫他, “你怎么样?”
“我,”谢以令有些虚弱地开口,“我……怎么了?”
顾桓之解释道:“谢师兄,你这是中了瘴毒。这山中多瘴气,一旦吸入过多易昏迷,有致幻效果。还好有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是吗?”谢以令揉了揉太阳穴,从地上坐起来,余光里看见一抹绿影。
他仰起头,看见柳微缘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梦里那张傲气十足的脸与眼前的这张重合,谢以令心里不免有些复杂。
“谢师兄,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青衣散人,柳微缘柳公子。”
顾桓之见二人互相看着谁也没开口,又解围道:“柳公子,这两位分别是南归的扶风道长和他的徒弟,在下顾桓之,与他们二人一道同行。初来乍到,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被遗漏的阿四脆生生道:“我叫阿四!”
柳微缘淡然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脸色已经惨白的南宫赐身上,微微蹙眉,道:“你体内有七阳毒?”
谢以令闻言,再顾不上什么脸面,忙问道:“你能救他吗?”
柳微缘点了点头,竟出奇地好说话:“走吧,跟我来。”
几人一听,明白这就是答应了,赶紧跟在人身后。
熟悉的石屋再次出现在眼前,谢以令有一瞬恍如隔世。
多年过去,这一次的石屋终于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石屋外,谢以令与顾桓之正坐在石凳上等待。
眼见日挂西树头,谢以令脸上藏不住的心急,强作平静地数飞过的鸟雀。
一阵风吹过,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石屋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
谢以令脚下一用力,猛一站起身,走进了屋内,进了屋却不见柳微缘的身影。
紧随其后的顾桓之道:“我去后院看看吧。”
谢以令点点头,看向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的南宫赐,问道:“师尊,怎么样?”
南宫赐坐在床边,挽了挽袖子,露出伤口,上面的痕迹短短几个时辰已淡了许多。
“这应该不会复发吧?”谢以令凑近瞧了瞧,有些担忧问道。
“应该不会,尸毒大部分都清理干净了,只是还有些余毒,需要用药,外敷内服,才能逼出。”南宫赐轻声说,“不用太担心,药不难找。”
谢以令看完了伤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二人一时无话,彼此眼神在空气中偶然交汇。
“没、没想到,”谢以令清了清嗓子,“这青衣散人竟如此菩萨心肠。”
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
南宫赐垂着眸,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悦色:“的确有些意外。”
石屋后还有一方小院,顾桓之刚一踏进去便被一株紫微草夺去了目光。
“这株紫微草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他俯身细看道。
“他可比你的年龄都大。”
身后传来柳微缘的声音,顾桓之扭头去看,见他正端坐在一块状似凳子的石头上,用石臼捣药。
那装药的器皿,形状大小看起来都十分入眼,显然是使用过多年的东西。
柳微缘已换了一身浅色青衣,头发微微松散,发间随意插着几根细青竹枝。
柳家世代以文墨为生,即便成了散人,柳微缘举止间亦透露出一股书卷气。
“柳公子常年在山中,就不觉苦闷?”顾桓之信步走过去,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柳微缘神情闲适道:“苦闷什么?”
捣药声有间隔地一下又一下响起,随着他的力度忽大忽小,听起来竟也十分悦耳。
顾桓之耸了耸肩:“我常年被关在日月灵台,关怕了。如今只想四处云游,潇洒自在一回。”
柳微缘将草药捣成薄饼状,用一块薄布覆住,轻轻取出。
顾桓之这才看见,地上还放着一只白碗。
柳微缘手上灵力轻运,草药汁渗透薄布,落入碗中。
他端起碗,似随口一问:“顾三公子觉得,何为自在?”
顾桓之想了想道:“没人限制我的来去,也没人左右我的想法。”
柳微缘笑了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碗:“把这药汁看做水,看着好像是碗困住了水。但事实上,水是抓不住的,无论你用何种方法,也改变不了。”
“你若本是自由,又何必寻求,谁也困不住你。若本不自由,在不在碗中,都无济于事。”
柳微缘起身,拿着那薄布跟药汁闲步出了院子,只余顾桓之一人,愣愣待在原地看他离开。
柳微缘端着药进屋,径直将手上的东西一并递给了谢以令。
“这草药敷在伤口半时辰,药汁拿去煎,两碗水煎成一碗。”
谢以令赶紧过去拿药,点头应下。手上的草药仅巴掌的一半大,他掀开薄布,将草药轻轻敷在南宫赐伤处。
“师尊,药敷好了。我先去煎药。”
说完,他端着碗转身,正要走出门,突地听身后南宫赐闷痛一声,连忙回头。
南宫赐口渗鲜血,胸前白衣已被染得乌红一片。
谢以令心头一凉,忙放下药碗,上前查看。
南宫赐面如纸色,双目紧闭。谢以令抬手,手指微抖,去探他的鼻息,竟是已呼吸细微。
谢以令浑身都冷了下来,慌心又慌神。他张口,声音竟在一瞬间哑了:“柳公子!柳公子!”
柳微缘离得不远,听见谢以令的声音很快进了屋。
顾桓之闻声赶来,一看这情况登时明白恐怕不妙。
谢以令见柳微缘凑近了查看,眉头渐蹙,缓缓道:“他体内除了七阳毒,还有另一种毒,只是藏得太深,不易察觉。”
谢以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微颤:“连紫微草也没用吗?”
柳微缘解释道:“其实紫微草并不能解七阳,七阳之术阴邪至极,彻底根治只有还灵叶。恰巧我这里有,先前的草药,用的就是它。”
谢以令一听,追问道:“另一种毒是什么?需要什么药?我现在就去找!”
柳微缘探了脉,又用灵力仔细查看一番,神色有些复杂道:“此毒,恐怕棘手。”
顾桓之道:“柳公子尽管开口,不管需要什么药,我们都会尽力去找。”
柳微缘收回手,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扶风道长所中之毒,乃是咎由自取。”
谢以令倏地抬眼盯着柳微缘,听见他缓缓道:“扶风道长应是自己与人结下鬼契,本没有影响。不过我看这鬼契残缺,竟只有他一人。要知道,结鬼契的唯一条件便是两个人。可他愿承剜心剔骨之苦,也不愿解开这残缺的鬼契,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么?”
不待谢以令跟顾桓之开口,柳微缘继续道:“结契乃是秘术,甚少有人知晓,会用者更是少之又少,虽然两人结契并无危害,可也须谨慎行事。”
“因为一旦结契,便是同生共死,一方丧命,另一方也绝不可能独活。可眼下扶风道长这般情况,分明像是强行续上了断契,否则他早已命丧黄泉,也不会承受此苦。”
谢以令脑子里似塞了一团凌乱的黑云。柳微缘说的每句字他都听得懂,可组在一起却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死前解除了鬼契,按理说南宫赐不会有事,可是为什么没有成功解契?
当初结契的人是谢以令,因为南宫赐绝不会去学这种不入流的术法。
所以不是南宫赐不愿解,而是他根本不会解。
或许南宫赐在遗忘他后,也曾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何时、又与何人结过鬼契。
他心口一时又苦又涩,像被利刃绞作一团。
无边的愧疚此刻无尽地蔓延,谢以令心里一时无滋无味,只觉得浑身发凉,心尖发痛,脑中混沌一片,忽听顾桓之惊愕道:“谢师兄,你没事吧?”
第30章 重续鬼契生死以共 相逢已是两心同,何……
谢以令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这一抬头,立即感到脸上滚过一串冰凉。他抬腕去碰,摸到脸上的泪, 赶紧擦净。
顾桓之心里惊讶,不再说话。
柳微缘识趣地只当没看见,说道:“我只通药理, 鬼契之术单只听闻,从未涉猎, 几位还是赶紧另请高人吧。”
谢以令顿时一急:“青衣散人可有其他方法?”
柳微缘想了想, 不太确定道:“大概是, 要么替他解开鬼契,要么找人跟他结契,破除残契的局面。”
谢以令听完道:“我会。”
顾桓之和柳微缘两人目光震惊且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
他无视两人的目光,语气坚定道:“我会鬼契之术, 不如让我试试。”
顾桓之欲言又止,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他忐忑问道:“谢师兄, 你真的有把握吗?”
谢以令此时已经想通,并下定决心不再掩饰。
“放心,还请顾师弟帮个忙。”他认真地点点头, 拿过先前还没来得及去煎的药,“劳烦你去煎个药。”
这药没落到顾桓之手中, 反被柳微缘接过:“我去吧, 顾公子跟我一起。”
顾桓之顿时明白了柳微缘的意图,跟了上去,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余谢以令与南宫赐。
谢以令在床边半蹲着,目光细细临摹了一遍南宫赐的脸。
末了, 他轻轻拿过南宫赐的左手,一道柔软的红线时隐时现,衬得南宫赐皮肤更加苍白。
谢以令喉口堵塞,一阵酸痛。他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鬼契的过程,确认无误后,才按结契的方法默念咒语。
红线逐渐跳跃起来,尝试着往谢以令手腕上攀爬缠绕。
南宫赐在昏迷中感受到鬼契的不安分,似担心失去它,抗拒地皱起眉,额上冷汗大颗大颗地渗出,往旁边滑落。
“别……”他用气音艰难吐字,“别碰……”
声音微弱,却准确无误地传进了谢以令耳中。他睁眼,看向还在轻喃的南宫赐。
“你说什么?”谢以令盯着南宫赐微微张动的唇,尝试理解听见的话。
南宫赐他,不想解开鬼契?
“要找他,别解……”
谢以令眼眶猛地一红,抖着声音问:“南宫赐,你要找谁?”
他胸膛不受控地颤动了几下,闷闷的痛感传来。
“……我的线,断了……”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没了下文。
以为他再度昏了过去,谢以令刚凑近查看,便听南宫赐用已经哑到极点的声音,虚弱但字字清楚道:“谢……谢辞,找到了……”
谢以令脑子空空荡荡,似轮亮且白的圆月。月照黑云开,他一下清醒过来。
南宫赐还记得他,南宫赐居然还记得他!
狂喜、凌乱、无措等情绪挤满了谢以令的一隅心脏。他想起南宫赐种种怪异又带着亲近的举动,在此时都有了解释——
只是因为南宫赐还记得他。
几滴热泪在南宫赐手心积成一滩澄澈的湖泊,谢以令正兀自感伤,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谢辞”。
床上本应昏迷的人开了口,惊得他周身一僵,手里还握着南宫赐的手,缓缓抬头,关切地看过去。他嘴唇微张,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宫赐的视线顺着谢以令的动作,落在自己手腕上。
那根红线像是一把利刃,一道鸿沟,将他与谢以令之间的虚假斩断,又将他与谢以令之间的距离隔开。
“你在做什么?”他坐起身,扯着手臂想往回缩,被谢以令用了点儿力按住。
“别动。”谢以令盯着红线,“你所中尸毒乃是七阳,毒发引得鬼契一并发作,如果不及时解决,恐会有性命之忧,我是在救你。”
南宫赐沉默,等鬼契结成,他轻声问道:“只是为了救我吗?”
很轻的一句话,花瓣一样从树上落下。明明没有任何质问的意味,纯粹而不杂,却偏偏是落到了人的眼睛里。
南宫赐盯着谢以令眼尾憋出的一层薄红,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擦拭出一道水痕:“取证。”
什么也不消问,两人的心境一瞬之间回到曾经。
谢辞刚离开的时候,南宫赐几乎成了世间最求学好问的人。他夜夜梦中问谢辞为何无缘无故魂飞魄散,一字未留。又为何欺他瞒他解开鬼契,断情绝义。
问天天不应,求地地不语,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寡言。
直到荒野岭终见谢辞重返人世,千言万语,化作了一盏昼夜独照禁书的孤灯。
南宫赐不想问了。
相逢已是两心同,何追旧离苦前踪。
见人陷入沉思,且愈思脸色愈白,谢以令腿一抬,压在床榻边,把南宫赐从沉思中吓了出来。
他盯着南宫赐苍白的脸,跟第一次结契一样,直直吻上了他的嘴角。
唇瓣贴合时,两人气息如蝶逢花,迅速缠绕在一起。
南宫赐双眼迷离了一瞬,心跳定在相吻那刻。霜白的唇被谢以令含住,一含一放带着辗动。齿磨舌抵,二人唇色逐渐红成一片。
“……取证。”
谢以令出口停下,气息凌乱,舔了舔湿润的唇,意识到自己现在姿势不甚雅观,不太好意思地把腿从床上拿了下来。
“师尊,”他曲起手指蹭过还在发热的唇,双眼发亮地盯着南宫赐,“刚才,有没有累着你?”
南宫赐刚翘起来的嘴角一顿:“我只是中了毒,才显得虚弱,身体并不差。”
“好好。”谢以令搓了搓烫手的脸。
恰好这时,顾桓之端着柳微缘煎好的药走进屋内。他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不过并非针锋相对。
见他进来,谢以令上前接过药碗:“多谢顾师弟了。”
顾桓之笑道:“哪里的话,谢师兄不必这么客气。”
他送完了药,想着进来前柳微缘嘱咐他没事就出来,别在里面待着。
本来他还有些疑惑,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这话极对。
顾桓之回身关门,门掩上的刹那,他眼尖地看见南宫赐手腕的红线仍系在上面,可是又与先前的不太一样。
因为那根红线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条,反而在空中肆意飘荡,全然不惧迷失方向。
顺着红线飘荡的方向看去,另一端正牢牢地系着谢以令的手腕。
顾桓之没敢多看,他心情复杂地回到后院,直接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盯着面前的紫微草出神。
谢师兄一个普通人,怎么会鬼契之术呢?更何况,记载鬼契的那本诡契录,就在日月灵台的宝书楼,外人怎么会知道具体方法?
顾桓之不觉得是卫城看守不严的问题,就连他想看诡契录,都要经父亲同意后,再通过层层机关才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桓之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可谓十分纠结。
鬼契之术属于魔修,谢以令既是扶风道长的徒弟,自然也是仙门中人。如此一来,谢师兄岂不就是仙魔同修了?
这可是为仙门所不容的修道大忌!
意外得知如此重大的事,顾桓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余光里瞥见旁边立着块黑色圆石,他抬起手肘往上面一靠,谁知那“石头”竟往后一躲。
顾桓之吃了一惊,难道这不是石头,而是柳公子种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草药?
他转头仔细一看,阿四半个身子被紫微草遮住,露出半截上身跟圆滚滚的脑袋。那脑袋就像个圆石,不偏不倚正好杵在他胳膊的位置。
“阿四,你怎么躲在这儿?”顾桓之赶紧收回手,低头看着他。
阿四蹲在地上,对他眨了眨眼:“我没有躲呀,我一直在这里,你怎么没注意?”
说完,他又道:“我知道了,你是有烦心事。”
可不是烦心事吗?顾桓之叹了口气。
按理说,仙魔同修是要通报仙门然后处决的,可谢师兄一没害人,二没生事,甚至还救过他的命,他实在没法恩将仇报。但若是隐瞒不报,他又愧对仙门多年教导。
顾桓之再度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脸懵懂的阿四身上,思绪一转:“阿四,你跟谢师兄,认识多久了?你了解他吗?”
阿四黑亮的眼珠从左到右转了一圈,最后盯着顾桓之道:“你真的要从我一个小孩子嘴里套话吗?你真的舍得利用我小阿四吗?”
心思被戳穿,顾桓之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入流,担心阿四去跟谢以令说,连忙轻声道:“好好好,阿四,你就当我说着玩的,不对,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行不行?”
阿四意有所指道:“我想吃东西。”
正在这时,悬挂在屋檐下的灯亮了起来,刹那间驱散了后院的暮色。
顾桓之抬头看了灯一眼,扭头对阿四说:“好,我明早去山上给你找果子吃。”
“一言既出!”阿四一听,高兴地站起来,对他弯了弯小拇指。
顾桓之与他拉钩:“驷马难追!”
两人达成一致,一起走出了后院。
谢以令将窗户全部推开,往外探了半个头,外面已经没有了顾桓之的身影。
“阿四到真机灵。”他说了句,关上了窗户。
晨时山中鸟鸣空灵,一群群从这片林飞到那片林,更有胆大的直接落在石桌上。
柳微缘端着药粥,挥袖赶走那只鸟,他刚将碗放在石桌上,阿四忽地从桌子底下冒了出来,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柳微缘有几分诧异道:“你这小鬼,也要吃饭?”
阿四头点得极快:“要的要的,我好饿啊神仙哥哥,你给我吃点儿吧。”
谢以令小心关了门,迈步走了过来,闻见粥香,有些惊讶道:“柳公子做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