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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初阅诡契煞气见血 谢以令走近一看,漆……

    墨袍男子先开口道:“在下墨怜, 字南衣,不知兄台名姓?”

    谢以令回道:“南归谢辞,字以令, 你是墨大公子?”

    旁边弟子道:“正是,这位就是我们水墨仙庄的南衣公子。”

    “多谢多谢。”得墨大公子口谕,又有人带领, 谢以令顺利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阁楼共有五层,镂空的天花板, 两边木梯旋转往上。谢以令边看边说道:“果然跟我们南归不同, 真是别有一番风格。”他又拍手鼓掌两声, “甚好,甚妙。”

    墨南衣跟他并行,见了他这举动,不禁道:“谢公子言行也别有风格。”

    谢以令一笑, 道:“有什么书推荐吗?”

    墨南衣想了想,“我以前看过一本,里面记载的内容生动有趣, 我去给你找找。”

    虽然跟谢以令不过短暂的爬了个楼梯,但所谓观其行知其性。他观谢以令,大概不爱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本。

    墨南衣没多久找到那本书, 刚递给谢以令,外面便有弟子道:“南衣公子, 掌门有事传你!”

    “好。”墨南衣应下, 扭头对谢以令道:“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谢公子自便。”

    谢以令不甚在意道:“你忙你的去吧,多谢墨公子找书了。”

    墨南衣浅笑了一下, 快步下楼出了藏书阁。

    没了旁人在,谢以令自在许多。他翻开墨南衣找的书,看了几页发现内容的确有趣,大多是些百年前的奇闻异录,其中不乏缠绵情意的故事。

    他看得起兴,不由走动起来。先是靠着书柜,后面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来回切换地点,从最外一层不知不觉间挪到最里面。

    又一次走动,谢以令突然听见有声响从头顶传来,他抬头望着天花板,眉心皱了一下。

    那上面还有四层,谢以令合上书,搁到柜子上,踏上二楼,找到对应第一层的位置。

    “难道是建的时间太久了?”谢以令敲了敲书架,附耳倾听,一阵微弱且清脆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像是铁链轻撞,又像是铃铛遇风。

    可这藏书阁构造密实,连窗户也只是第一层才有,哪里来的风?

    谢以令走过去,刚想伸手触碰,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若是真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最后给人交代的还是南宫赐。

    他转身,身上的走马灯忽然贴着他的衣服颤动了一下。低头一看,灯上煞气在灯内打转,似乎感应到什么,想要出来。

    谢以令控住它,目光再次看向那面墙。墙后面,估计有东西。他画了道灵咒附上去,谁知灵咒竟直接失效了。

    就在谢以令以为行不通时,墙面咔嚓一声,宛如断裂,露出一道缺口。他缓缓抬手摁上去,灯中煞气愈加躁动。

    身后书架上,一本书在这时“啪”地倒下。

    一瞬间,绝世秘籍、仙门独学等猜想在脑中齐齐冒出。谢以令走近一看,漆黑书封上三个血字——诡契录。

    外表看着已经十分奇邪,内容指不定有多古怪,只是仙门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还被藏了起来。

    谢以令搓了搓手指,往外看了一眼,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

    南宫赐将缚仙绳交还给水墨仙庄后,本欲离开,却被墨家掌门开口挽留。因他不好推辞前辈好意,便答应下来。

    于是七日聚义节,谢以令跟思无眠在墨城痛快地玩了两天。

    白天他在街上观看各种民间杂技、品尝各色地方带来的美食。与墨家三位公子见了面后,又一起切磋舞剑、射箭、结咒等。

    夜晚则与南宫赐盯着走马灯,尝试用各种方法化解煞气。只是这煞气鬼精得很,每当这时就闷头装死一动不动。

    离开那日,谢以令应墨南衣的邀约去赏古枫。思无眠特意寻了几片形状优美的枫叶,想要带回去夹在书中。

    没过一会儿南宫赐就找来了。谢以令辞别墨南衣,临走时突然想起放在屋里的走马灯没拿。他返回卧房,却发现藏在床头的灯不翼而飞。他在屋里其他地方一番寻找,被门口的南宫赐看见。

    “怎么了,灯不见了?”

    谢以令点头,“我出门前放在了床头,应该是被人拿走了。”

    “弟子们应该不会随便动他人东西,”南宫赐道:“应该是灯上煞气趁人不在,像之前对付思远一样,操控弟子拿走了自己。”

    谢以令心里一沉:“本想带它回南归好好研究,它倒是机灵,找机会跑了。”

    南宫赐道:“去找吧。”

    两人出了住所,直奔大殿。南宫赐抬手在水墨仙庄外布下一道结界。

    仙门人不可随意离门派,如果那弟子被操控后欲强行出仙庄,势必会被其他弟子拦住。

    所以现在,他应该藏在仙庄的某个地方。

    谢以令在南宫赐布界时,一口气化出十几道追煞符,四面八方而去。思无眠在殿外等待两人,见状顿时意识到出事了。

    “无眠!”谢以令道:“用追煞符找一下附近哪里有煞气。”

    “好。”思无眠动作利索地起灵念咒,三道灵符从手中飞出去。

    三人的举动自然惊动了仙庄其他人。墨南衣匆匆赶来,看见天空升起的结界和四处乱窜的灵符,道:“扶风道长,我水墨仙庄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以令带着歉意跟他解释了原由,又保证一定找出煞气的藏身之所。

    墨南衣听后,下令全仙庄弟子一同追查煞气,很快发现庭院的古枫附近有煞气存在。

    谢以令他们赶过去时,那名被操控的弟子已经浑身冰冷,鼓着眼躺在树根下,手里还攥着走马灯。

    思无眠想上前去查看,被谢以令一把拦住,“小心!煞气就躲在他眼睛里!”

    众人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那弟子眼睛鼓得极不正常,谢以令甚至清楚地看见煞气在他眼球上自如穿梭,如鱼戏水般游动。

    思无眠按住剧烈震动了几下的心脏,劫后余生道:“多谢谢师兄。”

    南宫赐驱一张灵符过去,那煞气立刻藏进眼球深处,弟子的眼眶随之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众人皆面露不忍。

    谢以令道:“它赌定我们不敢破坏弟子尸身,道长,我们换种方法试试。”

    商量间,煞气突然冲出弟子眼眶,猛地朝天空逃去。

    谢以令道:“蠢东西,看你能往哪里逃。”

    空中灵符整齐地一道接着一道,朝它围去。

    煞气形状抽动变化,贴着结界不住躲闪。南宫赐收紧结界,迫使它逼近。

    谢以令提心悬胆,目不转睛盯着那团煞气。四周人同样敛声屏气,担心煞气突然发作。

    在煞气距南宫赐三米远的时候,谢以令插空操控灵符靠近煞气,在碰上煞气的那一刻,一点阴冷钻入血肉,深至骨髓。

    他猛一抖手,并指点在阴气流窜到达部位的前一寸。断骨般的剧痛让他皱眉紧锁,发出闷痛一声。

    这煞气竟能通过灵符,寄附在画符者身上!

    南宫赐听见谢以令的痛声,腰间碧剑震动,闪电出鞘,却不敢上前,只围着谢以令转动,将他护在剑涡中。

    谢以令右手抖如筛,牙齿不住打颤,一开口,一句话碎成了几瓣,“道、道、道长,它、在我,手、手臂里。”

    南宫赐道:“别怕,我跟它谈条件。”

    有弟子听见这话,心里不太平衡道:“跟妖物谈条件?我们水墨仙庄的弟子可是丢了性命,有什么好谈的,难道只有你们南归的人金贵?”

    墨南衣斥了一句:“墨忠,不许胡说。”

    虽然墨忠有失礼仪,但他的话不无道理,不少其他弟子也是同样的想法。

    同门惨死之状还历历在目,扶风道长这时却要跟个妖物谈判。是了,就算南宫赐担了个“道长”称号,也不过十六的年纪,跟他们差不了几岁,既不可能会有极其丰富的除邪经验,也不可能会有高明的捉妖手段。

    就在这一思一念间,南宫赐在他们的心里高不可攀的形象,一下破灭许多。

    谢以令视线在那些弟子脸上又快又准地扫过,垂头时一咬牙,驱灵符进入血肉中。“滋滋”的灼烧声在他手臂里响起,他单手拔剑,欲从煞气那处斩断右臂!

    南宫赐几乎瞬闪到他身边,大力握住他的左手腕阻止:“谢辞,住手!”

    剑刃割开皮肉砍在骨头上,煞气瞅准时机从伤口冲着南宫赐门面去。幸好他反应极快,迅速闪开身体。

    煞气扑了个空,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了束缚。墨南衣飞身去追,却抵不过煞气流星般划过天空的速度,只能望尘莫及。很快,煞气不知所踪。

    思无眠收了灵符,道:“谢师兄,你现在怎么样?”

    谢以令脸色如常,只是额头痛出了豆大的冷汗,一摇头便如断线的珠子迸了出去。

    他慢慢抬起不送,抹去剑身的血迹,道:“没伤到筋骨,止了血就好。”

    南宫赐面色微沉,拇指划破食指指腹,画了道血咒,贴在谢以令的伤口上。

    血渐渐凝固,血咒也溶于他皮肤里。

    第72章 布灵阵温府擒邪煞 日渐西颓,昏风悄然……

    墨南衣追逐未果, 回来后道:“刚才那团煞气似乎朝晋城逃去了。”

    谢以令道:“正好我们要回去,墨公子,实在对不住, 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墨南衣认真道:“这话不对。煞气并不只与你们有关,任何妖邪魔物都是仙门的敌人,此事错不在你们, 只怪煞气狡猾,难以对付。”

    南宫赐道:“这不是普通的煞气, 而是蛇蛟的余煞, 非同一般。”

    墨南衣恍然道:“难怪如此难降服。扶风道长, 若不嫌弃,我这就带弟子同你们一起回晋城,齐心抓获煞气。”

    南宫赐道:“多谢墨公子好意,还是不劳烦了。届时煞气落网, 一定告知贵仙门。”

    三人离开水墨仙庄,回去时谢以令与南宫赐共乘一剑。虽然手臂上伤口已深到骨头位置,但谢以令到底修了八年仙道, 愈伤能力比普通人更好,两天时间就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疤。

    若非故意按压,痛感并不十分强烈。但南宫赐还是坚持给他缠了一圈又一圈裹了药粉的纱布。

    黄昏拉长朱红栏杆之际, 他们回到了晋城。南宫赐化灵蝶传信到南归,在客栈一边替谢以令疗伤, 一边等待弟子增援。

    第二日, 南宫宁安奉南宫玥之令,带着一群弟子下了山。

    与弟子们会合后,南宫赐用佩剑碧落探出煞气逃走的大致方位,乃是青州温府。

    温氏青州最大的家族, 在整个晋城都布有产业。

    一行人不再耽搁,临近落日时分便到了晋城青州。

    日渐西颓,昏风悄然,一群白衣子弟在远道上缓缓而来。早在门口等待的家仆忙上前行礼:“想必诸位,就是南归天阁的仙君了吧?”

    谢以令心里微疑,温府的人怎么会知道他们要来?

    “正是。”南宫赐不动声色地点头,问道:“不知你是?”

    “小的乃温府的下人,名叫温才,温老爷听说几位仙君要来,特意让小的在此等候。”

    思无眠与谢以令奇怪道:“我们来之前没跟温府打招呼吧,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谢以令回他四个字:“静观其变。”

    南宫赐道:“温大人料事如神,那便多有打扰了。”

    温才恭恭敬敬地带路道:“诸位仙君,请随我来。”

    温家家大业大,府邸占地广阔,进入高墙深院,随抄手游廊而行,至穿堂而过。长廊连接拱门,清泉流过石桥。

    南宫赐一行人穿过几道拱门,到了温府的大厅正房。

    “扶风道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温青流从正厅出来,一见他们,面上一喜,连忙行礼。

    南宫赐一行人回礼:“温大人客气了。”

    温青流又忙笑着道:“扶风道长,里面请!”

    刚进入正厅坐下,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约摸与谢以令同龄,面若削玉,眉目不刻而深,举止风雅,步如踏风地走进屋内。

    温如玉行了个礼:“见过父亲,和诸位仙君。”

    温青流闻言,道:“如玉,来得正好,你也坐罢。”

    待温如玉入座,温青流才问道:“几位仙君特意来温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的确有一件事。”南宫赐道:“不知温大人府上近日可太平?”

    温青流愣了一下,道:“府中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真要说的话,只有孩子们还小时,常常哭闹。长大了,也就懂规矩明事理,省心多了。”

    温如玉听到这里,低头抿嘴轻笑,一丝因儿时顽皮的羞涩闪过。

    南宫赐便将煞气一事说了出来。温青流越听脸色越白,“扶风道长,那妖怪真的是朝我温家来了?这这,”他站起身,来回走着,“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温家与它无冤无仇。”

    谢以令观他神情不像有隐瞒,道:“温大人莫慌,这两天,煞气在贵府安分守己,背后定有原因。不是有所忌惮,便是养精蓄锐。所幸,在它动手前,我们赶到了这里。”

    “是是是。”温青流忙点头,“仙君说得对。天色已晚,我这就让下人去给诸位仙君备好房间。”

    “多谢。”南宫赐站身道:“只是今晚,恐怕要辛苦府上的人了。”

    *

    南宫赐口中的辛苦一点没作假,温府的下人们忙到半夜,才把南宫赐交代的东西准备完。

    谢以令跟其余弟子一起布阵,每一道步骤都要反复检查好几遍。

    一直到丑时,才终于完毕。

    南归弟子一半站在屋顶,一半守在地面。谢以令低头看着布满整个温府的阵法,道:“道长,可以了。”

    最外围四面高墙上,灵咒成幡,随风舒卷。沿着墙角,一路洒满了驱煞粉。驱煞粉这名字听起来正义凛然,良善十足,实则是那些被仙门斩除的邪祟,其尸身烧成的骨灰。

    不过变成骨灰后,自然是仙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

    等到这一切做完,温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聚在偌大的院子里,一步也不敢离开脚底下的防护界,胆战心惊地左右乱瞄。

    温青流清点了人数,低声问:“温衡呢?”

    温如玉犹豫了一下,“大哥他,在屋里,我先前叫了,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出来。”

    “胡闹!”温青流声音虽低,但屋顶上的谢以令还是能听见几句,“南归天阁的仙君都来了,他这时候又耍什么脾气?枕河,你去叫你大哥。”

    温如玉旁边,五官稍显稚嫩的少年应下,转身快步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温枕河垂着眼眸,支支吾吾道:“爹,大哥他……”

    “哼!”温青流一看小儿子这样子,就知道结果了。他压着怒火,一甩袖子道:“罢了罢了,由他去吧。”

    谢以令对这家人的父子关系有了初步的了解。

    随着南宫赐启阵,藏在温府某处的邪煞果然忍耐不住,从某间房里窜了出来。

    谢以令注意到,那是先前温枕河去叫人时走的方向。他目光紧随着煞气,发现它肉眼可见地涨大了两倍,于是提醒道:“道长,这团煞气变强了许多,会不会是杀人了?”

    南宫赐道:“不太可能。它若是吃人能增强功力,何必借小贩之口让我们买下它。这样一来,反而多了被我们发现后除掉的风险。”

    谢以令很快反应过来,“它是想接近我们,趁机夺取灵力。那现在这种情况,又是?”

    南宫赐道:“融为一体,或者说,重归一体。”

    谢以令猛地看向灵阵内四处冲撞的煞气,恍然大悟:“原来它是来这里找靠山了!”

    南宫赐下了令,弟子们御剑守阵。碧落不送齐出,温府上空瞬间亮如白昼。煞气已不是几日前孤立无助的状态,它与分散的另一团煞气融合后,气焰凌人。面对两道白衣交错杀过来,不躲不避不说,还迎剑而上。

    天空时而剑照如昼,时而吞光归暗,底下灵阵困着煞气的行动,墙边驱煞粉发出一抹亮眼的莹绿光芒。

    谢以令学着南宫赐分出一股灵力御剑,点指成诀,接成道道长咒,对着煞气穷追猛打。

    墙上灵幡发出阵阵灵力撕裂的清响,弟子们体内灵力动荡不稳。思无眠看了灵幡一眼,见幡身几乎要被煞气压折,咬牙道:“谢师兄,灵幡!”

    灵幡是他们所有南归人的灵力汇聚一体化出,谢以令自然有所感应。但现在战况正烈,他分不出心神查看,只道:“无眠,你先撑住!”

    思无眠喉咙发腥,一口血憋在里面要吐不吐。他还没与煞气正面交锋就已承受不住,要是对打恐怕性命休矣。

    谢以令同样憋着一口血,右手腕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不一会儿纱布就变了色。

    煞气闻到血味更加疯狂,形状聚成一颗巨大的骷髅,对着众人张开深不见底的口部。一股阴风卷起,谢以令脚下一悬,身体一下失了重心,朝前平移了两步。

    南宫赐及时出手拦住了他。

    谢以令道:“这鬼东西做什么,想生吞了我?”

    没成功吞了心仪的盘中餐,煞气暴跳如雷,无视碧落,骷髅头里伸出一只模糊黑爪,直朝谢以令抓去。

    南宫赐站在谢以令身前两步的地方,碧落修长剑身斜在他腰腹,铮铮剑鸣呜啸,声音尖而锐。

    碧落穿过黑爪,白光割开煞气,黑爪分离身体。谢以令看出它想与煞气的躯体重新融合,甩出不送拦住它的去路,然后飞快结出一个状如织网的灵咒,将它困住。

    灵咒缩成核桃大小,谢以令将其塞进锦囊,死死封住。静等一会儿,里面果然没了动静。

    这么看来,将这煞气碎尸万段,分别装进锦囊里的方法是可行的。只是要怎么靠近它,砍碎它,这是个难题。

    底下温府人,有胆小的,已经撑不住晕了过去。温青流站得脸色铁青,嘴唇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旁边的温如玉跟温枕河皆带忐忑之色。

    谢以令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温大人跟温家两子的神情如此奇怪,很可能不是因为煞气,或许是因为,那位不愿出来的温大公子。

    第73章 邪煞尽未灭狼子心 他眼底快意恨意交织……

    思无眠跟其余弟子双手被煞气震得不住颤抖, 佩剑也呜呜咽咽。

    谢以令收回思绪,与跟煞气打得不分上下的南宫赐道:“道长,你拖住它!”

    说完, 他闪到煞气背后,灵力化剑,踩着呈台阶状衔接的剑身, 趁其不意驱使不送刺入煞气内。

    不送的灵气如明火过草垛,灼烧吞噬得骷髅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 形状也愈加四不像。

    南宫赐对下面的弟子们道:“转阵, 出剑!”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思无眠, 迫不及待地换了御剑的姿势,一动手臂,酸涩麻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弟子们脚步随灵阵移动,阵光冲天, 且缓缓缩减灵阵覆盖的范围,煞气被迫挤压。这时,阵中显出万千剑气, 交错纵横,每一道都穿过煞气庞大的躯体,噼里啪啦的切割声此起彼伏。

    一股浓郁无比的腥臭味传来, 如尘封多年的腐尸棺木开封,土腥味、血腥味、腐臭味彼此碰撞, 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

    气味所过之处, 草木悲凄,失水成枯。顽石粉碎,风吹可落。

    众多弟子几乎同一刻弯腰、低头,吐出憋在喉咙里多时的那口血。

    谢以令擦掉嘴角血迹, 吐出来后,身体好受许多。

    煞气被分裂成无数碎块,弟子们人手一只锦囊,起咒捉煞,再缚于囊中。

    很快,煞气在剑气下,不断减小体积,终于,全部进入了南归弟子们的锦囊中。只是空气中,那股让人闻之欲呕的味道还在。

    四方墙上,灵幡全部被召回。

    谢以令快憋不住气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唔?”

    他眼珠一转,扭头看见南宫赐正面不改色地吩咐弟子们收拾东西,又告诉仅剩的没晕过去的温家父子三人如何去除这股恶臭。

    谢以令眨了下眼,在他掌心内轻轻吹了吹。

    南宫赐淡然收回手,又递给他一个小巧的三角香囊。

    谢以令接过,放在鼻下掩盖臭味。心里软了软,软完又想起那温大公子,低声道:“六哥哥,那煞气出来的方向,似乎是温大公子的房间。”

    南宫赐点了下头,“我也注意到了。”

    果然如此。

    谢以令皱了下眉,“总觉得奇怪。煞气有一缕遗失,附在物体上,因贪婪想吞灵力,被我们发现。按理说,它不应该暴露整个煞气的存在。”

    南宫赐道:“妖邪多怪,难以揣测。”

    弟子们收拾完后,尽量收起狼狈之态。今日除煞,虽无外伤,但内里受了重创,回去大概要调养半月以上。

    温青流上前道谢,又提出要赠数箱珠宝,被南宫赐婉拒回去。

    谢以令过去,道:“钱财就不必了。不过,我有一问,不知温大人可否解答?”

    温青流道:“温某知无不言,仙君尽管问。”

    谢以令道:“我们前来除煞,既没提前告知,也没后来传信,温大人怎么早早派了人在门口等候呢?”

    温青流身后两步的温如玉道:“仙君,是这样的。我大哥他略懂占卜之道,我们也是从他那里,才知道诸位仙君会来的。”

    南宫赐道:“有如此本领,看来温大公子绝非池中之物。”

    温青流满脸堆笑,“要是真有扶风道长说的这么能干就好了。长子脾性乖僻,不喜见人,到让我整日操心!”

    “爹,好了好了,您别总说大哥的不是了。”温如玉提醒道:“人家仙君们受了伤,还急着回去疗伤呢!”

    “对对对!”温青流连忙道:“差点将这事忘了,扶风道长,要不你们今晚就在府中歇息,反正卧房已经安排妥当,需要什么药只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差人去买。”

    “不了。”南宫赐道:“天也快亮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温青流亲自出门送客,远天微明,见一群白衣弟子消失在半空。他收起笑容,沉声道:“温瑞,让你大哥来见我。”

    温如玉看了眼温枕河,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青流在正厅坐了没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人。

    他神形出色,脸上既有几分温如玉的硬朗,也有几分温枕河的清秀,更带了两人所没有的慵懒风态。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唇又似血一般红,乍一眼,犹如精怪。他长发胡乱垂在脑后,看上去许多天没有梳理。

    温良辰入门后一言不发,黝黑的眼珠只盯着温青流。

    座上的温青流不怒自威,几步走下来,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下去,脸颊很快浮肿。

    门外,温枕河拦住想要冲进去的温如玉,苦口婆心道:“二哥,你别冲动。就算你进去了,大哥不会感激你,爹也不会停手,何必两边不讨好。”

    “混账东西,你老子还使唤不动你了?让你出个房门,还得对你三叩九拜是不是?”

    温如玉听着温青流暴怒的声音,心里发紧,“爹又要责罚大哥,我还是得进去!”

    “你别进去。”温枕河制住他腰身,“唉,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他要是好好跟爹说话,也不至于总受罚啊。更何况,你之前不是没帮他说话,可他根本就不领情啊!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大哥是不是故意激怒爹的。”

    温如玉不理解道:“好端端的,谁会想受罚?”

    左脸如有火燎,温良辰被打偏了头,又缓缓转了回去,“您这又是生什么气?”

    “逆子!逆子!”温青流见他这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成天人不人鬼不鬼,我问你,今天那怪物,是不是你用什么邪魔外道引到府上来的?”

    温良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出来,“爹,您老糊涂了吧?我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那么第一个死的,您猜会是谁?”

    隔墙偷听的温如玉跟温枕河心里咯噔一惊。

    温青流气得脸色煞白,恨不得把温青流的鼻子戳进脸里,“好,好啊!你这孽障,来人!”

    等了半天,温如玉跟温枕河犹豫不决地走了进去。

    温青流眼神一变,竟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温良辰看见他的动作,轻蔑地勾了勾嘴唇。

    温如玉解释道:“爹,今日实在惊险,我们就让下人们都去休息了。一夜未睡,您也去休息吧,身体为重啊。”

    温青流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心里打什么算盘。把你大哥带到地室关着,戒食三天!”

    说完,他愤然甩袖出门,留下温如玉跟温枕河面面相觑。

    “大哥,我去给你拿药……”

    温良辰没接话,目不斜视地绕过他们。他眼底快意恨意交织,折出一抹幽光。

    温青流猜错了,煞气并不是他引进府中的,但却的确是因为他。煞气在他身上感受到比寻常人浓重几倍的恶意,主动找到了他。

    他们互利互惠,彼此利用。

    可惜,不可一世的蛇蛟余煞,到底只是残留的煞气,终究抵不过那群仙门中人轮番上阵。

    温良辰走到地室,头也不回地进去。

    *

    回到南归后,除煞的一群弟子着实修养了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内的创伤痊愈,南归的海棠已经全部凋谢了。

    扶风阁内,陈设井井有条。碧山屏风外,置放着一桌一凳,窗台旁有一梨花木书台,上面还有未抄写完的阁训。

    屏风内,只有一榻软床。

    谢以令躺在床上,闭眼喊道:“渴了——”

    门外应声出现一个矮小的人影。阿四双手抱着茶杯,路过屏风时,好奇地看了眼上面的图案。

    重重叠叠的碧山,只一条时隐时现的小道,路上一个人缓缓走着。

    这段时间,由于阿四坚持不懈地用饭,不漏下每一顿餐,且食量堪比一个成年人,终于让身上养出了一圈肉,填补了之前过于消瘦的部位。他脸颊变得雪白圆润,每每遇见其他南归弟子,总要被揉捏一番。

    谢以令没睁眼,一歪头,嘴皮子碰到杯口,沾了沾水,又道:“饿了——”

    阿四任劳任怨,打算去给他拿吃的。门外脚步声轻响,刚才还烂泥一样瘫在床上的谢以令鲤鱼打挺地从床上跳起来,“走走走,道长回来了。”

    南宫赐一进门,听见谢以令上扬的尾音,“六哥哥你回来了,今日怎么样?煞气除掉了吗?”

    自他们把煞气带回南归,已有近一月时间,只是带回来容易,除掉却无比艰难。

    掌门人与南归各长老没日没夜,想尽方法彻清煞气,结果发现此煞气软硬不吃,任他们用刀枪毒剑,捶打淹烧都杀不死,只能先将它囚禁在无尽底中。

    南宫赐摇了摇头,道:“治标容易治本难,不过,只要严加看管,它出不了无尽底。”

    谢以令拍拍阿四,把他手中的茶拿过来,“来,喝口茶,天也快热起来了。”

    他推着南宫赐在桌前坐下,“无眠说他前两天,都听见南归有蝉鸣了。”

    南宫赐喝了口茶,道:“哪有这么快。”

    谢以令挨着他坐下,盯着他傻笑。

    南宫赐不消多看,垂眸闻茶:“不行。”

    阿四看了看谢以令立刻颓下去的表情,大着胆子戳了戳南宫赐的手臂,抬起脸表情严肃地看他,“说行。”

    谢以令刚收回去的笑容一下又扬了起来,“六哥哥,你就让我去看看吧。凭什么路堇年能看守无尽底,我却不行?论灵力强弱,我并不比他差吧?”

    “不让你看守,是兄长的意思。”南宫赐放下茶杯,“他担心你玩忽职守。”

    “这明明是偏见!”谢以令反驳。

    南宫赐道:“是你有前车之鉴。”

    第74章 再阅诡契修魔心起 谢以令披着一身寒霜……

    谢以令没法反驳, 他之前被派去密牢看守一只成年鼠精,确实一时轻敌,放松了警惕, 结果那只鼠精半夜掘地逃走了。

    因这件事,他被罚去净神洞关了两天。后面很长一段时间,路堇年更是见面便拿这件事笑话他。他自己也觉得既没面子又愧疚, 除了每日练功,其余时间则不出房门。

    “好。”思及过往错事, 谢以令沉默了一会儿, 不久就提起了雄心壮志, “我这就下山除祟,让玥公子看看,我能不能守无尽底!”

    南宫赐按住他,语气带着几分严厉道:“切不可一时起兴。除祟危险不定, 若遇穷凶极恶之祟,又当如何?”

    谢以令垂头抿唇,看他一眼。

    南宫赐压了压没收住的情绪, 问道:“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谢以令顺杆子往上爬,立刻回话。

    他边说边把阿四抱过来,放在怀里, “六哥哥,你捏捏看, 小孩子的脸软得像面团。”

    南宫赐没捏, 只说道:“我知道。”

    他没忽略谢以令眉梢的一点失落,终是不忍他难过,道:“真想历练的话,我会去跟兄长商量。不过, 万事以自身性命为重,不可逞强。”

    谢以令垂下的眉梢因这句话挑了起来,乌黑的眼珠点着一星流光。

    “放心吧,六哥哥,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这天过后,谢以令就背着不送到处游历。大多时候,他都是跟思无眠一起,偶尔也会一人前往邪祟出没之地。

    北邙山意外破阵,阴差阳错救了困于阵中的墨南衣一行人。与刀山精怪初诞,他冒着熔岩前去,一剑封山。

    不知是心里憋着一股劲,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此出生入死了半年,谢以令肉眼可见地成长起来。

    蔓延南归后山的青翠之色几乎在一夜秋风后染上金光,其间更有枫红如火,一派秋意深浓。

    谢以令披着一身寒霜,连夜回了南归天阁。

    他敲开扶风阁的门,没有进去,从怀里拿出块白玉,塞进南宫赐冰凉的手心。

    “我这次去了日月灵台,交还捡到的灵雀。顾掌门人很大方,为了答谢我,送了一块灵玉。”他笑着甩了甩头上的霜粒,继续说,“听他们那儿的人说,这玉极好,戴上可通脉、舒筋、活络,还能滋养灵力。戴的时间越久,效果越好。”

    南宫赐凑近他,抬手半环住他的肩,沾了些冷气:“屋外冷,先进去。”

    “不了。”谢以令笑盈盈地拿下他的手,搓了搓,又放开了,“我就是过来送玉,六哥哥,你早点歇息。”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南宫赐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掌心暖意贴着皮肉透进四肢百骸,南宫赐皱了下眉,心里一丝异样刚冒头,就被手中发热的温玉压了下去。

    谢以令回到住所,抱着纸笔小心避开熟睡的阿四,来到床上。他跟阿四各一条被子,纸笔塞进被里,人也跟着挤进去。

    今日拜访日月灵台时,他突然想起之前在水墨仙庄看见的那本诡契录,心里忽然开窍:既然水墨仙庄有,其他仙门会不会也有?

    于是,谢以令借观赏之名进了藏书阁,竟真让他找到了。只是时间紧迫,他快速阅览了一遍,匆忙将书放回了原位。

    然而日月灵台的诡契录内容跟水墨仙庄相比,可谓大不相同。谢以令从看见第一页第一句开始,心脏便噗通跳个不停。他呼吸急促地看完,强行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整本书上,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鬼道邪术。如傀儡、阴尸、御魂、禁魂等不入流的内容,并且所有修炼方法都清楚完整地注明出来。

    在回南归的途中,谢以令时不时走神,控制不住地去想书上的内容。偏偏他记性极好,可谓过目不忘,睁眼闭眼,脑海中全是书上字迹。这么下去,怕是很快就会魔怔。

    于是夜深人静,谢以令在被窝里以指尖灵光照明,将记得的内容一一写在纸上。写完时,指尖灵光已经看不见了。他挑开被子一角,见外面天已经亮了。

    盘腿写了一夜,谢以令手腕骨发疼。被子外,阿四朝他这方滚了过来,习惯性喊道:“谢辞哥哥快起床,我们要去吃饭了。”

    谢以令赶紧收好纸,折叠后塞进枕头下,瓮声瓮气地回答:“你去吃吧,我再睡会儿。”

    “那我给你带回来吃吧。”阿四下了床,穿好衣服,洗干净了脸。

    “嗯。”谢以令在被子里等了会儿,等彻底听不见声音后,才一把掀开被子,把足有一节指头厚的纸拿了出来。

    纸上字迹连滚带爬,除了谢以令本人,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认得出来写了什么的人。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将纸收进衣襟内,困意终于得以倾盆。他躺下来,直接和衣而睡。

    醒来时,脸颊边隐约贴了什么东西。谢以令眯着眼仔细看,发现是个用纸包住的馒头。他顺手拿在手中,坐起身,咬了一口:“阿四!”

    “谢辞哥哥你醒了?”阿四探出头,站在门外,“我给你带了馒头。”

    谢以令边吃边问:“你就不能放桌上?”

    “那样就冷了呀。”阿四搓了搓双手,“谢辞哥哥,这里什么时候下雪啊?”

    “快了。”谢以令说着,下了床,走到外面一看,差不多已经未时。因为现在时不时就要出去除祟,所以南宫玥已经不再严管他的功课。

    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谢以令伸了个懒腰。睡够一觉后,神清气足,浑身舒坦多了。

    阿四忽然问:“谢辞哥哥,你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做什么呢?”

    谢以令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馒头哽断气,他捶了捶胸膛,等馒头下去,才有些痛苦道:“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阿四表情认真,“我昨晚醒过一次,看见谢辞哥哥的被子好像山丘。”

    谢以令伸手掐他的脸,眼珠左右一转,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其实,我是在偷偷看书。”

    阿四看着谢以令,嘴唇动了动:“谢辞哥哥,我就好骗这一次,下次我就不相信你了。”

    *

    次日清早,思无眠练完功回家,兴致冲冲地来找谢以令,拍门喊道:“谢师兄!谢师兄!”

    第三下时,阿四开了门,神态困倦:“无眠哥哥,你找谢辞哥哥吗?他已经出去了。”

    “什么?”思无眠有些惊讶,谢师兄一向不愿早起,怎么今日出去这么早?他又问,“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阿四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

    思无眠只好悻悻离开,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阿四道:“阿四,如果谢师兄回来了,还请你帮我告诉他,玥公子让他明日去无尽底看守。”

    阿四打了个哈欠道:“好。”

    虽已入秋,南归天阁的温度却不算太低,正殿前两座小亭至今没挂霜。

    一座名长离亭,一座名久归亭。

    长离亭内,路堇年抱剑坐在椅上,目光出神地望着蜿蜒通往山下的石阶。

    诸子末跟诸子善找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人你推我搡地走到亭子外,诸子末先开口道:“路师兄,你在这儿做什么?今天风这么大,当心受寒。”

    路堇年眼珠都没动一下,半个眼神也欠奉。

    诸子末走进亭子,隔着距离在他旁边坐下:“路师兄,别丧气,我跟子善都认为你比谢以令强多了!”

    “但赢的人的是他。”路堇年吐出一口气,“这是所有南归弟子亲眼所见的事实。”

    诸子末道:“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就是!”诸子善附和,他踩着亭子的台阶,跨步走进来,“再说了,这半年多来,路师兄你背地里为修习下了多少功夫,我们都看在眼里。真要比起来,这次趴在地上的肯定是谢以令!”

    路堇年听到这里,终于动了动。他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上,扯了下唇角道:“背地里下功夫,哪比得上人前出风头。谢以令现在四处除祟,威名在外,南归谁不知道?”

    诸子善翻了个冷眼,语气不屑:“论身份规矩,路师兄毕竟是师兄,再怎么也应该比谢以令先下山。”

    诸子末赞同道:“要不是靠扶风道长,有他谢以令什么事?还有那个思无眠,连带着也一起下山,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是不懂扶风道长究竟是怎么想的,路师兄哪点儿比不上谢以令?还有玥公子,要是他肯提拔路师兄……”

    “好了。”路堇年越听心里越不舒服,“都闭嘴。”

    他从椅上站起,丢下一句“都别跟来”,往另一边走了。

    诸子末跟诸子善的话实打实地扎中了路堇年的心。

    是啊,谢以令是师弟,他是师兄,理应他才是首位跟扶风道长下山的弟子。

    第一次下山,他一定会表现出色,然后顺理成章地获得自由下山除祟的权利。

    同门谈论他时,语气艳羡。长老提起他,则满口夸赞,这才是他路堇年的道路。

    现在这条道路也一直都没有变,但走这条路的人却成了谢以令。

    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路堇年眉头紧锁,闷头朝前走。他回想着,记忆一步步退到试灵大会那天。

    谢以令当着全南归弟子的面,把他从试灵台上打飞了下来,害他颜面扫地。一直对他期望不错的长老们,在高座上摇头叹惜。

    还有南宫玥那时的眼神,冷漠地落在他身上,甚至连失望都没有。

    可是,他根本没看见谢以令出招!

    一切的变故,都出在谢以令最后一招上。

    路堇年眉头仍皱着,但已经换了一种情绪。他握紧拳头,朝后山走去。

    第75章 初守无尽同门生乱 若是二者皆修,岂不……

    后山是谢以令常待的地方。春夏跟思无眠河里捞鱼, 秋冬到山上摘果推雪。

    谢以令不太明白为什么其余弟子不爱来这里。不论闲忙,到这群山高树中一坐,内心自然就清净安宁下来了。

    不过, 没人来也好,正好方便他看那本带在身上的手抄诡契录。

    上面的内容对于谢以令来说,实在是过于晦涩难解, 但只要弄懂了一句,就像饥寒交迫的濒死之人手里突然被塞了碗热乎的白粥, 后背披上了从天而降温暖的棉被。

    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在看见下一句时, 又回到了原有状态。如此驴前吊萝卜般重复,然后一句接着一句翻译。

    在领悟了几个魔修术法后,谢以令发现了一件事。

    对付邪祟妖魔,修仙者习仙法, 用的是降、灭、囚、除为主的方法。修魔者习鬼术,则是以控、驯、惧、合为主。

    若是二者皆修,岂不是如虎添翼?

    这想法一出, 谢以令心里一阵惊吓,全身血液沸腾,烧红了他的脸。冷静下来后, 又褪去了血红,变得白如雪色。

    他用力握住不送良久, 在手腕脱力后, 喃喃自语道:“只要我好好运用,不行差踏错,就算修魔道也没关系吧,反正都是为民除害。”

    谢以令轻轻摩挲纸上字迹, 内容在脑中还很清晰。他试着调动灵力,发现两者意外地不冲突。

    不送微震,谢以令看着它问:“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见不送再度震动,他拿起剑雀跃起身,道:“既然你同意了,那就跟着我练吧!”

    谢以令再次细细读了一遍内容,然后将纸折叠后放进衣服里。

    天地之间,他身穿仙服,手执灵剑,修魔之道。

    谢以令心里自然明白一体不容两气的道理,若是一个不慎,心神不定,极容易走火入魔。因此,每一个动作他都聚精会神,绝不敢分心。

    也正因如此,他没察觉到,在不远处的树后,路堇年目光错愕,且带着几分得知“真相”的兴奋,正窥视着他,眼里两团算计的火苗蹿升。

    谢以令练的是什么?

    他在心里不断思索:南归天阁从没教过这样诡异的剑法,这一定不是南归的。难道是其他仙门?不对,这根本不像是仙门术法。

    路堇年嘴角止不住高高翘起。不是仙门术法,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歪魔邪道了。

    难怪谢以令能赢过他,原来是偷偷修炼魔道鬼术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

    一股莫大的愉悦从心口迸开,路堇年正要冲出去将谢以令当场揭穿,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高声呼喊。

    “谢师兄——”

    路堇年瞬间变了表情,藏身回了树后。

    谢以令硬生生中断剑法,神情一慌,收剑稳住了表情。

    “是无眠啊。”他颔首问道,“什么事?”

    思无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谢师兄,你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谢以令推了他一把,移开视线:“有事说事,没事我继续练功了。”

    “我有事啊!”思无眠见他真的要转身继续练功,连忙开口,“玥公子让你明日去守无尽底!虽然我已经告诉过阿四,但总怕他年纪小会忘。为了稳妥些,还是自己找来了。”

    “让我去守无尽底?”谢以令猛回头,先前装出来的平静一扫而空,确认道,“这是真的?”

    “真的真的!”思无眠笑道,“谢师兄,玥公子肯定是觉得以你现在能力,看守无尽底绰绰有余了!”

    全南归能去看守无尽底的,除了掌门跟长老们,只有南宫玥、南宫赐以及路堇年三位弟子。

    然而能下山除祟的,却又只有谢以令跟思无眠。

    因此,谢以令跟路堇年两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对方凭什么。

    而现在,平衡被打破,他又压了路堇年一头。

    “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谢以令大力拍了下思无眠的肩,“走了!”

    思无眠追上去:“谢师兄,我还没说完呢!无尽底可是很危险的,你还是得多加小心啊!”

    待两人走远后,路堇年从树后出来,满脸阴沉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翌日,谢以令起了个大早,带着佩剑出门。他照例先去了一趟扶风阁,看见南宫赐正好开门。

    “六哥哥!”谢以令小跑过去,压着激动道,“我今天看守无尽底,玥公子吩咐的!”

    南宫赐愣了下,低头笑了笑,道:“现在就要去吗?”

    “对。”他说完,注意到南宫赐衣服底下有一道痕迹,伸手去摸,惊喜道,“六哥哥,你把我送你的玉戴上了?”

    南宫赐道:“嗯,昨晚就戴了。”

    谢以令忙问:“怎么样,有用吗?”

    南宫赐认真感受了一下,回道:“有。”

    谢以令道:“那我就放心了。六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出去,我们刚好一起走。”

    出了扶风阁,谢以令跟南宫赐分道而行,去找南宫玥领了进出无尽底的通行玉牌。

    无尽底位于南归一座无名山峰,虽无名,但因有个无尽底在此,所以南归人习惯叫它无尽峰。

    谢以令远远看见偌大一座山峰,被阵法封锁。他刚一靠近,便被周围风墙吹开。身子在空中后仰一翻,幸得一棵树拦截下来。

    怪不得之前他没有资格来看守,这无尽峰果然不是那么谁都能驾驭的。

    不过,那也是之前了。路堇年都能进去,谢以令自认不会比他差。他站在树上,腰间宝剑铮鸣出鞘。然后腾空一跃,脚踩不送,乘风直冲风墙。

    谢以令他点指掐诀,做了张避风符夹在手中,顺利渡过了风墙。

    一入无尽峰里,他就收了剑,先观察起四周的布局。

    因无尽底从来都只关押大凶大恶的邪祟,所以四面都有阵法封印。一条锈红色封魔灵链自深不见底的山峰底下,围着山体蜿蜒而上。裹粽子一样的绕法,蟠绕到峰顶。

    谢以令向深处走去,到了无尽底处,看见上方覆盖着封魔灵链。他提起精神,在扫过某个地方时,神情凝结,眼神骤然变得冷漠。

    “今日我当值,路师兄似乎并没有名义来这儿?”

    谢以令与无尽底前的路堇年冷冷对视,彼此气势相压。

    “谢以令,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路堇年拔剑指着他,“身为仙门子弟却私下修习魔道,欺师灭道,按律当打碎金丹,逐出仙门!”

    谢以令暗中咬紧牙关,绷着脸看不出情绪。

    “是吗?”他轻飘飘地回话,“路师兄为了陷害我,还真是什么理由都编造得出来。证据呢?”

    路堇年就等他这句话,将所掌握的信息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证据就在你身上!你是不是把那些邪魔歪术都抄在纸上,便于随时查看?”

    谢以令眼里燃起一星暗火,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路堇年见他这副被人拆穿却又不能发作的模样,终于得以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谢以令啊谢以令,你总算是栽在我手里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玥公子,告诉掌门,在全南归宣扬。你,谢以令!斩妖除魔的仙修皮下,实际是个恶心不堪的魔修!”

    谢以令嘴唇微微颤抖,全身的温度像是被萧瑟的秋风瞬间带走。他冷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路堇年面上一黑。

    “你以为掌门他们都像你这般蠢笨至极?证据都没到手,倒是先把如何惩治我想好了。”

    路堇年被谢以令镇定自若的神情刺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着了对方的道。

    然而下一刻,谢以令的举动却让他目眦欲裂。只见他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多次折叠的纸,两指夹着挥了挥。

    边挥还边笑道:“既然被你知道了,当然是要销毁证据了。难道我还会乖乖等着你去告状,然后再带人来搜身吗?”

    路堇年理智一下全无,他死死盯着那张足让谢以令身败名裂的脆弱薄纸,剑比人先冲了过去。

    破冰剑剑如其主,对上谢以令没半点好态度,剑气横冲直撞地划过去,割断了他的袖子。

    谢以令盯着衣衫破开的地方,带了几分怨气道:“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配拿出来跟我打。”

    不送与破冰飞到半空两剑相击,谢以令与路堇年在底下就地打了起来。

    今日是谢辞第一次看守无尽底,南宫赐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与掌门商议完事情,从南归大殿的台阶下来时,他便想着去看谢辞一眼。

    临近无尽峰,南宫赐瞧见峰间一缕黑烟几乎冲到了阵法顶端。他心下一紧,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去。

    “你疯了!”谢以令吼道:“你要是掉下去就没命了!”

    路堇年咧开嘴,牙缝里全是黏稠的血。他呸了一口血沫,笑得肩膀颤抖:“证据没了又如何?现在你可是把封魔灵链给砍出了一道缺口,这么大的责任,看你怎么推脱。”

    谢以令瞪着眼,眼眶有些充血的红:“路堇年,你是不是有病?刚才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掉下去被煞气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那又怎么样?”路堇年无所谓道,“你自己要装好人救我,总不能赖在我身上吧。”

    谢以令气得咬牙,不再继续跟他做些无谓的口舌之争。他跑到破了个口的封魔灵链前,打算用灵力将这个缺口重新封起来。

    一股重力打来,谢以令手上受力一偏,封错了位置。

    第76章 护谢辞道长失双目 一片猩红里,他辨认……

    “路堇年, 你有完没完!”他扭头骂道,“说你没脑子还真没说错,争输赢也要看场合, 你知不知道这煞气有多危险,又有多难收服?!”

    路堇年嘲讽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师弟啊, 你不是下山除过那么多次邪吗?什么等级的邪祟没遇见过,至于这么紧张?”

    谢以令懒得再跟他废话, 使出灵符打算定住他, 不想他再坏事。路堇年自是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两人再次打了起来。

    谢以令一颗心分成两半用,一半注意着封魔灵链的缺口,另一半迎接着路堇年的攻势。

    幸好因为分心,他很快发现了一丝黑气正从缺口企图挤出来。

    “别打了!路堇年别打了!”谢以令有些慌张地欲终止这场打斗, 奈何路堇年铁了心要跟他分出个胜负。

    “就当我输了还不行吗?”谢以令连连后退,“再这么闹下去,这件事你也绝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后背传来一股阴冷气息, 谢以令被迫停下打斗。路堇年趁他不动,一剑刺去,从锁骨直划到胸膛, 笑道:“我赢了!”

    “赢了我输了命,这句话留到棺材里再说吧!”谢以令顾不得伤口冒血, 转身一看, 半空中已经聚了一小团黑气。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使出灵力暂时堵住缺口,用力时身上的血明显流得更快了。

    血腥气刺激了煞气暴戾的嗜血性,它本来应该逃走, 却半道折返回来,缠住了谢以令。

    这团逃出来的煞气不过原本煞气的三分之一大小,谢以令不认为自己降服不了它。

    如果路堇年不在一旁阻挠的话。

    谢以令警告他说:“如果煞气逃走,你我都要背责,谁都不能全身而退。再说了,此事因你无故来无尽底而起,真出了事,就像你们说的,我还有扶风道长担保,你呢?”

    路堇年原本拿剑的手僵了僵,谢以令话中的利弊,常人不消权衡,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他虽心有不甘,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谢以令暂时松了口气。以他对路堇年的的了解,这人是铁定不会跟自己联手共降煞气的。他没抱期待,凭自己一人也不是做不到。

    谢以令御剑杀去,道:“万剑破空!”

    上有天罗,下有地网,中间无数灵剑围攻,煞气走投无路,但仍垂死挣扎。

    电光火石间,它化身一支黑烟缭绕的利箭,使出穿风破空的疾速,对着谢以令的心□□去。

    距离太近,速度之快,谢以令根本躲不开,他甚至连灵盾都只幻化到一半。乌黑的瞳孔里,一支黑箭正中瞳孔中心。

    然而,比利箭先赶到的是一股淡淡的冷香。人随香至,谢以令的心跳在这一刻停住。

    他被南宫赐带来的一股毫无控制的力道撞开,眼前一眩,连步往后退。眩晕后,视线恢复清明。他睁眼,目睹那支黑色利箭穿过南宫赐的脸。

    南宫赐以最快的速度偏头,闭目。箭身滑过,他神情呆愣了一秒,然后轻拧了下眉头,雪白的脸上缓缓落下两行血泪。

    谢以令心口一窒,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捏住了心脏。痛感如血刃,一道道刮过他的四体百骸。眼前景象阵阵模糊,他冲过去,拼力喊道:“南宫赐!!”

    喉咙里裂开丝丝疼痛,他分明用了最大的力气将声音传出去,落在自己耳中,却如同一句微不足道的呢喃。

    路堇年这时才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今日都做了什么,顿时心惊肉跳,不由屏住呼吸站在不远处,尽量不发出动静惹人注目。

    “南宫赐,你、你怎么样?”刚才那一幕画面对谢以令的冲击太大,他靠近南宫赐,全身血液凝固成冰。双手颤抖,一时间,连替他擦去脸上血泪的勇气,都随着体温消失了。

    痛苦、悔恨、愧疚、愤怒几种情绪揉杂在一起,他的情绪从未如此强烈过。强烈到恍然让他又回到了娘亲故去,长姐离散的那天。

    “我、我,我不是。”谢以令用尽力气抓住南宫赐的手,语不成句地捏着他的脉搏探息。只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最后反而要南宫赐抓着他的手才行。

    “谢辞,别担心。我只是眼睛上面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煞气现在在哪儿?我们配合对付它。”

    南宫赐的语调如平常一样冷静沉稳,但又好像冷静得太过分。

    他说话时,嘴唇张合,牵扯到面部肌肉,眼里立刻传来几乎捣碎眼珠的剧痛。

    忍着这份痛楚,南宫赐缓慢地一点点睁开眼,只看见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的血点浮在视网上。一片猩红里,他辨认出谢以令轮廓模糊的脸。

    一句“煞气在哪儿”,让谢以令的心如坠冰窟,他遏制自己现在不去问南宫赐的伤势。

    想起煞气,谢以令回头看见它在上空对着无形结界不断撞击。当即手腕一转,挥剑上天,与煞气打斗起来。

    南宫赐闭目,听声识方位,新召出封魔灵链朝无尽底上空飞去。

    那道缺口处,还有煞气在蠢蠢欲动,感受到灵链的威压后,纷纷缩了回去。不过片刻,缺口便修复完毕。

    南宫赐偏头,左上方传来打斗声,他捏了个灵诀过去探路。

    谢以令注意到,立刻提醒他:“道长,这里交给我就行!”

    或许是受剑主的影响,不送赤色的光芒比之前更盛,煞气为避开赤光的炙烤,东躲西闪,最后被逼至一个角落。

    谢以令用灵力化作铁链。他目前还不能召出封魔灵链,索性仿照着变一个。

    灵链毫不留情在煞气身上抽打了几百下,打得它几乎散架。

    这一瞬间,谢以令想起诡契录上的内容。

    控尸御邪,乃是鬼道入门术。他昨天才看过,自然不会忘。

    南宫赐现在看不见,路堇年那个蠢货又看不懂,只要他动作谨慎些,应当不会被发现。

    煞气被打得呜呜低鸣时,感应了一股同类的气息。更让它无措的是,这股气息正在试图控制它。

    它可是万古凶兽蛇蛟的余煞,世间除了峫宿,不会有比它更邪的东西了。

    就在它想反击回去时,发现这股气息还蕴含着一股灵力。煞气浑身一哆嗦,正欲逃,一只灵笼拦去它的退路,罩住了它。

    终于,煞气所致的骤烈阴风停休,尘埃落定。峰顶的黑气消散,四周也没了邪气的味道。

    谢以令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地出汗,他小心翼翼地把煞气重新封印进无尽底中,直到彻底看不见煞气后,才长吐一口气。

    南宫赐感受到周围的变化,心里松了松,道:“还好及时收回了煞气,未能酿成大祸。要是……”

    他话未说完,听见灵剑落地的清脆声。跟煞气的恶斗一结束,谢以令便丢下不送,猛地朝一直旁观的路堇年冲去。人未到,拳头已高高举起。

    一拳下去,路堇年嘴里立刻尝到血腥味,他舌尖抵了抵牙,发现居然有些松动。

    谢以令发疯一样掐着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把人拉过来后,膝盖狠狠撞了两下他的腹部,然后手上施力,迫使他弓着身子往地上趴。

    路堇年的脑袋被谢以令按着重重磕在地面,顿时头破血流。等到血流进嘴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被谢以令摁在地上打。

    “路堇年,你真是恶心到了极点!到现在还在袖手旁观,你这种人,到底凭什么修仙?!”

    拳头接连落在他脸上、肋骨、腹部,直到谢以令说完了整句话,路堇年的身体才开始有疼痛的感觉。

    他脑中混沌如烂泥,接连挨了十几拳,彻底糊在一起。口鼻溢出鲜红的血,淌了半张脸。

    在谢以令停歇的瞬间,他突然一个暴起,挣脱了桎梏。反压着谢以令,挥拳下去。

    “一个沿街要饭的乞丐,真以为能修道成仙脱胎换骨呢!”路堇年被打得鼻青脸肿,报复性地狠狠打向谢以令那张令自己痛恨无比的脸。

    南宫赐闻声,握紧了拳头道:“路堇年,住口!”

    然而,路堇年现在根本听不见。说话间,他力气不减:“臭要饭的凭什么处处跟我争?要不是玥公子把你捡回来,你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街头跪着呢!一天是要饭的,就一辈子是要饭的!”

    “像你这种出身的人,难怪心思龌龊,惯会巴结往上爬。”

    因太过激动,他肋骨岔气痛得不行,只能他停下动作稳住呼吸,却忽然被自己说的话点醒。

    目光在南宫赐与谢以令之间来回转了转,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谢以令趁机抬起膝盖踹开了他,站起身,咧着破口的嘴角道:“那你就是被乞丐处处压一头的废物。路堇年,你一无是处!”

    说完,他踩着路堇年又打了起来。

    边上的破冰一动,飘过来想救主人。谢以令头也不回地用灵力打飞了它。

    “谢辞,你在做什么?”南宫赐站在原地问

    谢以令边打边回道:“惩奸除恶!为民除害!”

    过了会儿,南宫赐听见了路堇年痛苦的呐喊声,他叹了口气,道:“谢辞,住手。”

    才说完,他便察觉有人进了无尽峰。

    第77章 护谢辞道长失双目 “你可能误会了。”……

    南宫玥在怀风阁感应到无尽峰阵法的波动后, 想起今日是谢以令当值,心里忽然有些不放心。

    虽然他之前答应了南宫赐,要像对待普通弟子一样对待谢以令。但他对谢以令态度严苛了至少有五年时间, 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不过,他就是去看看情况而已,又不是去训人, 应当不算违反对南宫赐的承诺。

    在去无尽底的路上,南宫玥遇见了南宫复跟明南长老。他对两人行过礼, 走了一段路, 发现不对劲。

    南宫玥道:“掌门, 你们也是去无尽底?”

    掌门点头说是,于是三人一起朝无尽峰飞去。

    一进入无尽峰,三人立刻都察觉到封魔灵链有变动。

    这封魔灵链,南宫复每年都要带领各位长老及南宫兄弟二人来加固一道封印, 确保不出岔子。

    南宫玥皱眉道:“阿令动过灵链了。”

    南宫复道:“扶风?你不是说,今天是以令看守吗?”

    南宫玥表情微变,加快脚步赶过去。谁知, 未到其地先闻其声。

    路堇年被谢以令强摁在地上打,时不时发出忍受不住的痛喊。

    南宫赐听着声音,慢慢走过去, 正要继续劝阻,一阵风掠过, 路堇年的叫喊随之消失。

    身后一股灵力打来, 谢以令还未反应,后背一痛,随即被掀飞了出去。

    “兄长!”南宫赐心里一紧,“你做了什么?”

    南宫玥回头一看南宫赐, 满脸的冰冷瞬间破裂,露出急切又担忧的神情,问道:“阿令,你这是怎么了?”

    南宫复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扶风受煞气所伤,不可耽误,还是快些净化煞气为妙。”

    他跟明南长老今日来这里,正是因为找到了有可能化解煞气的方法。

    在南宫复与明南长老合力下,南宫赐眼中的剧痛渐渐消散了一部分,但伤在双眼,且又是煞气所伤,并不能像治疗寻常伤口一样,即刻复原。

    路堇年撑起身子,低头飞快瞟了一眼南宫赐,然后又看了看南宫玥铁青的脸色,把方才心里的念头摁灭了,换了个告状的名头。

    “我要揭发谢以令!他修魔道!”路堇年拖着的身子,一把扑在南宫玥脚下,“玥公子,谢以令私下修魔道,是我亲眼所见!”

    四周瞬间静如空林,谢以令后背疼得像脱了一层皮,心里暗想:南宫玥下手这么重,说不定是公报私仇。不对,没有私仇,他就是看自己不顺眼。

    想完又听见路堇年这么说,他紧紧抿着唇,下意识看向南宫赐。

    见其余人一言不发,或怀疑或沉思地看着自己,路堇年为力证自己说的属实,继续道:“玥公子,不信你去搜谢以令的身,他身上肯定还有证据!或者,或者用灵咒让他说真话,我发誓,我绝没有骗……”

    “你可能误会了。”南宫赐忽然打断了路堇年。他的声音不可否认很好听,清波流水般的悦耳,且又低又磁。

    但现在,路堇年怎么听这声音怎么刺耳,心脏跟着狠狠往下一沉。

    “你看见的,应该是我教谢辞的剑法。”南宫赐的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偏着头微微一笑,替谢以令解释。

    路堇年后背一凉,眼神闪过惊恐,坚持道:“若是用灵咒问后,谢师弟确实清白,弟子甘愿受罚。”

    南宫赐乜了他一眼,道:“谢以令,你有什么话要说?”

    谢以令在旁边嘶嘶抽着气,听见问话,扭身的同时后背痛感呈波浪阵不断扩大。

    “我能说什么?路师兄跟我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招污蔑更是从小用到大。”他撇了撇嘴,露出些许嘲讽,“不知道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别人当傻子呢。”

    “你!”路堇年一激动,身上伤口立刻疼得他龇牙咧嘴,“扶风道长,既然您认为我误会了谢师弟,不如就给谢师弟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当场把那段剑法展示给我们看,如何?”

    南宫赐面不改色道:“我现在看不了,就让掌门定夺吧。谢辞,还能起来吗?”

    不能起也得起。

    南宫玥那一击是半分情面也没留。谢以令咬牙硬撑着起身道:“能。路师兄这么想看,我一定让他看个明明白白。”

    他召剑一动,后背骨头咔咔直响。在疼痛中,他心里冒出几分莫名的同情:不得不说,路堇年运气奇差。很久以前,南宫赐倒真教过他一套独门剑法,不过招式略为复杂。需剑与灵有极高的配合,而他当时还没有佩剑,所以到现在,他只学会了开头。

    虽然只有一个开头,且这剑法对在场其余人来说都十分陌生,但不难看出,的确是南宫赐所创。

    更巧的是,谢以令在施展剑法时忽然发现,这个剑法开头与自己学的鬼术竟然有几个动作相似。

    路堇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如果谢以令练的是扶风道长教给他的剑法,那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岂不是从头就错了?

    最后一个动作做完,谢以令差点连人带剑扑在地上。他身体倚靠住插在地面的剑身,将全身重力卸放在上面。

    南宫玥问:“路堇年,你看见的,是这个吗?”

    路堇年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张了张嘴,差点没发出声音,吞吞吐吐道:“不,是有点像……但是这不能,不能证明……玥公子,我还是觉得应该用灵咒问一问。谢以令曾当着我的面拿出一张纸,上面……”

    “你想看这个?”谢以令突然出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路师兄,不是师弟我僭越。我记得南归阁训中有一条,不可窥探他人隐私。罚抄过那么多遍,我以为你早已铭记于心呢。”

    他抖开那张纸,上面鬼画符般写的正是南归阁训。

    路堇年彻底哑口无言,他看了看旁边已经当了多年甩手掌柜的南宫复,又看了看铁面无私、绝不可能从轻处理的南宫玥,最后把希望放在了最宽容的南宫赐身上。

    “扶风道长,我……”

    南宫赐似没听见这句,道:“今日发生的事,谢辞,你从头到尾讲一遍。”

    说话时,他的睫毛里缓缓渗出血泪。

    谢以令看得心口难受,想过去帮他擦干净,又顾忌在场的几人。

    他把自己进无尽峰发现路堇年早在此等候,然后两人起了争执的事娓娓道来。

    听完他的话,南宫复白眉皱成了一条线,道:“怀风,这件事还是你处理。”

    “是。”南宫玥语气恭敬,“掌门放心,怀风一定按律行事。”

    “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以令,”南宫复忽然看向谢以令,“日后练功可得更加认真啊。”

    谢以令心虚想移开视线,手上掐了自己掌心一把,忍住了这个举动,道:“掌门放心,弟子一定不辜负掌门厚望。”

    南宫复点点头,随即与明南长老一道离去。

    “谢以令,”掌门一走,南宫玥半刻时间都不停留地说,“净神洞面壁思过三天。路堇年,去南归祠堂受鞭三下。”

    谢以令先是松了口气,后又担心起来。自己去净神洞面壁思过,南宫赐怎么办?

    眼睛受伤总归是不方便,要是没人照顾,少不了磕磕碰碰。虽然可以用法术复原,但当时的疼痛没法避免。

    像是猜到谢以令会担心自己,南宫赐道:“南归有灵药,眼睛的伤不会影响太久。你也要好好反思,以后做事情不能这么冲动了。”

    谢以令鼻尖酸意迅速蔓延到眼眶里,他低头用手背按了按眼睛,道:“多谢扶风道长教诲,弟子知错了。”

    南宫玥道:“阿令,走了。你们两个,若再有下次,我绝不留情。”

    *

    关押弟子,面壁思过。一听这八个字,南归的弟子们不难想象出净神洞是个什么地方。

    据说那地方阴冷空旷,夜风呼啸时像猛兽出林,洞里还有跑来跑去的影子。

    然而实际上,它风景优美,位于南归大殿旁边的山崖,洞口正对着另一边山间。白雾湿绿林,早晨时可以看见一串串水珠挂在碧翠的枝头。若是遇上日出,水珠映金光,更为奇妙。

    不过,这些景色谢以令通通看不到。他面壁思过的地点在净神洞最里面,每天能看见的,除了滴水的怪石,就是头顶偶尔漏出来的几缕阳光。

    如今昼短夜长,天色暗得很快。谢以令在巨石上盘腿打坐,调理灵力。按理说夜深人静,心安神定,正是运灵的好时机。然而,此刻他却完全静不下心,满脑都是南宫赐受伤的场景。

    不同的是,他脑中浮现的南宫赐,不是被煞气射伤了眼睛,而是被一箭穿透了胸膛。

    在血溅到脸上前,谢以令猛地睁开眼。感受到体内金丹躁动,他心里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因为修炼了诡契录上的内容。

    心里担忧着南宫赐,谢以令没办法再运灵。他从巨石上滑下来,落到地上。

    净神洞四面墙壁平整,只有上空是倒垂的笋状石头。他百无聊赖地数着一个个石头的尖端,数到一半发现自己记不清哪些数过哪些没数了。

    谢以令叹了口气,摸到身上的不送。他观察了一遍周围的墙壁,天然无雕刻,心里一痒,打算刻点儿什么东西。

    他挑起剑,用灵力在墙上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他的字一向潦草奔放,然而,墙上的字却丰筋多力,有云游雨骤之势。字迹工整,很是漂亮。

    南宫赐。

    谢以令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墙面,一边默念一边擦去字旁的碎屑。

    第78章 天道警启梦得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

    净神洞面壁思过结束后, 谢以令在南归遇见路堇年,便再也不搭理了。不管对方用怎样的态度对他、眼神看他、言语激他,他都视如空气, 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去照顾南宫赐。

    其实也说不上照顾。

    南宫赐虽然双目暂且失明,但这并不影响他日常做事。走路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些, 却也更稳了。

    尽管如此,谢以令还是一天三趟地往扶风阁内跑。

    思无眠被他的反常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忐忑不安。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他终于忍不住去问:“谢师兄, 你跟路堇年的恩怨,了结了?”

    谢以令擦着佩剑,语气平常道:“哪有什么恩怨,不过是一个争强, 一个好胜,彼此不肯退让的闹剧罢了。”

    思无眠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本想说些什么,想起南宫赐受伤,心里忽然明了。

    虽然那日他并不在场, 但扶风道长受伤一事仅半天时间便全南归皆知,弟子间炸开了锅, 纷纷互相讯问原因。

    有的传扶风道长练功失控, 误伤了双目。当然,这一说法很快被其余人群嘲并排除。

    有人说看见扶风道长跟玥公子一起从无尽底那边回来,说不定是被封锁的妖物所伤。

    也有人注意到谢以令跟路堇年双双受罚,大胆猜测扶风道长受伤跟他们二人有关。

    虽然谣传不少, 但都没有确切证据。因此,这件事不久后就渐渐平息了。

    思无眠却觉得,扶风道长受伤这件事的背后肯定不简单。

    不过,他虽想知道原因,但也不会直接去问谢以令,因为就算问了,也大概率是得不到答案的。

    就在思无眠思考时,谢以令已经擦完剑,收进剑鞘后往外走去。

    不消多问,思无眠便明白谢以令这是去藏书阁。他望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眼中带过一丝愁绪。

    这段时间,谢以令把南归藏书阁涉及药理的书翻了个遍。白天他专研医书,苦寻药方。夜晚几乎只休息一个时辰,然后趁弟子们熟睡后,一个人到后山练功。

    他昼夜不闲,忙得快忘了时间。

    一日清晨,谢以令看见屋檐悬挂的凝冰,才恍然回过神,惊觉寒秋已过,凛冬悄至。

    也是同天,继试灵大会后长老们再次选徒。

    上次谢以令虽然夺魁,但南宫赐并不收徒,他也无意拜其他长老为师。这一次,南宫赐也在其中。掌门人念他目前失明,直言让他收徒。一来为传承剑法仙术,二来是有人伴身,方便照料。

    与扶风道长收徒这事一同传到谢以令耳朵里的,还有他被掌门点名进了扶风阁门下。

    这么多些天来,谢以令第一次由心展颜。

    确定了消息属实,谢以令二话不说,立刻收拾东西搬去扶风阁。阿四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脚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后。

    带着孩子搬到扶风阁的谢以令,并没有因此闲下来。有几次,他半夜练功被南宫赐发现,强行带进了屋休息。

    后面他就学聪明了,出去时会在门口布下静音结界。

    冬夜的南归天空无一丝乌云,繁星似乎就挂在人头顶。谢以令练了一通,热气聚在体内,很快驱散了周身寒意。

    他估摸着现在差不多是丑时,找了块石头坐下,耳边是潺潺流水声。南归的溪流常年不冻,但凭水温可知季节。

    春夏时温凉,秋冬则刺骨。

    谢以令蹲下去,用溪水洗脸。冰刃一样的水,激得他本就没几分的睡意全无。冬夜月色如霜如雪,与河流清冷相照。

    水面映出一张年少俊美的脸。眉目分明,水流滑过,洗得他眉梢与嘴角处嵌着的四颗星愈加明亮。

    谢以令顿了一下,这是……四颗星星构成了方形,照在自己水中的脸上?

    他仰头看夜空,只见天幕如同一条平铺开的静止黑河,刚才还在的月亮暂时失辉,隐入黑云。

    刚才看见的那四颗星星闪了闪,位置竟已变动到了一条线上。

    四星连珠?

    谢以令有些奇怪地盯着它们,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读过关于天象的书,唯一一次接触,还是水墨仙庄看见的诡契录。上面没什么出格的内容,都是些仙门要点。其中有篇讲日月星辰的,提过日月星三者的运行变化,息息相关。

    不止日月星,还有风云雨雪等,但是并没有详细记载。

    那上面只记了两个天象,一个正好就是四星连珠,另一个则是双星伴月。

    谢以令心里忽然有股强烈的不安,在他刻意回想下,那篇内容很快重新浮现脑中。

    四星连珠,是天道降洪的预示。这种由天象转灾的,不是普通的灾。它几乎会对人世造成毁天灭地的伤害,一旦降下,势必生灵涂炭。

    谢以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正要细看,发现刚才的天象忽然不见了。黑河边缘呈块状聚集着几团星星,月亮明晃晃地挂在正中,似乎刚才所见只是他的错觉。

    但谢以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天道改变了天象。

    人观天象,以测天机。会不会有其他人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想到这儿,谢以令拿起剑,赶紧跑向南归大殿。

    整座南归天阁沉睡在黑夜里。各方路径上,明珠映出不同方向,但都空无一人。

    谢以令甚至大着胆子去了一趟怀风阁,确定南宫玥没有发现天象的可能。

    他心里既茫然又忐忑,仅凭一个天象,便断定不久的人世间会发生灾难,会不会太武断了?还是等白天与南宫赐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因心里装着这件事,谢以令练功时总无意识分神,于是提前结束,回到屋里歇息。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睡梦中听见周围有许多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他被吵醒,心脏跳得很快。

    他揉着心口,推门而出时,看见阿四害怕地回过头,对他说:“谢辞哥哥!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啊!”

    谢以令走到外面一看,昏天黑地的,不像白昼。但群山有鸟兽齐鸣,光线虽暗却透着白天独有的清亮,不似黑夜那样黏稠。

    水漫南归,从山上往山下流。后山河水奔腾,声势磅礴如三千瀑布倾斜,倒灌天地。雨打殿堂,夹杂着弟子们的惊呼。

    “天上这是漏水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

    “听说北邙山倒了,不知道是不是跟这雨有关。”

    “完了,这雨这么大,肯定会造成洪灾,不知道有多少人没命……”

    “怎么回事?”谢以令问完,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让阿四回屋,打算出去看看情况。谁知刚出屋檐,瓢泼大雨瞬间淋湿全身。

    紧密的雨幕,像是在他眼前落了一层又一层薄纱。在风吹下,斜斜地打在人身上。

    他耳朵里如同有一架鼓,雨点狂击时鼓面狂震,震得他耳膜发颤。

    一道闪电把天空割裂成几块,雷声随即滚滚而来。

    谢以令穿过暴雨,来到扶风阁。

    “师尊!”他一遍又一遍地抹去脸上的雨珠,眼睛传来渗水后的涩意。

    南宫赐身上穿着一套偏蓝的仙服,眼蒙一条白色绸带,推开了门。他微微偏头,问道:“外面下暴雨了吧,你怎么来了?”

    摸到谢以令还在滴水的肩,南宫赐眉头皱起,道:“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换了。”

    谢以令把额头前的湿发往上捋,用力压了一下后,才说道:“师尊,如果我说,我看见了天洪之象,你相信吗?”

    南宫赐手臂上搭了一套新仙服,关柜门的动作一顿,转身道:“天象瞬息万变,若真窥得,应是得了上天启示。”

    谢以令一听,便将凌晨所见全部告诉了他。话音刚落,外面持续不断的电闪雷鸣突然更加猛烈。

    隔壁传来阿四受惊后害怕的哭声,谢以令来不及换掉身上的湿衣,转身出去一看,惊愣在了原地。

    只见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水飞流直下,溅落大地发出巨响,看得人震撼之余又头皮发麻。

    谢以令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在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呼救声后,脑中一闪,无端顿悟了眼前景象因何出现。

    天机不可泄露。

    是因为他跟南宫赐说了天象的事,所以天上才会破了个窟窿?

    谢以令头脑一震,视线昏暗了几秒,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后退了一步。

    湿漉冰冷的衣服贴上温热的手掌,南宫赐脸上因无法看见而显出几分急色。

    “外面怎么了?声音这么大,是哪里坍塌了吗?”

    谢以令心里正慌着,听见南宫赐问话,不知道怎么回,找了个借口说:“阿四哭了,我先回去看看。”

    “衣服……”南宫赐话还没说完,谢以令已经跑远了。一进雨中,他如受无形的闷头一棒,被砸倒在雨里。

    地上的积水已经蔓延到人的大腿处,水流湍急,堵住了谢以令的口鼻,一张开嘴便被强行灌下几口新鲜的雨水。

    他憋着气想从水里抬起头,却感到水里一股吸力把他往里面拽。

    窒息感隐匿在水流中并迅速扩散,谢以令眼前越来越黑,他记得自己分明会水,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这片水底。

    直到他彻底脱力,意识浑浊时,身体被一股力道推得左右摇晃,才猛地睁眼惊醒。

    阿四歪着头,正看着他:“谢辞哥哥,你醒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啊。”

    第79章 天道警启梦得天机 那可是死啊。 ……

    谢以令后背发凉, 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倏地寒侵心头,连忙翻身起来。

    低头瞧见阿四脸蛋被冻得紫红,他伸手摸了摸, 起身时问道:“怎么这么冷?衣服不够吗?”

    阿四捧着脸搓了搓:“外面刮风下雨才这么冷的,雨太大了,我都没办法到膳堂去吃饭。”

    “我去看看。”谢以令推门, 看见了梦境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暴雨景象。他心里发紧,扶在门框上的手暗暗用力。

    不过, 值得庆幸的是, 这场雨看起来十分正常。

    谢以令眉心紧皱, 抬目远眺。天空是寻常雨天的阴暗色调,对比梦境,好歹看得出来是白日。地面盛着没过靴面的积水,雨滴落下时接连开出了水花。

    他刚要移开目光, 却注意到水中的涟漪有些不对劲。那些泛动的波纹并非寻常大大小小的圆环状,而是扭曲的、不成形的奇特纹路。

    谢以令直觉这些东西的出现并非偶然,他抬手用灵力化开地面积水, 发现雨水避开灵力,更清晰地显露出一地字符形状。

    有了先前天象的经历,他迅速浏览了一遍。刚记下这些字符, 地面果然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暴雨渐息, 谢以令送阿四去膳堂后, 往藏书阁去。半道上碰见南宫玥,恭敬地行了个礼,正要离开时,被对方喊停脚步。

    谢以令回头道:“玥公子还有何事?”

    南宫玥注视着他, 半晌,才开口道:“最近在看什么书?”

    “跟药理有关的书。”谢以令如实回答。

    南宫玥神情变了变,眼中冷冽消减了几分:“好,去吧。”

    谢以令垂下头,飞快地进了藏书阁。

    今天他并不打算继续看医术方面的书,而是去了以前从来没去过的第三层楼。

    一上楼梯,谢以令明显感受到这层楼的空气比底下两层闻着味道更重。大概是因为存放的都是些弟子们看了也不常用的天象奇甲之类的书,所以书架柜子上的灰尘不免厚了些。

    他找了本记载天象的古书,挑了个亮堂的地方看了起来。看到一半,他有些精神涣散地把书拿开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墙上,长吐了一口气。

    怪不得没什么人看,简直是天书。

    话虽如此,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还是继续攻克了。

    那串字符深深刻在了谢以令脑子里,因此,当他在书上看见相似的字符时,一下就认了出来。

    他一字一句地将字符对比上去,一一翻译其意,最后得到了破解天象的方法。

    原来很早以前,就有人通过观测天象,预测未发生之事,想要提前化解天灾,但都无一成功。

    而出现四星连珠的天象,大多会在一年后带来天洪。书上记载的破解方法是,需一人修为达到飞升境界并且不能飞升,以身献命,才能阻止天灾。

    简单来说,就是替死鬼。

    达到飞升?先不说这破解方法是否真的有效,单拿南归来说,能达到飞升的,恐怕就只有掌门及长老中的几位年长者。

    南宫玥跟南宫赐虽然离飞升差的不远,但到底还未及这个阶段。

    只是飞升神台,上去容易下来难,这么些年没听过哪位长老要上去的。

    毕竟稍有不慎失败了,轻则修为尽废,前功尽弃,重则魂飞魄散,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不到修炼的最后一刻,大概不会有人站上去。

    谢以令算了算自己与飞升的差距,虽然希望渺茫,但也并不是绝无可能。

    如果他在一年内达到飞升境界,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场天灾了?

    只是……

    谢以令捏着书的手指微微发白,如果他没有看见天象,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为什么非得是他呢?与天道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那可是死啊。

    人都有一死,他自然不可能逃脱,但他也没想过会这么早就面对这件事。

    一想到这里,谢以令心里涌起一阵后怕与退缩。天塌地陷的失重感让他头重脚轻,出去的步子都透着虚浮。

    *

    入冬后的水墨仙庄除了一棵青枫古树外,其余地方看不见一点碧色。或深或薄的白雪覆盖群山,又从群山吹向人间。

    墨南衣收了伞,进了走廊。他抖了抖衣摆上无意间沾到的雪粒,对候在门口的弟子道:“药给我,你先歇着去吧。”

    弟子应声,递过药就下去了。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墨蔺渊虚弱的声音飘到门外。

    “不想喝,拿走。”

    墨南衣敲了敲门,出声道:“阿渊,是我。”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虚弱了:“那也不想喝。”

    墨南衣只好未经允许推门进去,他一手稳稳端着药碗置于身前,一手在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

    “喝了药,大哥有东西给你。”

    墨蔺渊卧病在床许久,皮肤苍白如雪。屋里门窗禁闭,光线晦暗,但进来的人还是能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什么?”墨蔺渊勉强抬了抬眼皮,“给我看看。”

    墨南衣把碗递过去,道:“你先喝。”

    墨蔺渊皱着眉偏过头:“闻着就想吐。”

    墨南衣安静等了一会儿,见他妥协地转回头,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低头一口气喝完了。

    舌尖碰到药汁的一瞬间,墨蔺渊的脸就苦成了一团,他张嘴正要说话,墨南衣飞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

    墨蔺渊的脸颊因蜜饯鼓起一个圆滑的弧度,他动了动牙齿,咬碎的那刻,甜味一下压淡了满腔药苦,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喜欢吗?”墨南衣把剩下的都拿出来,搁在他床头,“听说你这几天不肯喝药,无俦特意去给你买的。”

    “药方改了以后,我实在喝不下。”墨蔺渊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新加了什么,比之前的苦多了。”

    墨南衣道:“药方改动是因为你的病在好转,再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痊愈了。”

    墨蔺渊低声道:“天生病体,哪有什么痊愈不痊愈的,不过全凭药吊着一口气。”

    “不要胡思乱想。”墨南衣替他掖好被子,“我今天要去藏书阁看看。”

    墨蔺渊抬头问他:“看什么?”

    “你的病,还有一些甜食。你不是觉得药太苦了吗?甜食去苦,但有的甜食跟药犯冲,须小心为妙。”

    “藏书阁里,居然还有这种书?”墨蔺渊着实惊了一下,“我还以为全是些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

    墨南衣忍不住笑了出来:“等你好些了就去那里看看吧,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大哥慢走。”墨蔺渊看着墨南衣出去,门开的一瞬间,雪光短暂地照了进来。他眼底闪过一丝向往。

    原来外面下雪了。怪不得大哥靠过来时带着一股沁人气息。

    墨蔺渊自出生便体弱,最严重的时候身边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人,稍微转身的功夫他就可能没了呼吸。

    在水墨仙庄成长十四载,墨蔺渊最远只到过那棵巨大古枫树下。也因为去过那一次,半夜后背冷汗连连,差点没了命。

    后面被墨知年严禁不得随意出门。

    墨无俦跟墨蔺渊则是双生子,不过两人相貌并不相似。真要说起来,反而是墨南衣跟墨蔺渊长得更相像。

    因为是双生子,墨无俦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自己与弟弟争夺营养,导致弟弟生病”的愧疚里,并且每每探望墨蔺渊,总是站在门外跟他说话,很少进屋。

    墨南衣看出其中不对劲,一再追问下,才听他亲口坦白。既哭笑不得,又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后经他认真开导,墨无俦总算不再有这样的想法。

    回忆起往事,墨南衣边走边浅笑着摇了摇头。他走到藏书阁,门口的弟子立刻上前道:“墨公子,掌门人也在里面。”

    “好,我知道了。”墨南衣应下,快步进去。

    他在二楼看见墨知年背对自己,似乎在端详那面墙壁。

    墨南衣道:“父亲。”

    墨知年听见声音,回头时脸上严肃的神情还没有收起。

    “怎么了?”墨南衣察言观色,谨慎问道。目光在墙上扫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样。墙壁光滑,连一道刮痕都没有。

    墨知年盯着他,问:“最近,都有什么人进出藏书阁?”

    “这,”墨南衣想了想,“除了我,还有取书的长老,弟子每天也时不时有几位,就这些了。”

    墨知年默然,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墨南衣点头:“是的,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东西被弄坏了?”

    墨知年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待在这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墨南衣望着他的背影下楼,心里虽仍存疑惑,但也不知如何问,只得先将重心放回了找书上。

    *

    过了冬至,南归的霏霏繁雪就没停过。梅花压雪,满山梅香。谢以令路过时,折了一枝红梅。

    他携带这枝梅花回到扶风阁,插于半开半掩的窗台前。

    南宫赐端坐书桌前练字,闻见梅香,便问他:“南归的梅花开了?”

    谢以令道:“今早刚开。味道怎么样,香不香?”说完,他把摸过梅花的手放在南宫赐鼻前。

    一股清幽的香味跟谢以令的手指一起飘过来,南宫赐弯了下唇,握住他指尖冰凉的手指,拿下来时用掌心掩住。

    第80章 正邪在人而非其道 这话有点太昧良心了……

    “嗯, 是梅花。”

    谢以令听了,弯腰凑过去看他写的字。看见纸上字迹从刚开始的字形歪歪斜斜,到现在端端正正跟以前如出一辙, 他不禁感叹道:“思无眠还真没说错。”

    南宫赐边写边问:“他说了什么?”

    谢以令闻言,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学起思无眠跟自己说话时, 那股欠欠的语调:“谢师兄,不是我乱说, 你这个字, 怕是有人闭着眼写, 都比你写的好。”

    南宫赐听完,落下最后一笔,停手道:“勤加练习就好,你的字不难看, 只是个人风格太强烈。”

    这话有点太昧良心了,谢以令听了直低头发笑。

    “对了,”南宫赐话锋转变, “你最近没跟无眠一起练功?”

    谢以令顿了下,随即面露诧异之色:“他莫非还因为这个,跑到你面前告状了?”

    南宫赐笑了起来:“哪里是告状, 只是昨天他来找你,说最近总不见你, 我才知道的。”

    谢以令应了一声, 煞有介事地解释说:“我前段时间学到一个故事,里面讲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所以才想独自练功, 看能不能也有这种效果。”

    南宫赐笑了笑,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转言道:“今早掌门特意过来一趟,向我推荐了一个人。”

    谢以令一下被扯走了心思,问道:“是谁?”

    南宫赐道:“一位深居白骨山的神医,名作青衣散人。”

    “掌门的意思是,这青衣散人能治好你的眼睛?”

    想到这里,谢以令当即挺直身板,差点没跳起来。他一合掌,发出清响,大有一拍即合的架势。

    “那还等什么?”谢以令扯着南宫赐的衣袖,“我们现在就去请他过来!”

    白骨山那地方,谢以令虽然没真正进去过,但除祟时路过,也曾遥遥相望,并不难找。

    南宫赐劝住他:“别着急。既然有事求人家,自然要书信一封提前告知,商量好时间。”

    “对。”谢以令回过神,拍了下额头,“我差点给忘了。”

    他说完,主动替南宫赐研磨,看他写完后,舌尖微卷,抵着牙齿吹了个口哨。一只浑身雪白的鸟雀很快出现在他视线中,然后降落至窗台

    鸟雀被梅香吸引,鸟喙微张,想咬那枝梅花,半道上被谢以令用手按住脑袋,换了个方向。

    等纸上墨水干透,他平整地折了两下塞进信封,随后将信放在鸟雀的爪子里,摸了一把它光滑的羽毛,口中嘱咐道:“切记,一定要准确无误地送到白骨山青衣散人的手中。”

    南宫赐道:“你与这南归鸟倒是熟悉了。”

    谢以令答道:“跟绿毛雀比起来,它简直称得上神鸟。”

    白毛鸟雀双爪抓着信封,抖了抖羽毛,仰着脑袋清鸣一声,展翅飞远了。

    午时,谢以令按时给南宫赐双目涂了药,看他躺下后闭目吸收药性,便慢慢地退了出去,走进了后院。

    这段时间他的确没跟思无眠一起练功,原因自然是跟修魔有关。那本诡契录他已经全部参透,熟记于心,不消再翻阅。所以他找了个时间,把书塞进了南宫赐床底下。

    扶风道长的床板,想来南归没人敢翻。

    早上的繁雪到现在,已经小到肉眼看不见了,没有簌簌的、刮得人面部生疼的冷风,南宫赐也在休息,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谢以令心里胆子壮了不少,生出“干脆就在扶风阁直接练功吧”的想法。

    明晃晃的日光渐渐黯淡,直到练得口干舌燥得不行,谢以令才停下。他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今天这么渴?”

    边说边走向放着茶水的石桌,倒茶时余光里看见门口有道人影,他后背瞬间一个激灵,冷汗顿出。

    “南、道长师尊,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以令脑子里一片空白,吓得口不择言,哪里还顾得上称呼。

    南宫赐面不改色,语气如常道:“在练功?”

    “对。”谢以令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先前我看天气不错,就懒得去试炼场了。而且我后面又要下山,得多加练习,要是遇到什么穷凶恶极的……”

    “你练了多久了?”

    一语出,整座院子静如幽谷。

    “从午时练到现在。”谢以令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他放下茶杯,手中力道不稳,发出一声瓷器轻磕的脆响,有些心虚地抬头看向南宫赐,“怎么了,师尊?”

    南宫赐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谢以令心上,踩得他呼吸渐紧。

    “如果你的一鸣惊人是这种方式,不惊也罢。”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旁人很难察觉出其中的怒意,然而谢以令听了,心头却似纤薄的草梗上,坠了冷沁的露珠,狠狠往下一沉。

    担心自己说错话,他下意识闭紧唇,沉默以待。

    南宫赐继续道:“术法气息生厉,隐有煞气之兆。你是在何处,又是跟何人,学的这些邪门歪道?”

    背地里所做之事被南宫赐直白地挑破,谢以令如浑身赤//条条站在他眼前,一股寒意从背后突起。

    院中同样赤//条条的海棠树上,几只鸟雀扑翅飞远,下一刻,冷风骤起。

    傍晚起风,寒浸骨缝。谢以令后背一时热一时冷,出的汗经风一吹便干透。

    “你,”他一开口,牙齿先打了个颤,“是不是要把我交给掌门?”

    南宫赐只道:“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我。”

    谢以令闭了闭眼,将诡契录一事和盘托出。

    *

    冷窗黄灯,人影立墙,屋内两人对桌沉默而坐。

    良久,南宫赐道:“你当真不收手?”

    谢以令心绪复杂,硬着头皮回:“不收。”

    之前他距离飞升境地本来差得远,又卡在修道扼要处,不上不下,于是心念一动,想了个仙魔同修之法。

    仙魔同修,听起来荒唐至极,若传出去,更是能激得仙门千层浪起。但谢以令初试却无比顺利,功力一下长进不少。

    若是这时收手,岂不前功尽弃?

    可他仙门弟子的身份摆在眼前,南宫赐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这又该如何是好?

    谢以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直言道:“师尊,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对我很失望。在做这件事之前,我也考虑了许久。”

    屋外夜风吹过,谢以令搓了搓失温的手指,继续说:“后来我想明白了,正邪在人而不在其所修之道。就算我修习鬼道,但只要善用它,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不是吗?”

    南宫赐呼吸加重了几分,他头微微侧向屋内烛火,五官轮廓明明暗暗,落进谢以令眼中。

    “你可知仙魔两道如水火之力,互不相容,稍有不慎,便会自毁而亡。”

    视觉的缺失让南宫赐听觉更加灵敏,他说完这句话后,捕捉到谢以令因惊愕而倒吸了一口气,以及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声。

    谢以令先是后怕了一阵,又疑惑地开口:“但是我练时进展很顺利,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南宫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腕,道:“手放上来。”

    谢以令看他这要给自己探脉的架势,将手伸过去搁在了桌子上。

    温热的指腹接触肌肤的瞬间,谢以令无意识抖了一下。

    片刻后,南宫赐手指动了动:“你体内确实有两股气息潜藏,虽然暂时风平浪静,但难保后面不会有意外之事发生。”

    这意思还是要他及时收手,回头是岸。

    谢以令没应声。

    南宫赐得不到他的回应,又问:“那本书呢?”

    谢以令表情僵了一瞬,起身道:“我去拿。”

    他走到南宫赐床边,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南宫赐,开始翻手下的床板。

    听见动静,南宫赐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回头问:“你在做什么?”

    “稍等。”谢以令弯着腰好不容易摸到那本诡契录,赶紧抽了出来回话,“以防万一,我之前把它藏在了床板下。”

    这本书拿给南宫赐他也没办法看,谢以令犹豫了一下递过去,南宫赐接过后直接收了起来,口中吐出两个字:“没收。”

    谢以令飞快撇了下嘴角,眉眼浮出几分带着侥幸的光芒:“师尊,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赐带了几分命令的口吻道:“不早了,去歇息。”

    谢以令注视着南宫赐的身影走出门,他跟着往外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屋外几盏残灯仍明,只是无月。

    白影隐入夜色深处,于竹林穿过,至石径,过穿廊。

    南宫赐步子平缓且沉稳,银冠束发,白绫蔽目。夜风吹起,仙服嫳屑间,他已走过众多院落,止步于一座雅致幽静的居室前,门上墨匾刻着清风阁。

    修仙到一定境地之人,并不惧怕四季变换,更不畏严寒酷暑等天气。

    南宫赐站在清风阁外,眉心紧皱,风吹不平。

    伫立了半个夜晚,他还是没有敲响那道门。

    回到扶风阁时,屋内空荡无人,只有一盏灯火将熄未熄,原本屋中的人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闭眼躺在床榻上,南宫赐脑中不断想起谢以令那句话——正邪在人而不在其所修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