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远人散燕孤人哀 人潮远去,他什么都……
鬼城有一州, 名为玉州,玉州有一镇,名为玉泉镇, 镇中有一地,名作乌衣巷。
这深巷里,住着的大多是普通人家。一日, 巷子里来了一辆马车,一位看着不过二十五六的清丽女子, 拖着包袱跟一对姐弟从马车里走下来, 从此在乌衣巷久住。
一开始, 人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富贵小姐,时间长了,才逐渐明白过来,大概是个命苦的可怜女子。
女子名唤谢婉。那对姐弟, 姐姐名叫谢清,不过六岁,弟弟名叫谢辞, 刚满四岁。放在同龄孩童身上,正是贪玩的年纪,可这对谢家姐弟, 却比其余孩童更加早熟聪慧。
姐弟俩同娘亲一道起早贪黑,到集市上售卖谢婉绣的手帕、荷包。
只可惜乌衣巷这地方, 人人都为谋生难以自保, 谢婉的生意着实不景气。她只能想办法,到更加繁华的玉泉镇去。
玉泉镇与乌衣巷不过三四里之遥,谢婉每日都要披着夜色醒来,眼见两个孩子满脸困倦还要闭着眼跟她下床, 心中又酸又涩。
“阿清,”这日,谢婉将谢清拉倒一旁轻声道:“你跟阿辞从今天起,就不用再跟着娘亲去镇子上了。”
谢清一听,睡意顿时没了,她不解地看着谢婉:“可是娘亲的东西很多,提着走那么远的路肯定很累,阿清跟弟弟帮娘亲分担一些,娘亲就不用那么累了。”
谢婉轻抚她的头,安抚道:“娘亲提得动,阿清不用担心。倒是你在家要注意看好阿辞,可别让他出去乱跑跟人走了。”
谢清点头答应,她倚在门上,看着谢婉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谢辞醒后不见了娘亲又气又急,谢清只得哄他,曲儿也唱了,故事也讲了,好容易他才不闹。
“姐姐,”谢辞吃完蒸笼里最后一个馒头,问谢清:“要是娘亲受欺负怎么办?我想去看看,我认识路!”
谢清埋头在屋外给谢婉新种的菜浇水,听见弟弟所说,虽然心里确实有担忧,可也谨记娘亲的话,对谢辞说道:“娘亲说了不让我们出去的,你要是想娘亲累了一天,回来还要怄气,你就去。”
谢辞不说话了,怏怏地也到小院子里,提着水桶帮忙浇水。
日子虽清苦,但也算过得安稳,直到有一天,谢婉比以前回来得更晚。
谢清已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每顿都是她做好了让谢辞端菜碗上桌。这日谢婉神情恍惚,像丢了魂一样回到家。
谢辞跟谢清早已饿得不行,见谢婉回来,顿时齐声笑道:“娘亲,你回来啦!”
谢婉恍然回神,她清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阿清阿辞真乖,娘今天有点累,你们吃吧,娘先睡一会儿。”
谢辞看着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进了屋,扭头问谢清:“姐姐,娘怎么了?”
谢清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阿辞,我们先吃饭吧。”
从那日后,谢婉的身子便开始虚弱下去,脸色一日胜一日苍白,眉宇间尽是谢辞看不懂的悲色。
反倒是谢清,家里大小事样样承包,谢辞只能跟她抢着做。
“姐姐,你说,娘是生病了吗?”谢辞坐在门口石阶上,扭头问旁边的谢清:“生病了是不是要吃药?姐姐,我们给娘亲买药去吧!”
谢清撑着下巴,看着远处只剩光溜溜一截树干的山道:“阿辞,你不懂。”
谢辞摇着她的胳膊,央求她:“那姐姐,你告诉我,我也要懂。”
谢清神情复杂,她拗不过谢辞,却也不知该如何说得让他明白,娘亲定是被人欺负了,才这几日都没出去卖东西。
谢清叹了口气,起身去收挂在杆子上的衣服。留下谢辞一人坐在石阶上,脸上挂着疑惑。
秋末冬初,已是分外凛冽。屋外寒风打门,谢辞紧紧挨着谢清,二人双足相促围坐在火炉旁,互相用脚挤着玩。
谢婉今日回来得晚,身上的棉衣看着便单薄,她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手里却紧紧握着一锭白银。
谢辞瞪大了眼,惊喜道:“姐姐,是银子诶!好大一锭银子啊!”
谢婉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谢辞的脑袋,道:“阿辞原来还是个小财迷。”
谢清捂着嘴直发笑,闻言便道:“他不仅是个小财迷,还是个贪吃鬼、小气精呢!”
谢辞一听,臊红了脸,知道谢清是在说自己之前因抢吃的,跟她生气的事,连忙扑过去捂她的嘴道:“姐姐也是小气精!又提那件事!”
谢婉等二人闹够了,才催着他们赶紧去睡觉。
谢清与谢辞爬上谢婉前不久才新铺的床,自觉给谢婉留了一块空地。
睡意渐浓,谢辞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躺下,一道低柔的声音从头顶落到他塞满棉絮的枕头上:“阿清,阿辞,你们要平安长大,娘亲也不知,今后该如何是好……”
谢辞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没能听见后面的话。
*
谢婉得病是在冬末,屋里整日都是她令人揪心的咳嗽声。
谢清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一遍又一遍替谢婉擦去白净额头上的细汗。
“阿辞,药煎好了没?”
“来了来了!”谢辞端着用布隔开的滚烫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将还冒着热气的药放到了床边的矮柜上。
待药碗不再烫手,谢清端起来,看了谢辞一眼,后者立马会意,走上前将谢婉扶了起来。
一勺接着一勺的药喂进了谢婉口中。
喂完药,谢清静静地看着再次陷入沉睡的谢婉,她的五官已经逐渐显出谢婉的模样,只是那双眉毛与谢婉全然不同。
密而直,像是两把长剑,而非谢婉那般,像一折就断的细柳。
谢辞蹲在谢清身旁,有些依赖地靠近了谢清。
“姐姐。”他轻声喊道。
谢清转动久久未动的眼珠,低头看向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她抬起手,用跟娘亲一样的力度,轻抚谢辞的头。
“阿辞别怕,姐姐在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假,第二天,一场冬雨差点将这间石瓦茅屋摧毁。
谢辞耳边传来“滴答滴滴答”的雨声,声音不是从屋外传来,而是来自他眼前的木盆。
谢辞抬头,看见屋顶那个漏雨的小洞,屋外是雨天,可光线却比屋内亮。
一缕昏光泄入屋中,谢辞伸手去抓,那光却从手中逃出。
谢清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探谢婉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一点热气,才松了半口气。
谢辞忽然开口道:“姐姐,我想快点长大。”
谢清回头望他,没说话。
谢辞盯着盆里因雨滴泛起的小小涟漪,继续道:“等我长大后,就买大房子。像之前住在墉城时,看见过的那种大房子,买很多很多,全部给你和娘亲住。”
“傻子,”谢清没忍住道:“那你呢?”
谢辞抬起头去看她道:“我跟姐姐和娘亲住,我只要娘亲和姐姐。”
谢婉没熬过那个刮风屋里便灌风、下雨屋里便积水的寒冬。
那天夜里,谢清正睡着,忽然听见一阵歌声,像是有人附在她耳边轻声唱。
她费尽地睁开眼,看见谢婉穿好了一身素净的青底白裙,站在屋内咿咿呀呀地在唱着什么。
谢清愣愣地看着,一时竟忘了叫醒谢辞。
“我本林中鸟,难立红尘中,心有千千情,比翼与君同。”
谢婉的身子如袅袅轻烟,背上像生出一对羽翼般轻快地舞动。
“为君折双翼,甘愿入冷笼,心有万万悔,悔我与君同。”
音色清越婉转,透着唱曲人极力压抑的沙哑,一声一声打在谢清的耳膜上。
谢清轻声唤了一声:“娘亲。”
她的瞳孔黑白分明,眼中似乎有一道瘦若悲风的身影。随后,那道身影猛地颤了颤,缓缓倒在谢清眼中。
谢婉的尸骨埋在葬庾岭,是谢清请人帮忙挖的。
谢辞脸上淌着泪,却一声不发,直到请的人开始埋棺。他才猛地哭了出来,喊了一声:“娘亲!”
谢清用力将想要去碰棺材的谢辞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头,“阿辞不哭,还有姐姐呢。不难过了,不难过了。”
谢婉留下来的东西不多,只够两个孩子撑一小段日子。
当用完了最后一枚铜钱,谢清毅然决然地带着谢辞离了家,前往玉泉镇。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走那条通往镇子的路,但却第一次觉得,那条路又远又长。
玉泉镇比乌衣巷热闹繁荣许多,人潮熙攘的大街,处处响着吆喝叫卖声,谢辞紧紧抓着谢清的手,穿梭在人流中。
以为到了玉泉镇,日子会好过一些的两人,在看见了街上巷口里露出来的一双双带着探究的眼睛后,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那是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叫花子。
谢辞将身子躲在谢清胳膊后面,同样带着探究看了回去,却被他们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姐姐,姐姐!”谢辞轻声叫道:“我有点害怕。”
谢清回头,给了谢辞一个安抚的眼神,道:“阿辞别怕,我们去找酒楼帮忙做事,等有了钱,我就可以给你买巷子口卖的糖葫芦了。”
很多年后,每当谢辞吃糖葫芦时,总会想起谢清对他说的这句话。
谢辞是亲眼看见谢清被一帮人带走的。
大概六七人,全部骑着马,从街上奔腾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有人大叫道:“秋水堂又来抓孩子了!”
谢辞还来不及躲避,就被人提住了后背上的衣服,他分明已经两脚离地了,竟然还能被谢清拉下来。
等他摔在地上,抬头看时头,马已经跑远了,连同他身边的谢清。
“姐姐,”谢辞先是愣神似的唤了一声,随即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他拼命追上去,大叫道:“姐姐!姐姐!坏人!还我姐姐!”
他听见谢清在叫“阿辞”,声音越来越模糊。那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谢清虽比他年长,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壮,可同样也是像娘亲一样,需要被保护的女子。
马蹄声渐远,谢辞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大,恍然间似乎天地都只剩下他一个。
人潮远去,他什么都留不住。
第62章 南宫玥救孤入南归 谢辞听见此人喃喃自……
谢辞哭喊着, 直到那群人最后一匹马的影子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他成了一个孤儿,无父无母, 也没有了谢清。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谢辞回头去看,竟是一群小乞丐。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 他抬起下巴看着谢辞道:“喂,小子, 被秋水堂抓了的人是回不来的, 你现在是一个人了吧?要不要加入我们?”
谢辞傻愣愣地看着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加入我们,才能吃饱肚子,”他冷哼一声道:“否则,你就会饿死在这儿!”
谢辞小声问:“如果我加入, 你能告诉我,秋水堂是什么地方吗?”
“没问题!”
谢辞擦了擦脸上还未干的眼泪,点点头道:“好, 我加入。”随后,他就被带去了一间大院,那院子极大, 也极破旧。
他们一群人一进去,里面便涌出来许多孩子, 各种年龄的都有, 最小的看着甚至不过三岁。
“我叫林致,”为首的少年说着,转身给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新来的成员,他叫——你叫什么?”
谢辞连忙道:“我叫谢辞。”
“好, 大家都听清楚了,他叫谢辞,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
谢辞打量着众人的同时,其余人也在打量他。那些丝毫不加掩饰地防备与不喜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声声逐客令。
谢辞低下头,心里想道:“只要弄清楚秋水堂的事,我就去找姐姐,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一晃眼便是三年。
谢辞跟着林致跪过玉泉镇每一条街,他看见过许多从其他地方来的人,但是那些秋水堂的人,却再也没来过。
他每日忙着乞讨,偶尔运气好,遇见出手阔绰的外来人,替人四处打听消息得些报酬。
这三年里,他似乎从未吃饱过。
破院里等着吃饭的人太多,谢辞总抢不过他们。
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乎是一种常态,而谢辞在这种饱受煎熬的日子里,已经快分不出精力去想谢清。
他偶尔会在闲暇时,猛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
院里很少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他听过最多的一句,便是林致每日使唤他:“谢辞,该轮到你去跪了!”
谢辞应一句“就来!”,这时候,他总会听见身后有一些窃窃的笑声。
而今日,当谢辞像往常一样,拿着碗对一位路过的人说“公子行行好,给一口饭吃吧”时,那人停下了脚步。
谢辞低着头,一双雪白的靴子站在他眼前。他顺势抬头往上看,对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银冠束发,眉宇生锋,一身雪白的仙服,腰间佩着金剑。他居高临下看了谢辞许久,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可思议。
谢辞听见此人喃喃自语,“想不到,这孩子竟还有几分仙缘。”
随后,他冷声问他:“小乞丐,你可愿修道?”
谢辞茫然又谨慎地看着他,问:“修道,是什么?”
那人道:“修道乃是一门术法,慧灵贯通者可飞升成仙。”
谢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缺了几个口的破碗,扬起脸时眼里明光细碎。
“我愿意修道。”
少年仍是面无表情,只略微一点头道:“我叫南宫玥。”
“我叫谢辞!”
谢辞没跟任何人道别,他径直跟着南宫玥走了。因为没人会需要,也不会有人在乎。
见二人走远,路边一个小叫花子才道:“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带走谢辞?”
林致轻飘飘看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满不在乎道:“管他是谁,少个人还少了张吃饭的嘴。”
谢辞一路跟着南宫玥出了玉泉镇,后面的路程全是靠南宫玥御剑而行。
谢辞一颗心在胸腔里跳个不停,他眼里的崇敬从登剑开始就没减少,忍不住对南宫玥叫道:“神仙哥哥,我也想学这个!”
南宫玥不冷不热地应一声:“这是最基础的入门术法,你自然要学。”
御剑飞行的速度极快,南宫玥已尽量控制剑身平稳,身后的谢辞仍会时不时地失衡。他想抓着前面少年的衣服,可低头一看,双手上的脏污还没来得及洗净,对方一袭白衣,若是沾上必定会弄脏。
谢辞靠着自身的平衡力,勉强站稳在剑上。
不知飞了多久,眼前渐渐不再是空旷的碧天,而是一眼望不到顶的群山。一阵暖风迎面打来,他抬眸望去,竟恍然置于仙境中一般。
所见之处,景色旖旎。诸多仙庭璟阁,既错落有致,又孤立成景。三宫九苑,遥相呼应,瑶池圣林,依形傍势。
四周翠微环抱,山川相缭,与世隔绝中。有泉石萦绕,茂林修竹,奇花异草,共居此一地。
云雾缭绕,灵鸟惊啼,若说是仙境,又有四季更替,冬暖夏凉,更胜仙境几分自然之美。
那山间石阶数千,自山脚而起,环山而去。更近些,便看见两座小亭,一座长离亭,一座久归亭。
一条位于两亭之间约半丈宽的石梯小径蜿蜒通入山下,不见其尽头。
而底下的地面,有一座殿堂。偌大的空地上,一群白衣弟子正在练剑,剑端整齐划一。顺着那剑端往上望去,那巍巍大殿,尤为壮观,月白色的琉璃瓦片在淡淡的晖光中,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殿堂高处,有一红匾,上面似乎还有几个金字。
谢辞盯着那两座亭子,逐渐看见身后高大的正门。
南宫玥在此时道:“我已用灵蝶传音,到时会有人在门口接应,你跟着阿令就行。”
谢辞应了一声好,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阿令二字。
到达门口时,下面果然站了一群白衣弟子,一见他们纷纷叫道:“是玥公子!玥公子回来了!”
谢辞握紧了双手,眉头不自觉皱紧。他一颗心悬在半空,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群灵洁若仙的人。
灵剑骤停,谢辞正兀自紧张,哪注意到脚下已是悬空,当即重心不稳,直往前跌去。
南宫玥也是落地后,才意识到后面不过是个寻常孩童,伸手去抓时已经晚了。
眼见就要重重摔在地面,谢辞吓得脸色苍白,没曾想一只手拉住了他,顺着力将他接住了。
完了。谢辞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他的双手按在了来人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污渍。
谢辞一瞬间涨红了脸,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接住他的人道:“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我,我会洗衣服,我可以帮你洗干净!”
“不是什么大事。”那人嗓音带着些许稚气,丝毫不在意道:“你先起来吧。”
一只白净的手伸到谢辞眼前。
谢辞抬头,看清了此人的面貌。
面容白净,五官俊逸,看着不过与他差不多的年纪,神情却是稳重冷静。分明是清冷的面貌,举止间却温和平易。
谢辞怯怯地伸出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我叫南宫赐,你就是兄长带回来的,那个有仙缘的小孩?”
谢辞茫然地点点头,心道:这人跟我差不多大,怎么言行举行却像极了大人?
又听见他自报姓名,连忙道:“我叫谢辞。”
南宫玥嘱咐道:“阿令,你带他去收拾一番,我先去见掌门了。其余人,都练完功了吗?今日功今日毕,若是没有,赶紧去练功。”
“好。”南宫赐一笑,双眼微弯,“兄长一路辛苦了。”
围观的弟子虽然好奇谢辞,却不敢不听南宫玥的话后,很快纷纷离散,忙自己的事去了。
南宫赐看着谢辞,见他垂眸不敢看人,语气温柔道:“你跟我来吧。”
谢辞一路随着此人走,穿过道道长廊,座座室院,才在一户楼阁前停下。
他抬头,看见门上一块墨匾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字。
南宫赐回头,跟他说话,“这里是兄长的住所,名叫怀风阁,你跟我进来。”
进了屋,南宫赐引他到屏风后道:“你先在此沐浴,我去给你拿套南归弟子的阁服。”
见谢辞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南宫赐不禁放轻了声音,拍了拍他瘦得硌人的肩膀:“你不必紧张,我很快就回来。”
谢辞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热水的浴桶。
几乎是刚洗完,南宫赐便回来了。
谢辞洗去一身污泥,换好衣服。南宫赐盯着他看了两秒,有些惊讶道:“原来你长得这么白净。”
谢辞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他鼓起些勇气,想要夸回去,思来想去,只憋出一句:“比不上阿令哥哥。”
南宫赐愣了下,又恍然笑道:“是不是我兄长让你这么叫的?”
谢辞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南宫赐本想带谢辞去弟子们的住所选一间房,目光落在他颧骨明显的脸上,不知怎的话锋又转道:“你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去膳堂的路上,南宫赐不紧不慢地给谢辞讲着关于南归的事。
谢辞听得认真,一双眼睛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仙门中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谢辞却不知道这一点,他从开始吃饭,就时不时问南宫赐一些问题。
谢辞一边听南宫赐说话,一边吃饭,待南宫赐说完,他又追问一句,南宫赐就会慢声细语地替他解答。
等吃完了饭,南宫赐才道:“走吧,我们该去见掌门人了。”
谢辞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南宫赐身后,到了南归正殿。
只是殿中无人。南宫赐见状,有些无奈道:“跟我到后面庭院来吧。”
谢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赶紧跟了上去。
第63章 南宫玥救孤入南归 原来掌门人口中的“……
“吃你的黑!”
“掌门, 该我出棋,你又抢了。”
“呵,怀风, 你年岁尚小,不可心浮气躁。这连珠是我专门寻来训练你静神的能力。”
“多谢掌门,只是还请掌门把刚才偷偷移动的白棋移回来。”
“”
“兄长。”南宫赐站了一会儿, 见没人注意,不得已出声打断二人道:“我带谢辞来见掌门了。”
“哦?”南宫复举棋不动, 捋了一把胡须道:“怀风说他带回来一个颇具仙缘的小孩, 来, 过来让我瞧两眼。”
谢辞抿着唇,双手绞在一起,看了南宫赐一眼,走到那仙风道骨的掌门面前。
眼前的人大概五十岁的模样, 留着较长的白眉,一双眼睛却亮而有神。
他打量着谢辞,脸上逐渐显出赞许。“怀风, 你年纪不大,看人的眼光倒是厉害。”
南宫玥语气多了几分谦虚道:“掌门谬赞了。”
“这孩子几岁了,叫什么名, 家住在哪里?”
南宫复说这话时,虽是问南宫玥, 目光却看向了谢辞。
南宫赐看见谢辞呆鹅一样站着, 头不敢抬高,眼不敢看人,于是轻轻用手推了推他。
谢辞得了提醒,反应过来, 连忙道:“回掌门的话,我……弟子名叫谢辞,今年七岁,家……我已经没有家了。不过,之前住在鬼城乌衣巷中。”
南宫复顿了一下,道:“如此,那你便在南归住下吧。只是南归今年的新弟子初训时间已过,你就先跟着以令,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去找他。”
以令是谁?
谢辞心里正奇怪,不知该不该问,等看见旁边的南宫赐行礼,又听见他说“弟子一定不负掌门厚望”后,心里才明白过来,原来掌门人口中的“以令”,就是南宫赐。
像是想起了什么,南宫复又问:“可有字了?”
谢辞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不急。”南宫复一笑,眉毛也跟着动了动,本就不严肃的脸多了几分和蔼,“待你熟悉了南归以后,再取也不迟。”
辞别了掌门,南宫赐带着谢辞去今年的新弟子住所。还未进门,两人便听见院中传来一阵嬉笑声。
有人拉长了嗓音道:“哎,他不会是要哭了吧?我说,要不算了,要是闹大了被玥公子他们知道,到时候一块儿挨罚。”
“那怎么行!这小子竟敢对路师兄无礼,胆子也太大了吧!”
“就是!让他跪下来道歉,我们就放过他!”
谢辞抿了抿唇,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南宫赐,见他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南宫赐快步走进院中,沉声道:“兄长让你们好好练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刚才还嬉笑无形的弟子们一听见此话,连忙噤声,个个成排站好,挺直了身板。他们这一动作做完,直接将趴在地上的人暴露了出来。
谢辞看见那人蹲在地上抱着头,背影有些可怜,便忍不住上前,想将他扶起。
“你没事吧?”
那人听见谢辞的话,低着的头摇了摇,搭着谢辞的手站了起来。这一站,谢辞发现他比自己高了快小半个头。
南宫赐走过来,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与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
“我叫思无眠,没,没什么事,就是一个误会。”思无眠不敢去看南宫赐的眼睛,只垂着脑袋轻声道。
谢辞不解地问:“他们不是在欺负你吗?有什么误会?”
他话一出,那群弟子中立即有人站出来道:“你是哪儿来的判官?何时看见我们欺负他了?”
谢辞抿着唇,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南宫赐。
南宫赐看向那搭话的弟子,目光沉静却令一群人不由得心虚。
“我分明在院外听见你们欺负同门,还敢狡辩。”南宫赐道:“南归不会留欺下瞒上的弟子。诸子末,念你是初犯,这次便罚你打扫完这座院子,下不为例。”
“还有你,”南宫赐看向为首的个子较其他人更高的弟子道:“路堇年,此事是不是因你而起?还望你从实将事情叙述一遍,否则,我只能将此事禀告掌门。”
谢辞不尴不尬地站在南宫赐身旁,听那名叫路堇年的人,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解释。
事情无非就是,这思无眠与谢辞一样,也是今日才新来的弟子。不同的是,人家是家里下人送进南归的。初来乍到,免不了不认路,思无眠不小心撞到了跟一群人打闹的路堇年。
他及时道了歉,路堇年却开口说他没长眼睛。思无眠抖着声音说明明是路堇年先撞过来的,一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
南宫赐道:“他们可有动手打你?”这话自然是问思无眠。
思无眠飞快地看了路堇年那群人一眼,见他们眼神紧张又带着威胁,凶狠地盯着自己,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摇了摇头道:“他们只将我推倒在地,骂了几句,踢了我一脚而已,没有动手打我。”
路堇年听着思无眠的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南宫赐厉声道:“所有人,去将南归阁训抄十遍,明日午时交给我,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一群人忙应道。
“都下去了吧。”南宫赐话音刚落下,路堇年垂着头,忙不迭地退下了。刚才那名“诸子末”的弟子跟另外一人连忙跟了上去。
等他们走完,谢辞也意识到了南宫赐跟普通弟子并不一样,于是看向他,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师、师兄。”
他刚叫完,便见南宫赐弯了嘴角道:“这么快就叫上师兄了?我在南归没有拜师,可不是你的师兄。”
谢辞有些不明白,却没多问,只道:“那,他们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吧。”
南宫赐不回答,话锋一转,“先去替你选一间住所。”他看了眼思无眠,道:“你也跟我们一起来吧。”
思无眠闻言,抬起头看向二人,眼里掺杂着惊讶与感激,“多谢。”
三人一道往前,直到思无眠选好了住所,南宫赐让一名稍微年长的弟子带他进去去后,这才回答谢辞先前的话,“南归各种仙术,我大多都是看了书后,自己领悟清楚才修习的。”
“阁中的长老们虽对我有颇多教导,但是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自学,所以我没有拜师,也与阁中弟子相处甚少。甚至,还有不少弟子不认识我,毕竟阁中的大小事,都由兄长掌管。”
讲到这儿,他看了谢辞一眼道:“所以说称呼不重要,我在南归排行第六,不如你就叫我”
谢辞听到此处,脱口而出道:“六哥哥?”
南宫赐默默将原本打算说的六师兄收了回去,“也行。”
“那,”谢辞有些犹豫道:“别人又该如何叫你?”
“不知道。”南宫赐道:“总归是些不重要的事,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况且我很少出扶风阁,弟子们看见我的时候也很少,所以不用担心这些。”
见谢辞一脸茫然,他又解释道:“扶风阁就是我住的地方,
谢辞点了点头,因南宫赐一路走来对自己有问必答,过程中没有半分不耐,而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
南宫赐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却没有挑明,只是也笑了下,“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扶风阁吧,我教你。”
谢辞用余光偷看着南宫赐,心里因他的话一阵安定,那些自玉泉镇生出的飘摇无所依靠的失落感,在此刻全部消失殆尽。
他知道,他从此就要在南归扎根了。
*
“抓住它!抓住它啊!别让它逃了!”
“诸子末你行不行啊!它飞到那边去了!”
“还差一点,你怕什么,直接捏住不就行了?”
昨夜刚下过一场酥油般的春雨,直到清晨时,南归天阁的屋面还残留着湿滑的雨迹。几名弟子摇摇晃晃地踩在屋面上,竞相捕抓一只红头绿毛的鸟雀。
这只鸟雀常年在南归天阁照日晒月,有了灵识不说,还总爱飞进南归捣乱,把弟子们摘抄的阁训撕成一堆纸条。
思无眠拿着自己抄完后,还没来得及去给南宫玥看的阁训,欲哭无泪。他的手腕酸痛极了,偏偏这鸟打不得杀不得,就算抓住也只能口头上骂一顿。
所以,他只是站在下面看路堇年那群人在屋顶上阵仗十足,又如履薄冰地抓鸟。
收拾完了自己的,思无眠又把落在旁边的那份阁训捡起来,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就像是那只绿毛雀的爪子蘸墨后,在纸上舞了一段南归剑术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头疼不已。
不用猜,这份就是谢师兄的。
思无眠刚弯下身子,一道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接着,他的背上落下不轻不重的一点力道。
“谢师兄!”思无眠猛地直起身,反手摸自己的后背,却差了一截。他朝那道潇洒恣意的背影道:“你是不是又拿我背垫脚了?!”
谢以令一出现,路堇年的神情变得极快。一次平常的捉鸟,瞬间变成了两人你争我夺的竞赛。
周围弟子一看这熟悉的架势,赶紧落到地面,给两人留下足够打斗的空地。
绿毛雀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可怕的斗争,不知死活地一会儿飞到路堇年面前,甩甩尾巴,一会儿又飞到谢以令面前,晃晃脑袋,神气又得意。
“阁训没抄够是吧,谢以令。”
路堇年先开了口。
八年光景一晃眼而去,少年如今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修长,身量也早比思无眠高了半个头,与路堇年面对面站着时,快要分不出高低。分明是中规中矩的白色阁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出几分洒脱桀骜。
第64章 南宫玥救孤入南归 谢以令脑海里突然想……
“抄得多有什么用?”谢以令语气如常, 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棍,“路师兄阁训抄得堆成了山,不也还是没懂什么是道义礼法?背地里对我使绊子、下套子的事, 做得还少吗?”
“你!”路堇年扫了眼下面的同门,咬牙低声道:“你别太得意了。”
谢以令扬了下唇,不跟他继续废话, 踩着屋面的白石瓦纵身一跃,仙服如白鸟忽惊开来。他动作快且准, 一把捏住了还处在嚣张状态的绿毛雀, 不管它惊慌挣扎, 用大拇指摁住了它的头。
底下响起一阵惊呼声,夹杂着思无眠的叫好。
随后,谢以令看也没看路堇年一眼,从屋檐飞身而下, 刚好落在思无眠前方,“拿好,撕毁阁训的凶手。”
他用法术困住了绿毛雀, 将它抛向思无眠。
“诶!”思无眠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绿毛雀“啪”地落在他胸前,愤怒地用光滑的鸟喙啄他的肉。
思无眠嘀咕道:“你要把它摔死了, 你也是凶手。”
“站住。”路堇年见谢以令出完风头就要走,飞身过来拦住他。“谢以令, 你什么意思?”
四周的弟子担心水火不容的二人打起来后自己受牵连, 一时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少数几人,离得远些静静观望。
思无眠见状, 冷嗤一声,把绿毛雀团在手心,刚想站过去给谢以令撑撑场面,两道身影同时挡在了他面前。
诸子末道:“思师弟,这是要去哪儿?”
他的双胞胎弟弟诸子善也道:“担心什么,谢以令不是挺厉害的吗?你还怕他被路师兄欺负?”
思无眠冷冷道:“蛇鼠一窝。”
“是是是。”诸子末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今天你就是不能过去。”
思无眠心里顿时来气,他推了诸子末一掌,道:“让开!”
“诶,思师弟你怎么动手打人啊!”诸子末喊得响亮又夸张。
旁边有弟子过来劝道:“三位师兄各走一道,各退一步吧,要是等会儿把玥公子喊来就不好了。”
弟子这话看起来是在一视同仁地劝导三人,实则却是暗言诸子末高声闹事。
“用你多事?”诸子善刺了他一句,到底没敢做什么,只是继续一左一右地拦着思无眠。
思无眠让那弟子先回去,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抬起下巴,隔着诸家两兄弟望向谢以令。
“什么什么意思?”谢以令站立不动时,身形挺拔得像一截青竹,“路师兄的话,我不明白。”
“我看你心里明白得很。”路堇年道:“从以前开始就什么事都要跟我争个高下,我对你而言,就这么不可战胜吗?”
谢以令嘴角抽了下,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又后知后觉有几分恶心,脸色一变道:“少说些恶心的话,这些年你输给我的次数还少吗?如果你想挽尊,行,半个月后,我们试灵大会上见!”
说完,他越过路堇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思无眠猛地撞开眼前这堵人//肉//墙,追了上去,“谢师兄,你等等我啊!”
谢以令走得极快,没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身影。思无眠顺着通往扶风阁的那条路找去,边走边喊,手中的绿毛雀锲而不舍地一路挣扎。
思无眠心知谢以令抓它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气气路堇年,最后还是得让它回后山。但就这么放了……想到还得重抄一遍的阁训,恐怕又是不眠的今夜,他就觉得眼皮在打架。
“你呀你,”他举起绿毛雀,数落起来,“撕什么不好,偏偏要撕阁训。我问你,想不想回后山?”
“啾!”
绿毛雀点了下头。
“那你就将功折过吧。”思无眠解开它身上的法术,“帮我找到先前抓你的人,不难吧?”
绿毛雀再次点了下头,它蹦跶两下,从思无眠的肩头蹦到头顶,然后“啾”了一声,蹬腿飞远了。
思无眠在原地僵住:“……”
鸟耍人,鸟奸诈!
而他要找的人,此刻就躺在离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嘴里百无聊赖地叼着根细草。
谢以令看完了思无眠被绿毛雀戏耍的整个过程,心里只觉得好笑。眼见底下的人僵完又开始找人,一副不找到他誓不罢休的架势,无奈出声道:“思无眠,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做了?”
思无眠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喜笑颜开道:“谢师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做什么?”谢以令从树干上坐起,单手撑着下巴,望向地面上的人:“今日的功课练完了?”
提到功课,思无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道:“练完了,玥公子还夸我了!”
谢以令身子一顿,原本因为刚才那出戏带来的笑意顿时少了大半,“废话少说,你跟过来有什么事?”
思无眠这才想起自己找谢以令的目的,道:“你刚才跟路堇年说,半个月后试灵大会见。”
“对,我说的,怎么了?”树叶晃动,沙沙作响。谢以令一边回答,一边吐了口中野草,从树上跳下来。
“你记错了吧?试灵大会哪里还有半个月,分明只有五日就开始了。”思无眠不忘劝诫他,“谢师兄,你可抓紧点儿啊!”
“什么?五日!”谢以令落地的动作都有些不利索了,惊道:“之前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思无眠叹了口气,“已经改时间了,谢师兄,你是不是又没认真听长老说话?”
谢以令原本悠闲的神情收敛起来,愁绪上脸,声音也有些闷道:“我知道了,谢了啊,我先回去了。”
思无眠见他忽然就没了精神,不免有些担忧:“谢师兄,你还好吧?”
谢以令摆摆手,道:“没事。只是想到,只有通过了试灵大会的弟子,才能去试灵台挑选属于自己的武器。我要是没通过,今后一年没有武器不说,”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膈应,“还不知要被路堇年那群人怎么笑话。”
思无眠脸色微变,“诸子末跟诸子善那两个人天天跟在路堇年身后伏低做小,每次看见总得恶心人两句。”
谢以令想到什么,眉眼生笑,忽然说道:“路堇年再怎么给我使绊子又如何。”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思无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自八年前初入南归,思无眠亲眼看着谢以令从一个跟人说话都打绊的软柿子,变成如今这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硬骨头。
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谢以令的天性,恐怕……扶风道长的纵容也脱不了干系。
硬骨头的身影渐行渐远,思无眠扭头,也转身走了。
此时正值晚春,扶风阁内海棠已是满树粉红,谢以令一进阁中,便见肥花细枝相簇。
那海棠枝头高,沉着腰枝像是给人行礼。谢以令受了这礼,大步往里走去,忽然听见一阵清脆铃声。
他停下脚步,见垂着的海棠枝头下露出一角南归天阁雪白的仙服。
今日风清日朗,海棠树下,有一白衣道长,腰悬银铃,叮当作响。
南宫赐回头看见了谢以令,如墨点成画的眉目微微展开,抬步走来。似走过千山万水,跨过千秋万代。
谢以令脑海里突然想到一句“天降神明,临凡渡我”。他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南宫赐行礼道:“见过扶风道长。”
南宫赐只觉好笑:“兄长又不在这儿,你装模作样叫给谁听?”
谢以令一笑,问道:“六哥哥今日可有要事?”
南宫赐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脸上,“你又有什么事?”
谢以令叹了口气:“六哥哥有所不知,眼见试灵大会只有五日就要召开了,我却还是不太会运灵,到时候,可就要让全阁的弟子们看笑话了!”
南宫赐见他说着说着,眉间倒真聚起焦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有些无奈道:“你随我来,我教你。”
谢以令一听顿时面上一喜,褪去婴儿肥的脸颊露出一个浅涡,“就知道六哥哥肯定会帮我!”
南宫赐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独门秘诀,只教一次,好好学。”
谢以令神色立即严肃起来:“多谢道长教诲。”
南宫赐看着他只笑不语。
谢以令板着脸,神情像极了另一人:“阿令如今已是南归的扶风道长,谢以令,你从今以后便要改了以往的称呼,不可没规没矩。”
南宫赐轻笑一声,宽慰他:“兄长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谢以令点点头:“我知道。”
因离试灵大会只有五天,谢以令恨不一天十二时辰都待在扶风阁里。只是,虽然他有时间,南宫赐却是分//身乏术。
如今的南宫赐已在一年前,被掌门授予“扶风道长”的称号,协同南宫玥管理南归上下。也就是那时,他改了字,由“以令”改为“扶风”。
曾经的字被当时在场的谢辞,向掌门提议要了过来。
现如今,南宫玥时不时就要去各地除祟,所以现在的南归,几乎都是南宫赐在照看。
谢以令自己练了一会儿,见南宫赐还没有回来,便收了木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打算歇会儿。
“谢师兄!”思无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只听一阵脚步声,人便到了院子里。
谢以令正觉得无聊,见他来了,情绪也有所高涨。他扬起带着薄汗的眉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思无眠应当是一路跑过来的,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显出几分充血的红,说话间还喘着粗气:“别、别提了!气死我了!”
待气息平稳了些,思无眠才愤愤道:“你说,像路堇年那种人怎么好意思来修道成仙的?”
谢以令闻言还真认真思考了一番,得出结论道:“靠脸皮。”
思无眠十分认同,伸出手,跟他握拳对着碰了一下。
就坐了这么一会儿,谢以令便站起身,重新捡起了地上的木剑。
思无眠让开了些,边看谢以令以灵运剑边说道:“今日听其他弟子说,试灵大会后,南归的长老们就要挑选弟子了,好像扶风道长也会收徒。”
第65章 试灵大会一举夺魁 乖崖峰?谢以令暗暗……
“什么?”谢以令在运灵时没太听清思无眠的话, 却将“扶风”二字捕捉了去,忍不住分了些注意力。
“我也不太清楚,”思无眠想了想道:“如果扶风道长真要收徒的话, 那这次试灵大会就不止是挑选法器这么简单了。”
谢以令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普通的试灵大会,合格的弟子可以去试灵台挑选法器, 他这次不过,明年也还有机会。
可偏偏此次试灵大会后紧跟着各长老们收徒, 那么, 试灵大会的夺魁者, 很可能会是各长老们收徒的第一人选。
“对了,”谢以令问道:“你刚才说气死你了,是什么事?”
思无眠一听这话,刚降下温度的脸控制不住变得难看, “我能知道这些消息,路堇年自然也知道了,他还让我转告谢师兄你。”
他看了看谢辞的脸色, 有些小声道:“他说试灵大会第一名他就替你收下了,扶风道长唯一弟子的名额他也会拿到。顺便‘好心’提醒了我一番,试灵大会不要输得太难看, 我没忍住,跟他争了两句。”
谢以令问:“争赢了吗?”
思无眠小声道:“我一张嘴怎么争得赢三张嘴。”
谢以令神色没怎么变, 只是语气冷下来道:“真是巧了, 试灵大会的第一我要,道长的徒弟之位我也要。”
他沉下如墨般的眼眸,语气带了些讥讽,“路堇年越是想赢过我, 我越是不让他得逞,等着吧。”
思无眠背后隐约升起一股凉意,他耸了下肩,转身时正好看见南宫赐回来。
思无眠行了个礼道:“见过扶风道长。”
南宫赐冲他一笑,颔了颔首,走向谢以令,“还在练?”
谢以令回过头,眉眼耷拉着,嘴角微微向下,看起来无辜又颓丧。
“怎么了?”南宫赐有些关切地上前问道。
谢以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练了这么久,好像还是没什么长进。”
“不急。”南宫赐回头看了一眼,早没了思无眠的身影,他抬手摸了摸谢以令的头,安抚道:“慢慢来。以你的能力,通过试灵大会没有太大问题。”
谢以令抬眼望向他,低声道:“真的吗?可我不想只通过试灵大会,我还想当第一。”
南宫赐笑了笑,道:“好啊,那就拿第一。”
谢以令瞪大双眼:“你相信我能拿第一吗?”
“怎么不相信?”南宫赐语气理所当然:“你既没日没夜地练了,我也没日没夜地教了。”
谢以令被这句话逗得心里一阵欢喜,脸上梨涡将现未现,“六哥哥,我听说,这次试灵大会之后,很多长老都会收徒啊?”
“应该是。”南宫赐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有想拜师的长老?”
谢以令偏着头,没看南宫赐,轻声道:“长老没有,道长倒是有一位。”
身边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是吗?不过,这次试灵大会之后,我并不打算收徒。”
谢以令闻言,一脸惊讶道:“为什么?”
南宫赐道:“试灵大会后,我得下山一趟。听说乖崖峰上邪气聚集,许多上山打柴的百姓遇难,掌门命我前去查探。”
乖崖峰?谢以令暗暗在心里记下这个地名。
*
试灵大会这天,几乎全阁都被召集起来,于试灵台下集合。试灵台有十余米高,地面广阔平坦,最适合比试。
谢以令与思无眠一路你追我打地到达比赛场地,脸上的笑容还没消下去,便听见一道惹人厌的声音:“谢师弟,看来你对此次比试很有信心啊?”
路堇年脸上挂着惯用的一抹讥讽,他打量了一番谢辞与思无眠二人,嗤笑一声道:“真是物以类聚,我就等着看二位师弟的好戏了。”
思无眠斜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不知道真正物以类聚的谁。”
路堇年身后的诸子末,闻言当即道:“少逞口舌之快,咱们试灵台上见。”
谢以令看向对面三人,笑意未达眼底,“路师兄,等会儿比试,我先让你三招,可别输的太难看啊。”
路堇年顿时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用力一甩袖子,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远了。
思无眠凑近谢以令道:“哟,谢师兄你看,路堇年气得脸色都青了。”
谢以令压低声音提醒他:“小声点儿的,让长老们看见,又要定一个与同门不和的罪了。”
这话勾起了思无眠不太好的回忆,他有些忿忿不平:“又不是我们单方面与他们不和,怎么每次就罚我俩啊?”
“你要是能学学路堇年在长老面前哭诉,想要与师弟交好却被拒这一招,免罚还不简单?”
思无眠想了想,脸上逐渐露出几分抗拒。
谢以令见他整个脸色都不好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辰时二刻,试灵大会正式开始,众长老们在高地处按序就坐。
为首的是掌门南宫复,一圈长老就坐后,最边上的是扶风道长南宫赐。
台下弟子排列有序,南宫赐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与一直盯着他的谢以令对上视线。
谢以令连忙冲他粲然一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旁的思无眠默默地移开视线。
场地最前方摆着四张长桌,每张长桌上都有号牌。谢以令与思无眠一道排队领了号牌,互相看了看。
谢以令的是六,思无眠则是二十二。
少年漂亮的手指把玩着号牌,眼里浮起些笑意道:“还不错。”
由于是六号,很快便轮到了谢以令。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正好跟路堇年对打。
试灵大会,比武是基础,比灵力是主要。两人双双走进场内,彼此行了个礼。
随后,只见两把木剑出招迅速,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四周不约而同响起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声:“诶,你们猜,这谢以令跟路堇年,谁会赢啊?”
“这还用猜?当然是路师兄!”“我看未必,不是说谢以令前些天都在扶风阁找南宫道长学习运灵吗?”
其中一人闻言,不屑地一笑道:“也就他谢以令爱干这些事,仗着从小与扶风道长一同读过书,可劲儿攀关系。上次他把诸子末一脚踢下台阶,还说诸子末的师尊明南长老教徒无方,你没听见玥公子怎么骂他的吗?”
“怎么骂的怎么骂的?说给我们听听啊!”
那人端了端身姿,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道:“此子顽劣,品性不端,不求上进,乃仙门之污!”
南宫赐目光平静地看着正在比试的两人,他身后姗姗来迟的南宫玥见状,就坐的动作顿了顿。
两人一开始还打得不分上下,时间久了,谢以令逐渐落了下风,而比武的环节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路堇年指尖灵力聚集,操控木剑与谢以令相斗。
谢以令赶紧以灵铸盾抵挡,木剑周身带着灵力,变得锋利无比。
“咔”一声,他面前的灵盾碎成一地。
谢以令灵活地侧身躲过一剑,抬手使出一道灵环禁锢住了路堇年的手腕。
木剑忽然快速攻向谢以令的双眼,少年并指,挡下了这一击。
谁知,下一刻,他的腹部就受了一掌重击。
谢以令剧烈地咳出一口气,重心不稳地朝后倒去。
路堇年收了木剑,颇有些得意地笑道:“谢师弟,还站得起来吗?要不,你大喊一声我输了,我就考虑放过你!”
谢以令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他勾唇露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眼中含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再让你两招,你又能如何?”
路堇年狠狠咬牙道:“这是你自找的!”
他用力一挑木剑,手中灵力骤出,木剑以一化化三,陆续刺向谢以令。
谢以令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连三个后空翻,躲过了这三剑。只是以灵力化成的木剑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躲过。
还来不及转身抵挡,“刺啦”一声,谢以令肩上的阁服被木剑割破。
对方的灵力来势汹汹,他低头飞快看了一眼左肩,表面的皮肤翻开,露出浅红的肉。
第二招了。
路堇年见对面的少年仍是一副“能奈我何”的神情,心头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显半分,只能加大了出招的力道。
这一次,他蓄力朝谢以令的胸膛打去。
由于他动作太快,谢以令躲闪不及,只得生生挨下这一掌。
场边的弟子不由得发出阵阵唏嘘声,又碍于长老们在场,迅速安静了下来。
明南长老看着台下,摇了摇头道:“还是太冲动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知道是在说谁。
旁边的南宫玥不紧不慢地接上一句:“试灵大会最能看出哪些弟子平日里在偷懒,结束后,必须得再针对不合格的弟子,延长练功时间。”
末了,他看向南宫赐道:“阿令,你觉得呢?”
南宫赐语气没什么起伏,目光始终落在比赛的场地上,“兄长说的是,那便由兄长决定吧。”
而一直盯着台上的诸子末与诸子善二人,在看见这一幕时,双拳猛力一握,无声地叫了声好。
三招已到,谢以令放下捂住胸口的手,站直了身子。
思无眠对着前面两人的后脑勺斜了一眼,心里暗暗道:两个蠢货,连谁更胜一筹都看不出来。
路堇年没意识到谢以令现在的气息已经有了变化,他笃定谢以令刚才受了自己那一掌,现在肯定不能大动灵力。
“师弟,承让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一道光芒打向谢以令。
几秒后,一个人飞出了试灵台。
第66章 试灵大会一举夺魁 “就叫不送吧!” ……
“路师兄赢了!路师兄赢了!”诸子末虽然还未看清飞出来的人, 心里却十分肯定出场的一定是谢以令,忍不住当场欢呼。
旁边的诸子善回头似乎是寻找着谁,在看见思无眠时, 朝他抬了抬下巴,轻讽一笑。
“呸!”虽说思无眠打心里认为,谢以令不可能输给路堇年, 但周围的弟子在听见诸子末的话后,第一时间都互相传开了。
不管真假, 思无眠都得上前面去看个清楚。万一下来的真是谢以令, 也好替他缓解现在的局面。
光芒消失, 试灵台上站着的少年意气风发,随着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与他对视的弟子纷纷噤声。
“怎么会……”诸子善、诸子末两人神情一变,连忙跑向先前飞出去那人的落地点。
路堇年半边身子都僵麻地躺在地上, 脸色发青,显然生气到了极点,却又毫无发泄的理由。
诸子末跟诸子善彼此看了一眼, 什么话也没说,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路堇年盯着谢以令,始终不相信对方居然当着全门派的人, 堂堂正正地打败了他。
并且只用了一招!这根本不可能!
对,怎么可能呢?路堇年在这一刻,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谢以令中了他那么多下,怎么可能一招就赢了他?
他才不会相信,之前连运灵都做不好,还被玥公子罚练到半夜的谢以令, 仅仅在几天时间内,灵力就能突飞猛进至如此。
就算是有扶风道长亲自教导,也根本不可能。这背后一定有古怪,他得找机会弄清楚!
“谢师兄!”思无眠松了口气,对着四周弟子欣喜大喊:“是谢师兄赢了!”
谢以令的胸膛隐隐发痛,他暗自调理气息,将那阵痛意压了下去,回头对着试灵台挥动了两下手臂。
南宫赐微微低头,抿唇轻笑。
“不错。”南宫复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赞赏,“以令这小子,整天都听说他贪玩,功课倒是没落下。”
“谢辞平日里对于功课从未懈怠,此次试灵大会的结果,也算是对得起他的努力了。”南宫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明南长老的视线在对面三人身上打转,见南宫玥已经面无表情地盯着下面新上来的两名弟子了,笑着极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继续观看。
谢以令等着思无眠比完后,两人先是一道去后院找地方吃了茶,觉得比赛差不多快结束了才又回去。
试灵台有一处深不见底的空井,井口布下一层水色光芒,朦朦胧胧,看得并不分明。
轮到谢以令抽取武器时,他将手伸进去,在里面摸索了一下,发现什么也没有。又往深处探了探,碰到几处冷硬的兵器。
最下面忽然微微震动,谢以令心里一动,然后抓住那把剑抽了出来。
井口的水色光波变成了墨一样的颜色,隐隐有几缕赤色冒了出来。宝剑出井的那一刻,试灵台短暂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谢以令眼中惊喜几乎化作了晃眼的灿星,他盯着手中漆黑的灵剑,抱着它走到一边,给后面的人腾出了位置。
思无眠拿着自己刚抽出的灵剑,左看右看稀罕了好半天,才注意到谢以令已经抽剑结束。
“谢师兄,你的剑是什么样子的?让我看看呗!”他凑过去,看见一把黑色的剑。
剑身隐隐散发出寒气,上面的赤色云纹如同岩浆上下流动,哪怕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上乘的宝剑。
“哇!”思无眠一下瞪大了眼,“谢师兄,你运气可真好,这剑一看就不简单!”
谢以令心里自然欢喜,他拍了拍思无眠的肩,“你自己回去吧,我先走了!”几乎是随着话音落下,他人已经几步跑了出去。
手上的剑带着温热的气息,莹莹如温玉。谢以令知道试灵大会一结束,南宫赐肯定直接回了扶风阁。
他兴致冲冲,走路都带着一阵风,谁知,却正好撞上从扶风阁出来的南宫玥。
谢以令脸上喜色瞬间消失,他微低下头,身上那些傲气顽气全都收敛起来,对着来人毕恭毕敬道:“弟子谢以令,见过玥公子。”
两人几乎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南宫玥眼神轻瞥了他一眼,“今日练过功了?”
谢以令心里一沉,如实道:“还没来得及。”
“既然没有,那便先去练功,此次试灵大会,你虽然赢了路堇年,但若因此懈怠,下一次,他未必还会再输给你。且他争强好胜,你更不可得意忘形。”
南宫玥几句话,将谢以令原本迫不及待想跟南宫赐分享的喜悦之情压了下去,他点了点头,“多谢玥公子教导。”
谢以令看了扶风阁一眼,转身朝训练场走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穿廊转角处,南宫玥才收回了视线,往另一边走去。
没过多久,穿廊拐角处探出一个脑袋。确认南宫玥离开,谢以令一个箭步窜进了扶风阁,关上门直接走向后院。
庭院中央跟一棵海棠树下各有一张石桌,地上铺满的残红因来人的匆匆脚步,往两旁滚动。
谢以令到时,南宫赐刚好洗完一套酒杯,把酒摆在石桌上。
“南宫赐。”谢以令小声叫他。
两杯酒斟满,南宫赐笑盈盈看向他:“你来时没被兄长看见?”
石凳一开始带着凉意,在谢以令坐下不久后,逐渐变得温热。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可怜神色:“你还笑我。怎么没被他看见,他刚才还叫我去练功呢!”
“你抽武器抽出了什么,想让我看?”南宫赐再了解他不过,一眼看出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一听这话,谢以令当即站起身,解下那把剑递到南宫赐面前。
“六哥哥,你看!”
南宫赐喝完一杯酒,面不改色地放下酒杯,接过剑仔细看了起来。
“不错。”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把剑很适合你,好好跟它配合,将来一定对你帮助很大。”
谢以令微微抬头看着他,黑色瞳孔里倒映出南宫赐的小影。
“这把剑我还没取名字,六哥哥有没有什么建议?”谢以令靠近,没什么力道地用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撞他。
南宫赐单手把他扶稳,“别闹了,起了剑名也不一定能用,还需剑的同意,最好你自己想。”
谢以令摸着剑,眉头微蹙,“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他仰头看见一树海棠,试探道:“要不就叫海棠?”
他对着南宫赐手里的剑喊道:“海棠,海棠,这个名字行吗?”
黑剑一动不动,连光芒都收了起来。
“这个不行啊。”谢以令轻捏着下巴,有些苦恼。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南宫赐把剑放回他手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去练功吧,别又让兄长抓到了。”
“好。”谢以令看着南宫赐放下手,心里有些留恋。
“我就不送你了。”南宫赐坐回石桌,继续饮酒。
谢以令走出去两步,忽然动作一顿,他回头,脱口而出道:“不送!”
“就叫不送吧!”
手里的黑剑忽地亮了一瞬。
“它喜欢这个名字!”谢以令笑道:“等练完功我就把名字刻上去,六哥哥,我先走了!”
南宫赐看着他离开,低头见杯中一片海棠花瓣落在了酒中。他想起先前南宫玥来这里,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阿令,我们南宫家人,一心为仙门,绝不沾红尘。或许一开始,便是我错了,不应该带他回来。”
“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开始疏远兄长,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归,为了你。”
“兄长,谢辞与守护南归之间,不过是守护一个,与守护两个的问题,于我而言并不算难事。为什么,你一定要带着偏见去看他?”
“你现在深陷其中,我只是担心你会越来越感情用事。你多次纵容他,难道对阁中其他弟子公平吗?”
*
“咚——”
“咚——”
“咚——”
三声古钟鸣,南归天阁全体弟子出动,前往后山。
谢以令拿着三株小树苗,突发奇想去抽思无眠。
像是后背长了眼睛,思无眠灵活一闪,指着谢以令笑:“谢师兄,哈哈哈,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不是以前的思无眠了!”
“啪!”另一人的树苗突然偷袭,打中了思无眠的后脑。
带着几分懵的神情转瞬即逝,思无眠回头看见了罪魁祸首,“好啊!宁安,你敢打我!”
谢以令看着有些面生的脸,在思无眠与他闹完后问:“这人是谁?”
“南宫宁安,今年的新弟子,掌门说让我先带着。”思无眠解释说。
谢以令诧异地看他一眼,“你都能带,为什么我没有?”
“你以为是什么容易事吗?”思无眠道:“我一天恨不得眼睛都长在他身上,从最最简单的法术教起。那些基础的东西,我以前练过成千上万遍,现在一想起来都快吐了。”
谢以令立刻远离他,“别。”
“你想什么呢!”思无眠好笑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到了地方,一时间后山长满了人。
谢以令望着这景象,忽然道:“过不了几年,这里便是一片桃林了。”
思无眠嘻嘻笑道:“到时候又有桃子吃了。”
两人分别开始种树,谢以令挖好坑,将三棵树苗一一栽了进去。
种完后,一起身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67章 南归仙涉险乖崖峰 初阳照石阶,春风吹……
谢以令跑过去, 有些惊讶:“南……扶风道长,你怎么来了?”
四周的弟子听见,也纷纷讶异地侧目而视。
南宫赐晃了晃手里的树苗, 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惊讶,“种树。”
“噗哈哈哈哈!”虽然心里已经猜到是这样,谢以令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道长你,你来种树?!”
南宫赐无奈地看着他, 耳边传来其他弟子克制不住的哄笑声。
南归天阁谁人不知, 扶风道长南宫赐, 一双手提剑可斩妖除魔,扶世救人,偏偏种树树死,栽花花枯。前年心血来潮养了只灵龟, 不出三月就眼一闭,腿一蹬去了西天。
南归人称——“活阎王”。
思无眠低头捂住嘴,笑得肩膀颤抖不止, 扭头发现南宫赐正好看过来,吓得脸上笑容顿时凝固。
南宫赐道:“无妨,想笑就笑吧。”
谢以令望着自己的三棵树, 对南宫赐说:“道长,我那边还有空位, 你要不要跟我的阿一、阿二、阿三种在一起, 凑个阿四?”
“谢师兄,你居然还给它们起了名字,我也要想一个!”思无眠转身去找自己种的树,却遗憾地发现已经分不出是哪一棵了。
南宫赐把树种在了谢以令旁边那块地, 他看着迎风展叶的小树苗,嘴角微扬。
“你也在想名字?”谢以令见他看得出神,好奇询问,却发现那棵树苗上,已经有了隐约的两个字。
他走近些,弯着腰把头凑到树前细看,用手指抹开上面残留的木屑,一字一句念了出来:“阿——辞。”
谢以令一下没了声,他维持着半蹲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南宫赐用灵力刻上去的那两个字。然后慢慢地,从脖子开始红到了脸上。
“别声张。”南宫赐面不改色地抓住他的手臂,欲将他拉起来站直,趁机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知道就好。”
“你、我。”他转身,目光有些不舍地再看了那字一眼,“它,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南宫赐嘴角噙着一抹笑,“无妨。”
晚春的风像丝绸缎子拂过人的脸,贴心地替谢以令带走了脸上的热意。
一群弟子种完树后,结伴下山。谢以令与南宫赐在人群最后并排而走。走动间,手臂轻摆,他的手背不小心擦过南宫赐的手背。
心里微微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萌生。谢以令五指缓缓张开,碰到了南宫赐的小指。
“阿令!”
一声喊叫吓得谢以令一哆嗦,瞬间收回手,将手指全部攥进掌心,心脏平复后长舒了一口气。
南宫赐回头看他一眼,眼底隐约有笑意。
“兄长,”他问迎面走来的南宫玥,“怎么了?”
“你去乖崖峰一事,我已经向掌门说明了,明日就启程。”南宫玥说完,目光扫到一旁的谢以令。
没等他开口,谢以令连忙道:“我去练功了,玥公子,扶风道长,弟子先行告退!”
见谢以令的身影远去,南宫玥才问:“你去乖崖峰,需要另外带弟子吗?”
乖崖峰虽称不上什么极凶之地,但毕竟从未涉足过,多个帮手也能多份力量。
南宫赐看着他:“兄长有合适的人选了?”
“我倒不会推荐,不过,路堇年找到我,自荐想与你一道,助你一臂之力。”
南宫玥说完,观察着南宫赐的表情。
“既然兄长不推荐,那就算了吧。”南宫赐道:“兄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
夜色笼罩扶风阁的一刹那,谢以令熟练地溜了进去。
桌上放着已经打开的药膏,南宫赐见他来,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过来吧。”
谢以令摸了摸今日比试时,身上受的皮肉伤,坐在了南宫赐身边。
“你还没涂药吧?”南宫赐雪白的手指刮出一抹几乎同肤色一样的药膏,转身对着谢以令道:“衣服。”
谢以令表面气定神闲,仔细一看,耳朵已经红得快滴血了。他松开南归阁服,将衣服褪到臂弯。
只见他线条分明的肩膀跟手臂上,诸多细小的割伤明显。绽开的皮肉已经结痂,摸起来已经变得硌手。
南宫赐的手指轻轻抹开药膏,一点点涂在那些伤口上。
药膏见效极快,原本有些刺痛的伤口,很快愈合了大半。
屋内烛光明晃,墙上阴影暧昧。
涂完药,南宫赐净了手后回来,见谢以令已将阁服穿好。
谢以令抿着唇,抬眼看着南宫赐。黑色的瞳孔里,烛火摇晃。
“不早了,”南宫赐看着他道,“快回去吧。”
意料之中的话,谢以令虽心有失落,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六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南宫赐走过来,站在了他身后。谢以令抬脚的动作顿住,下一秒,脸颊传来被触碰的感觉。
南宫赐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游走到他双目前,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然后微微用力,盖住了他的眼。
一个似有若无的吻,就着从身后半搂半抱的动作,轻轻落在他唇角。
晚春夜里,时不时响起虫鸣鸟啼。
红烛昏光,半开的门缝映出静立的人影。
不久,朦胧夜色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扶风阁外。
翌日,天刚有亮色。南归天阁的石阶上已有两道白影,一左一右相伴而行。
其中一人步子跳脱,行动间束起的头发扬出欢快的弧度。
另一人步履沉稳,眉目温柔如玉,听着身旁人滔滔不绝。
“哈哈哈哈!路堇年可笑死我了!”谢以令眼角夸张得有浅浅的泪花隐现,“一听见是我跟六哥哥你一同去,那脸立马就变成了一个……一个茄子!”
他这形容莫名贴切,南宫赐想起路堇年当时的脸色确实如此,忍不住勾唇:“你光顾着路堇年的脸色,怎么不转头看看我兄长的?”
一语出,谢以令当即收了笑,“还用看吗?想也知道,肯定很吓人。”
“唉。”不知想到什么,他唉声叹气道:“玥公子对我有雨露之恩,我自然不可跟他造次。只是……”
脑海中回忆起南宫玥突然开始对自己诸多苛刻的要求,以及更多的处罚,不由烦闷。
“别想太多。”南宫赐歪了下头跟他对视,“我们的事,我会解决。兄长跟掌门,以及南归所有人,我都会告诉他们,你不要太担心。”
“啊?”谢以令一听,脸色惊恐,“还要告诉南归所有人?”
倒不是他不愿意,但是这种行事风格,从南宫赐身上表露出来,着实有些诡异。
南宫赐似乎是被他的反应逗乐,笑了出来,笑声清朗如冷泉流响。
初阳照石阶,春风吹百木,谢以令在此刻心间一动。
雅道长悦世一笑,玉公子在劫难逃。
见自己的话骗到谢以令,南宫赐笑容更甚,“走吧。”
身后的谢以令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南宫赐,你骗我!”
乖崖峰距离南归不算太远,不过御剑飞行近两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地方。
南宫赐解下腰间银铃,捏了个灵诀放置银铃上。
山间的确有邪气,谢以令用灵力探了探,发现这股邪气不算太凶,但却透着诡奇。
突然,一串不同于银铃的细碎铃声响起,碧落瞬间出鞘,挡住了前方忽然出现并撞飞银铃的一串金铃。
南宫赐轻运灵力,碧落一剑斩开了金铃,回到了他手中。他抬头看去,见那串金色的铃铛正飘浮在半空,周身金光。
“叮铃铃——叮铃铃——”
金铃很快回来,南宫赐执剑正要斩去,那从金铃中倏地飞出一条金绳,极速驶来,欲将南宫赐捆住。
谢以令赶紧去挡,谁知那金绳竟避开他,直朝南宫赐飞去。
南宫赐迅速后退,剑气横飞,金绳却丝毫不受影响,缚住了他的腰身。
手中的碧落忽然沉重万分,南宫赐暗暗咬牙,却还是提不起力气,只得松手,碧落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响。
这是……缚仙绳?!
南宫赐刚一运灵力,便发现涌出来的灵力被这金绳全部吞噬干净。
“是缚仙绳!谢辞,你别过来。”
话刚说完,谢以令便看见南宫赐整个人腾空,被金绳带去了另一处。金绳缚着南宫赐,将他升到半空中,金铃跟着后面,一路往前飞去。
谢以令不甘眼睁睁看着南宫赐被带走,抽出不送,几道剑气斩去。
金绳被打得歪了歪身子,带着南宫赐差点撞到一旁的峭壁上。
谢以令赶紧停手,不敢有动作,只能眼看着南宫赐被带走。他捡起地上的碧落,暗暗握紧了剑身,漆黑的眼中涌起冷意,不再耽搁,立刻追了上去。
前面已经不见南宫赐的身影,但却出现了一座古怪的宅子。
宅子里外都有人镇守,密不透风。
腰间的不送震动,谢以令再次抬头,发现那些宅子里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精怪化形而成。
他在宅子外围仔细观察了一番,最后捏了个灵咒放在最边上一个小喽啰身上。
灵咒有操控作用,小喽啰所看见的,都能通过灵咒传给谢以令。
小喽啰进入宅子里面,一群人正面朝几步台阶跪拜。
“恭喜大王,一出手竟然就擒住了一个仙门中人,看这绳子上的光芒如此夺目,怕是修为不浅!”
“大王,你取出他的金丹自己服下,岂不是,也算个仙君了?”
第68章 南归仙涉险乖崖峰 不。谢以令很快放弃……
从宅子里面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想到南宫赐眼下的处境,谢以令心口怒火烧得厉害,却因忌惮那缚仙绳, 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那东西能轻而易举将南宫赐压制住,着实不好对付。况且,也难保那位“大王”, 手里不会有其他法器。
身上的缚仙绳越收越紧,南宫赐颈上青筋隐隐显露, 心里奇怪:缚仙绳本是仙物, 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是说, 是哪位带着缚仙绳的修仙者在此被俘,使其落到了贼人手中?
他浅色的冷眸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面孔,最终落在一个看着像头目模样的人身上。
囚刹罗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高椅上,睥睨着下方的南宫赐, 视线在他用金线绣有“南归”二字的仙服上停留。
“原来是,南归的仙君。”囚刹罗随意歪着身子,支着下巴, 看上去对“金丹”“修仙”一丝兴趣也无。过了会儿,他站起身,负手看着南宫赐, “真是无聊至极,还是丢进山里, 送给山神吧。”
南宫赐被缚仙绳捆住的手臂发麻, 小心控制着灵力避免外泄。若是继续让这缚仙绳吞噬他的灵力,就算得以解开,恐怕也无力再对付妖物。索性按兵不动,看这群妖怪要将自己送往何处。
一群精怪喽啰押着南宫赐, 又笑又闹地走进了深山。
谢以令操控的那个小妖,原形是一只小鸟雀,所以极为好控制。透过雀妖,谢以令发现他们似乎打算把南宫赐送往乖崖峰山顶。
他心里思量,眼看那位大王几乎将大半的手下都遣了出去,如今宅子里外势孤力薄,此时突袭,说不定可以直接擒住他们的首领。
不。谢以令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为了确保南宫赐万无一失,他现在不能冒险。
乖崖峰上,阴风切切,一群精怪喽啰到了山顶,一个个被吹得身歪体斜,差点现出原形。
他们收起手中押人的棍棒,直接转身,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去。
“诶!老大的缚仙绳!”一个小妖叫道。
“你这脑子,怎么这么不记事?”另一个小妖推搡着他,“缚仙绳哪次没有自己回来?走了走了!”
南宫赐听着那群精怪跑远,感受到一股邪气潜伏在风中,慢慢向他靠近。
那物来时带着一股阴湿的潮气,像是刚从水里出来。南宫赐敛声屏气,绷紧了神经。
“妖孽受死!”
一声厉喝传来,一直尾随精怪的谢以令从草丛中飞身出现。他眼神凌冽,坚冰一样注视着南宫赐前面模样诡异的东西。
那东西在不送的映射下,渐渐显出一道人似的黑影,褪去一身黑雾,露出人一样的皮肉。
不送所蕴含的灵力强盛如刀刃,霎时让那半人半怪的东西身上多了几道割伤。
“仙君手下留情啊!”
待不送回到手里,正准备再战的谢以令听见这声求饶,虽心有警惕,但还是停了下来,口中警示他,“妖孽,你想对南归天阁的扶风道长做什么?!”
“南归?”怪物愣了愣,赶紧否认道:“不不不!小的不敢!”
“哼。”谢以令收了剑,仍戒备十足地挡在南宫赐面前,“你且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弯着腰,做了个行礼的动作道:“小的原本是弄风山的一介山鬼,名为风弄,图个新鲜,暂住在此处罢了。”
谢以令质问:“你与这乖崖峰的妖魔有何关系?为什么他们捉了人要供奉给你?”
风弄一脸无奈:“仙君,我也不知道啊!自从我来到这里,那个囚刹罗每次遇到运气不好,上山打柴的百姓,总是捉了送到我这里。我又不吃人,所以每次还得自己把那些百姓给送回去。”
谢以令观他言语恳切,心里有了分辨, “囚刹罗,是那群妖怪头目的名字?”
“正是。”风弄道:“仙君,我虽是个精怪,但也略懂些生存之道。若是学囚刹罗那般行事,想必今日二位就是来要我的命了。”
“行,我暂且信你。”谢以令这才有机会回身看南宫赐,他抬手想把南宫赐身上的缚仙绳解开,谁知指尖刚一触碰绳身,便感到体内丝丝灵力被吸去。他赶紧收回手,问风弄,“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知道知道!”风弄几乎是有问必答,“这是缚仙绳,据说那囚刹罗曾在水墨仙庄悟道修仙过一段时间。后来不愿服管教,便逃了出来。这绳子,就是那时从水墨仙庄偷出来的。”
“竟然是水墨仙庄的宝物,”谢以令思索,“看来得找个时间还回去,你。”他指了指风弄,“能不能将这绳子解开?”
话音刚落,风弄当即取出法器伏星尺来。随着法器触碰到南宫赐身上的缚仙绳,原本紧紧束缚着人的金绳瞬间脱落,掉在了地上。
谢以令心里一喜,这一刻才真正信任他,行了个礼道:“多谢山鬼兄,那囚刹罗我们会亲手将他除掉,只希望你日后也能秉持良性,切勿残害无辜。”
风弄点头,“风某谨记仙君教导。”说罢,他化作一股黑雾离去。
松绑的一瞬间,南宫赐感到周身的力气与灵力恢复如常。谢以令盯着他,问道:“六哥哥,你怎么样?刚才我碰这绳子,发现它还会吸人灵力。你是不是灵力被它吸走了许多?”
南宫赐摇头,“不必惊慌,我没事。”他拾起地上的缚仙绳,放进了锦囊中。
见他收起锦囊,谢以令又道:“没想到那山鬼有此悟性,省的我们费力抓他了。”
南宫赐道:“他以吸食其他妖物为生,但不论好坏,所以身上还是有些罪孽。”
谢以令听了,心想:这便是妖魔之间自相残杀的事了,与他们仙门无关。
他想起一事来,“听说墨城不久后有个聚义节,各都商人都要去,到时候,肯定很热闹!不如我们趁那时去一趟墨城,然后把法器交还给水墨仙庄?”
南宫赐想了想,点头道:“好。”
两人等到天色渐晚,守在那座宅子外面,静观其变。
囚刹罗等待着缚仙绳自己回来,殊不知金绳早已被南宫赐收进了锦囊中。他派去峰顶看情况的几名小妖,全在半路被谢以令与南宫赐二人斩除。
“不对劲。”囚刹罗意识到情况不妙,率领众妖打算亲自前往峰顶。
一出门,两名白衣人,一左一右,持剑立于宅子前守株待兔。
囚刹罗心里懊恼大意,嘴上却道:“想不到,南归的人居然有这等本事,能逃离我的缚仙绳。”
“你的缚仙绳?”谢以令嗤笑,“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黄鼠狼精,装什么阎罗大仙?”
不想自己的真身被人看穿,囚刹罗顿时恼羞成怒,他道:“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管你是南归还是什么地方的臭道士,统统给我拿命来!”
众多小妖听了命令,纷纷化出原形团团围上去。
南宫赐道:“我解决这些,他就交给你了。”
谢以令点头,心想正好拿这妖怪磨炼一下他跟不送之间的默契。他大喊一声:“不送!召来!”
黑色的剑破空飞出,囚刹罗手心汇聚了一团妖绿的光,妖力猛地击中冲他而来的不送。
剑身没有半分歪斜,坚定地刺向囚刹罗。趁他分神之际,谢以令一掌打去,囚刹罗被震得连连后退,“噗”的喷出一口乌黑腥臭的血来。
不送折身回到了谢以令手中。
囚刹罗气得浑身发抖,他仰头长天一哮,化为了原形。
眼前的鼬妖,身长两米,直立在地,半面似鼠半面似狼,青眼獠牙,口中流出浑臭的口水。四肢强壮,爪牙锋利无比,它长尾一扫,扬起一阵尘土。
“我的掌门人啊!这鼬妖真是奇臭居第二,无人担第一!”谢以令被熏得一阵反胃,连连后退。他舌苔上沾了气味,往外呸了数声也无济于事,只好忍着往嘴里钻的浓臭,皱眉喝道:“万剑破空!”
无数黑剑冲破长空,刺向囚刹罗,剑气强劲,带着肃杀狠厉。
囚刹罗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绿气。刹那间空旷的山庄妖风阵阵,黄沙飞扬。
谢以令赶紧道:“六哥哥,闭眼!”他伸手,在南宫赐身后打下一道屏障。
南宫赐微微偏头,眉头微蹙,道:“谢辞,小心点。”
“好!”谢以令说着,突然腾飞到半空中,他手执不送,厉声道:“妖邪堕落者,残害生灵者,除之!”说罢,对着地上的囚刹罗猛力斩了下去。
剑气破空横飞,碎石散乱作一地。
谢以令落下地,看着囚刹罗被这一击打得痛苦哀嚎了几声,应是妖丹破碎,五脏俱伤。
南宫赐背对着他,纵剑急杀。小妖虽妖力低微,但数量居多,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谢以令一剑斩落鼬妖的头,霎时一股黑血飙了出去,一股黑气直冲他门面而来。他赶紧捂住口鼻退后,待黑气消散才放开。
“六哥哥,我来帮你!”
两人合力,很快将这妖宅里里外外的精怪,杀得片甲不留。
谢以令抽出刺穿最后一只小妖的不送,拉着南宫赐快速离开了妖宅。两个人身上的白衣都脏污不堪,气味更是难以入鼻。这都拜那些死了也不忘扒在他们身上,最后恶心人一把的精怪所赐。
“六哥哥,要不,我们先找个水源洗洗吧。”谢以令用手指遮在鼻下,五官都恨不得皱在一起。
“好。”南宫赐微皱着眉,也有些无法忍受身上的恶臭。
只是,乖崖峰附近并无河流,临近百姓居住的地方,水源又极其重要。他们身上都是妖物的血,若是普通人饮用,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南宫赐干脆御剑飞行,跟同样浑身污臭的谢以令挤在碧落上,忍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南归山脚下。
第69章 谢以令无定河捡孤 谢以令抿了下唇,咽……
于是南宫赐干脆御剑飞行, 跟同样浑身污臭的谢以令挤在碧落上,忍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南归山脚下。
南归山脚下有一溪涧,名叫无定河。河面平常不过三四米宽, 此刻折射着日光,金灿灿一条从山缝里飘出来。
这条河流不经过百姓住处,他们也不用担心会影响他人。
谢以令好容易洗去一身脏污, 南宫赐抬手用灵力先将他身上的水分化去。他蹲在河边,感到衣服湿度变化, 仰头笑看了南宫赐一眼, “谢谢六哥哥。”
拨了两下沁凉的河水, 谢以令不自觉往河流上方望去,忽地视线一凝,站起身道:“六哥哥,那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南宫赐顺着他目光方向望过去, 看见一团黑影趴在河边,一截在地上,一截在水中。
谢以令赶紧跑过去, 走近了,才认出来是个孩童。“六哥哥,是个孩子!”
他俯身探了一下孩童的鼻间, 还有微弱的呼吸。南宫赐跟他分别抬起孩童浸没在水中的两条腿,把人挪到了岸上。
谢以令不解:“这儿怎么会有个孩子呢?”
南宫赐摇头表示不知道, “可能是走失, 或者是被丢在这儿了。”
孩童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遮了半张脸,谢以令小心地拨开,露出一张清瘦的小脸。谢以令皱了下眉,“这孩子也太瘦了。刚才抬他的腿时, 摸着全是骨头。六哥哥,我们能把他带回去吗?”
“可以。”南宫赐手掌放在孩童的胸膛上,输了一股灵力探脉。“还好,没有性命之忧,给我拿吧。”
谢以令“啊”了一声,被南宫赐带偏了方向,“你要,怎么拿?”
孩童没有溺水之兆,纯粹是饿晕过去的。南宫赐把孩童还在滴水的衣服用灵力催干,又将他从地上轻轻提起来,然后拦腰抱住。
“走了。”他说。
最后一段路程,还是南宫赐御剑飞行。谢以令与不送相处时间太短,虽懂了御剑之道,但到底还未实践过,不敢涉险。
谢以令随扶风道长乖崖峰除祟一事早已穿遍南归天阁,因此他们一回去,就收获了无数目光。
思无眠碰巧在门口附近教南宫宁安一些基础灵咒,看见谢以令他们回来,拍了拍南宫宁安的肩膀,“你自己先好好练着,我回来检查啊。”
谢以令一落地,往前走了两步后,转身抬起双臂,“六哥哥,给我抱着吧。”
怀中的孩童双目紧闭,回来途中一直处于昏迷。
南宫赐道:“你先带他回房,我去见掌门人,稍后来找你。”
谢以令应了一声,把孩子接过来抱住,往居住的地方去。思无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跟他并排走着。“诶,谢师兄,你跟扶风道长出去一趟,怎么还多了个孩子?”
这是什么话。
谢以令看他一眼,脚下速度加快,想把人甩在身后。思无眠却不让他如愿,紧跟着他走,“你们怎么回来这么快,乖崖峰那里是个什么妖怪?”
“一只黄鼠狼精。”
“什么,黄鼠狼精?”思无眠张了下嘴,凑近了些,问道:“臭吗?”
谢以令认真道:“奇臭无比。”
思无眠嫌弃地“咦”了一声,又问:“那这个孩子是?”
谢以令走到弟子住所,思无眠非常有眼力地替他开了门。
“捡的。”进屋后,谢以令弯腰,将臂间孩子轻轻往枕头上一放,摸了摸他的脸颊。得南宫赐先前输入的灵力保佑,这孩子体内的寒气已经驱散得差不多了,摸起来也已是正常人的体温。
孩童虽瘦,但因年幼皮肤细腻柔软,谢以令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才收手,“他醒来估计要吃东西,我去膳堂拿点儿,你反正也没事,就在这儿替我看着。”
思无眠不过好奇过来看一眼,结果被告知留下来看孩子。偏谢以令走的又快又急,他想拦人时只看见空荡荡的门敞开,一片衣角消失在门边。
“看就看吧。”思无眠提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来,“别说,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跟谢师兄看着,还真有几分相似。”
他盯着那张脸看得认真,突然跟一双黑黝黝的瞳孔对上,一瞬间心脏都骤停了两秒。
思无眠差点咬到舌头, “你、你醒了?”
孩童直愣愣地看着他,两眼恍惚。思无眠见他神情不妙,赶紧摸着他的头,问道:“怎么了,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正问着,谢以令端着食盘进来,“醒了?”
他把饭菜放到桌上,“这孩子饿狠了,短时间不能吃太多,我挑了几样药粥,你把他……”
“蹭”一下,刚才还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的孩童,一闻到香味,撞开思无眠,朝桌子扑了过来。
谢以令眼疾手快,挡在他面前,缓冲了那道冲力,“别急别急。”他摸了两下孩童溜圆的脑袋,摆好饭菜递给他筷子。
“吃”字刚发出一个音,孩童当即埋进碗里,“咕噜”两口下去喝完了粥,转而去端第二碗。
思无眠惊住:“这,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谢以令道:“少胡说了,就是饿狠了。”
他坐下来,看孩童一口气喝了三碗粥,还要去端第四碗时,他按住了那双细小的手。
孩童用如同被水洗过的黑色眼睛看着他,脸上有不解,也有乞求。
“不能吃太多了。”谢以令声音少见地带了些温柔,“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怎么一个人在河边玩?”
孩童舔了舔嘴唇,眼珠子没离开第四碗粥,他听清了谢以令的问题,如实答道:“我没有名字,三岁……四岁,不知道了。河里……河里有鱼,我饿了,想吃……想吃。”
他说了两遍想吃,第二遍时终于舍得抬眼看谢以令。
谢以令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摸这孩童的肚子,发现不鼓不涨,是个天生大胃口,只好道:“吃吧吃吧,反正是最后一碗了。”
谁知,这孩童一听,反而不吃了。他吞了吞唾液,兀自纠结了半天,才开口:“能带走吗?我想留着,下一顿饿了吃。”
谢以令道:“别留着,下一顿还有。”
思无眠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我们这么大个南归怎么会饿你一个小孩子,你敞开肚皮尽管吃就是了。”
孩童听了,脸上这才露出一点放松的神色,他在谢以令跟思无眠之间来回看了看,没像前面那样狼吞虎咽。
趁这孩童喝粥时,思无眠低声问道:“谢师兄,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以令道:“先养着呗。如果是谁家遗失的,过不了多久自然就知道了。不过我看他这样子,倒像是个……”
无父无母的。
谢以令抿了下唇,咽下这句既伤他人又伤自己的话。
饭毕,谢以令带着这孩童去找南宫赐,半道上两人就碰了面。
不等他开口,南宫赐就道:“孩子的事我已经跟掌门禀报过了,暂且就让他住在南归吧。”
谢以令笑了下,还要再问,南宫赐又道:“去墨城的事也告诉掌门了,三日后就出发。”
“诶,”谢以令神情顿了一下,道:“知我者,南归扶风也。”
南宫赐因他这话露出一点笑意,“少贫嘴。这孩子的来历,问了吗?”
“问不问都是一样的,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谢以令道:“可怜见的,连名字也没有。不如我给他取一个?总不能一直孩子孩子地叫他吧。”
南宫赐一想确有道理,“那就先取一个。”
一到这种咬文嚼字的时候,谢以令就眉头紧皱,面带难色,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一拍掌,道:“有了。”
南宫赐静静看着他。
“就叫阿四。”
南宫赐笑了出来,“你倒是会偷懒。”
谢以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捏着阿四的脸,面前捏出来一点软肉,“以后你就叫阿四了,知道吗?要是听见有人叫你阿四,你要答应,不能不说话。”
他叮嘱完,又当场喊道:“阿四!”
“嗯。”阿四一点头,用力应声。
“好好好。”谢以令笑得慈爱。
这几日,谢以令每天练完功后都带阿四去后山打坐美其名曰:吸收天地灵力。
阿四年纪小,耐不住坐,趁谢以令不注意就东倒西歪,见人不管更是得寸进尺,往密密麻麻的桃花小林里钻。
谢以令用“不给吃饭”吓了他两回,发现作用大,但是时效短。
阿四还是那个阿四,屁股上长钉子坐不住、肚子里挂无底胃吃不饱的那个阿四。
三天虽短,但是谢以令过得风平浪静,路堇年等人不知为何,竟然没来招惹他。
三日后,谢以令要跟南宫赐去墨城,他早早把阿四托付给了南宫宁安。
思无眠这次与他们一同前去,故而谢以令失去了第一信任的带娃人选。
墨城距离晋城,有两三天御剑飞行的路程。谢以令与思无眠头回御剑,既新奇又紧张,好在中途没出什么岔子。因为不赶时间,三人夜晚则是找客栈住宿,等到第二日天明继续启程。
到达墨城那天,正好是七日聚义节的首天。谢以令还没降落地面,便听见塞满墨城的鼎沸人声。
第70章 聚义节谢辞赴仙庄 进入境内,白雾埋……
从城门到城中, 一路挤满了穿着各种服饰的人,鱼龙混杂。蒸笼里塞包子似的,肉贴肉, 肩碰肩。谢以令本想走在前面领路,让南宫赐跟在他后面能稍微通畅些。谁知一入人潮,各方力道推动他不知往哪个方向去。
他就这样被你推我挤地送到了长街中央, 到了稍宽阔处,人与人之间终于有了空隙。回头一看, 南宫赐高出人群一截, 有些艰难又从容不迫地朝他靠近。
等距离缩短到谢以令能够拉住南宫赐的衣袖时, 他道:“我要是再消瘦些,都不用走,直接被人架着就行了。”
凡前往仙门修仙者,势必与家人聚少离多。
思无眠这些年, 除了某年回家探过一次亲外,其余时间都在南归。此次出山,心中激动之情不比谢以令少, 他左顾右盼道:“这些商人都卖些什么东西?”
谢以令兴致勃勃道:“看看去!”
因为聚义节人流实在太大,街道两边几乎没有摆摊,只有固定的店铺敞开大门迎客。街上游走穿行着许多挑担小贩, 担里装着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东西。
谢以令相中一人担中的灯笼,拦住问:“老板, 你这个怎么卖?”
思无眠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料定他身上摸不出一分钱来。
“哎哟客官,您真有眼光!”小贩并未放下担子,只是将它往边上一移,方便取出客人看中的东西, 指着担子道:“这个通常叫做走马灯,不过我的这个走马灯,与寻常的走马灯可不同。”
说到这,他突然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掠去了精气神,眼神空洞了一瞬,嘴角却不住上扬。对着谢以令挤眉弄眼一阵,腰弯得更深,压低了声音道:“我卖的这个,可通灵!”
谢以令略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多少钱?”
小贩含糊了一句却不说价钱,看样子还想继续把这东西里外奇特之处,都扒开细细讲一遍。不像是求着养家糊口,倒像是跟人讲这担子里的东西有何作用,才是他主要目的。
谢以令手臂交叉放在胸前,对小贩点了下头道:“那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好好好!”小贩一听,忙将肩上扁担重新抖了下,两手离开扁担,就这么挑着稳住了姿势。做完这一动作,他才表情神秘地说道:“几位看着仪表不凡,定然不是普通人了,想必一定听说过沧南道长的名号吧?”
沧南道长,朔城沧灵都的开创者之一,谢以令他们的平日功课里,专门会学一本《洗明志》的书,里面记载了为民为世诸多杰出人物,所以自然不会对这个称呼陌生。
谢以令道:“听过。”
小贩一听,言语间兴致更高道:“传闻沧南道长与万古恶兽蛇蛟一战后陨落,蛇蛟也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是那蛇蛟虽身死魂消,但却有余煞未清。”
说到此处,小贩一拍掌道:“那可是万古恶兽的煞气啊!虽是为人不齿的邪魔歪道所出,却也极其罕见,甚至珍贵无比。”
“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们,你卖的走马灯上,有蛇蛟余煞?”
四周人多眼杂,这小贩音量并未刻意收低,擦肩而过的行人只要有耳朵就能听清,他故作的神秘之态也显得没那么必要起来。因此,谢以令并不太相信他的话,反问道:“既然是蛇蛟余煞,你拿来卖,岂不是害人?”
如此莫大罪名下来,压得小贩脸色一白,“公子可不要胡说啊!俗话说以毒攻毒,蛇蛟不论威慑、地位,在一众妖魔中那是一骑绝尘。利用得好,便是辟邪保平安的神符,怎么会害人呢?”
谢以令起了点兴趣,“听起来倒也是物尽其用了,不过,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商贩,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
小贩弯腰的动作慢了一拍,身子再次一颤,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后,他像没听见谢以令的话,自然取出一盏精致小巧的走马灯,递给谢以令,“来,公子拿好。”
谢以令眼神微变,多看了小贩两眼,接过走马灯,转动几圈后,没发现有什么不同,更没有所谓的煞气。
谢以令提着灯扭头就走,小贩脸上笑容一滞,正要喊住他,旁边伸过来一只玉骨精雕般的手,指间捏着一锭银两。
小贩忙道:“多谢公子!”
走了一段路,谢以令还没听见思无眠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只有南宫赐跟了上来,找了几眼,才发现思无眠还站在小贩面前。
那小贩又翻出了一盏灯,口似悬河,对着思无眠讲了起来。
谢以令晃着灯催人,“思无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末了,又对南宫赐道:“六哥哥,别管他。他啊,肯定又犯傻了!”
那边的思无眠不知为何,只愣愣地盯着小贩手中的玩意儿,两眼出神至无神,如元神出窍。
南宫赐脸色瞬间变得肃然。谢以令也意识到不对劲。先前因小贩的古怪反应,在心底埋下的疑虑之种破土而出。
他脚步点地,跟南宫赐一道快速回到思无眠身边。一过去便推了小贩一下,质问道:“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
小贩神情茫然,“公子,我在给这位公子讲手中这盏走马灯啊,虽然跟你的样式不大一样,但是价钱相同……”
他话没说完,被谢以令一把夺过手中灯的举动打断。
谢以令看了一眼南宫赐。两人目光相接,南宫赐点了下头。
手中两盏走马灯乍一看没什么区别,但在谢以令与南宫赐眼中,第二盏灯身上,有明显的煞气寄附。
谢以令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小贩是被灯上煞气所控。向他们透露蛇蛟余煞一事,也是煞气所致。
好一缕阴险狡诈的余煞。
谢以令弯腰,目光在担子里扫了一圈,把原先的那盏灯放了进去,道:“我要换一盏。”
思无眠眼神随着谢以令晃灯的动作逐渐清明。
小贩自然无二话,换了灯,挑着担子去其他地方卖了。
谢以令道:“六哥哥,你看看他,是不是傻了?”
南宫赐观察了一下思无眠的脸色,道:“没什么大碍。”
思无眠神识去九重天上晃荡了一阵,渐渐回到窍里,他扭头,看见站在身边的谢以令提着灯,挠了下脸颊,问道:“谢师兄,你还真相信这东西上有什么余煞啊?”
谢以令盯着才被余煞戏耍一番的他,“原本是不相信的。”
“那你怎么买了?”思无眠对刚才发生的事浑然不觉,疑惑道:“假的还好,要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岂不麻烦?”
谢以令听了直摇头,“等你反应过来有麻烦,估计人都没反应了。”他没过多解释灯的问题,只是与南宫赐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考量。
穿过时挤时宽的街道,三人朝水墨仙庄走去。进入境内,白雾埋路,不辨方向。幸好远远望去,有一古枫树指引迷津,其体型遮天蔽日,令人难以忽略。
谢以令第一次来其他仙门,只觉得处处新奇,处处有趣。守门的弟子看见他们,眼尖地认了出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南宫赐表明来意,其中一名弟子便带着三人去见掌门。
走到半路,谢以令就想离身,还没开口,南宫赐早已看出意图,道:“出门在外,行事需万分小心谨慎。若遇事,尽快找我。”
带路的弟子自认为隐蔽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思无眠,心里奇怪:这两人看着都是普通弟子,怎么扶风道长只对另一个这般叮嘱?
谢以令道:“知道了!”说罢,拉着还在状况外的思无眠离开。
思无眠道:“谢师兄,我们要去哪儿?”
谢以令道:“这么大的仙门,还怕找不着去处?”
“诶,你可别乱闯啊。”思无眠担心他胡来,有些顾虑道:“毕竟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无意坏了规矩,也是我们没理。”
谢以令见他瞻前顾后,自己又没有强人所难的兴趣,便对他摆手道:“那我自己去了,你就待在原地,等鸟落在身上筑巢安家吧。”
他本想将手上提着的灯交给思无眠拿着,又担心灯上煞气对他再次出手,还是自己保管最为妥当,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思无眠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谢以令早不见了人影。
巧的是,谢以令进入的地方正好是藏书阁。他虽平日里不愿看书,但字还是认识的。不知这水墨仙庄的藏书阁内容,与南归的有哪些不同,抱着开眼界的目的打算进去一看。
不巧的是,藏书阁有弟子镇守,谢以令刚踏进去,就被两名弟子握剑拦住。
“抱歉,藏书阁乃仙庄重地,没有令牌不可擅自进入!”
两名弟子语气和善,态度却十分坚定,谢以令笑嘻嘻道:“南归与水墨仙庄一向交好,两位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进去观赏观赏。”
两人掷地有声:“不行。”
谢以令没办法,正打算离开另寻入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既然是南归贵客,那便请进去一看吧。”
他诧异回头,见一墨袍男子信步走来。来人生的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周身气质儒雅,中和了不笑时面上带着的一点威压。
看起来应当是墨家三公子其中之一,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