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续鬼契生死以共 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柳微缘顿了两秒, 转身去把煮好的一锅药粥端了出来,阿四十分上道地去给谢以令和自己拿了碗勺。
谢以令现在已金丹重塑,不会再感到饥饿, 但闻着粥中药香,还是坐了下来。他吃完了一碗后,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药粥的确有功效, 原本有些收敛不住的灵力全都被按压下去,浑身一轻。
他想着南宫赐正处于修养中, 说不定吃了这药粥会痊愈得更快。
谢以令刚放下筷子, 阿四就抢着道:“谢辞哥哥, 我去给你添饭!”
他伸手要去拿谢以令的碗。
“你坐好。”谢以令按住他,“我不吃了。我去给南宫……我师尊盛一碗。”
“他们修仙之人早就不用吃饭了。”阿四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谢辞哥哥你不用这么担心。”
“咳咳。”谢以令小声对他说,“你懂什么, 这粥里不知放了什么好东西,又不是谁都能吃上的。”
“是吗?”阿四一听,更高兴了, “那我再多吃两碗。”
谢以令无奈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柳公子既然知道七阳, 大概也知道如今外面到处都有阴尸一事了吧?”
柳微缘面不改色道:“知道”
谢以令看了眼柳微缘,迟疑了一下:“据说, 现在的阴尸跟当年袭击墨城的那些一模一样。”
“是吗?”木勺从柳微缘手里落到碗中, 又被他淡然拿起,事不关己地喝了口粥,“不过我已远离尘世,谢公子应该知道。”
谢以令也没勉强:“柳公子心之所志, 我自然明白。不过,我有一事想请教。不知解尸毒的还灵叶,柳公子从何而来?”
柳微缘只当他关心南宫赐,道:“你师尊身上的尸毒已解,只是余毒作祟才需要修养调理,过几日就会好全。”
谢以令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解释说:“我求解药并非此意。如今阴尸现世,各城伤患不少,只因尸毒难解,诸多无辜百姓断送了性命,若是有了解药,他们也不用白白送死。”
“不过是杯水车薪。”柳微缘神色未变,“一株还灵叶,最多救两三人。而还灵叶又极其稀少罕见,不可能分配均匀。若未得救,原本仇恨阴尸的,转将仇恨你,何苦?”
谢以令听后一怔,正要坚持,一道声音比他先开口:“救不救在我,恨不恨在他。”
在后院替药草浇了一早水的顾桓之大步走过来,行了个礼道:“若柳公子知道哪里有解药,还请告知我们。”
柳微缘放下木勺,揉了片刻太阳穴,才道:“还灵叶生于冬日或极寒之地,遇水则化,极难保存下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白骨山有一处冰崖,常年积雪不化,我也是偶然去那里,才发现了还灵叶。”
谢以令一听,站起身道:“就算是杯水车薪,也是如今唯一的出路了。多谢柳公子,我这就去那地方找找看。”
阿四连忙放下舔得一粒米都没剩的碗:“我也要去,谢辞哥哥带上我。”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顾桓之提议,“那冰崖听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发现还灵叶,我们一起找也能快一些。”
三人决定好,当即朝山上走去。
柳微缘盯着他们的背影隐入丛丛树木里,眼底划过一丝动摇。
往山上已经没了路,谢以令他们抓着一路上的草藤爬了上去。越往上,越有一股呼啸的寒意。
等爬上山顶,三人齐齐被眼前的冰崖惊住。比山顶略低的另一面,一望无际白茫茫一片。参差不齐的锋利冰峰连接,根本无路可走。
顾桓之不禁看向谢以令,询问道:“谢师兄,这怎么找?”
谢以令盯着冰崖底:“还灵叶灵气盛盈,仔细看很容易认出来。”
若是冰崖只生长着还灵叶,的确如谢以令所说容易找到。偏偏它还长有其他花草,大多是不易辨认的浅色。
阿四拍拍胸脯道:“看我的吧!”
他一行动,足不沾地,顷刻到了冰崖另一头。
一阵冷风刮过,人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堆花草。
“这,”谢以令望着阿四手中几种形状不一的花草,想起一个关键问题,“谁知道还灵叶长什么样子?”
顾桓之跟阿四一同沉默下来。
“那就先别管了。”谢以令当即决定,“一起带回去问柳公子吧。”
接下来,阿四几乎是将冰崖能去、能见之处的花草摘了个精光,谢以令跟顾桓之则挑近处的摘,三人满载而归。
为了避免还灵叶碰到林间未干的露水,顾桓之拿出收物袋,将草药全放了进去。
来时走的路早就分不清是哪里,谢以令他们凭记忆返回。途中阿四眼尖地看见一树野果,于是扯着顾桓之的衣袖不放,要让他去摘。
顾桓之想起自己之前答应阿四的话,偷瞟了一眼谢以令,见他没注意这边,压低了声音道:“好,我去给你摘,不过,别忘了我们约好的。”
阿四也学着他的模样小声道:“放心吧。”
谢以令盯着不远处因风晃动,而露出草丛的几株从未见过的奇花,一字不漏地听完两人的对话后,他走了过去。
眼前粉白双色的奇花足有碗口大小,花瓣层层叠叠,既多且密。他伸出食指碰了碰花梗,没什么反应。又摸了摸花瓣,还是如此,便放了心,折下三支。
折花时,地面上矮小的野花又映入视线中。谢以令蹲下来挑选着采,很快,他手里多了一捧大小花交错插放的花束。
这不是谢以令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熟练地扯断一根细长的野草,用力时被划破了手指。直到用草梗将花束牢固捆定,他才感到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痛意,低头一看,拇指上渐渐凝出一颗血珠。
阿四抱着野果走过来,谢以令看了一眼道:“怎么这么快就摘好了?”
阿四道:“看他卡在树上不好摘,我就大发慈悲放过他了。”
顾桓之从树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问道:“谢师兄,你在做什么?”
谢以令直接抹去血珠:“采花。”
阿四皱了皱鼻子,追着谢以令收回去的手指闻:“有血味,谢辞哥哥,你受伤了?”
“什么?”顾桓之一听,连忙上前查看伤口,“谢师兄,你伤到了何处?”
谢以令摩挲了两下指腹,没好意思拿出来:“只是采花划破了皮,不碍事。”
阿四眼珠一转,突然道:“我要先回去了!”
他说完,几乎是眨眼消失在两人眼前。
五鬼之“行”气,果真名不虚传。
谢以令略微皱眉,阿四这小鬼,别是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
阿四在石屋前停下,没有立刻进去,反而躲在了外面。他估摸着谢以令跟顾桓之快要回来了,用力在原地跑了一通,直到呼吸急促,才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
柳微缘正在院里晒药,见他这模样,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
阿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道:“谢辞哥哥!谢辞哥哥他,他受伤了!还流了血!”
卧房内,南宫赐盯着桌上仅动过一勺的药粥,喉结微动,面上流露出一丝抗拒。似乎那不是什么滋灵养神的补品,而是难以下咽的毒药。
下一秒,外面传来阿□□风火火的动静,声音格外吵。
待听见一句“受伤流血”后,南宫赐当即推门而出,雪白衣袍拂过门框,灌了一袖清风。他赶到前院,倏地顿住脚步。
谢以令边理着手中花束,边走进院中,抬头看见南宫赐,眼睛骤然一亮,笑得纯然且明朗。
秋日光如金,占了满庭院。白骨山常年青绿如碧,偶尔的秋风不冷不冽,只带着一股生气。
“师尊。”谢以令落了一身金光,迎着又轻又柔的风大步走向他,额头两边的发丝随之被吹向耳后,更添了几分不羁。重生最初的病弱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如今看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意气风发。
谢以令笑吟吟道:“给你摘的,好不好看?”
南宫赐接过,目光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你伤在何处?”
谢以令转头看向阿四,后者立即闷头吃着果子,假装没看见。
他只得对南宫赐竖起了大拇指:“喏,这里。”
怕南宫赐看不见,他特意掐了掐指腹的软肉,企图挤出来一点血,好证明自己的确“受伤”了。
无奈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伤口已经凝固,指腹的肉被他掐得由红转白,也没能成功。
柳微缘拿着止血的草药,走过来看了一眼,一个字也没说,转身继续捣药去了。
见南宫赐神情呆住,谢以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师尊。”他推了推南宫赐,“我们进去找个瓶子把花装起来吧。”
南宫赐没异议,跟他一道进了屋。
顾桓之取下收物袋,找了块空地把所有的草药都倒了出来,抓了一把草药,走过去问不知在捣什么药的柳微缘:“柳公子,这里面哪种是还灵叶?”
柳微缘略微看了一眼道:“有四瓣碧绿叶,花色淡黄,根茎雪白的就是。”
顾桓之看见最上面一株就是还灵叶,择了出来,放在一处干净地。
他一边挑选,一边对旁边啃野果的阿四道:“阿四,你想不想来帮忙?”
阿四说:“不想。”
顾桓之又问柳微缘:“柳公子,你这捣的药有什么作用?”
“静神的。”谢以令把花束放进瓶中,“南宫赐,你来闻闻。看来,我选花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
“谢以令。”南宫赐突然连名带姓喊道。
“什么?”谢以令被他这样一叫,心里无端一慌。
南宫赐的阴影在他眼前落下,随后又将他拥入:“我已经学会了鬼契,不管你解开多少次,我都能续上。”
谢以令心尖一酸。
南宫赐的声音轻如羽毛:“只是无论何种情况,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一个真相,或许花上十年的时间,也不一定找得到。”
第32章 遇峫宿小阿四现形 徒弟指使师尊,这大……
“什么?”
南宫赐唇角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眼里柔情还未化去,乍一听见谢以令这话,一时没反应。
三人抱回来的草药不少, 全堆在一起估计成了小丘。这么一大堆草药,全交给顾桓之一人,谢以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然而等他跟南宫赐坦白出来, 顾桓之已经将还灵叶全部选了出来。
谢以令惊讶道:“顾师弟,你动作怎么这么快?”
顾桓之苦笑了一下, 指了指地上高度没什么变化的草药丘, 又指了指旁边约摸就一把的还灵叶。
谢以令更惊讶了:“怎么这么少?”
“还灵叶本就数量稀少, 能有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柳微缘看了这边一眼说道。
谢以令跟顾桓之小心翼翼地将还灵叶收起来,因为不能直接服用,只能拜托柳微缘。
见柳微缘答应, 两人又是数声感谢。
柳微缘这几天听的最多的就是“谢”字,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继续捣药。
师傅在时,对他说过一句话:“尘缘未了,难安于山”。
这么些年, 他从未想过下山。偏这段时间,他隐约有所预感, 于是在山中走了一遭。
遇到谢以令他们时, 他便明白。要想解了师傅的话,他不得不下山,
柳微缘停下动作:“我去做饭。”
一听做饭,阿四反应最快。
“神仙哥哥, 我来帮你!”
谢以令也不愿闲着,对南宫赐道:“师尊,我们去帮忙捡些柴火回来。”
顾桓之道:“我把这里收拾干净。”
不远处就是树林。虽说这里的树木一年到头都是翠绿,但掉落的枯枝也不少。
谢以令与南宫赐挨得很近,等手里的枯枝捡得差不多了,他才停下,望着冷脸干活的南宫赐出神。
“怎么?”早发现了谢以令盯着自己,却一直不说话,南宫赐终于忍不住问,“累了吗?”
谢以令笑着往前凑了一步,碰了碰他的唇。
亲完人,他立刻变正经脸道:“六哥哥,路堇年怎么会跟温良辰勾结到了一块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气氛一下从暧昧旖旎中脱离,南宫赐回过神来道:“你……刚离开的那年,游荡世间的邪魔增多。路堇年经邪魔蛊惑,私下修习鬼道,不惜残害同门,被无眠发现。”
“此事一经败露,路堇年很快逃离了南归。兄长带人去捉拿,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行踪。当时我便猜测,应当是有人在暗中协助他,替他掩护。”
听到这儿,谢以令明了,忍不住又道出心中积存已久的疑惑:“你有没有觉得,玥公子似乎……”
他踌躇着用词:“跟以前相比,哪里不太一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南宫赐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
谢以令顿时十分惊讶:“莫非,如今的玥公子确实不是本尊?可我瞧着,无论是模样举止,身段个头,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脸上也没有易容的痕迹。”
南宫赐道:“兄长的神识早已经不在世间,如今的不过是一副空壳。都说血脉至亲间,冥冥中会有某种割不断的联系,可就在几年前,我与兄长的这道联系,忽然就断了。”
谢以令思索道:“这期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南宫赐想了想道:“你刚走不久,兄长便到了飞升阶段,独自前往灵台飞升。整整三天三夜,无人打扰。等到第四天回来,便极为陌生了。”
谢以令闻言更加惊讶:“可我怎么觉得,他如今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飞升得道的人。”
“那是因为,”南宫赐缓缓道,“他飞升失败了。”
飞升失败,轻则金丹破裂,修为受损,重则神识离体,魂飞魄散。
谢以令恍然大悟:“一旦神识离体,肉//身极有可能被其余游荡的神识,趁机抢夺霸占。”
南宫赐道:“不错,只是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兄长的肉///身,对如今侵附身体的魂魄并没有排斥。”
谢以令不解地皱起眉头:“难道说,他是自愿让其他魂魄占据肉///身的?”
南宫赐摇了摇头:“无从得知。”
等到二人回去时,阿四坐在石桌上嗷嗷待哺。
谢以令跟南宫赐放好柴火,五人围着一张石桌用饭。
午时阳光正好,头顶有稀疏的枝叶遮挡,抬头可看见大片缝隙明亮如镜。
用完饭,南宫赐回屋里调理灵力,谢以令跟顾桓之两人则帮柳微缘把需要晒的药出去。
搬完药,谢以令悄悄溜进房里。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南宫赐,放轻了呼吸,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睫毛。
南宫赐抓住他的手,拿远了一点,睁开眼有些无奈一笑:“忙完了?”
谢以令点头,顺势挨着他坐下:“好累,胳膊好酸,南宫赐你给我捏捏。”
徒弟指使师尊,这大概是从古至今头一人了。
南宫赐口中说着“没大没小”,还是心甘情愿地替他揉着胳膊。
突然,南宫赐停下动作。他挺直了背望向窗口,一只金蝶从窗外飞了进来。
谢以令察觉他停下,回头看见南宫赐抬手接住了一只金蝶,不消一会儿,便在二人眼前化为一道金色的风消散了。
他认出是南宫玥的法术,静静等着南宫赐告诉自己。
南宫赐收回手,神色严肃道:“兄长传来寄灵蝶,朔城阴尸入侵,已经堵上了沧灵都,让我们尽快去支援。”
“什么?”谢以令立刻坐起身,“看来温良辰他们已经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两人出去将此事一说,顾桓之大惊失色道:“阴尸围上了沧灵都?他们莫非想让当年墨城的惨剧再次重现吗?”
“不好说。”谢以令眉头紧皱,“我们现在立刻出发,前去除尸。”
几人商量间,柳微缘走过来道:“我与你们一起。”
谢以令神色微惊,与南宫赐互相看了看:“既然如此,柳公子便跟我们一起走吧。”
阿四这时倒勤快,眨眼间将满院晒着的草药搬了回去。
五人一道下山,不久前才走过一次,自是轻车熟路。
不知过了多久,谢以令忽然停下脚步。
“师尊,”他语气试探道,“我怎么觉得,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了?”
南宫赐半挡在他面前,警惕地注视四周。
“山雾有异。”他言简意赅,“有邪祟在附近!”
一股腥风传来,谢以令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阿四,有些担心道:“阿四,你先下山,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四并不想临阵脱逃,但见大家都神色严肃,只得点点头,转身向山下跑。
谁知,还没跑几步,他猛然撞到一堵墙似的东西,整个人跟滚南瓜似的被弹开,在地上滚了两圈。
阿四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忙跑向谢以令:“谢辞哥哥,我们被困住了!我出不去!”
谢以令将阿四护在了身后。那邪物以山雾遮身,来去极快,穿过时带着凛冽腥气吹得他额前发丝乱舞。
顾桓之与柳微缘背对彼此,片刻也不松懈。
这怪物不似山鬼风弄,由精魂化成,而是本就有三魂七魄,却身无实体,常年抢夺他人之舍行恶。
峫宿。谢以令心里忽然想起,他曾听过这样一种怪邪之物。
《诡契录》上有记载:“峫宿,与上古恶兽蛇蛟齐名,并列两大凶恶。无形无神,邪力无边,无惧无畏,亦无良性。”
自蛇蛟被沧南道长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所灭,多年来再无人物能与峫宿相匹敌。
但谢以令没想到,他竟目无仙门,胆大到青天白日现身白骨山。
“师尊!”突然,谢以令发现周围除了阿四,其余人竟全部不见了踪影。
“师尊,你在哪儿?”他有些慌乱,“南宫赐,南宫赐!”
阿四紧紧揪着谢以令衣摆,闭着眼,一张脸吓得惨白。
他虽为五鬼,但遇上上古凶兽峫宿,浑身被压制得极为难受,法力也很难使出来。
谢以令眼里尽是戒备,他唤出符链来,手隐隐显出青筋,冷声道:“少装神弄鬼的,有本事现身,露出你的真面目!”
山雾原本疾行如风,闻听此话停在了离谢以令不远处,渐渐化成人形。
无脸无躯,单只有一个身形屹立。
“好久,”那人形山雾拖长了音开口,一大股秽气直冲门面,熏得谢以令连连倒退几步,他才缓缓补上下半句,“没闻见人味儿了。”
谢以令上下打量着这怪物,嘀咕道:“怎么生的这副鬼样子,让我看了回去怕是得做上三天噩梦。”
“谢辞哥哥,你别惹怒他啊!”阿四小声提醒,“万一他一生气,今日,我们两个不就得交待在这里了吗?”
谢以令低声道:“你怕什么,你可是堂堂五鬼。”
说完,他又抬头对面前的人形山雾装傻充愣道:“阁下是何来历?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因何拦住我们的去路?”
峫宿听见谢以令的话,似乎被羞辱了一般:“尔等凡人,竟不识得本尊!本尊在六界中来去自如,无人能降,也轮得到你来问?”
谢以令见好就收道:“原来是峫宿,早听闻你是什么上古凶兽,世上没人能降服得了你。今日一见,果真凶煞无比。不如你放这小鬼出去,我跟你打一场。”
只要阿四找到南宫赐他们,到时候一起对付这东西,应该胜算不小。
对面的峫宿低声吼叫了两声,随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嗤笑。
“蝼蚁之辈,也配与本尊谈条件?”
他挥手弹出一道强力,打向谢以令。碧落浑身白芒如明珠,照透重重山雾飞射而来,挡在了谢以令面前。
却不曾想那邪力强势地穿过碧落,还是打了出去。
谢以令只觉胸膛处一阵剧痛,整个人像一片枯死的树叶在空中翻了两圈,最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阿四垂着的眼睫一抖,颤着声音喊了句:“谢辞哥哥。”
谢以令眉头紧皱,蕴着化不开的痛色。原本才恢复凝聚的灵力,又被这天杀的峫宿一掌打散了。
所幸,体内金丹还完好无损。
谢以令死死咬着牙,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不知道南宫赐在何处,但应该就在他们附近。只是这邪物暗中作怪,将他们几人给分开了。
碧落没挡住峫宿对谢以令的伤害,被主人召了回去。
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谢以令强压下喉头那股腥甜的血,眉宇间渐生戾气。
“还能站起来?”峫宿有些惊讶,他凑近了谢以令,那山雾如铁臂,禁锢在谢以令的脖子上,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
“不是凡人?”峫宿似在睥睨而视,饶有兴味地笑了一声,“重塑金丹?看来是仙门中人了。临死前,本尊给你个机会,报上你的门派。”
谢以令迎着那雾团般的脸,不甘示弱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师承哪门?”
第33章 遇峫宿小阿四现形 林间轻动,阿四又看……
颈间传来不可忽略的力量, 谢以令一把握住身前的手臂状的山雾,想要用力掰开。
喉咙越来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谢以令的视线渐渐模糊,身子向内蜷缩着跪倒在地。他死命按住脖子处的那双手,使出一个逃命的咒法。
没有用!
谢以令惊讶之余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这百用百灵的咒法竟也有失效的时候!
“嘭——”
一声巨响在谢以令耳边炸开,恍然间他误以为自己已经乘鹤西去了。颈间的力道连同头顶的压迫感, 忽然同这声响一齐消失了。
他摇了摇头, 视线清明后赶紧站起身。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孩童。他双目雪白, 一点黑嵌在其中分外诡异。
他的脸上乃至身上都无一完整。红的、青的、紫的、黑的,是淤血的伤,见骨的疤,烧焦的皮, 腐烂的肉。
谢以令兀的顿住,双脚似钉在了原地。
峫宿直起身,目光没再放在谢以令身上。
山雾蠕动着, 走向阿四:“原是个小五鬼。”
他懒洋洋地一挥手,山中顷刻间起了狂风,漫卷而来。
这风由峫宿的邪力所化, 暗藏杀意。
五鬼张嘴,露出血红的口腔与森白的尖牙, 他的双手化为了利爪, 双脚也变成短而粗壮的模样,活脱脱一尊恶煞凶兽。
只听得一声愤怒的低吼,震得山林欲摧,一道快影闪过, 穿过了那团山雾。
风更大了。
谢以令用力抹去脸颊上被割伤流出的血丝,他无意与这峫宿硬碰硬,可人家压根不打算放过他们,便懒得再费口舌。
白光一闪,碧落竟又再次回来。
谢以令抬手正好接住,一施力,灵力骤现。
他以灵力御剑,冷剑杀意波动,不消持剑人多言,径直杀向峫宿。
正面交锋,难避邪风。谢以令脸颊上传来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痛,他抹了一把脸,全是血,皱着眉将手上的血在衣上抹干净。
“呵,区区五鬼,竟有胆量在本尊面前动手,可笑!”
言语间,数根大树被他拔地而起,地面一阵晃动。
五鬼无惧无畏,迎面扑上峫宿,一口咬下去。
虎啸一声大叫,从山雾中传出。
谢以令神灵一震,喉中那口血终是吐了出来。
五鬼锋利的双爪直直插///进峫宿的体内,发了狠劲地搅弄,一大股黑气染黑了那本就面目全非的手。
“阿四!”谢以令挑剑刺进那山雾中,接着唤出符链,将峫宿周身皆捆住,用力向后一扯。
冷剑刺中的地方,一股黑气从山雾中缓缓流出,质如流水。
峫宿抬手抓住符链,奋力一抖,震得谢以令双臂一阵剧痛。
见符链不甚管用,谢以令利索地咬破手指画了道血符,贴于峫宿身上。
他闭眼凝神,下意识地开口念道:“以血为引,招魂唤灵,咒法相息,暂隐灵识。以剑为道”
谢以令忽然顿住,一时忘了后面几句。
“以剑为道,上过天门,下渡阴司,寻魄聚气,暂收灵力。教了几遍了,怎么还不会?”
谢以令眼前白光乍现,耳边声音却没停。
“南宫赐,你嫌我笨?”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还真敢嫌我笨?”
“南宫赐,你再笑话我,我就到南归门口哭去!”
周遭的嘈杂声再无法入耳,他如今满脑都是一道少年嗓音的人对另一人念念叨叨。
“六哥哥,下次你去除邪,带上我吧!”
“你要是不带,我可自己偷偷下山了啊!”
“听说墨城不久后有个聚义节,各都商人都要去,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思无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六哥哥,别管他,他啊,肯定又犯傻了!”
“还差最后一味药草,我就可以炼成了。南宫赐,等我从点苍山回来,你就可以重新看见了。”
“……”
耳中声随山雾一道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气。
“哈哈哈哈!”峫宿嗤笑,“不自量力!竟将本尊当做寻常邪祟,可笑至极!”
他发了力,身上的五鬼震出了十余米。随后他掐上谢以令的脖子,将人举了起来。
谢以令满眼昏光,不甚看清,只觉脑中钝痛万分,手上失力一松,冷剑当啷落地。
另一边,南宫赐正与峫宿幻化出的山雾结界斗争,突然眉心皱起,心口处感到一股强烈的慌乱。
他低头,看见手腕上不知何时显出的红绳,渐隐渐现,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
是谢辞。
南宫赐眼中有阴霾密布,心口一时疼得厉害,如坠冰窟,又疼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忽然渐渐消散。他下意识去看手腕。红绳明晃晃的还在,如同被心头血浇过般,触目惊心的鲜艳。
“放、放开他!”五鬼四肢着地,以头在前的怪异姿势冲了过来。
他周身燃起火焰,状如一个滚动的火球,靠近峫宿时,发出狰狞一声怪叫!
这一击,叫峫宿整个身子都偏了偏。
“我叫你,放开他!”
“本尊玩够了,你也该魂飞魄散了,小五鬼。”
“啊啊啊——”咆哮声响彻山林,五鬼仰天怒吼,他周身的伤口流出黑色的黏液,一团紫雾飘向了峫宿。
四周都静了,峫宿动作迟缓地垂下手。
许久,他都没有再动。
魇鬼,会造梦,中者会陷入梦境,贪者会放大欲///念。像峫宿这种凶兽,估计会沉醉在天下独尊的美梦中。
五鬼满脸黏液,想要靠近谢以令,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顿住脚步,开始擦拭自己的脸。
擦不掉了,反而弄得手上都是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一遍遍提醒他不过是具死了多年的尸体。
“谢辞哥哥,”阿四站在不远处,泪水直流,“你醒一醒,不要再睡了。”
地上碧落震动起来,“嗖”一声不见了。下一刻,剑光似初阳溶化残雪,破开了峫宿建造的山雾结界。
林间轻动,阿四又看见了那道白衣。
他望着踏雾赶来的南宫赐,恍然间回到很久以前,这人无视三界规矩,把自己从阴差手里抢走。
谢以令的手无力地动了动,隐隐听见了脚步声。
是南宫赐。
哪怕没看见身影,快要昏迷的他,也还是凭着那股极淡的、说不出名字的冷香,认出了来人。
南宫赐半抱起谢以令,轻轻碰了碰谢以令的脸,见他缓缓睁开眼才松了一口气。
顾桓之与柳微缘随着山雾消散,一同跟了过来,看见化作一团山雾的峫宿,悄悄挣脱了阿四的控制,正欲偷袭两人。
柳微缘手中青伞飞去,伞面飞叶如刀,射向山雾。
飞刀穿过峫宿的身体,然而没能让他的动作停下来。
南宫赐察觉到危险,他一抬手腕,地上碧落回到他手里。
谢以令哪里还顾得上痛不痛,他赶紧起身,将体内浊气逼了出来。
符链再次出现,谢以令开口,嘴里血味还在:“这峫宿也不过如此,依我们几人之力,未尝不能诛灭。”
南宫赐认同道:“峫宿曾被将城主斩获,其魂魄借身修炼,如今虽邪气极盛,但已不如从前。”
几人说话间,各自站好位,准备齐攻峫宿。
“哈哈哈哈!”峫宿对此不屑一顾,他不过因温良辰保住了他的魂魄,才屈尊降贵地答应来收拾这群人。
原本杀几个蝼蚁让他兴致甚缺,眼下出乎意料的情况,反而生出了几分兴味。
“既然如此,本尊倒要看看,你们有几分能耐!”
南宫赐眉眼冷意凝结,吟咒结出灵阵。
谢以令一眼看出此阵法,也念咒协助。
南归天阁在众仙门中,一直位列首位。其独特的仙术灵阵,便是最好的服众原因。
顾桓之虽看不懂南宫赐布下的灵阵,但他能看懂谢以令的举动。
谢师兄,居然这么快就学会南归灵术了!
峫宿又岂会原地等死,他掀起狂风,意图摧毁阵法。
柳微缘与顾桓之不甘示弱,两人灵法武器并用,率先跟他打斗起来。
灵阵压顶,困住了峫宿,他抬手以为能轻易推翻,谁知灵阵竟沉如大山,纹丝不动。
见峫宿乱了阵脚,谢以令当即召出符链,使出一道咒术。
只见赤光照林,有乌红魔气形成一把长剑,斩峫宿而去。
四方各有迅猛攻势,碧落一剑贯破峫宿的头颅,符链死死缠绕住其身体,霜客锋刃的剑身斩落他的双臂,青伞从背后袭来,带着刀刃破空声。
“轰”一声,山雾被挤压成一团。
“啊啊啊——”峫宿怒震青山,地动山摇。
原本一人高的山雾渐渐被压制下去,淅沥沥化作一地黑水。
终于,声息停休。
谢以令因刚才强行使用了魔道诡术,心神大耗,眼前一阵晕眩,符链也随之消失。他手抬到一半,来不及扶头,直挺挺往前倒了下去。
所幸,人没昏迷。
南宫赐接住他,对他施了道固灵的灵咒,又握着他的手腕,自身的灵力探进去,替他稳固住体内有些躁乱的仙魔两股力量。
谢以令感激地看他一眼,目光转而去寻阿四。
他看见阿四蜷缩在树根下,用草丛隐藏自己,企图瞒天过海,招招手道:“过来。”
阿四惊讶地看着他,伸出一只看起来十分骇人的爪子,指着自己道:“我啊?”
谢以令点点头:“就是你,过来。”
阿四“哦”了一声,以蠕动的方式靠近他。
谢以令看不下去了,直接走过去拎起了他。
顾桓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谢以令手上,那团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物体,一想到是阿四的原形,心里先是惊疑了一瞬,然后涌出一股悲悯。
阿四用爪子捂住脸,小声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
谢以令心里一酸,晃了晃他:“别喊了,你还能变回去吗?”
阿四四肢离地,动了动道:“好像,不能了。”
谢以令看向了南宫赐,问道:“师尊,现在怎么办?”
南宫赐摇头道:“暂时只能这样了,过段时间他自然会恢复。”
出了山,可御剑飞行。南宫赐御剑带着谢以令,谢以令拎着阿四,顾桓之则带着柳微缘,一起前往沧灵都。
第34章 恶阴尸围困沧灵都 夜已至,星正亮。……
谢以令他们到时已临近黄昏, 穿过沧灵都大门,一行人直接落在殿堂前。
谢以令担心阿四这模样会被误会,对他道:“阿四, 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被人发现,就说是南归的人, 知道了吗?”
阿四点点头,迈开爪子跑走了。
柳微缘虽有灵力, 但他此行主要目的是救人。于是, 在看见有弟子被阴尸所伤后, 他急匆匆赶过去:“我先去救人,你们多加小心。”
沧灵都门派服饰皆为玄色,一眼望去,人与阴尸混杂, 一时竟分不清敌我。
形势紧急,几人也不再耽搁,纷纷加入打斗。
沧灵都的弟子见一道白影自头顶飞身而过, 待看清是何人后,顿时又惊又喜道:“是扶风道长!南归的人来援救我们了!”
沧灵都大公子沈万孤,听见这话的时候, 正死死以剑抵住阴尸大张的血口。
“呲”一声,一把碧剑穿过阴尸的双眼, 阴尸抖了抖身子, 倒在地上再不能动。
“传下命令,攻击阴尸的双眼。”南宫赐说完,动作迅速地飞向另一边。
沈万孤感激又复杂地看了南宫赐一眼,当即将这命令传了下去。
正与阴尸打得精疲力尽的众人闻言, 顿时如有神助。他们想方设法刺穿阴尸的双眼,不一会儿,局势便由下风转为上风。
顾桓之边杀边疑惑问道:“怎么只有这么些人?”
“其余弟子都被派去山下保护百姓了。”旁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回答他。
“原来如此。”顾桓之回头去看与自己搭话的人,兀的一惊,“沈小姐?”
沈闻君一对玄色匕首挥得极快,她面容清丽且有几分英气,眉毛不似寻常女子弯如柳叶,反而更像她手中的匕首。
沈闻君利索地转身,匕首精准地划过阴尸的眼睛,她一脚轻松抵住一只阴尸,另一把匕首飞出,在阴尸脸上绕了一圈,回到了她手里。
顾桓之看得直咋舌:“没想到沈小姐身手竟如此巧妙。”
沈闻君笑了一下,脱口道:“这都是跟我二哥学的”
她脸色一顿,突然止住下话。眼里浮出些悲痛,匕首似的眉也无意识折起。
顾桓之无意窥探他人隐私,赶紧转身继续与阴尸相斗。
谢以令与南宫赐并肩而战,符链在他手上使得炉火纯青。碧落与符链反方向而挥,总能在关键时替对方或挡或刺上一击。
阴尸的致命弱点是眼睛,谢以令脑中突然想起前世所学的一门术法。
“师尊,我有一法。”谢以令有些迟疑,“只是不知该不该用。”
南宫赐道:“正邪在人而不在其道,你若问心无愧,就不必顾虑。”
谢以令微微一怔,明白过来当即念了段灵咒。只见玄光将灵咒托起,他挥动符链在空中画了个阵法。
隐隐有扑翅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众人皆惊,唯恐又来了什么邪物。
最先入眼的,是一片黑压压如乌云的东西,将本就即将染上暮色的天空压得更暗。
随着距离渐近,众人看清了它们的原貌。灰色的长喙头部弯曲如钩,双眼的位置被一片平整的羽毛取代。
它们振翅齐飞时,如蓄势待发的苍鹰,双爪棕色,张开时几乎可以抓住任何东西的头颅。
此为追目鸟,是可以与鹰一类相媲的猛禽。
《诡契录》上有记:“追目鸟,听觉、味觉敏锐,眼盲不辨方向,能闻出眼睛的味道,三界五行之中,甚爱有眼之人、物。惧火,厌水。”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大惊道。
“不知道,没见过啊!”
“看样子像是老鹰,不过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
沧灵都殿堂内,沈鹤霜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以法阵抵挡想要冲进殿的阴尸。
沈明枫与沈明桐紧紧搂着沈鹤霜,脸蛋因恐惧变得苍白。
“爷爷,这些是什么东西啊,我好怕。”
沈鹤霜撑着法阵,安慰他们道:“枫儿、小桐莫怕,爷爷这就将他们赶出去。”
浑厚的内力震透法阵,阴尸被震得连连后退。
这时,沈万孤闯进殿内,劈开一只阴尸道:“爹,这些阴尸的致命点是眼睛。”
话音刚落,那只阴尸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沈万孤连忙提剑,一剑刺破了阴尸的双眼。
“爹爹!”沈明枫和沈明桐一见沈万孤,当即叫道。
“枫儿桐儿,乖乖跟着爷爷,切勿乱跑。”沈万孤左右手分别摸着两个孩子的脸,“爹爹去把这些怪物全部赶出去,听话,等爹爹回来,就带你们上街去玩。”
他说完,转身对沈鹤霜低声道:“南归的扶风道长来了。”
沈鹤霜闻言,属实惊讶不已:“我们有亏于他,他能不计前嫌,前来解围,日后必得重谢才是。”
众弟子对突然出现的追目鸟仍疑惑万分,一边与阴尸相斗,一边警惕着半空之中盘旋不下的鸟群。
有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谢以令。
“那人是谁?看样子不像是仙家子弟啊。”
“他用的什么术法?我怎么从未见过?”
“不知道,该不会就是他将这些奇怪的鸟群引来的吧?”
“看这架势,可不像什么正派术法!”
“莫非是什么魔道中人?那我赶紧去禀报大公子!”
谢以令咬破指腹,以血为令,一声令下,追目鸟俯冲而下,降落在沧灵都殿堂。
鸟啼鸣天响,振翅击双目。
相比刀剑,它们灵活的身形显然对付起阴尸来更加有效。
“天哪!”有人震惊,“它们是在挖阴尸的眼睛?”
群鸟齐下,溅起一阵飞羽浪花。
此景尤为壮观震撼,随着阴尸一个个倒下,四周的弟子也开始用灵力化去阴尸的残迹。
南宫赐忽有所预感地回头,沈万孤正打量着专心召鸟灭尸的谢以令。
沈万孤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头望见南宫赐。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却见南宫赐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沈鹤霜察觉外面的情况好转,安置好两个孩童,解开结界走出殿堂。他看见漫天追目鸟,不禁一愣,四下望去,目光在跟南宫赐对视时不由闪烁了几下。
谢以令以灵化出符链,链条穿过鸟群,与它们的利爪撞得咔咔作响。
沧灵都的阴尸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已除,但朔城内早已阴尸成河。
“师尊,我们走!”谢以令一甩符链,精准地套中鸟群中一只体型较小的追目鸟。
这只追目鸟的毛色与其他鸟乍一看相似,实则更浅一些,甚至腹部还有一块白点。在追目鸟中,它的地位相当于“公主”。
谢以令以这只鸟为质,径直与南宫赐赶往朔城。身后群鸟怒鸣,不甘不愿地跟着二人低飞。
“这!”沈万孤看向沈鹤霜,脸上隐隐担心。
沈鹤霜摇了摇头,道:“快带剩下的弟子赶去城中吧,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沈万孤应下道:“是。”
身后的顾桓之见谢以令与南宫赐离去,心里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二人赶到时,朔城内哭叫连天。
一名孩童不慎与家人失散,被奔逃的人群遗落,无措地站在街上啼哭。他身后是三五成群的阴尸,疯魔般朝他扑过来。
谢以令猛飞身过去,足尖利落地踩着路过的阴尸,借力将那孩童一把捞起,随后跳上屋檐,把人放下。
他摸摸孩童的头,道:“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要乱动,他们不会上来的。”
说完他就要走,谁知孩童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嚎道:“大哥哥你不要走!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谢以令有些为难地扒开他的手,脚还没往前动几步,又被死死缠上。
无奈,谢以令低下头安慰道:“那我找个人来陪你玩,好不好?”
那孩童眼中泪水盈盈,看着谢以令良久,才点了点头。
“阿四!阿四!”谢以令冲下面喊,“你恢复了就出来!”
“干嘛!”阿四在谢以令背后现身道。
谢以令回头,见阿四已经变回了生前模样,便对他说道:“你在这儿陪着他,可以吗?”
阿四叉着腰,扫了一眼比自己高了小半截的人,不满道:“你让我看着这个小鬼?”
谢以令拍了拍他的头:“三盒梨酥,如何?”
阿四脱口而出道:“不许反悔!”
谢以令下了屋顶,南宫赐已在各个地方布好了云罗网。他挥链而出,将链子中困住的追目鸟放了出去。
那只追目鸟发出一声惊鸣,成群的追目鸟应声而下。
南宫赐趁这时收紧云罗网,挣扎不开的阴尸顿时嚎叫起来。
扑腾双翅的声音不断响起,谢以令身影快速地阴尸间穿梭,符链所过之处,阴尸接连倒下。
沈万孤带着众弟子匆匆赶来,腥气冲天的腐臭弥漫着整座都城。
阴尸的嚎叫,追目鸟的鸣啼,刀剑碰撞的清响,以及满城的人声纷杂。有痛哭声,有惊叫声,还有人在破口大骂,痛斥这天///灾///人///祸。
恍惚间,谢以令似乎看见了当年墨城是怎样的惨状。他叹了口气,抬眼望见背着自己的南宫赐。
察觉到谢以令的视线,南宫赐身子微微一顿,随即回头。
夜已至,星正亮。
碧落的锋芒映在南宫赐身上,使他多了几分柔和。一把冰冷锋利的剑,忽然收敛了冷冽的锋芒。
谢以令心跳都停了一瞬,他冲南宫赐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动作行云流水地刺中了一只阴尸。
第35章 思无眠偶逢落魄人 如同一支流年利箭……
待到群尸灭尽, 众人皆是精疲力尽,追目鸟群也已围着那只特殊的鸟散去。
谢以令甩了甩酸疼的肩,看着满城狼藉, 对南宫赐道:“也不知今天过后,又要面对何种险境。”
南宫赐知道谢以令是在担心温良辰等人的下一步动作,宽慰道:“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此次阴尸围城,谢以令他们虽然及时赶到, 但仍有百姓弟子受伤。柳微缘此时人在沧灵都上, 沈万孤只能派弟子们将伤者们送进沧灵都。
他一转身, 看见谢以令二人似乎要走,忙收了剑将人拦住。
“扶风道长,此次阴尸一事,多亏道长与这位……”
谢以令连忙道:“在下谢辞, 字以令,是扶风道长的徒弟。”
沈万孤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道:“承蒙小仙君出手相助, 沈某感激不尽。天色已晚,想必二位也累了,不如随沈某前往沧灵都歇息, 也算是对二位的报答。”
谢以令道:“我只听我师尊的。”
南宫赐不语,沈万孤继续道:“玥公子他们也在沧灵都, 跟掌门人一同寻找解救墨三公子的办法。”
南宫赐这才回话:“多谢。”
一名妇人在此时抱着被谢以令所救的孩童, 低头匆匆而过。
谢以令神色轻松,唤来了阿四。
“好了,我们去吃饭。”
阿四原本困得快睁不开的眼瞬间一亮。
沧灵都山灵力丰盈,菌类鲜美, 且大多无毒。谢以令他们到了沧灵都,没麻烦其他人,自己煮了一锅菌汤。他不知从哪儿逮了一只山鸡,拉着顾桓之一起兴冲冲地烧水杀鸡。
阿四围着锅已经闻了几百遍,南宫赐见状,递过去一块手帕:“口水,擦擦。”
阿四不客气地扯过手帕,擦干净口水后,又瞪了南宫赐一眼:“要你管!”
南宫赐微微勾唇,没跟他理论。
火烧得极旺,不一会儿锅中的水便开了,再等了一会儿,肉也熟了。热汤滚肚,谢以令全身都轻松了不少,一阵舒服。
比起饱腹,吃饭对他来说更像是跟下河捞鱼、后山摘桃一样的乐趣。
顾桓之喝完一口汤,尝到了鲜味,又连着喝了两口:“很早就听说过沧灵都菌锅鲜香无比,今日一品果然如此。这各种鲜菌摆得整整齐齐在锅中,配上青的菜,红的肉,简直就是一顿盛宴!”
谢以令点头认同,转头见南宫赐半天没动筷,低声问道:“怎么了?是这汤不合胃口?”
南宫赐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现在烫口,我待它凉会儿。”
谢以令闻言,将碗中早早放凉的菌菇挨个儿夹到他碗中:“来,你先吃这个,已经不烫了。”
南宫赐微微一笑,垂眸轻言道:“好。”
秋月悬空,已是更深露重。
谢以令几人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顾桓之走得最早,阿四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只余他跟南宫赐踏月而行,一道走往住所。
两日后的清早,晨阳升上苍穹,白云聚散。
思无眠走在鬼城街上,听见酒楼里一阵接着一阵的唏嘘声,似又出了什么稀奇的事。
他被激起了好奇心,进了酒楼也想一听究竟。
说书人一连喝了好几杯水,才又继续道:“只见那南归天阁的扶风道长,单那么冷剑一挥,刹那间便让万千阴尸化成一捧黑土,灵剑所过之处,诸邪皆退”
思无眠看着说得唾沫渣子乱飞的说书人,又看了看台下满脸惊愕不已的看客,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步子轻快地走出酒楼,就在这时,一位周身尘土扑扑、弓背跛脚的男子进入他的视线。
思无眠一眼就被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吸引住了。
那荷包布料虽有磨损,却色泽如新,他不禁在肚里思量:这人看起来像个乞丐,腰间的荷包却材质上乘,恐怕是位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正想着,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从那跛子身后走过,姿态傲气,一派纨绔之态。
他右手摇扇自得,左手飞快地伸向跛子腰间,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那个荷包。
思无眠目光刹那冷了下来,当即一声厉喝道:“大胆小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行盗窃之事!”
那小贼一听,脚底抹油般就要逃走,却被思无眠使出一股灵力束缚了四肢。
“来人啊!仙门中人欺负无辜百姓,还有没有天理了!”
四周行人闻听此声,纷纷驻足围观。
衣衫华丽的公子涨红了脸,大声道:“堂堂仙门子弟,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虐待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觉得有损门派颜面吗?”
思无眠沉声道:“休得狡辩!我分明亲眼看见你偷了这位兄台的荷包!”
那小贼一听,忍不住直发笑:“哈哈哈哈,仙君好眼力啊,竟觉得如此精美的荷包是个臭要饭的,能拿出来的!”
四周百姓亦有所发笑,有人小声对思无眠说道:“仙君怕是看错了吧?怎么看,这荷包都像是这位公子的啊。”
思无眠冷声道:“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连我也要被这小贼糊弄过去,诸位莫被此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他看向那垂头一言不发的乞丐,心里隐隐怒其不争,但还是秉持公正道:“你既然说这荷包是你的,那你一定知道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了。”
荷包里还能装什么?当然是钱啊!
小贼只觉得眼前的仙君问了句废话,他有些艰难地转动手腕,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听见隐约传来细碎的碰撞声,心里有了底。
他很快应对道:“今早上府中丫鬟替我整理了这荷包,我想出门逛逛,就让她装了些碎银进来。”
思无眠闻言,见他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荷包里,装的是枣核。”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思无眠惊讶地回头看向那乞丐。声音虽然哑如钝刀,却不难听出此人年龄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哈哈哈哈!这要饭的倒是稀奇,不猜金银珠宝猜枣核?”
“我看,大概是脑子有点呆痴,倒是可怜。”
思无眠一抬手,将那荷包从小贼手中夺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荷包。
荷包鼓鼓囊囊的,他伸手进去抓了一把,手掌里满是干出了纹路的枣核。
“这!怎么可能!”小贼脸色涨得通红,几乎快要冒烟,“一定是你,将我荷包里的东西掉包了!毕竟你是仙门弟子,这点障眼法对你来说,不过雕虫小技,你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
思无眠装好荷包,递到那乞丐面前:“这位兄台,给。”
那人顿了顿,仍低着头,抬手接了过来。
那双手极瘦,布满了结疤后深于皮肤的伤痕。
思无眠心里一颤,耳边传来一句“多谢”。他张了张口,男子已经拿着荷包,一瘸一拐地走了。
思无眠回头看向还在死不悔改,似乎据理力争的小贼,冷冷道:“念你不过贪婪之举,未及人命,今日暂且饶过你。”
小贼闻言,渐渐安静下来,面色略有古怪地看向思无眠。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你,”思无眠说完,捏了个诀放置在小贼身上,“这是自省符,若你一年内再犯,我必会知晓,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
“你!”小贼顿时急得奋力挣扎,殊不知思无眠早解开了束缚,他一个用力过猛,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
周围人皆发出大笑,四散离开。思无眠摇了摇头,忽然愣住。
那个荷包上绣着的图腾,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思无眠心头一惊,连忙转身朝那跛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想起来了!那图腾形如“山”字,实则是个砚台。早些年,他跟同门师兄弟拜访水墨仙庄时,见过三位墨家公子,他们身上皆有一个这样的荷包。
“还请兄台留步!”眼见离那跛子越来越近,思无眠赶紧叫道。
跛子顿住脚步,回首间,三粒枣核飞快射向思无眠。
思无眠反应迅速,“叮当”三声清响,三枚枣核全部打在他的知行剑上。
“兄台,我并无恶意!”思无眠收了剑,忙解释道,“我,我见兄台遇事淡定,处事沉稳,想来不是常人。没想到,果真是高人不露相啊!”
“你有何事?”那人沉着声问,语间尽是戒备。
思无眠行了个礼:“我是晋城南归天阁弟子思远,字无眠,先前在兄台的荷包上,似乎看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图腾。不知兄台是哪里人氏?”
思无眠瞥了他一眼,没错过男子轻轻摩挲了一下荷包的小动作,静静等着对方回答。
“你说,”男子张了张口,那沙哑的嗓音像是在思无眠耳中摩挲,“你是南归天阁的人?”
思无眠赶紧应道:“正是!”
那人沉声道:“与我何干?”
思无眠愣了愣,见他转身要走,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诶!不是,兄台,我”
被他这么一拉扯,那人倏地抬起头看向思无眠。杂乱成结的头发下,仅剩一只漆黑的左眼。
思无眠的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男子眼皮深陷、血肉已干的右眼眶,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男子的脸,从轮廓中找出些记忆。
“墨、墨二公子?”
眼前这张脸,如果不是的确长得令人难以忘记,思无眠是绝对想不起来是谁的。
时隔多年,这张脸削瘦了许多,且一道刀疤从右额角划到左下颌。疤痕很深,几乎是正好穿过右眼,如同一支流年利箭,割断了此人一身风华意气。
第36章 思无眠偶逢落魄人 举杯对余阳,回首见……
然而思无眠挑挑拣拣, 还是从陈年记忆里将人挖了出来。
“墨公子,真的是你啊。”思无眠忍不住往前两步,“北邙山一别后, 我们快有十载未见了吧。”
墨无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中的荷包微微变形。
不同于思无眠的又惊又喜,墨无俦神态僵硬, 往后退了半步,语气生硬, 偏头想走:“我还有事, 先行告辞了。”
“诶!”思无眠赶紧拦住他, “墨公子,等等!你我好容易重逢,怎么这么急着走?”
见墨无俦停下脚步,思无眠不觉带了些笑意道:“不如我们好好聚聚?我请客!”
“不必了。”墨无俦眉头一皱, “没什么好聚的。”
思无眠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里清楚,一旦开口, 必会戳到他人心中的伤痛。
不如索性抛却那些,只谈些往年交情。
“墨公子,单我们两个一聚, 不带其他人,行不行?”
日渐西沉, 群鸟皆散。只余远处山尖一点余光, 斜斜落在孤凤楼窗边的桌上。
思无眠看一眼茶杯里细碎的光,拿起来轻晃两下,然后看向面前的墨无俦。
二人早已用过饭,让店小二撤了饭菜, 上了一壶茶来。
“墨公子以前,来鬼城这家孤凤楼吃过饭吗?”思无眠喝了口香茶问道。
墨无俦想了想,垂睫轻声道:“没有。”
思无眠闻言一笑道:“那我可算请对地方了,这孤凤楼坐落山腰,可见西落的余阳,举杯对余阳,回首见故人,岂不快哉?”
墨无俦沉默地看他一眼,半晌,那双搁了筷子就没动过的右手,缓缓伸向早已被思无眠斟满茶水的茶杯。
思无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颇为上道地将自己的杯子伸过去,与墨无俦在半道上清脆一碰。
“我敬你!”思无眠扬眉冲他一笑道,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茶。
这一敬,便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像是为了不让两人之间这般相顾无言,墨无俦舔了舔唇,尝试开口问:“南归,禁酒?”
“不禁啊。”思无眠下意识回答,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不常喝罢了,况且我身有重务,喝醉恐误事。”
见墨无俦眼中隐有探究,思无眠索性告诉他道:“我本跟随扶风道长一起历练,结果玥公子感应到灵器的气息,派我前来鬼城一看。”
对面的墨无俦猛一抬头,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眼眸紧盯着思无眠,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玩笑的踪迹。
可思无眠一脸认真道:“所以我就先行到了鬼城,打算去不定世拜访,看一眼灵器是否安好。”
墨无俦有些艰难地开口:“可知,是何灵器?”
思无眠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知道。”
世间皆知的灵器,全六都唯有两件。
一是墨城水墨仙庄的灵器边灵,二是原属于朔城沧灵都,后交接给鬼城不定世保管的灵器引钺。
南宫玥既感应到灵器,大抵是不会错的。若不是引钺因何缘由离开了鬼城,便是自墨城覆灭就没了踪迹的边灵再现。
外面已经完全没了残阳的余光,思无眠付了钱,打算就在这家酒楼歇脚。
“墨公子,”他神色很是认真,“我看得出,你也很关心灵器,不如随我一起,前去不定世拜访?”
墨无俦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抗拒:“思公子一人足矣,何必带着我。”
“那可不一样。”思无眠抓住他的肩不让他走,“墨公子,或许你不知道,这些年各家族从未放弃过寻找你。当初因为没找到你的……尸骨,所以我们都觉得你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大家知道你还在,定然会十分高兴的!墨公子,你就跟我一道去看看吧,也算是了结众多仙门,这些年的一桩心事。”
墨无俦听完,眼神有些茫然,思虑片刻后,很快变得清明。
“我,”他犹豫了几瞬,还是答应道,“我跟你去。”
思无眠订下两间面对着的房,叫店小二去准备了一套新衣裳给墨无俦。
墨无俦拿着衣服进门前,思无眠对他道:“墨公子,好眠。”
墨无俦点点头,关上了门。
第二天思无眠醒来,主动去敲了墨无俦的房门。门开后,他看见一位年轻男子。头发高束,银冠端正。面容雅俊,右眼被一只黑色皮质眼罩覆盖,却并不显邪魅怪异,反而有股凛然正气。
他穿着一身绣有精美暗纹的水蓝色锦袍,腰封挂着荷包。站立时如临风玉树,坚不可摧。
思无眠面上闪过惊艳,傻愣愣地问了一句:“墨公子?”
墨无俦神色仍十分淡然,可眼中含着明显的笑意:“是我。你不必与我如此生分,既相遇,则有缘,以后叫我无俦便可。”
只一夜过去,他似乎心境大变。
思无眠笑着点头,道:“无愁无眠,真是极相衬的名字。无俦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遇事你尽管告诉我。我思无眠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他拉着墨无俦出了酒楼,两人朝着不定世走去。
这两日,柳微缘白天下山救治百姓,晚上回沧灵都调养。
南宫玥在阴尸来临前,已将墨临渊带到沧灵都的静室看守,跟沈掌门每天探讨该如何将被炼化的“阴尸”转为“常人”。
谢以令夜里曾与南宫赐来静室,偷摸着看墨蔺渊的情况,却发现静室外早已站着一人。
那天夜晚,柳微缘在静室门口站了不知几个时辰,还是没有进去看一眼。
两天时间,朔城内受伤的百姓终于一个也不剩。于是这天,一众人齐聚沧灵都大厅。
沈万孤率先开口:“扶风道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南宫赐面色不变,道:“我们答应协助顾三公子缉拿雁展,不过他现在与温良辰勾结,降服并非易事。另外在平安镇,我们发现,他们还在暗中协助花解雨,残害无辜生灵,罪恶滔天。”
“花解雨?”沈万孤若有所思,“我们到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谢以令提醒他:“那花解雨在平安镇以雨花娘娘自居。”
一提到雨花娘娘,众人有了几分印象。
南宫赐道:“她以活人祭祀,傀儡作身,逆天而为,恐又是一场大局。”
沈闻君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天理之下,岂容这些人放肆!”
她转而将目光看向沈鹤霜:“爹,我想随扶风道长他们一起,把这些为祸世间的恶人全都抓回来。”
“不可。”沈万孤想也没想便出声否决,“朔城边缘仍有阴尸徘徊出没,你得留下来。何况,沈家已经失去了千秋,不能再失去你。”
沈闻君本想力争,一听二哥的名字顿时眼眶一红,忍了下来。
沈鹤霜在此时道:“那温良辰,是温家那个八年前就去世的长子?”
顾桓之道:“不错。他也正是当年屠杀墨城的凶手之一。”
南宫赐道:“我们在墨城捉住了温良辰的随身下属温自牢,他自称是傀儡师。但我观其灵力不过中等,最多只会操控,那满城邪气极重的傀儡,不像是他一人就能做到的。”
“此外,我们还在一户人家的坟头,发现了由温府的释魂扣,改成的禁魂扣法阵。”
“既然是温府的人,”沈鹤霜看向自家长子,吩咐下去,“万孤,你找时间去一趟温府,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另外,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去告知其他仙门,让他们留心,待商议好再做定夺。”
传闻中早已死去的温氏大公子温良辰与闲散恶人雁展狼狈为奸,又有入了歧途的路堇年和花解雨等与其勾结,这一连串事情暴露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必有蹊跷。
令众仙门惊讶的是,这几人的野心之大,竟敢肖想重生之术,并为其杀人作恶,逆天而行。
只是,还没等到各仙门的回音,尸潮在子夜时分卷土重来。
这夜,谢以令在屋内调理完灵气,感到体内灵力已经恢复到与前世一般,甚至更高后,本想将这好消息告诉南宫赐。结果见天色已晚,便作罢。谁知一觉睡到半夜,被惊呼声吵醒。
谢以令猛地坐起身,抬眼看去,门外已有光亮,他睡意顿消,连忙走出门。
刚一打开门,谢以令便看见南宫赐抬手正要敲门,忙问道:“六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南宫赐微垂着头看他,道:“阴尸夜袭,朔城已经沦陷,沈掌门已千里传音请求其余仙门派弟子援助,想必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谢以令来不及震惊,与南宫赐两人边说边赶往沧灵都大殿。
全都上下,所有弟子皆严阵以待,沈万孤正带着大部分弟子匆匆赶往山下。
顾桓之也在人群中,一见他们,眼睛一亮,忙走过来道:“扶风道长,谢师兄!”
谢以令微喘着气,有淡薄的白雾在他嘴边化开:“看来温良辰跟雁展,根本就没有想过后退,他们打算一举覆灭朔城。”
顾桓之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已将此事传回了日月灵台,过不了多久,我兄长他们应该就会收到消息前来支援。”
南宫赐道:“他们的阴谋时年已久,阴尸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阿令!”南宫玥边走过来边道,“墨三公子不知受何影响,又开始发狂了!”
南宫赐道:“阴尸王用处极大,兄长,还望你亲自守着他,渡过了这场难关再说。”
南宫玥点点头:“好,我先去控制住他,你们一路小心。”
南宫赐道:“好。”
三人正要赶往山下,不想半道上碰到了沈鹤霜。
第37章 歃血为引道长献灵 南宫赐正站在阵眼处……
见沈掌门手拿法器, 想要递过来,南宫赐出言婉拒了他的好意:“多谢沈掌门,不过扶风已身有南归法器, 足以抵御此次尸潮,助朔城渡过险境。”
沈鹤霜轻叹了一口气,只得将法器收回道:“沧灵都在扶风道长所需时未能相助, 实在过意不去……”
南宫赐淡淡道:“沈掌门不必对过往之事耿耿于怀,形势紧急, 我们先行一步。”
说罢, 他转身看了一眼谢以令:“走吧。”
谢以令从来沧灵都那天便感觉到南宫赐对沈鹤霜等人的冷淡, 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问。
眼下就更没机会了,他暂且将两人对话的内容压在心底,跟了上去。
朔城的城门已关,这段时间有守城人日夜防守。只是尸群在背后人的操控中, 翻墙跃门都不在话下,吓得守城人仓皇而逃,边跑边呼救。
这一闹腾, 自然惊醒了刚经历过阴尸袭击,正处于草木皆兵期间的朔城百姓。
万家灯火一户户亮起,从窗户泄出昏黄的暖意, 本是凡世温情,却没有令人感到半分安心。
沧灵都的弟子们已经分散赶往朔城内的各个大小州镇。朔城地方众多, 但所幸大部分的阴尸都围拥在朔城主城。
谢以令他们赶到时, 沧灵都弟子们与阴尸酣战已久,皆精疲力尽。
街上人山人海,天色与拥挤的人群融为一体,朔城上空如同坠了阴暗的云。放在平常本该是热闹繁华的景象, 此时却全然不同。
街道上,阴尸伸出的利爪如铁钩,正死死扣住一名逃窜的百姓。它十指深陷进百姓肩膀,将他半边身子撕拉下来。
可怜那无辜百姓,连呼救的话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生生痛断了气。
旁边一人见了当场吓破了胆,双腿软得像面条,挣扎了半天也没力气站起来逃命。只得眼睁睁看着阴尸逼近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坚硬的獠牙穿透头骨,那百姓整颗脑袋顷刻间血流不止,双目死死瞪着没了气息。
数名百姓被追赶的阴尸扑倒,落入尸群中,几秒后阴尸散开,地上只剩一些带血的碎骨和残肢。
刺鼻的血腥味笼罩着长街短巷,彻底倒地不起的阴尸身上淌出看不清颜色的黏液,潮湿了地面。像是浓稠的血,与百姓及仙门弟子负伤滴落在地的积血汇聚,形成一汪血潭。
血液淌过之处,一条条,一道道,如同交错的疤痕,贯穿长街。
谢以令看了眼南宫赐,低声道:“南宫赐,你千万小心。”
说完,他一个飞身,落入阴尸密布的街道。手中灵力大盛的符链,不断冲震着阴尸。
顾桓之抵挡阴尸之际,余光里瞥见南宫赐一掠而过的身影。他忙着对付眼前发狂的阴尸,没去细看,也就没注意到,南宫赐已经一个轻巧飞身,落在了一栋楼阁的屋檐上。
他将碧落取下,从容出鞘,垂眸看着底下与阴尸厮杀的众人。
虽然仙门人竭尽全力在厮杀,但速度仍旧太慢了。百姓死伤无数,而中了尸毒的,不可能全靠柳微缘一人来救,更何况还灵叶也并非取之不尽。
若是有一个方法可一劳永逸呢?
寒风鸣过高楼,碧落通体发出有些灼眼的白光。南宫赐抬手在脚底下画了一道灵阵,随即一挑剑,冰冷的剑刃贴上掌心的皮肉。
只略一用力,霎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
他面不改色,眼见血越流越多,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脚下的血顺着灵阵的路线,一路蔓延开来,形成一个血阵。
灵阵周身显出赤色的微光,并随着血液增加,开始震动。
风更大了,似乎预示着不久后将迎来一场怎样残酷的扼杀。
南宫赐原本整齐的墨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衣衫婆娑起舞,不小心沾了血后落下鲜红的痕迹。
灵阵一经形成便开始汲取南宫赐的灵力,四海之内,竟隐隐动荡。
谢以令正疑惑是哪路神仙出手,抬头四处望去,在看见高楼的瞬间,一阵刺目的疼痛。
入眼是一道浸染了血色的灵阵,南宫赐站在阵眼处,以血为引,贡献灵力。
天风卷入衣袍中,激得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谢以令整个人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心脏骤然一疼,愣在原地。
待他好容易回过神,才急切想要出口阻止:“南宫赐,住手!”
一声叫喊传出去,引得最近的沈万孤侧目而视,看见楼阁上的南宫赐,自是大惊失色。手中宝剑一出,绞得身前阴尸双目尽毁,随后赶紧趁着这空脱身。
“这是,歃血献灵?!”沈万孤看出其中招术,愕然地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南宫赐的做法,“这方法实在,实在铤而走险啊!稍有不慎,轻则自身灵力亏损极大,重则被血阵反噬失命……”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阴尸又围了上来,他赶紧抽剑抵挡。
谢以令听了他的话,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顾一切飞身而上,落在距离南宫赐不足三米的屋檐另一处。
他以掌聚灵,源源不断地传向南宫赐。灵阵的光芒,也因为他的助力而愈发强烈。
赤色的微光如池中涟漪,悉数向四周泛开来去,扫过低下朔城的大小州镇。那些受伤却侥幸逃脱阴尸魔爪的百姓,被赤光照过,周身感到一股淡淡的凉意,体内一轻,似乎有股阴秽气体消散而去。伤口只剩单纯的疼痛,不再有古怪的感觉。
沈万孤看了一眼正与阴尸殊死拼搏的弟子们,也飞身上去。
谢以令瞥见身旁的沈万孤,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前方南宫赐神色未变,任风声凛冽,细如刀刃,在他因灵力流失过多变得苍白的脸上,雪上加霜地添了几道伤口。
脸颊处一阵火辣辣的疼,细小的血珠不断渗出,流下一道道血痕。
突然,灵阵忽地震动起来,南宫赐被阵法反噬了一瞬,喉头腥味猛起,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
身后的谢以令心如刀绞,顿时提心吊胆,对他喊道:“师尊!你先停下!”
沈万孤仔细查看情况:“不好,扶风道长这是遭阵法反噬了!”
谢以令一听,忙问:“沈公子,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师尊?”
沈万孤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恐怕没有。据说上一个使用歃血献灵还是沧南道长,自他去后,再无人参透此术。”
灵力流失的速度加快,谢以令也有些撑不住了。他死死咬着牙,看着南宫赐尽力压住阵法的背影,忽然一瞬息明白了什么。
南宫赐不过是做了跟自己前世一样的选择。原来那时,他是这样的感受。
偌大苍穹不再是浸了墨的浓黑,天色与山色渐渐分明起来,东方将白。
南宫赐勉强稳住心神,压住了灵阵。
满城的阴尸嘶吼狂叫,无数哀嚎声起,刀剑乱舞中冷光相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密密麻麻的阴尸接踵而至,将朔城紧紧包围。沧灵都的弟子们就在这令人望而生畏的尸潮中,杀出一条血路,奋力解救朔城百姓。
而就在此时,各仙门救援的人终于赶到。
顾子衍带领着卫城日月灵台的弟子刚到,鬼问心领着鬼城不定世的弟子紧随其后。
两方加入沧灵都弟子的阵列,这一下除尸的速度快了许多。哪怕尸群庞大如潮,也架不住各仙门弟子挥剑即灭。
顾桓之自离开卫城,这一路所探查到的信息都会定期毫无保留地传送回日月灵台,其中自然包括所知的阴尸致命弱点。
因此日月灵台的人一来,便勠力同心,杀得阴尸们节节败退。
他闷头与阴尸打斗着,忽然发现不见南宫赐与谢以令,就连沈万孤也没了人影。正疑惑着,抬头一看,差点没吓得神魂俱散。
阵眼处的南宫赐已是力微神疲,强撑着灵阵。谢以令与沈万孤二人,皆是力尽筋疲力尽之态,已要支撑不住。幸好鬼问心在这时上去,替南宫赐渡送灵力。
谢以令尝到了口中的血味,却没有停手。前世,他与鬼问心关系不算太熟,但见对方能在此时伸出援手,不由观感颇好。
看着上方的谢以令他们,顾桓之于心不忍:“二哥!这里暂且由你照看着!”说罢,不等顾子衍反应过来,已轻然飞踏上高楼。
晨阳初泄,天地万物在刹那间明亮起来。
南宫赐剑走偏锋开灵阵,着实惊到了一群仙门中人。
鬼问心本身对未接触过的仙门术法尤为好奇,今日亲眼得见,对南宫赐更是生出钦佩之意,心中暗自思忖:若是掌门人不介意,他倒想拜这扶风道长为师。
谢以令等人齐心聚力,希望灵阵能多撑一阵。
殊不知,南宫赐目光落在碧落上,掌心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流缓慢,已经放不出更多的血了。
他身影一晃,半跪在了地上,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故技重施割破掌心。
“南宫赐!”
意识恍惚间,南宫赐听见一道语气熟悉的声音。
谢以令一步步靠近法阵,厉声呵斥:“南宫赐,你给我住手!”
南宫赐心头微动,知道自己应当已经临近意识崩溃的边缘。
谢以令不敢贸然闯入灵阵,隔着一段距离观察。边上的顾桓之见状,正要提醒他,下一秒,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口中。
谢以令凝神,无视周遭所有目光,捏了个诀飞向南宫赐。
那灵诀渐渐放大,竟是与南宫赐的灵阵严丝合缝盖上,融为一体。只是灵阵的阵眼忽然闪了闪,迸出一道极强的赤光。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起火了?”
“沈师兄,沈师兄!”
随着那道赤光闪过,沈万孤听见自家弟子在底下响起乱作一团的惊呼,忙低头去看。
只见原本与仙门弟子撕咬恶缠的阴尸,忽然齐齐周身起火,人形火棍一样四处乱窜。
第38章 谢以令劫后生疑虑 南宫赐接住了那滴泪……
那火焰不似寻常, 一旦沾上便扑不灭。不像仙门术法,反而更像阴蝶之火。
而地面上的阴尸虽然已无灵识,但在人为操控下竟也懂得趋利避害, 躺在地上翻滚扑腾,亦或是想要抓住仙门弟子同归于尽。
众仙门弟子又怎是坐以待毙之人,迅速反应过来远离了阴尸, 且开启了结界。
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经久不息,响彻朔城上空。火舌吞噬着阴尸群, 众人耳鼻间充斥着劈里啪啦的骨头烧烈声与皮脂腐臭的焦味。
这一招让众人都心惊胆战, 心有疑言却不敢问出口。
身后鬼问心双眼微眯, 打量着谢以令,心里思索道:这人又是谁?似乎与扶风道长关系匪浅。所用的法子他也从未见过,若是可以,他倒想两个一块儿拜了。
降下阴火, 谢以令沉下脸色走向南宫赐,半蹲下用力握住他的手,滴答几滴血溅在他手腕, 他视而不见,低头端详着南宫赐没什么表情的脸。
南宫赐抬起眼皮,看见谢以令, 他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谢辞。”
谢以令看着南宫赐比任何时候都苍白的脸, 握着他还在发抖的手, 忽地眼眶一酸,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泪来,正好打在南宫赐手掌心。
南宫赐接住了那滴泪,扯了扯没什么血色的唇, 似乎是轻笑了一下。随即他身子前倾,头倚着谢以令的肩,点了两下,昏了过去。
灵阵渐渐失去光芒,消散在风中。
阴火黏附着阴尸,烧毁了它们的躯体。它们在烈火中呐喊,逐渐化成一地灰烬,一场浩大的屠城杀戮就此被烧没。
太阳照在身上终于有了些暖意,却很快被一阵阵沁凉秋风带走了余温。
灰烬四起,被吹散开来,不知飘向何处。
谢以令小心翼翼将南宫赐几乎是半搂在怀里,搀扶着想沿屋檐下去,突然被一人挡住了眼前去路。
鬼问心义正词严道:“我要拜你为师!”
话音刚落,一旁的顾桓之勉强呵呵笑着将人带到了一边去:“谢师兄,这人是鬼城不定世的大公子鬼问心。”
谢以令少见的面无表情道:“我师尊灵力重损,后续还请顾师弟与其他弟子去城内各处巡视一番,谨防有阴尸余存。”
顾桓之本就有这个打算,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人走后,鬼问心一脸不解:“你为什么拦我?”
顾桓之看出这人是个比自己还没眼力见的,也不跟他计较,转移注意力道:“事情还没结束,我们还得去察看朔城各处是否有残留的阴尸,须得斩草除根,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鬼问心听完暂且将拜师的事放到一旁,与顾桓之一道带领着大批弟子于朔城大街小巷巡游,彻查清楚确定再没有阴尸存活后,才携弟子而归。
谢以令没带南宫赐回沧灵都,而是就近选了一家客栈。
街道四处都被阴尸破坏过,哪怕是闭门不开的人家,也有被阴尸围攻直接破门而入的。
譬如眼前这家客栈,大门已是千疮百孔,阴尸的抓痕道道入木三分,清晰可见。
客栈内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谢以令进去时还是礼貌地询问了一声:“有人吗?”
原本以为店里的人应被阴尸吓得全都逃命去了,谁知最里边的墙角处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客官,是……用饭还是,住店啊?”
一个反光的脑袋在谢以令惊讶的目光中,从被一张翻倒的桌子掩盖住的墙角里探出来。
见有来客,钱通习惯性想整理头上那顶四方小帽,却扑了个空。他弯着腰四下寻找,从另一张倾倒的桌子下捡起了帽子,工工整整地戴在了头上。
谢以令细细打量一看,这人长着一副贼眉鼠眼相,衣着却讲究,与自己说话时还不忘掸干净长袍上的灰尘。
随着他的动作,腰间别着的一张算盘嗒嗒作响。
钱通脸色浮起迎客的笑,只是先前受阴尸惊吓的恐惧还未完全消下去,一时间脸上表情哭笑参半,精彩极了。
谢以令收回目光道:“给我开一间房。”
“诶!好好好!”钱通俯弯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谢以令见他上楼时两腿还打着抖,忍不住问:“你是这客栈的老板?”
钱通点头道:“没错,仙君还有什么吩咐?”
谢以令摇摇头,扶稳了南宫赐,问他:“你怎么没逃?”
钱通笑着解释道:“仙君有所不知,这家店就是我的身家性命,我往哪里逃?”
谢以令想了想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若是遇见危险,还是保命要紧。”
钱通点头哈腰地夸了谢以令一番,对于他所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回应。
说话间,他们到了二楼厢房。
钱通特意选了一间有日光的房间,将谢以令送进房后退了出来。
南宫赐掌心的伤口已经没再继续流血了,谢以令坐在一旁空余的榻上开始调理灵力。
调理好后,他靠近南宫赐,坐在了床边,以南归仙术护住了南宫赐的灵脉,再慢慢运起灵来。
灵力流窜四肢百骸,充盈周身。
南宫赐长睫微颤,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自己身边萦绕。手心稍一动作,就牵扯起一阵剧痛,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谢以令注意到南宫赐的神情变化,出声提醒道:“别乱动。”
南官赐立刻安静了下来。
此时窗外日头正盛,生死一夜天后,有了片刻人间静好。
谢以令慢慢收回灵力,见南宫赐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他的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虽然还是白,但基本属于原本肤色。
谢以令的手极慢地伸过去,落在南宫赐脸上,轻轻抚过。摸完脸,他莫名有些心虚地舔了下唇,又顺着脸往脖子那里摸。
皮肤上传来的温热,胸膛处平稳的跳动,都让谢以令的心安了安。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陪着南宫赐一起躺着休息一会儿时,突然感应到什么,抬眸看向门口。
门被撞开,一只兽状的东西迅猛地冲了过来,飞奔时隐隐可见身上的火花。
“阿四。停下。”担心会吵醒南宫赐,谢以令下意识出声制止他。
“谢辞哥哥救命,有个坏蛋要打我!”
谢以令一听,赶紧起身过去,将他一把提过来藏在身后。紧接着,门口出现了鬼问心的身影,他身后是一直在拦着他的顾桓之,以及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跟上的沈万孤、顾子衍等人。
“鬼公子,诶,鬼公子!”顾桓之扯着鬼问心的袖子不让他进去,偏偏鬼问心跟入了魔似的往前走。
阿四立刻嚷嚷起来:“就是他,谢辞哥哥就是他!”
“小兄弟,”鬼问心忽然对他行了个礼,“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一身本领着实厉害,想长长见识罢了。”
他撩起衣摆抖了抖,谢以令看见上面已经被烧出一个焦洞。始作俑者是谁,自然很明了了。
阿四哼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受惊吓变回原形,短时间内又不能变回去了。”
原来是个误会。
谢以令把阿四放下来,转身对几人道:“我师尊还在休息,几位有什么事,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
顾桓之连连点头:“好的,我们去外面。”
说罢,几人退出了房间。
谢以令看了一眼南宫赐,见他仍在睡觉,轻轻戳了戳他的脸,然后快速收回手,走了出去。
门外,阿四两爪放在胸前站立起来,鬼问心好奇地盯着他,忽然问:“你收徒吗?”
“啊?”阿四往后退了一步,又跳开了。
“他的本事你可学不会。”谢以令关了门,走过来说。
鬼问心看向他:“这五鬼是你养的?”他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仔细看了看谢以令的相貌,又回想了一下阿四人形的原貌,打消了二人可能是父子的荒谬想法。
谢以令道:“我捡的。”他看着鬼问心一行人,心里想着朔城此次阴尸一事。
当务之急,是解决掉温良辰等人,根除隐患。
顾桓之看谢以令神色严肃,知道他是想说正事,便替他开了个头:“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我们趁机谈一谈,朔城此次出事,温良辰他们有何目的?”
谢以令顺势接话,语气不由郑重起来:“他们散播七阳,以活人炼尸,祸乱仙门,这一切总该有个原由。”
是了,如今发生的诸多事都与当年墨城经历的几乎说得上是一模一样。
沈万孤等人陷入沉思,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谢以令问出心里疑惑:“为何他们当年的首要目标是水墨仙庄,而不是其他仙门?”
此时旁听的几人也都疑惑了过来,顾桓之稍加思索:“我们已经知道,温良辰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求重生术,而灵器,是最有可能达成重生的。”
一语出,众人皆被点醒过来。
“边灵!”沈万孤斩钉截铁,“他们一定是为了边灵!”
鬼问心道:“所以当年,他们虽然屠了水墨仙庄,可是并没有得到边灵,所以现在才想卷土重来?”
“那他们此次为何又偏偏选择了沧灵都?”谢以令一边观察着几人的表情,一边明知故问,“难道沧灵都内,也有跟边灵一样的灵器么?”
沈万孤神色微变,他咽了咽口水,答道:“原本是有的,只是在几年前已交于鬼城保管了。”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鬼问心,后者一脸坦然:“那灵器我也没见过,是我爹负责送往灵室的,我也同大家一样,单只知道个灵器名罢了。”
第39章 谢以令识破离山计 但见灯火明,不闻人……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 鬼问心语气笃定地继续说:“引钺不可能离开鬼城,灵室周围每天都有弟子把守,严加看管。爹也时常去查看, 确保灵器一直在灵室内。”
谢以令却从中听出几分不对劲,他眉头皱着,细想之下, 神色一变:“不好!今日朔城一乱,恐是调虎离山!”
沈万孤不解, 忙问:“何以见得?”
谢以令解释道:“此次沧灵都被袭, 从数量上看, 温良辰他们几乎是放出了全部阴尸,看起来的确是像是动用一切势力倾巢而出,势必要倾覆沧灵都。可这些阴尸,虽庞大, 但都是些低级阴尸,根本不可能在沧灵都上下都戒备的情况下,顺利攻灭朔城。”
顾桓之明白过来:“当初天墉府是遭遇夜袭, 一时增援不及,所以才会灭门。而他们对付墨城,先用病疫挑拨, 离间仙门与黎民,让水墨仙庄失了民心, 提前埋下了危机, 因此才一举得逞。”
“可是这一次,沧灵都早有准备,甚至已向其余仙门求助,按正常逻辑, 任谁都知道此时不是攻城的良机。可他们还是做了,这也太不合理了。”
谢以令接着道:“这没什么不合理的,因为他们真正的目标本就不是朔城。而是想趁所有仙门都援助沧灵都时,偷袭唯一有灵器的仙门——鬼城。”
鬼问心自是最关心鬼城安危,闻言连忙出去给家中传音。
谢以令看着鬼问心匆忙的背影,道:“来不及了,既然这是他们的计划,想必如今鬼城已被他们入侵了。”
他低头看着不住拿脑袋拱着自己腿部的阿四,拍了拍他的头:“阿四,你就先待在朔城,帮我照看一下师尊。”
谢以令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温良辰他们眼中的目标,不可能在这场计划中全身而退。
与其躲避,不如迎敌。只是南宫赐重伤,他心里并不打算让其一道去鬼城。
阿四有些委屈地低吼两声,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突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南宫赐单手扶着门框,出现在众人眼中。
谢以令一见他出来,脸色微变:“师尊,你怎么出来了?”
他抬手接住南宫赐从门框下落下来的手腕,紧紧握住,半边身子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门口。
南宫赐没看他,对着众人道:“若是边灵真的重现,诸位应如何处置?”
谢以令想起自己体内的灵器,大概率就是边灵无误了。他下意识捏紧了双手,手背上传来属于肌肤的温热触感。
他因心虚一顿,面不改色地低头看了眼,南宫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反覆盖住他的手背。
不必担心。
谢以令看懂了南宫赐的眼神,明白了他为何执意要与自己去鬼城。
既然南宫玥能感应到灵器气息,想必南宫赐早就猜出他身怀灵器。只有自己在他眼前,他才会安心。
沈万孤等人没注意两人的动作,他与顾子衍互相看了看,有些迟疑道:“这,边灵本属于水墨仙庄,若是真的找回,理应还于墨三公子。只是……墨三公子如今已失神智,恐怕无法尽保管之职责。”
顾子衍道:“那就哪个仙门找回,就交于哪个仙门保管,如何?”
南宫赐浅勾了下唇,同意道:“好。”
几人商定,一起下了楼。
谢以令悄声问南宫赐:“你怎么样?伤势那么严重,不可硬撑。”
南宫赐道:“放心,歃血献灵只是当时损失大,结束后没什么大的影响。”
谢以令眯着眼睛审视他:“那你还晕了过去。”
南宫赐“咳咳”两声,靠在他肩上:“徒不嫌师废。”
鬼问心传完音信,正要带弟子离开,看见众人出来,还是行了个礼道:“朔城危机已除,我也该回去了。”
沈万孤知道鬼问心归心似箭,也不留客:“沈某万分感谢此次来协助沧灵都渡过难关的诸位,鬼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就带沧灵都的一部分弟子,与鬼公子一道前往鬼城,尽一份薄力。”
虽然南宫赐跟着一同前了鬼城,但阿四还是被留了下来,谢以令嘱咐他多加帮衬柳微缘。阿四甩了甩尾巴,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谢以令前脚刚踏出店门,后脚便不小心与一人相撞。
那人是从身后直直迎着谢以令的后背撞上去的,等谢以令回头看过去时,他抬手虚行了个礼:“抱歉,这位公子,你、你没事吧?”
谢以令听他说话有些不流畅,似是喝醉了酒,也没计较:“没事。”
眼前的男子一身墨绿色长袍,浑身散着酒香,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或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面容微红,眼神迷离覆着水光,神情极不清醒。
男子慵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谢以令,身形摇晃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摆手道:“没事、就好。没事,好,没事……”
见人走远了,谢以令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他察觉此人不简单,偏头眼神询问南宫赐,却见对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识。
鬼城不定世。
思无眠带着墨无俦确认了灵器无恙,本想离开,恰又得知鬼问心带弟子支援沧灵都一事,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怪异的不安,便在鬼城主的挽留下没有离开。
墨无俦察觉到他的情绪,私下问道:“无眠,你怎么了?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思无眠叹了口气,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感到怪怪的。”
墨无俦找了座僻静凉亭,与他坐下道:“有何烦恼,可否与我一说?”
思无眠蹙眉,有些犹豫:“无俦,你觉得,那么多阴尸攻打沧灵都,有何目的?”
墨无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想摧毁沧灵都了。”
思无眠听了,认同了这一说法,又道:“可我觉得不止如此。它们为什么偏偏想摧毁沧灵都?为什么不是南归,也不是日月灵台?”
墨无俦见思无眠对这个问题似乎起了些执着,配合着道:“或许是因为沧灵都更近,他们想由近及远,各个击破。”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踏灭整个仙门世家?”思无眠说着,想到自家仙门的实力,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而且,从他们的行事上来看,他们并非求独霸天下这种虚名。如果真是,那他们也该开宗立派,成立个魔教才是。世间妖魔邪祟如此聚杂,还怕招不到弟子?”
墨无俦听完,觉得十分在理:“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些奇怪。”
“他们一定有个目的。”思无眠眉头越皱越紧,脑中恨不得将一路上获得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掰碎去想,尤其是在地宫看见的那些诡异的阵法。
“对了,玥公子让我来鬼城看灵器!”终于,思无眠灵光一闪,“可鬼城灵器好好的,那玥公子所感应到的,岂不就是边灵?”
墨无俦心里一跳,看向他:“倘若他们是为了灵器,那不定世……”
思无眠一下站起身:“果然有问题,他们用阴尸引人耳目,让各仙门派人援助沧灵都,趁机来个声东击西。”
两人急匆匆地想要将此事告诉鬼城主,刚走到大殿,一位红衣女子正好下台阶。
虽隔着距离,却无法忽视她出尘的气质。红衣衬着雪肤,莲步快移到二人面前。
这女子正是人称不定世鬼公主的殷风月,她见思无眠面容严肃,心里隐隐不安道:“两位仙君来大殿可有事?”
思无眠与墨无俦向她行了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只听一名弟子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报——鬼城有妖物来犯!瞧不出是什么名堂!”
思无眠心里“咯噔”一惊,飞快地跟墨无俦对视一眼:“鬼公主,沧灵都阴尸围困恐是背后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夺得贵仙门的灵器。”
殷风月神情瞬间冷冽如霜:“多谢仙君,我这就带领弟子前去抵御!”
话音刚落,突然有几名弟子被一股力量从远处击飞过来,狠狠摔在三人面前。
鬼城距离朔城御剑飞行最快只需半日,谢以令他们一刻也未耽误,很快到达。
看着几名守城人躺在血泊中,众人顿时心里一沉,胸中怒火攻心。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进城,只见鬼城上空已黑云压城,满城风雨摧残。
鬼城的百姓纷纷房门紧闭,一时竟显得荒凉。这些傀儡没有冲进房里伤害百姓,显然是特意在城中等着他们一行人的到来。
谢以令目光扫过四周:“又是傀儡术。”
成群的黑雾傀儡闪过,欲伺机而动。
南宫赐道:“这些傀儡杀一生二,普通仙法根本除不尽,诸位若会反控可以试试。”
谢以令记起墨城时南宫赐所用反控之术,两人同在南归修道十载,他自是也会那些仙法。
可惜这次的傀儡并非墨城里的那般简单,它们具有灵识且狡猾多端,四处躲避,任凭谢以令等人如何反控也没能成功。
鬼问心看出这些傀儡有意拖延,焦急道:“这里就先拜托诸位了,我先带弟子们回不定世看看!”
众人自是没意见,继续与黑雾傀儡斗智斗勇起来。
鬼城多山,地势逐渐降低。不定世处于低平天地之间,被崇山峻岭所围。进入前有一处百米长吊桥,桥下清水见白石,左右景致不同。
半天通明的苍穹,碧天浮云,绿林可见麋鹿跑窜。半边漆黑的夜城,灯火如星,街市喧嚣人声鼎沸。
可如今,但见灯火明,不闻人声起。
鬼问心与一众弟子悬心吊胆地过了吊桥,进入仙门不定世。
先是听见利器相击的打斗声,众人赶紧上前。又见一道如鬼魅的黑影,格格不入地交错在不定世身穿暗红仙服的一众弟子中。
鬼问心当即握紧佩剑冲星,提剑杀去。
剑气射天破云,那人却看也不看反手接住了鬼问心偷袭的一剑,回过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乘人不备可不是仙门君子所为,鬼公子,你说呢?”
第40章 易报新仇难解旧怨 谢以令冷笑,笑意中……
鬼问心瞪着眼, 怒喝道:“雁无羁!”
雁展神情狂傲而嚣张,浓墨扫过似的双眉飞扬,丝毫不惧盛气凌人的鬼问心。
鬼问心见他这模样, 心中怒火更盛,手执冲星剑,蓄满了气力, 狠狠刺了过去。
雁展不躲不避,待剑尖就要刺进肩膀时, 将身子一扭, 趁剑落空, 抬手直接握住了鬼问心的剑。
鬼问心甚至听见了剑身划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割破声。那声音令他浑身不适,汗毛竖起。
雁展笑了笑,感受不到疼痛般晃了晃剑身:“鬼公子, 我让你三招如何?这是第一招。”
鬼问心脸色有些难看,他咬紧牙根试图收回自己的剑,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那剑跟在雁展手里生了根一样牢固。
鬼问心松开剑, 改用灵力御剑。
“冲星,回来!”
一声厉喝,灵剑摇动。雁展原本就鲜血淋漓的手更是血流如注。
雁展忽地一声轻笑, 歪头看向鬼问心身后道:“鬼公子,小心。”
鬼问心来不及回头, 反应迅速地操控灵剑抵挡。
“铛”一声震动, 他被那道力量从背后狠狠地重击。
“啰嗦。”温良辰周身寒意深重,语调冰冷,“不过是杀一个小小仙门之子,竟也能把自己搞得血淋淋的。”
雁展举起受伤的那只手, 冲温良辰无辜地笑了笑。
鬼问心看见温良辰,顿时惊愕失色:“温、温良辰?!”
温良辰没有叙旧的心情,他动作果决,一掌打向鬼问心。他的掌风透着狠厉,猛然出手丝毫不留活路。
鬼问心一时躲避不及,生挨下这一掌,瞬间只觉得两眼发黑,神魂都差点被震出来。他仰面朝天,视线模糊,吐了两大口血,喘着粗气呼出满嘴的血腥味。
温良辰手心黑气混沌,半点喘气的机会都没给鬼问心留,再次打了过去。那黑气状似骷髅,咧开嘴就要再次背上一条罪孽,却在半路被一道铁链劈成了两半。
急忙赶来的谢以令一抖符链,手中的链子越伸越长,缠住了重伤倒地的鬼问心,将他一把拽了过来。
身后的顾桓之等人,立刻动作迅速地扶住鬼问心。
夹杂在不定世弟子中的思无眠看见南宫赐,仿佛一下找到主心骨,欣喜地叫道:“扶风道长,你们来了!”
谢以令他们在鬼城内被那些黑雾傀儡戏耍了好一番,无论是南归天阁,还是日月灵台,亦或是沧灵都的仙术,竟皆对这些傀儡无用。
顾桓之这才见识到了傀儡术的厉害,不由道:“难怪被仙门百家列为禁术,这是根本没有东西能制得了它们啊!”
不知为何,在一众资深仙门人中,他下意识先问了谢以令:“谢师兄,你可有什么法子?”
谢以令此时满头大汗,他眼眶微湿,摇了摇头,汗水随着动作渗进眼中,有些刺痛。
然而他顾不上这痛意,只偏头问另一边的南宫赐:“师尊,你怎么样?”
南宫赐神色一顿,先前因歃血献灵,看似伤灵动脉,实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时的浅痛。
他抬手按住胸膛处,感受着体内完好无损的灵力,轻咳了两声,声音几乎是飘向谢以令耳中:“不碍事。”
谢以令放心不下,正要过去,一只黑雾傀儡趁机略过他四周,“刺啦”一道布料撕裂声响起。他捂住胳膊,指缝间隐约可见血迹。
那黑雾傀儡拉长了身形,一前一后冲谢以令摇摆着,似在嘲笑。
南宫赐眼神冷下来,一剑过去,精准刺中傀儡,却没什么用。那傀儡毫发无损,摇摇晃晃地飘远了。
“欺人太甚。”谢以令咬牙道。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其余人,见他们忙着对付傀儡,没人注意到这边。指尖灵力微现,光芒血红,连带着整只手掌都透出红色。手掌的骨骼、筋脉和纹路都清晰可见。
谢以令凭借记忆默念了几句咒语,忽然间,四周事物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变得缓慢起来。他抽动符链,一道又一道地鞭打在附近的黑雾傀儡身上。
不过三五下,便见它们体内的那根金丝被抽打出身体,掉落在地上,化作一股灵力随风而逝。
谢以令轻而易举便将被抽掉金丝的傀儡控制住。与此同时,他十指间出现一根金丝,缠绕复杂地裹住他的手指。
竟然是……与在墨城时,温自牢用过的傀儡术一模一样!
谢以令静下心来,解着手上的金线,随着他的动作,鬼城内的傀儡感受到有另一股力量在争夺它们的身体,登时慌乱起来,四处隐匿着想要藏身。
他目光一沉,一抬手,电光火石间将符链掷出去,“哐当”一声巨响打在一只傀儡身上,一团黑雾眨眼消散。
“这是?”沈万孤察觉到附近出现了另一股力量在与黑雾傀儡抗衡。他与顾子衍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谢以令。
反观南宫赐,神色无异,似乎对谢以令会鬼道邪术一事完全不在意。
众人一时沉默,谁也没开口问话,心里却惊之又惊。
扶风道长所收的弟子竟是个魔修!不对,他会南归仙术,分明是仙魔同修!
谢以令暂时控制住黑雾傀儡,南宫赐一挥碧落,黑雾成烟,纷纷散去。
顾桓之见氛围有些怪异,眼珠飞快一转道:“我们还是快些去助鬼公子一臂之力吧!”
众人回过神,只能先按捺住追问谢以令的心情,匆匆赶往不定世。
谢以令救下鬼问心,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二次与温良辰碰面。他目光平静,淡然看着温良辰。
温良辰周身的黑气收敛了些,他盯着谢以令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究竟是何人?又是谁用灵器将你复活的?”
此话出,四周哑然失声。无数道目光一下聚集在谢以令身上,尤其是沈万孤与顾子衍,目光几乎化作实体,好似要将他看穿。
谢以令浑身紧绷,面上却云淡风轻,嗤笑一声,语调轻慢:“温公子是在害怕什么?担心我是你的某个剑下冤魂,前来寻仇的么?”
温良辰神色一变,眼神陡然变得阴鸷。他掌心黑气大涨,动作又快又狠地打向谢以令。
谢以令反应敏捷,当即以符链作挡。碧落如常赶来想要护住他,谁知半路又杀出一把飞镖,夺了碧落“英雄救美”的机会。
谢以令错愕回头,看见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是那位在街上与他相撞、身着墨绿长袍的公子。
只见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痛快地饮了起来。待葫芦空后,他又猛一抖长袖,几滴酒液蕴含灵气化作利器直直射向温良辰。
温良辰抬手,接住了这几枚利器,反射了回去,却被绿衣公子轻松躲过。
他大笑一声,微红的眼框隐隐含泪:“温良辰,我今日特来取你狗命!”
雁展咂舌,津津有味地看戏:“又是一个寻仇的,你仇人还真多啊。”
温良辰勾了勾唇,嘲讽道:“也是你的仇人,他是来替墨家报仇的。”
雁展微讶,看向那绿衣公子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哦?是吗?”
他轻笑着,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反而冷得厉害。
顾桓之凑到谢以令身边,小声问道:“谢师兄,这人是谁,看着与温良辰他们似乎有很深的仇冤,不如我们将其拉拢过来,也多了个帮手?”
谢以令低声道:“别急,先看看再说。”
雁展随意扯断一截衣袖,将受伤的那只手缠绕了几圈:“让我来。”
他握着杀生,咧开嘴角笑了笑。
温良辰不与他争抢,刚略一点头,便见雁展身影如鬼魅闪到绿衣公子附近。
杀生煞气浓烈,沾了人命带着血味,势不可挡刺过去。
那绿衣公子面无惧色,一抬手,指间几枚飞镖冷光一闪。
雁展常年刀尖溅血,自然知晓如何快速击杀对手,因此,一招一式都朝着要害打去,招招透着狠劲与把对方一击毙命的杀意。
绿衣公子不慌不忙地防御,身形敏捷地一边躲避一边反击。忽然他身形一闪,徒手接住了雁展朝他砍过来的杀生剑,反应极快地一脚踢中了雁展的腹部。
这一下他几乎用了全力,顿时让雁展整个人飞出去一段距离。
飞镖发出响亮的破空声,朝坐在地上的人刺去,带着刺破苍穹的凌厉直击雁展。却在离他还有半寸时,陷入了另一人的皮肉中。
路堇年忍痛用手臂接住了飞镖,眼中杀意波动。
“小心!”谢以令忽然喊道。
他抬手想要甩动符链阻止从背后刺向绿衣公子的剑,却还是差了毫厘。幸好绿衣公子双腿迅速轻点地面,身子腾空往后一翻,恰躲过破冰的一击。
路堇年脸色有些惨白,他没去看一脸戏谑的雁展,捏住手臂上的飞镖,缓缓用力扯了出来。
谢以令冷笑,笑意中带了一丝嘲讽。
想不到路堇年这等自私冷血的人,竟会做出替同伴受伤这事,究竟是他们情深意厚,还是另有原因?
路堇年清楚地看见谢以令的神情,既恼怒又有几分疑惑。
除了无尽洞那次,他想不出自己何时见过谢以令,不明白为何这人会露出与自己早已熟识的讥笑。
待绿衣公子稳稳落地,手一翻,指间又亮出几枚飞镖射向路堇年。路堇年提剑挥打,清脆的利刃声铮铮作响。
思无眠带着墨无俦趁他们打斗时过来:“扶风道长,谢师兄!你们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谢以令将温良辰他们调虎离山的计谋一说完,便见思无眠表情既惊又喜:“谢师兄居然跟我想的一样!”
谢以令心里也是微微惊讶,随即又注意到一旁的墨无俦,问道:“这位公子是?”
思无眠看了看两人,道:“这是墨无俦墨公子,与我在鬼城偶然相遇。”
谢以令一愣,眼前的男子居然是墨无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