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难为 容颜白如雪,眉眼弯似月

    这根青玉梨花簪与原来那根一模一样。

    梁俨看着手中的发簪, 心脏猛地一缩,接着便是如雷跳动。

    即便换了魂魄,生理性的爱恋依旧存在。

    广陵王, 你仍在为他心动。

    “殿下,我家小主人还让奴婢把这个亲手送到您手上。”

    梁俨接过信笺, 信笺是淡淡的竹青色,上面染印了暗梨花纹,点点巧思无一不彰显写信人的用心。

    梁俨让仆人将礼物送到节度使府上,天寒路远, 他又让仆人好好休息几日再返程。

    等仆人走后, 梁俨才敢打开信。

    不出意外,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相思,淳于青若依旧坚定地深爱着广陵王。

    他也相信广陵王依旧深爱着他。

    梁俨的心越跳越快, 身体止不住颤抖,泪珠不知什么时候涌出了眼眶。

    广陵王对淳于青若的爱,他感受到了。

    用衣袖拭去泪痕, 梁俨点燃灯烛,青色信笺被火舌卷没,化作灰烬。

    广陵王, 这是他给你的信, 我烧给你了。

    晚间回到寝房, 他见沈凤翥在摆弄一些细巧玩意, 一问才知道淳于青若给广陵王四个弟妹都送了年礼, 甚至送了一份给名头上的表哥。

    “阿俨,茂蘅给你送了好多礼物,山高路远的,难为他的一片心。”沈凤翥拿起那根青玉梨花簪就要给梁俨簪上, “这玉簪的料子做工都是极品,正衬你呢。”

    梁俨偏头躲开,握住沈凤翥的手腕。

    “怎么了?”沈凤翥歪头疑惑。

    梁俨挤出一丝浅笑,“我已经有你送的簪子了,不需要别的。”

    沈凤翥收回手,笑道:“哎呀,也不能总用那一根,青玉配素色衣裳最是好看,喏,你瞧。”说着将玉簪放到梁俨发边比划。

    阿俨平素简朴素净,茂蘅送的玉簪正合适。

    梁俨看着沈凤翥,一时感伤。

    容颜白如雪,眉眼弯似月。

    他有小凤凰长伴身侧,青若却不知道广陵王已经离去。

    青若笑起来比春日盛开的玫瑰都要灿烂,此夜此刻只怕在西疆对月相思,再不会有如花笑靥。

    “你怎么了阿俨?”沈凤翥见爱人双目含悲,将他揽到自己怀中。

    梁俨弯着腰,将沈凤翥搂得更紧。

    他无法想象广陵王死前的痛苦。

    亲闻双亲惨死,被亲祖父冤枉流放,遭亲舅舅派人谋杀,独留心爱之人在世。

    爱人的体香窜入他的鼻腔,梁俨无法想象独留沈凤翥一人在这风刀霜剑、波谲云诡的大燕朝堂摸爬滚打。

    沈凤翥被勒得骨头疼,他没有说话,环腰的手臂更紧了些,将自己更推近颤抖的躯体。

    阿俨不是广陵王,他不知道阿俨的想法,他只知道阿俨在发抖、在害怕。

    他只想抱紧阿俨。

    次日,淳于家的仆人求见梁俨,说小主人在他们出发时就说不能耽搁,要即刻返回通报。梁俨也没有留他们,写了回信让仆人带回去给淳于青若。

    梁俨的信没有一丝爱恋,只有感谢和客气。

    广陵王,我不是故意让他伤心,我终究不是你,我不能骗他。

    又过了几日,安济堂还是没有适龄的姑娘来报名。

    这时虞皓给梁俨想了办法,让郡主做表率,领两个官家小姐先去安济堂上学,后面自然就有女孩子愿意上门了。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层贵族做什么,老百姓就跟风什么。在这蓟州,最尊贵的女子就是他这几个妹妹,若妹妹去了安济堂,哪里还愁没姑娘去。

    “虞公高见,晚辈受教了。”梁俨拱手谢道。

    虞皓受宠若惊,忙道:“殿下言重了,老臣不过妄言几句。”

    沈凤翥见外祖躬身回礼,赶紧将人搀起来,“外祖您就别谦虚了。”

    将虞皓扶到座上,沈凤翥扒在外祖手臂上,“外祖,凤儿还有事求您。”

    “什么事啊~”虞皓微微垂首,笑眯眯地看着乖宝。

    “您先答应我嘛~”

    “好好好,外祖答应你,说吧。”

    沈凤翥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说话也奶声奶气,加之天生羸弱,家里人对他不说言听计从,也是千依百顺,虞皓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大燕学识最渊博的就是外祖了,临江王殿下如今正是念书的年纪,殿下的诗书文章大不…有些问题……哎呀,反正蓟州的大儒都拿殿下没办法,凤儿想着外祖要等天气暖和了才回山阴,一二月虽短,但若是外祖亲自教导,殿下应该大有长进。”

    他与阿俨商量了,等开春九郎又要去他那地里刨土豆,只怕没心思念书,不如趁着农闲,让外祖给他多上上课,春夏日也就不让他在晚上补习了。

    虞皓凑到外孙耳边轻声道:“乖宝,你让我当临江王殿下的夫子?”

    “是的~外祖答应凤儿吧,九郎很乖的,比凤儿乖。”沈凤翥用最真的表情说着最假的话。

    “乖宝,我当年可是连他爹都不愿教的……”虞皓咂咂嘴。

    其一,当皇子的老师束缚太多。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其二,当了太子的老师,自动归入太子一党,他自诩清流一派,不沾混水。女儿嫁入太子妃母家非他本意,可天赐姻缘,女婿非女儿不娶,女儿非女婿不嫁,否则他也不会把女儿嫁入沈家。

    “外祖~凤儿知道您担忧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您已致仕,再说您在这府里小住是为了看我,您只是给殿下指点一下诗文,算不得临江王殿下的老师。”

    “可是……”

    “外祖,您就答应凤儿吧~九郎真的很乖,比凤儿还乖,您怎么能不教他呢~”沈凤翥一边磨蹭虞皓的胳膊,一边给梁俨抛去个眼神。

    梁俨抿唇一笑,朝虞皓躬身作揖,朗声请虞皓为弟弟指点一二,若他答应,必有重礼相谢,姿态之低,将虞皓唬住了。

    先有乖宝撒娇引路,后有殿下重礼相待,虞皓轻咳两声,说只是帮临江王殿下指点下诗文,也不必备束脩。

    沈凤翥见外祖松了口,靠在虞皓肩上给梁俨眨眼。

    梁俨笑笑,心道凤卿当真是会拿捏人。

    虽说虞皓不认梁儇为弟子,但梁俨还是让弟弟给虞皓磕了头。

    张舟和钟蓁是梁儇的玩伴兼伴读,自然也在旁边陪读,虞皓闲来也给二人提几句。

    钟旺夫妇和张翰海夫妇得知探花郎给自家孩子讲书指点,不胜感激,送了许多礼物来。

    老头看着满地的礼物,嘴上对他们说破费了,心里却还是高兴得紧。

    这些日子给三个孩子讲书,临江王殿下确实不擅诗文,对读书不感兴趣,也不勤勉,还很淘气。虞皓作为臣子,也不好给广陵王殿下说临江王不是读书的料,只能尽力而为。

    倒是那陪读的小姑娘,才思敏捷,勤奋好学,不耻下问,倒是个可造之材。

    虞皓从不赞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朽道理,他反而认为女儿家更应该读书明理,这样才能更好教育子嗣,别家他管不着,反正他虞家的女儿皆能吟诗作赋,观书读史。

    虞皓不忍钟蓁以后没有名师指导,便寻了她父母来谈话。

    相较于粗犷的钟兵马使,虞皓还是更愿意跟文质彬彬的兵马使夫人谈论孩子的教育。

    “虞尚书,钟某感激不尽。”钟旺拿着荐信,不知怎么感谢虞皓。

    虞皓给家在蓟州的同年写了信,同年被临江王殿下气得辞职,虞皓请他重回到府上任教,若实在不愿意教授临江王,便收钟蓁为弟子。

    虞皓摆摆手,摸着胡子道:“是你家孩子聪颖,老夫不过因材施教。”

    钟旺虽官居兵马使,但只是底层武官出身,若没有虞皓引荐,一辈子也够不到这等大儒给女儿讲书。

    殊不知,虞皓的惜才之心后来成就了大燕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丞相,不过这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临到年关,虞慈从幽州回来,众人在蓟州过了一个还算热闹齐整的年。

    冰消雪融后,沈凤翥带着虞皓去了城外,展示自己的骑术。

    “乖宝,你慢点——”虞皓坐在车里,撩着帘子紧紧盯着策马奔驰的外孙,“诶,这马忒快,乖宝别摔着了——”

    沈凤翥勒了勒赤玲珑,放慢了些速度,但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外祖,别担心,赤玲珑可乖了,不会摔了我。”

    紫袂翩跹,鲜衣怒马,虞皓看着小外孙疾驰的背影,依稀看到了当年大外孙穿着金吾卫甲胄在朱雀大街上策马奔驰的英武模样。

    女儿,乖宝越来越像小乖了,身体也健壮了许多,以后在梦里别再哭了,乖宝会好好的,不必再担心了。

    老沈,你沈家后继有人,我也算对得起你留给我的遗言了。

    小乖,这么多年你也没给外祖托个梦,你的衣冠冢外祖在山阴也立了一个,外祖知道你孝顺,忙着侍奉双亲,但得了空还是给外祖托个梦吧,外祖很想你。

    虞皓迎风流泪,行了许久,马车停下,他擦净了眼泪才下车。

    从今日起,临江王殿下开始在屯田春耕,他也不用教书了,今日乖宝特意带他来看看。

    沈凤翥看向虞皓,叹了口气,“外祖,九郎就喜欢在地里打滚,总念不进书,哎,他已经封了王,再过几月就十三了,不说那些圣贤书大道理,连诗都背不全,可真是愁死我了。”

    阿俨对九郎读书不上心,他作为嫂嫂,也得替阿俨上心。

    虞皓摸着胡子,望向屯田之中,半晌才道:“乖宝,临江王殿下读不读那些圣贤书都不重要了。”

    沈凤翥疑惑道:“您的意思是?”

    虞皓笑道:“他是天家人,他已经明白了他该懂的道理。”

    田地之中,梁儇弯着腰,背朝天,和屯民一起播种,双脚沾满了泥污,踏实了黎庶尘土。

    春去秋来,这一年梁俨推广了土豆、红薯、玉米的种植,各地都有不错的收成,加上梁俨脸皮厚,又死皮赖脸地向燕帝要了一批粮食,征伐北离的军粮总算筹够了。

    梁俨看着从镇州运来的粮食,心道出兵的时机到了。

    第142章 战前 阿俨的嘴,骗人的鬼

    庆和三十八年秋 玉京

    秋猎刚过, 年迈的燕帝谢了数日早朝,此时正在天熙台休息赏菊。

    名花在,倾国常伴君侧, 王昭仪冒着寒风,在花丛中抚琴。

    朱道祥打小跟着燕帝, 听了不知多少名家乐曲,却还是对宫商角徵兴趣寥寥。

    突然,干儿子急慌慌跑来,立在廊下梗着脖子。

    朱道祥打了个呵欠, 慢悠悠走过去, 小宦官凑到朱道祥耳边,“干爹,北地的加急奏折, 户部的黄尚书这会儿求见陛下,说广陵王殿下发来急信,要战马呢, 若拨不出马,殿下就要钱,今儿儿子瞧着黄尚书都老了几岁。”

    朱道祥慢腾腾接过小官宦手里的奏疏, 还没看清面上的封戳, 燕帝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朱道祥, 快拿过来。”

    朱道祥疾步到燕帝身边, 见那绿菊被折断, 还没来得及被燕帝赏玩,便被无情地掷到了地上。

    他看着燕帝眼角的沟壑,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 将地上的残花拾起。

    心中只有江山的人,岂会真有闲心赏花听曲。

    燕帝看着梁俨加急送来的奏疏,嘴角噙笑。

    梁俨写道,明年春季出兵,必拿下北离,扩张大燕疆土。

    好,好,大好!

    这些年北离三十六部,时而臣服,时而反叛,搅得大燕北境不得安宁。

    这次一决胜负,将北离吃下,了却忧患。

    朱道祥抱着一枝残花,凑近说道:“主子,黄尚书求见。”

    “传他进来。”

    黄群行了礼,刚想说国库无钱,再支付不起广陵王殿下的军费了。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燕帝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舒朗,“黄卿,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广陵王不日便要攻伐北离,他缺什么你都拨给他,如今秋收刚过,想来国库充盈,你再多调五千石给他。”

    “陛下,国库……殿下要战马,可是战马昂贵,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筹备。”明明都深秋了,黄群背上却汗津津的。

    今年的万寿节逢五,是要大办的,可今年春日刚重新休憩天熙台,夏日开始修建王昭仪的新宫殿,还有攻打西疆后的安置费用,马上诸国使团就要到玉京了,后续的恩赏不计其数,还得留些底儿预备冬季赈灾,今年南边的水患,还得拨银子治水安民,趁着水枯修筑堤坝……

    打完渤海打西疆,打完西疆打北离……什么时候是个头。

    国库真没钱了。

    黄群长叹一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变不出银子,只能俭省。

    他与众人商议许久,省了天子和宫里的开支,不讨陛下和诸位娘娘的好;省了诸国的赏赐,损了天朝国威颜面;省了镇北军的军费,社稷不稳;省了民生开支,民不聊生,可能会导致民变。

    黄群是是燕帝亲手点的状元郎,受燕帝赏识,不说直入青云,却也是一路坦途。

    当年他在殿试上,当着众人口若悬河,针砭时弊,落落大方,得了燕帝青眼,如今他只站在燕帝面前,却不知如何畅言。

    “没钱?”燕帝蹙眉。

    黄群额上冒汗,用了极其宛转的语言将户部捉襟见肘的情况告诉了燕帝。

    燕帝闻言,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那遍再征一成税吧,等攻下北离就好了。”

    “可——”黄群刚想出言,看到燕帝身侧的朱道祥朝他摇花枝。

    “罢了,也别给镇北军多拨粮了,该多少就多少,但广陵王要的马必须给他,征伐北离不可耽搁。”

    “臣领旨。”

    黄群见燕帝朝他挥手,自觉退下了。

    燕帝拧着眉,直直看着绿菊。

    “主子,您刚才赏了奴婢一杯茶,奴婢这会儿受不住了。”

    燕帝闻言瞥了一眼朱道祥,笑道:“朱道祥,你当真是老了。”

    “哎,奴婢如今都六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可不是老了么。”朱道祥让小宦官跟着伺候,抱着拂尘匆匆走了。

    燕帝看着朱道祥的背影,愣了半晌。

    他比朱道祥年长,朱道祥都老了,他不也老了吗。

    “陛下——”一道娇声从花丛中传来,是王昭仪的声音。

    看着娇艳年轻的容颜,燕帝似乎看到了自己从前的模样。

    不,他没老,他没老!

    他是天下之主,他要永远年轻,让大燕山河永固!

    远去的朱道祥并没去小解,而是追到了宫门口。

    “黄尚书——”

    黄群的随从在宫门口等候,见一个年老太监喊他家主人,忙说他家主人还没出来。

    等了好一阵,黄群才走到宫门口,见是朱道祥,连忙作揖。

    他刚才急得憋尿,小解完才出宫,见到朱道祥,还以为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陛下没让杂家传旨。”

    “那您找晚辈 ”

    “刚才杂家听到大人忠言,心中感慨,状元郎还是当年那个状元郎。”

    黄群听了,拱手苦笑。

    “你替陛下管理钱财,手里却拮据,横竖难办,杂家瞧着也心疼,也多几句嘴,您别嫌弃。”

    “能得您提点,晚辈感激不尽。”

    “咱们大燕这个家不好当,里子面子都得顾。顾了面子,难免就要苦一苦里面。”

    黄群叹道:“您通透,看得清楚,可陛下……”

    “哎,话不是这样说。陛下是雄主,想得远,杂家鼠目,只看得到眼前。”

    “您谦虚了。”

    朱道祥招手,黄群附耳过去,“陛下的开支决不能削减,镇北军也不行,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办,特别是那些打秋风的,你们跟鸿胪寺通通气,别大手大脚了。咱们大燕地大物博,不缺他们带的三瓜两枣,倒是你们太会给陛下做面子,惯例摆在前面,陛下爱面子,不好裁撤,这些年出得多进得少,以前便算了,如今国库紧张,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啦。”

    “陛下的意思是……”

    “杂家可没说是陛下的意思,行了,你自己回去琢磨吧。”朱道祥一甩拂尘,像一阵风朝天熙台奔去。

    随从看着朱道祥的背影,梗着脖子,喃喃道 :“这位公公还真是老当益壮,跑得都快飞起来了。”

    “不得无礼!”黄群厉声呵斥家仆。

    这位朱太监可不是一般人物,打小服侍陛下,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与陛下一起亲征西疆十国,救过陛下的命,陛下登基后要封他为郡公,朱太监都不要,一直陪在陛下身边侍奉。

    随从连忙闭了嘴,打起轿帘,笑道:“主君,您熬了几日,今日见了陛下,能好好睡一觉啰。”

    黄群摆摆手,上了软轿,今夜注定无眠。

    与此同时,在蓟州的梁俨正在做战前准备。

    军粮已经够了,战马他也早已让姜康年父子去买足了,找朝廷要一笔,主要是为了不让燕帝生疑。

    毕竟今年北地六州大丰收,沈凤翥看到税目,让梁俨依旧向朝廷可以哭穷,减免税目。

    梁俨本来还觉得不妥,但辛冷玉对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若向上面报丰年,那么明年收税时上面可能就会加大税率,而且这年月谁也说不准,明年可能就是荒年,还是要提前打算,有备无患。

    晚上,梁俨摸着沈凤翥细嫩的脸颊,突然觉得凤卿只是脸嫩,自己才是真的嫩。

    原以为自己比凤卿年长,从高中就在他爸的公司做事,毕业之后又自己管理一家食品公司,怎么都还算有点经验,不至于抓瞎。

    凤卿一直说他太老实了,他还觉得是凤卿逗他玩的,结果他真是太老实了,不光老实,还很菜。

    “怎么一直摸我脸?”沈凤翥见他呆住,手却一直在磨蹭,再摸就要留印子了。

    梁俨回过神,松开手笑道:“你脸嫩,摸着舒服。”

    沈凤翥鼓了鼓腮,也不面对梁俨,翻了个身,扑到枕头上,瓮声瓮气道:“只有脸嫩?其他地方摸着不舒服?”

    这话像钩子,将梁俨脑中的一些黄色废料勾得倾泻而出,“宝贝,你怎么还先使气啊?”

    梁俨撑头,侧卧在床上,听了这话,直接整个人压到沈凤翥背上,“其他地方你平时也不许我随便摸,一摸就说我孟浪轻浮,我只能摸你脸了。”

    梁俨身材高大,身体覆盖过去,将纤细身躯盖得严严实实,压得沈凤翥直呼受不住。

    梁俨知道他的小身板,只象征性压了两下,就起来了。平躺在床上,一把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将冰棱似的一双脚夹在自己腿间,冰得自己一哆嗦。

    “宝贝,给陛下的信应该到了,你说他会应了我的请求吗?”

    “不知道,得看国库还有不有盈余。”沈凤翥靠在宽阔胸膛上,“户部拨不下来,咱们的马也够了,你别担心。”

    梁俨“嗯”了一声,但他想的是为谋反奠基。

    沈凤翥见他沉思,伸手卷了卷他耳边垂发,“别想了,咱们军粮够了,独孤禄和萧勉走访一年,该抓的都抓了,今年四州丰收,两州欠收,但好歹能匀过去,今年北地百姓不会饿肚子过冬。如今又减免了税目,他们来年春日也不用借贷粮种,明年若无旱涝,就能有存粮,日子会越过越好”

    他的阿俨,今年春日给贫农和流民无偿补贴了粮种,又发农具,还加修水利设施,虽然花了很多钱,衙门捉襟见肘了一阵,连阿俨的私库都动了,但确实有成效,农户们觉得日子有了盼头,耕种起来愈发有劲了,今年大丰收,省了一大笔赈灾钱粮。

    “我知道。”梁俨轻轻拍着沈凤翥的背,“只是苦了你,跟着我净过苦日子了。”

    这一年财政确实难熬,帮扶农户,修建水利,训练军队,筹备军医,还有务世院、安济堂、安济医院的花费。

    做什么都要花钱。

    开源节流,梁俨从自己身上开刀,上行下效,他必须身先士卒,给六州官员做表率。

    小凤凰见他这般,自然一切从简。

    新衣裳不做了,昂贵香料不买了,金贵点心不吃了,就连长平侯的俸禄和庄子收成都给他了。

    他有私库,再娇贵的小凤凰他都养得起,可是私库他交给了小凤凰,小凤凰却不肯花私库的钱。

    “怎么又说这话。”

    沈凤翥扯了一下缠在指间的发丝,弄得梁俨嘶了一声,龇牙咧嘴,低头看向怀中人。

    沈凤翥捻起自己耳边的一缕乌发,与指间的发丝相缠,“阿俨,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梁俨望着盈盈笑眼,真诚和爱恋在潋滟眼波中无声流转,心跳如雷。

    “宝贝,我爱你。”

    沈凤翥脸上一红,避开眼神,“好端端的,说这些做甚,也不害臊。”

    梁俨挑眉,明明是他先说那些话勾自己的,现在却倒打一耙。

    他越过敏感的细腰,揉了一把挺翘山峦,低声呢喃:“不喜听这些?那我以后不说了。”

    “你……随便你说不说。”

    梁俨轻哼一声,凤卿心口不一,明明喜欢听这些“淫词浪语”,却总装作不喜欢的样子。

    他不懂,都老夫老妻了,该做的都做了,凤卿怎么还这般害羞。

    “随便我啊~那我每日都说。”

    “嘴长在你身上,谁管得住你。”

    沈凤翥被梁俨揉了臀,不甘示弱地咬了一口他的乳/珠,听得一缕嘶声,他才满足地舔了舔牙尖。

    他不懂,都好了这么多年了,若他是女子,他俩的孩子只怕都能跑了,阿俨怎么还这般轻浮孟浪。

    梁俨被咬了敏感处,自然不会放过肇事者,以牙还牙,狠狠吮吸了十数口才肯放过。

    沈凤翥推开胸前的脑袋,气喘吁吁地问:“好了,不要了,我还要正事要和你说。”

    梁俨撑起身子,一手掰开细白大腿,咂嘴道:“明天再说嘛~”

    沈凤翥见他这副色欲模样,笑得无奈,“不行。这样,你先答应我,我们就睡觉。”

    两人的下/身紧紧相贴,小梁俨蓄势待发。

    梁俨脑子虽然晕乎,但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劲,顶了一下,含糊道:“宝贝,明天再说嘛~”

    “不行,你先答应我。”

    梁俨越听越不对劲,甩了甩头,一边磨蹭一边道:“好好好,你说我听着。”

    “这次兵分三路攻伐北离,我想跟你去,你若觉得我不够资格跟你,你让我做其他两路将领的副……”

    不等沈凤翥说完,梁俨停下动作,打断他的话,“宝贝,你留在蓟州。”

    这次,梁俨依旧没打算带沈凤翥出兵。

    他们已经开了作战会议,北离三十六部,其中有三个大部落——完达部、西达部和奇达部。

    他们需要兵分三路,同时攻破,不给他们相互救援的机会。

    只要把这三个大部拿下,拿下其他的小部落犹如囊中取物,何况其中一部在雪灾时被梁俨收服,如今在蓟州为梁俨效力。

    “我现在能骑马了,不会拖后腿,而且我能……”

    “这个没商量。”梁俨再次打断,态度强硬。

    沈凤翥抿了抿唇,将他一把推开,翻过身闭上了眼。

    骗子,大骗子,明明说过只要能骑大马就让他跟着。

    果然还是舅母说得对,阿俨的嘴,骗人的鬼!

    第143章 别扭 小吵怡情,大吵不起来

    梁俨见小凤凰转过身不理自己, 以为他只是使小性儿,自己哄两句就好了,“宝贝, 草原上不安……”说着便凑过去,手臂横过细腰, 细细亲吻氤着香气的后颈。

    “睡觉。”

    不等梁俨说完,沈凤翥便用两字结束了对话,腰上的手也被挪开,脚也从温暖的腿缝拔了出来, 翻身一滚, 靠着最里侧的锦壁。

    两人盖的一床被子,本来亲密无间,现在中间空出两人宽, 嗖嗖冷气直往里钻。

    梁俨知道这事他不占理,骑马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从来没想过让沈凤翥跟着自己上战场。

    小凤凰娇弱但聪慧善谋, 为官处事都也颇有章法,他坐镇蓟州负责后方就好。

    当然,他也有私心, 行军打仗劳苦, 行踪不定, 风餐露宿, 连吃饭喝水都难保证, 他不希望自己的小凤凰再受一丝风霜,折损一根翎羽。

    小凤凰这辈子的苦都该吃完了,再也不要受苦了。

    “宝贝,你冷不冷?”梁俨知道沈凤翥在生闷气, 欲念也渐渐消了下去。

    怕他着凉,又挪近了些,防止冷风窜进被子里。

    “不冷。”

    梁俨重新伸腿去寻那双还没捂热的脚,刚夹住几秒,又被拔了出去。

    叹了口气,又欲伸手去捞人,有他在,被子里就不会放汤婆子,没有他抱着,凤卿会冻着。

    梁俨的手刚搭上腰肢,沈凤翥微微一扭,躲开了手。

    “宝贝,乖,快过来,别着凉了。”

    没有等到回答,也没有等到冰美人入怀,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

    梁俨挑眉,闹别扭归闹别扭,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试探着去捞人,却还是被躲开了。

    三五次后,梁俨不再试探,一把掐住腰侧,也不再询问,直接将人禁锢在怀里,任他使劲挣扎,绝不松开一丝缝隙。

    “你……”

    梁俨知道他在生气,轻吻过他的发旋,“宝贝,夜里冷,别冻着了。”

    语罢,沈凤翥不挣扎了,乖顺地趴在梁俨怀里闭上了眼睛。

    梁俨见状,以为小凤凰消气了,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今日连午休都省了,加班加点地办公,特意去买了芝麻卷和蜜枣糕,又火急火燎地回家给沈凤翥做了爱吃的番茄汤,还特意在桌上点了两盏红烛,准备搞个烛光晚餐赔罪。

    也不知道凤卿喜不喜欢。

    谁承想沈凤翥一更过才回来,看到那碗番茄汤,只说了一句“吃过了”,说完就要回房休息。

    “宝贝,你在哪儿吃的啊?”梁俨拉住他的手臂,该不会还在生他的气吧。

    “……和兰儿在酒楼吃的。你慢慢吃,我先休息了。”

    “那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再休息吧。”

    “不用了,我真的乏了,你慢慢吃。”说罢,沈凤翥一甩臂膀,转身走了。

    梁俨闻言一愣。

    好冷淡。

    就像他刚认识自己的那几天,客气疏离礼貌,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寒冰。

    梁俨咬了咬口腔内壁,坐下来将红烛吹灭,一个人吃饭。

    寝房里,沈凤翥饿着肚子给自己上药。

    他今日忙完便去校场骑马了,寒风如刀,怪不得阿俨的手会皴。

    他今日骑得有些久,双脚被脚蹬勒得不成样子。

    罢了,一切都是因为他太弱了。

    等梁俨回到寝房,见沈凤翥已经洗漱好,半躺在床上。

    螺儿正在床边收拾,梁俨让她下去休息,说他来就好。

    等他走近,见床上多了一床锦被,沈凤翥的锦被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放了不止一个汤婆子。

    “凤卿,你这是什么意思?”梁俨的心猛地往下坠。

    他们在碧澜岛吵得最凶的那次,沈凤翥都不曾对他这般冷淡,乃至不跟他一个被窝。

    “这样我就不冷了。”沈凤翥打了个呵欠,好累啊,他要睁不开眼了,“我先睡了,你自便。”

    梁俨见他躺下去便合上眼睡了,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更不要说沟通。

    自便?

    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梁俨颓坐在床边,“凤卿,我……”

    刚说了几个字,细微的呼吸声在闻针可落的寝室听得清晰,梁俨将话咽了回去。

    接着几晚,沈凤翥都和梁俨分被而眠。

    这几日,早晨,梁俨走时沈凤翥还没起床;晚上,梁俨回家沈凤翥还没回来,就算等到他回来,也是一回来就洗漱睡觉。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任何亲密接触。

    连只言片语都变得奢侈,更不要说撒娇谈天。

    白日里,就算在公事上有短暂的交流,但众目睽睽之下,梁俨又不敢袒露半丝情绪,等到人散,沈凤翥也会立刻离去,不像原来,会见缝插针与他说话亲昵。

    凤卿,是真的生气了,不是使性子。

    又被冷落了两天,梁俨觉得自己快要爆炸。

    即便是去渤海一年,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在渤海,他确定凤卿在思念他,想要拥抱亲吻他,可现在……

    明明在一张床上,明明没有说分开,只是凤卿表现出一丝冷淡,他便受不了了。

    他原以为是凤卿需要他,离了他,凤卿便活不了。

    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凤卿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

    反而是他离不开凤卿。

    “殿下,该出门了。”

    梁俨回过神,道:“等凤卿起了,我跟他说会儿话再走。”

    螺儿叹了口气,抿了抿唇才说:“殿下,我有话对您说。”

    “你说吧。”

    “您是不是跟公子闹别扭了?”螺儿捏紧小拳头。

    殿下和公子从前好得蜜里调油,她多瞧一眼便会脸热害臊,这几天却生分得她都觉得冷沁沁的。

    嘴唇抿成线,虽然很不想承认,梁俨还是如实点了下头。

    “就算闹别扭,您也对公子好些吧,他心情不好就吃不下东西,对身子不好。”

    “是他不理我,我想对他好,都没机会。”

    螺儿听了嘴巴噘得可以挂一个茶壶,“公子那样好的性子,又最善解人意,肯定是您惹他的,您多说些软话哄哄吧,公子就原谅您了。”

    “我…是我的错…可是他……”

    梁俨有些委屈,他也是为了凤卿好,现在他心里也堵得慌,急需人人倾诉,于是将那晚之事说与了螺儿。

    “殿下!”螺儿听完秀眉蹙起,“你是个大坏蛋!”

    “我?”梁俨瞪大双眼,“螺儿,我是为了公子啊,他身子不好,不能……”

    “殿下,公子为了学会骑马,吃了很多苦。那年您在渤海,我和海月陪着公子,我们都数不清公子摔了多少次,上了多少药,那身上腿上脚上的伤痕我瞧一眼都觉得疼,公子却没说过一个疼字,每次都伤到郡主不敢教他了,他才肯歇息一二日。后来从玉京回北地,他为了能适应大马,硬跟虞侍卫骑一匹,生生颠簸了一路。”

    公子不许她们给殿下说这些,螺儿越说越替公子委屈。

    “公子知道您对他的心,他也怕拖您的后腿,所以才用了十二分心思练习骑马,如今好容易练成了,您却……公子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清楚自己不能上阵杀敌。他说战场瞬息万变,刀枪无眼,他怕您吃亏,只想陪在您身侧,为您出谋划策,若您…身有不测,他也好随您一起去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这话说得梁俨的心脏发颤,“他…从未跟我说过这些,我竟不知他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

    螺儿梗着脖子,将头往后仰,竭力阻止眼泪掉落,“公子那样要强的人…他连一丝憔悴都不愿被您发现,怎会让您知道这些。”

    公子一旦不舒服,脸色嘴唇便会发白,只能涂胭脂遮掩病气,殿下却以为是公子爱美,把涂抹胭脂当作情趣,时常跟公子闹着玩,其实公子并不爱涂脂。

    梁俨心酸难忍,只想奔到床边,抱紧他的小凤凰。

    螺儿见梁俨起身往寝房走,连忙拦住他:“殿下,这几日公子练得狠,您让他多睡会儿吧,别折腾他了。”

    梁俨闻言蹙眉,“他又在练习骑术?”

    螺儿咬了咬唇,一吐为快:“是的。殿下,公子这几日回来累得腰酸背痛,连晚饭都懒得吃,倒头就睡,那脚上全是伤痕,腿里侧都青紫了……奴婢每晚都给公子上药粉贴膏药,公子怕被您摸着了,这才与您分被而眠。”

    梁俨震惊,“贴膏药?”

    他没有停下步伐,反而如疾风一般跑到了寝房门口,刚想推门而入,却停了手。

    螺儿见殿下站在廊下,松了口气,直到沈凤翥起床,螺儿端水进屋,梁俨才跟进去。

    梁俨在廊下守了很久,带了满身寒气进去,沈凤翥见他还在家里,一时疑惑,“你怎么还……”话音未落,他便被拉住一个凉沁沁的怀抱。

    阿俨在发抖,遇上什么事了?

    还是在衙门受了委屈,被气得回家了?

    沈凤翥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喷嚏,但还是摸上冰凉的锦衣,轻拍梁俨的后背,声如柔水,问他怎么了。

    梁俨听到喷嚏声,扭脸让螺儿赶紧关门。

    沈凤翥刚想说话,却被梁俨按回床上,用被子盖了个严实。

    突然,脚腕被一双大手抓住,略带凉意的五指一寸寸抚摸他的肌肤,脚踝、小腿、大腿、后腰……

    “阿俨,不要……”沈凤翥捉住不断攀升的手,轻轻挪开。

    这几日他太累了,况且跟阿俨行房后,他这两日都不能练习骑马了。

    他得抓紧时间练习,得到阿俨的认可,房事还是先放放吧,以后做多少都无妨。而且他背上贴了膏药,身上一股药味,这几日也没时间熏香,身上难闻得紧。

    梁俨缩回手,脱掉外袍鞋子,翻身上了床,钻到温热的被窝里,紧紧抱住心爱之人。

    “阿俨……”

    “凤卿,行军比你想象的艰苦十倍,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吃苦吗?”

    沈凤翥怀疑自己听错了,猛地按住梁俨的肩膀,附身直视他的双眼,“阿俨,你…你这是…让我……我愿意,我愿意,我不怕吃苦,我从来不觉得苦。”

    梁俨见他语无伦次,心里一酸。

    凤卿是骠骑大将军亲手调教出的将才,智勇双全,比他更适合领兵打仗。

    凤卿是抄家后也镇静自若的侯门公子,在他们最难熬的日子也没有叫过一声苦。

    他太自以为是了,总以为他是为了凤卿好,而全然忽略了凤卿的心。

    梁俨抬手摸上细嫩脸颊,望着溢出兴奋神采的眼眸,语气轻柔似雾。

    “好,那这次我们一起。”

    语落,脸颊上的手便摸到了后颈,往下一拉,软乎乎的凤凰落到了他怀里。

    “对不起,凤卿。”光滑的背脊上贴了两张膏药,梁俨的手钻进衣摆便碰到了,“背疼?”

    大手轻轻按揉,沈凤翥舒服得眯起眼,“你再给我按按就不疼了。”

    梁俨将沈凤翥往上提了提,轻轻按揉。

    见小凤凰被按得哼唧,梁俨轻笑出声,“都练得贴膏药了,宝贝,今日不许再去校场骑马了。”

    “哎呀,没事的,我……”沈凤翥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去校场了?”

    梁俨自然不会出卖小队友,惩罚似的拍了一掌小山丘,“我是你夫君,你还瞒得过我?”

    沈凤翥眼珠一转,便猜到是螺儿跟梁俨说了什么,“好~我听夫君的话,今日不去了。”

    渐渐的,给自己按摩的大手变了味,沈凤翥羞恼抬头,将下巴抵在梁俨心口,“别摸我那儿了,再摸我咬你了。”

    梁俨闻言挑眉,眉间氤着几分邪气,手指不断摩挲沈凤翥的腰窝。

    “求之不得,咬吧,我想被你要咬。”

    沈凤翥后腰滚烫,无奈地鼓了鼓腮,“好好好,你摸你摸。”

    梁俨听了这话,自然上下其手,舌头也如愿舔舐朝思暮想的香唇,把这几日欠下的都补了回来。

    亲昵一阵后,沈凤翥满脸通红地软在梁俨怀里,细细喘息。

    “宝贝,这就累了?”

    梁俨的语气像香炉上飘起的烟,轻柔低渺,腰间动作却如最凶恶的兽,又快又狠,恶劣逗弄温怀中这只乖顺的凤凰。

    沈凤翥被顶出细弱的闷哼,攀住他的肩膀只往上挪了挪,像小猫一样蹭他的颈窝。

    见爱人撒娇,梁俨心间淌蜜,“宝贝,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都好好沟通,不要再生闷气冷战了,我…受不了你对我的冷落。”

    哪怕只是一点也不行。

    “啊?”沈凤翥闻言停下,半撑起身子,眨巴着水汪汪的桃花眼,“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冷落你啊~”

    那晚,他当时是有一点点生气,气阿俨言而无信,可他明白阿俨是为他着想,是他弱小,那细小如芝麻的怒气在阿俨拥他入怀时便烟消云散了。

    后面几日是他太忙太累,以至于没精力跟阿俨亲密。

    这傻子又误会了?

    “还没有!”梁俨狠狠咬了一口狡辩的嘴,心里委屈极了,“那还要怎样才算冷落,以后吵架生气也不准再分被窝睡了,每天的亲吻拥抱也不能少,还有,早安晚安和平时的聊天也不能……”

    沈凤翥见他委屈巴巴,抿嘴一笑,接着主动献上了香唇,将那满腹委屈化作无尽缠绵。

    哪有夫妻吵架生气还亲亲热热,睡一床被子谈天说地的,当真是个大傻子。

    两人腻歪半晌才起身,螺儿备好早饭在旁边瞧见梁俨给沈凤翥喂饭,心里高兴,嘴角也多了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太好了,殿下和公子和好如初了。

    螺儿见梁俨想把沈凤翥抱到腿上,沈凤翥嗔怒地瞪了梁俨一眼,于是抱着茶盘退下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走出小厅,螺儿看着庭中光秃秃的树枝,心中愁绪万千。

    等到春日,殿下和公子就都要走了,安国公世子也不许她见海月,这小院只剩下她一人了。

    时间飞逝,冬去春来,庭中树冒了绿芽。

    梁俨、陆炼、崔璟兵分三路北上,征伐北离各部。

    梁俨率兵主攻北离完达部,陆炼率兵攻打西达部,崔璟率兵攻打奇达部。

    完达部落是北离王族和贵族,他们在草原深处的北离王都。

    梁俨率领万余镇北军,一直走到葛县与麻县边缘,在这里已经能看见草原了。

    此时草原上的积雪还未消融殆尽,一层薄薄的露水像轻薄的白纱挂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春日明媚,阳光慷慨洒下,露水折射日光,像是银色火焰,熠熠生辉。

    一条如练小河涌动,河边鲜花繁盛,已有牛羊在饮水溅水。

    这些牛羊旁边有人,还不少,弓箭手蓄势待发。

    “殿下——”

    梁俨闻声望去。

    是姜康年。

    “殿下,这些人是卑职家中的长工。”姜康年骑马奔上前来,“殿下,别杀他们,他们穿着异族服饰,但真的是大燕子民,是家父雇来放牛羊的。”

    梁俨想起来了,姜家是做牛羊生意的,赈完灾还给他送了羊肉。

    “这些都是你家的牛羊?”

    姜康年拱手道:“回殿下,都是卑职家的。”

    “好,把你家长工叫来,我把这些牛羊都买了。”

    第144章 小灶 亲见两脚羊

    “殿下, 您这是……”

    梁俨对姜康年笑道:“食不饱力不足,如何上阵杀敌?去吧,让你家的长工回去给姜公说清楚, 把账算好了再传信给节度使府的秦管事,自会有人把钱送到葛县。”

    春寒料峭, 队伍已经连续赶路多日,在大战之前梁俨准备在此犒劳他的勇士。

    梁俨看着黑压压的兵士,这里面的许多人会在此战丧命,也许这一顿是他们死前最丰盛的一餐。

    姜康年听不会杀他家的长工, 咧嘴一笑, 策马奔驰到河边,让长工将牛羊赶了过来。

    晚上,座座军帐旁边燃起堆堆篝火, 众人烹羊宰牛,大快朵颐。

    姜康年没有让长工回去报信,反而让长工留下来帮着杀羊放血。

    梁俨的大手笔让镇北军的兵卒大为震惊, 他们见殿下随他们一起席地而坐,还如此优待他们,又听说是殿下自掏腰包买肉给他们吃, 惊上加惊。

    他们跟过那么多节度使, 这还是头一遭在行军路上吃上牛羊肉。

    自从梁俨任镇北节度使, 行了许多利民之举, 对平民百姓也十分温和, 他在百姓之中颇有贤名声望。

    但他在军中严格执行十禁二十四条,从不徇私,虽是天潢贵胄,但他却是从幽州团练一步步爬上来的, 这使梁俨在镇北军中的形象十分威严强悍。

    今夜之举,虽然微小,但使梁俨在一众兵卒的形象发生了剧变。

    “康年,这些牛羊你真的自愿送给殿下?”沈凤翥坐在篝火边,慢慢嚼着炊饼,火光下的雪腮犹如上好的白瓷,泛着莹润光泽。

    梁俨道:“康年,这可不是笔小数目,真不给你爹说?”

    姜康年笑眯眯地说:“这点子牛羊我还是做得了主,殿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来来来,侯爷别光吃饼啊,我家的羊肥,您多吃点。”说着便撕了几片羊腿子肉放到盘里,递给了沈凤翥。

    他爹说过,这人该大方时就要大方。这钱呐也是有舍才有得,一毛不拔,一辈子赚不到钱。

    沈凤翥谢过,用小刀戳起一片放入口中,略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然后接着吃炊饼。

    姜康年忙着给众人分肉,并未注意沈侯放下了肉盘。

    梁俨见沈凤翥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肉盘,心道军中饭食粗糙,小凤凰果然不适应。

    钟旺吞了两盘肉,吃得满嘴流油,大夸姜康年手艺好,“姜老弟,你家的长工都是咱们燕人,怎么穿着蛮夷衣裳,若碰上性子急的弓箭手,只怕都被射成筛子了。”

    姜康年腼腆一笑,回道:“嗐,也是我爹的主意。这边境线模糊得紧,再说牛羊也不像咱们能分清国界,只管哪里草肥水好就往哪里跑,咱们大燕是礼仪之邦,看见北离人也不会主动打杀,那北离蛮子可就不一样了,凶狠得紧,我爹吃过亏,这才找了些杂种儿穿着蛮子衣裳到这草场上放羊。”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令尊还真是机敏。”钟旺大笑。

    姜康年笑笑,不再言语,专心烤肉。

    其实他只说了一半实情,他爹每年还会给北离部落的首领送大量的米粮茶叶,不然他家长工怎么可能在这片草场安全放羊。

    若殿下能灭了北离三十六部落,也算一件大好事,像他家这样倚靠草场生活的大燕人家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

    吃过饭,众兵将入了军帐歇息。

    本来梁俨是单独的一个大帐,但他偏生以警醒自身,预防刺杀为由,要与长平侯同帐。

    钟旺提议道:“殿下,我跟你睡一帐吧。”

    当年在柳庄,崔弦派人刺杀凌虚,他此举也是未雨绸缪,只是凤卿柔弱,哪里护得住他,还是自己保护凌虚稳妥些。

    卫小虫看向钟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梁俨摆摆手,说长平侯睡觉轻,而且不打呼噜,还是让他来。

    众将听完搓了搓鼻子,都说此举甚好。

    确实,殿下自小金尊玉贵,他们一帮大老粗睡熟了呼噜震天响,殿下哪里受得住,长平侯长得跟女仙儿似的,肯定不打呼噜。

    两人进了帐子,梁俨刚想伸手抱人,就被瞪了回去。

    沈凤翥指了指灯,严肃道:“阿俨,你不该……”

    “不该什么?”梁俨笑着打断,“草原早晚温差大,夜里会更冷,军中可没有汤婆子。”

    沈凤翥抿了抿唇,知道阿俨是为他着想,声音软了下来,“那也不能这样放肆,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瞧见什么?”梁俨步步逼近,微微附身,呼吸缠绕,“我只是怕你冻着了,你想跟我做什么?”

    “你——”沈凤翥见他笑得促狭,像咬住兔子脖颈的狼,羞恼得颈上冒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梁俨直起身,掀开帐帘,让小兵送了炉子和水壶来。

    从空间拿出提前买好的鸡蛋和糖,给沈凤翥冲了个糖水蛋汤。

    刚才小凤凰净吃干燥硬口的炊饼了,连羊汤都没喝一口,喉咙肯定又干又涩。

    “鸡蛋?”沈凤翥不是第一次见他凭空变物,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梁俨尝了一口,被甜得打了个寒颤,不过这个甜度对小凤凰来说正合适。

    “趁热喝。”梁俨将冒着热气的碗递给沈凤翥,坐到他身边的毡毯上,“还想吃什么?现在条件有限,也不能做饭,想不想吃烤番茄?”

    说着,将空间里囤积的食物拆了包装,每样都拿了一个出来,“或者试试这些?”

    “够了够了——”沈凤翥看着源源不断的食物,惊恐地抓住梁俨的手腕。

    这些东西他从未见过,肯定是仙人府库里的仙物,就算阿俨得仙人喜欢,若搬空了仙人的府库肯定会惹仙人生气。

    梁俨反手包住寒浸浸的小手,轻柔摩挲,“宝贝,你每样都尝尝,看看喜欢吃哪种。”

    他的东西和钱不能给万余大军提供同样的条件,但还喂得饱一只小凤凰。

    “阿俨,你与将士同吃同住,我怎么能……”沈凤翥并不想梁俨为他破例,“而且别再偷拿仙人的东西了,你会被仙人怪罪的。”

    当年流放,仙人垂怜他们,这才赐下食物,如今衣食无忧,怎能再拿仙人的东西。

    何况他们不曾给那位仙人供奉,阿俨又只是一缕魂,还得仰仗那位仙人存于广陵王的肉身。

    梁俨闻言一愣,旋即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说正事呢!”

    “我知道我知道。”梁俨还想笑,但见爱人面露担忧,连忙敛下了笑意,“宝贝,这些吃的…嗯…都是四海信徒给仙人的供品,仙人餐风饮露,哪里需要吃凡人食物,便放在库中,说我可以随意取用,我可不是小偷哟~”

    沈凤翥听完松了口气,“那就好,仙人不怪罪就好。”

    “这些东西不动用军中一分一毫,我没有为你徇私,你放心吃。”梁俨看着那张为自己忧心的脸,心里一动,只想轻轻抚摸柔软的凤凰羽毛。

    沈凤翥顾惜他的名声胜过自己万倍,他都明白。

    指尖刚挨上额发,手背便被抽了一下,梁俨吃痛地缩回手。

    “庄重些,还没熄灯呢。”

    “好好好,你快把蛋汤喝了,别冷了。”梁俨疼得龇牙咧嘴,暗忖小凤凰什么时候手劲儿这么大了。

    沈凤翥捧着碗把汤喝了,甜丝丝的热蛋汤下肚,沈凤翥感觉肠胃舒坦多了,接着又挑了一个看着软乎乎的糕饼。

    这糕饼闻着好香,诶,吃起来也又香又软,还润润的。

    沈凤翥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差不多样子,但是黑乎乎的糕饼。

    这是芝麻糕吗,这么黑?诶,吃起来不是芝麻做的诶,但是甜甜的,好好吃啊。

    “宝贝,你要不要尝尝这个鸡腿?”

    沈凤翥瞥了一眼梁俨手上油光锃亮的大鸡腿,飞快摆头:“油腻腻的,我吃不下。”

    梁俨见沈凤翥吃了鸡蛋糕和巧克力蛋糕,嘴角微微抽搐。

    看来不是羊肉腥膻的问题,是凤卿天生长了个零食胃。

    梁俨又从空间拿出几个不同口味的小蛋糕,不出所料,被沈凤翥一扫而空。

    吹了灯,两人缩在一张厚毯里,相拥而眠。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梁俨总觉得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不知是沈凤翥的香气,还是小蛋糕的味道。

    后来,每顿饭梁俨总会偷偷给沈凤翥开小灶,当然也不会任着沈凤翥撒娇,光给他吃蛋糕。

    梁俨在三路兵马中都安排了那年雪灾后跟着回来的北离人。

    那个部落是北离三十六部中最弱小的部落——提尔部。

    那位老者名叫阿普尔,是部落首领。

    跟着梁俨回去的一百多人,里面只有二三十个成年男子,四十来个未长成的少年,剩下的都是妇幼老人。

    阿普尔说成年的族人和牛羊一起被北离王带去了王都。

    梁俨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了提尔部,有了忠心的领路人。

    “艾尔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北离?”梁俨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北离少年。

    “是的,殿下。再走半天,我们就到咯尔部的草场了。”

    艾尔巴是阿普尔的孙子,今年才十四岁,但阿普尔说艾尔巴是提尔部里出类拔萃的勇士。

    如艾尔巴所说,大军走了半日便看到了人烟牛羊,只有一千余人的咯尔部自然不是镇北大军的对手,一天之内便将咯尔部扫灭。

    梁俨让人把活着的咯尔部人捆起来,让艾尔巴去劝降,至于那些牛羊自然被镇北军收拢,充作军粮。

    “殿下,那…帐子里……”前来汇报的小兵面目惊惶,语无伦次。

    梁俨让他领自己去看。

    等到了帐子里,梁俨差点吐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萧勉直接奔到帐外吐得昏天黑地。

    帐子里有一口沸腾冒泡的大锅,一只人脚浮在锅里,大锅旁边堆着开膛破肚的尸体,还有几个依稀穿着大燕服饰的活人。

    这是吃人?

    饶是见过许多血腥场面,眼前情景对于梁俨来说依旧是前所未见的冲击。

    那几个女子见是大燕军士,哭嚎起来。

    梁俨让人拿来几条毡子,让她们把自己裹好,然后才问她们怎么在这里。

    听了她们的解释,梁俨才明白。

    原来北离还是奴隶社会,只要时气不好,北离人便会去边境劫掠粮米人口,带回来做奴隶和储备粮。

    “呜呜呜,殿下——”

    这些女子都是大燕边境村镇的百姓,被捉到草原上,或被奴役,或被凌辱,或被吃掉,毫无反击之力,也根本跑不出茫茫草原。

    听着幸存者的遭遇,梁俨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殿下,侯爷要放人,萧大人不许,他俩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梁俨让卫兵照顾好这些女子,然后疾步朝帐外走去。

    “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梁俨赶到两人面前,萧勉脸颊涨红,气鼓鼓的,沈凤翥倒是气定神闲,坐在旁边喝水。

    “殿下——”萧勉见梁俨来了,赶紧凑上去诉苦,“这些贼人残害我大燕百姓,都该杀了,沈侯却要放人。”

    沈凤翥眉间一皱,平静道:“你不要断章取义,不过放两个小子,又不是全部都放了。”

    “凤卿,放人做甚?”

    沈凤翥解释道,他们不声不响地屠灭咯尔部没有任何意义,放两条小鱼出去,他们自然会向其他部落求助。

    “切,放他们出去搬救兵?”萧勉撇撇嘴,长平侯真是的,从小病歪歪的,什么都不懂,非得来战场上掺一脚,想挣军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沈凤翥一听这话,便知道他是个头脑简单的棒槌,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他朝梁俨勾了勾手指,梁俨便乖乖走到了跟前。

    “殿下——”萧勉见梁俨听沈凤翥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沈凤翥觉得萧勉十分聒噪,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梁俨微微低头,将耳朵贴近沈凤翥耳边。

    “阿俨,北离除了那三个大部落,其余部落分散若星,放两条鱼出去,若他们找小部落求援,我们正好省得到处寻他们了,直接一举歼灭,若他们去向那三个大部落求援,正好先威慑一番,让他们自乱阵脚,灭灭他们的胆气。若那些部落不施以援手,咱们就先扫完小部落,等玉光和陆炼拿下西达部和奇达部,我们三军汇合,齐攻北离王都。”

    梁俨边听边点头,他们出兵前已经做好了战略部署,现在凤卿因势制宜,他觉得这个想法甚好。

    于是便让人解了两个咯尔部少年,放他们走。

    至于其他咯尔部人,梁俨下令,全部诛杀。

    此时,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混着汩汩鲜血将草原染红。

    梁俨看了一眼堆积起来的人头,然后静静望着长河落日。

    “阿俨,你…不忍心吗?”沈凤翥见梁俨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一时心有不忍。

    阿俨心软,他现在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没有,他们虐杀平民,死不足惜。”梁俨转头,向爱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只是在担心陆炼和玉光。”

    沈凤翥闻言松了口气,也绽开笑颜。

    “放心吧,他们会胜利的。”

    第145章 屠灭 连灭诸部

    夜幕降临, 群星闪烁,西达部草场上火把摇曳。

    在大帐外游弋的西达守卫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在橙光火光外的漆黑草场上, 危险悄然而至。

    陆炼早已率军到达西达部草场外围,他命令手下给马蹄绑上布巾, 减轻战马挞伐之声。

    夜深人静,时机到了。

    陆炼从腰间抽出双刀,朝光亮处挥去,刀刃划破夜空, 卷起无尽杀意。

    大燕骑兵如潮水一般朝西达部营帐奔去, 骏马奔腾,连大地都为之颤抖,向地下的死神发出低沉呼唤。

    “敌袭——”

    西达部的守卫刚发出惊叫, 箭矢便穿过了他们的头颅身躯,随后长刀马槊划过,他的头颅滚落在地。

    这是梁俨拨给陆炼的六百重骑兵, 养一个重骑兵的支出相当于五个步兵。

    重骑兵训练不易,梁俨的狗腿子崔璟领了六百,他也是六百。

    他从小与梁俨不过点头之交, 若不是因为沈氏兄弟, 他们两人根本不会有交集, 梁俨这厮三番五次插手自己与鹤舞之间, 他对梁俨更没甚好感。

    好在这厮公私分得清, 上战场没有给他使绊子,人马兵器都给了他最好的配置。

    燕帝让他来北地,除了监视梁俨和沈凤翥,还有心让他在征伐北离中立功, 这样好分梁俨的功绩。

    梁俨已是从一品郡王,再封便是一品亲王了。

    梁俨才不过二十岁,战功彪炳对他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再说封上亲王又如何,还不是被沈二勾了魂,那爵位不过云烟耳。

    想到沈二看梁俨的眼神,陆炼心里就不平衡,脸色愈发阴郁。

    明明他与沈二是亲兄弟,为何他不能像沈二看梁俨一样看自己!

    罢了,早些了结北离之事,早些带他回京,眼不见为净。

    六百重骑冲入连绵大帐,柔软的布毡和轻脆的木栅根本抵挡不了重骑铁蹄和锋利寒刀,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重骑后面的大军接踵而至,西达部首领被俘,还没问他们是谁,双刀划过,没了声息。

    “北离屠我遥密二城,传本帅令,凡见北离之人,杀!”

    说罢,陆炼收回双刀,拿起火把扔到还没凉透的尸体上,看着熊熊烈火将雪白肌肤烧成一片焦黑。

    而另一边,崔璟也率兵进入了奇达部的草场之中。

    奇达部首领早已收到鹰使的信,写信人是提尔部的阿普尔,他说大燕的王要来了,让他赶紧投降归顺,有仁慈的王在,即便天神降下暴雪,他们也能活下来。

    崔璟以为会面临一场恶战,没想到北离人捧着雪白的长巾,恭顺地迎接自己,说他们愿意归顺燕王,希望王的使者不要伤害他们。

    在崔璟到来前,奇达部内部分歧很大,一些认为他们不能归顺大燕,若归顺了便会成为大燕的奴隶,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草场也会被大燕人侵占,天神会怪罪他们。

    一些人看了阿普尔的信,心里产生了动摇。

    大燕繁华,不是北离能比的,就算是王都也远远比不上平州城,而平州城只是大燕最偏远的城池。听王都一些商人说,玉京和江南富庶繁华,犹如神境。

    阿普尔在信里说大燕的王很好,像天神一样仁慈慷慨,如果想不被王都夺去全部的财宝牛羊和族人,就赶快归顺,大燕的王会庇护他们,否则整个部落会被屠尽。

    这些年雪灾不断,他们奇达部被王都抢走了许多东西,若今年再有大雪,他们也会像提尔部一样南下,失去自己的草场。

    奇达部首领考虑了许久,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和广袤草场,选择了归顺大燕。

    与崔璟同行的还有孟宝昌,孟宝昌见奇达部主动投降,害怕有诈,提议派人将奇达部首领送到平州,让平州刺史软禁,等拿下王都后再让殿下定夺。

    剩下的人,派五百兵卒在此看守老弱妇孺,充作人质。成年男子则随他们与殿下汇合。

    “将军,既然他们已经归顺,那我们便用北离人打北离人,这样咱们也能减少伤亡。”

    崔璟觉得孟宝昌说得有理,便应允了。

    “你们听着,你们在此只是看守,不许欺凌弱小,若等本将军回来,发现你们犯了十禁二十四条,连坐受罚。”

    奇达部首领听得懂大燕话,听了这话,心道阿普尔说得果然不错。

    他可以安心去平州了。

    陆炼和崔璟拿下西达部和奇达部之后,第一时间派了讯兵去给梁俨报信,他们则在原地修整一日后才启程与梁俨汇合。

    因为提前收服了提尔部,镇北军便有人引路,不像以前跟无头苍蝇似的在草原上打转,根本找不到那些部落的所在。

    在艾尔巴的带领下,梁俨一路上灭掉了十几个小部落,甚至在其中一个部落看到了咯尔部的那两条小鱼。

    除了主动归顺的部落,其他部落梁俨再没有心慈手软,特别是那些捉了大燕百姓当作两脚羊的部落,全部屠杀,不留活口。

    沈凤翥看着冷漠下令的梁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明明一直希望阿俨能心狠一点,这样他才不会吃亏受伤,可是真当阿俨心狠起来,自己却希望阿俨像原来一样。

    阿俨是仁慈的,心软的,温柔的。

    他的善良仿佛是与生俱来,就像春雨一样默默润泽所有人。

    现在,他被战争和血腥裹挟,不得不冷漠心狠。

    沈凤翥仰头望向高高的天,想到故去的祖父。

    祖父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自己和哥哥也想成为祖父那样的英雄。

    可祖父却说自己不喜欢打仗,说只要上了战场,身不由己,再多的荣耀功勋也不过一时快意,倒把好端端的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小时候,他还以为祖父在说刑讯折磨之术,他便偷偷找了许多刑讯的书籍看,他将那些书看破,看得倒背如流,也不理解祖父说的人不人,鬼不鬼。

    刑讯折磨最多不过一个死,就算挫骨扬灰也只是折磨**。

    现在他明白祖父在说什么了,祖父征战多年,战争摧残了他的心灵,改变了他的心性。

    即便他不想,可是由不得他。

    鲜血染红了绿茵,浓重的血腥味刺得沈凤翥勒马奔到远处。

    突然,见到一处草丛耸动,他拔出腰间佩剑。

    沈凤翥踏马凑近。

    他虽随大军出征,但阿俨只让他负责内务后勤。

    他的剑从未染血。

    他不贪心,只要能陪着阿俨就好。

    沈凤翥用北离语大喝,让里面的人出来。

    话音刚落,四条雪白的膀子颤颤巍巍从草丛里举起,一男一女缓缓起身走出草丛。

    沈凤翥绕着两人转了一圈,不过是两个孩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两人跪地,颤声向沈凤翥求饶。

    沈凤翥笑笑,刹那之间,剑刃刺穿男孩的胸膛,女孩见同伴死亡,惊叫一声,慌忙逃窜。沈凤翥一夹赤玲珑的腹部,追上了女孩。

    一剑穿背,女孩低头看着胸前殷红的剑,吐出一口鲜血,沈凤翥用力拔出长剑,女孩便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血沾在草叶上,赤玲珑没了鲜草吃,气恼得四蹄乱踏,血剑被衣摆擦去脏污,长刀入鞘,沈凤翥调转马头,奋力一蹬。

    既然阿俨会手上染血,变成嗜血的鬼,那他又怎能干干净净地做人。

    身不由己便身不由己,做人做鬼,他不在乎。

    “凤卿——”梁俨见沈凤翥从外围奔来,以为他是受不了血腥味,走远透气去了,见他衣摆染血,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伤哪儿了?”

    沈凤翥见他担心,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过见有两个想逃的漏网之鱼,他顺手解决了。

    梁俨瞥了一眼他腰边的剑,蹙眉道:“你小心些,下次不许擅自动手。”说罢,又朝四周怒喝,问虞棠哪儿去了,怎么没跟着长平侯。

    “殿下,不是您让虞侍卫去煮水吗?”萧勉咂咂嘴,心想长平侯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人随时跟着,殿下真是杞人忧天。

    沈凤翥轻轻拍了拍梁俨的背,知道他动了气,于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了阿俨,我没事,就是被血熏着了,想喝点水。”

    梁俨听他想喝水,见虞棠半天没回来,于是自己去给沈凤翥弄水。

    梁俨边走边回头:“你坐着歇会儿,我去看看,你千万别喝生水啊,千千万万啊——”

    萧勉见沈凤翥使唤殿下给自己拿水,觉得这厮好生无礼,竟敢驱使殿下。

    他见沈凤翥乖乖坐到草垛上,两条腿轻轻晃动。

    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沈凤翥朝他微微颔首后,粲然一笑。

    他们之间隔得有些远,萧勉觉得沈侯的笑靥像罩了一层江南荷塘上的雾,如梦似幻。紫衣上的朵朵血痕,像被刚摘下的桃花,缀在了他身上。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萧勉觉得这样的沈侯也不是那么讨厌,倒有几分可怜……和可爱。

    萧勉猛地甩了甩头,自嘲一笑。

    萧勉,你也太小心眼了,长平侯一个病秧子,你跟他较什么劲呐。

    草原深处,一座城池矗立,十分突兀。

    这是北里王都——罗罗城。

    罗罗城用石头和木材堆砌,城墙还不到两丈,连平州一个县城都比不过,但却是北离唯一一座固定的城池。

    罗罗城内,入目皆是帐篷,没有房屋,只有城中央有一座石头砖瓦堆砌的房屋,那便是北离王的宫殿。

    此时北离九部首领坐于宫殿之内,他们脸色凝重,连王都的美酒都无心品尝。

    半晌后,北离王突帖尓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大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

    老者须发全白,与雪白的皮肤融为一体,脸上涂着鲜红的图案,身着一身青色羽衣,手里握着一柄雕饰繁复的长杖,杖上垂着五彩羽毛。

    他的肩上停着一只漂亮的鹰,像是高傲的王,睥睨着殿内众人。

    众人见到突帖尓并没起身,但看到那位老者后,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抚胸礼。

    第146章 天师 他不会坐以待毙

    “天师——”殿内众人朝老者致意。

    老者名伊兹迪尔, 是北离大巫师。

    突帖尓坐到王座之上,侍女端上鲜煮的奶茶奉上,突帖尓却抬手让侍女先端于伊兹迪尔。

    接着, 端着奶茶的侍女鱼贯而入,众人享用起咸香的美味, 一首领耐不住性子,并不接茶碗,眉目布满焦急之色,“王, 现在大燕的军队正杀向王都, 我们该怎么办?”

    说话的人名叫阿布来,是拉克部的首领。

    半月前,阿布来收到了阿普尔的信, 说因屠戮大燕两城,大燕皇帝震怒,决心灭了北离。

    但这次的主帅是大燕的王, 皇帝的孙子,十分仁慈,只要投降, 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因为雪灾, 阿普尔带着族人南下, 听说在大燕当奴隶, 他们便迅速瓜分了提尔部的草场。

    阿布来收到阿普尔的信后, 连忙带着族人迁徙到了王都,准备寻求王的庇护,没想到其他八部也收到了阿普尔的信,王都外围的草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白色帐篷, 他的部落只能在最外围落脚。

    突帖尓叹了口气,道:“天师说西达部和奇达部已被灭族,我们与大燕必有一战……”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阿布来看着王座上年轻的王,心急如焚。

    突帖尓是先北离王的小儿子,今年不过十六岁,去年先北离王暴毙,他的八个哥哥为了王位厮杀,最后便宜了这个未长成的小王子。

    先北离王离世前,让天师辅佐新王,如今虽是突帖尓居于王位,但北离大局确是王位之下的伊兹迪尔说了算。

    突帖尓还未说完话,伊兹迪尔轻咳两声,他便抿紧了嘴唇。

    “想来大家都知道了,大燕皇帝派了他的孙子广陵王来讨伐我们北离。”伊兹迪尔瞥了一眼突帖尓,然后缓缓说道,“鹰使告诉我,那位广陵王兵分三路,攻破了西达部和奇达部,接下来便是王都。”

    众人听到这里,脸色愈发凝重。

    伊兹迪尔看向众人:“大家不必担心,天神会庇佑我们,胜利属于北离。”

    阿布来闻言,眉梢抽搐,眼皮乱跳。

    他的部落是北离三十六部中商业最发达的部落,常与大燕的商人往来。

    那位广陵王是现在的镇北幽蓟节度使,手里有雄兵七万。

    若是三四年前,北离并不惧怕镇北军,但这些年连连灾害和内外战乱,北离死了很多人,加上先王听信奸臣谗言,屠了大燕两城,导致大燕对他们起了征服之心。

    虽然当日是因为雪灾实在没有吃的了,但若当时与那位魏节度使好生商量,把牛羊马匹换成粮食,何至于走到攻城屠城的地步。

    “天师——”阿布来站起身,恭敬地行了抚胸礼,“现在不宜开战,不如我们先与大燕议和,等修养好了再从长计议。”

    “阿布来,你怕了?软骨头的羊崽子,哈哈哈哈哈——”

    讨人厌的声音钻入耳朵,阿布来闻声望去,果然是达刺儿。

    达刺儿是截络部的首领,也是先北离王后的弟弟,当年也是他撺掇北离王南下屠占遥城和密城。

    阿布来懒得与这个嗜血的战争狂魔费口舌,转头对突帖尓提议:“王,我愿去与广陵王议和。”

    突帖尓看向伊兹迪尔,依旧抿紧了唇。

    伊兹迪尔重重地杵了一下手中长杖,微笑道:“阿布来,我询问了天神,神说我们会胜利。”

    阿布来听了这话,面上冷漠,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这天神鹰使不过是第一代北离王和贵族控制平民的手段,天师是糊涂了吗,他们是贵族,这些内幕他们一清二楚。

    难道说了几百年,其他人就当真了?

    不会这么傻吧……

    “天师说得对。我们是天神的雄鹰,是草原的霸主,我们要用弯刀去拿下更广阔的土地,抓更多的奴隶,壮大我们的部落。”达刺儿站起来,为伊兹迪尔说话,“草原的勇士们,我们臣服大燕,每年要给燕帝许多牛羊马屁,我们的勇士吃不饱。与大燕一战,如果胜利,就像当年占领遥城和密城一样,那些华丽的房屋,甘醇的美酒,娇柔的美人,能干的工匠就都是我们的了。”

    占领遥密二城的那一年,他们确实享受了不少好处。

    “可是我们现在的实力不够与镇北军一战!”

    达刺儿激昂的话语没有动摇阿布来,他只是冷静地分析敌我强弱,若是五年前,他也会选择开战,可现在不行。

    伊兹迪尔道:“阿布来,王都现在有九万勇士,等鹰使给其他小部落传信,集结到王都,我们便有十万勇士,区区七万镇北军,根本不足为惧。”

    阿布来看向王座上的双目无神的突帖尓,又看了一眼被天师和达刺儿说得蠢蠢欲动的其他首领,慢慢拧起眉头。

    他是一部之首,他很清楚。

    北离早就没有那么多勇士了,他们还在翻以前光辉的老黄历。

    等众人散去,宫殿里只剩下突帖尓和伊兹迪尔。

    “天师,我们真的能赢吗?”突帖尓看向身侧的老者,语气带上了一丝犹豫。

    伊兹迪尔摸了摸肩上那只漂亮的鹰,微微转动浑浊的眼珠,笑道:“当然,天神会保佑您。”

    晚上,阿布来悄悄钻进北离王宫,寻到了突帖尓的寝殿。

    “阿布来?”突帖尓见到守卫的打扮的阿布来,被吓了一跳,“你这身打扮……”

    阿布来恭敬地向突帖尓行了抚胸礼,连忙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王,还是向大燕议和吧,阿布来愿意当使臣与跟广陵王谈判,再送公主去燕都。”

    这是他们北离的传统,一旦投降议和就会送公主和亲,公主虽不能进宫成为皇妃,但能被燕帝指给王公大臣,她们能为北离换来或长或短的和平和一些价值不菲的赏赐。

    谈判和送公主入燕都很危险,若大燕不允,使臣有去无回。

    阿布来已经在拿命一搏了。

    突帖尓明白他的用心,他的亲姐姐在十年前就去了燕都和亲,不过去了燕都的第四年就死了。

    “阿布来,我明白,可是天师……”

    “我高贵的王,您才是北离至尊。”

    “阿布来——”苍老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阿布来后背一凉,缓缓回眸。

    五彩翎羽与长杖相碰,上面的玉石和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是伊兹迪尔。

    阿布来看着伊兹迪尔缓缓走近,明白王已经彻底被他监视了。

    “阿布来,你夜潜大王寝宫,是想谋杀王吗?来人,拿下——”

    未等阿布来辩解,突帖尓抬手让侍卫退下,“天师,是我请他来的,我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伊兹迪尔瞥了突帖尓一眼,微笑道:“高贵的王,您若无法安眠,应该告诉我,我会请天神赐下安眠的神药。”

    “感谢神的慷慨。”突帖尓向伊兹迪尔行了抚胸礼,转而又对阿布来说,“阿布来,你回去吧,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夜谈了。”

    阿布来闻言蹙眉,王为他解了围,也给他传递了信号。

    议和是不可能了。

    走到门口,阿布来扭头,深深看了一眼年轻的王。

    没办法了。

    他的部落,他的族人,他的财富,不能给王陪葬。

    接下来的几天,阿布来悄悄让族人收拾东西,期间越来越多的小部落迁来了王都。王也下了命令,让各部落的勇士集合起来,组成大军,准备迎战大燕镇北军。

    他四处询问,这才知道不少小部落已经被灭了。

    草原上各部落的草场交界处都有人放牧顺便看守边界,他们远远看见了火光,派了斥候偷偷察看情况,发现大燕杀来了,这才急忙跑来王都避难。

    难道阿普尔没有给他们送信?

    阿布来心里越来越慌。

    阿普尔你到底在做什么!

    又过了一日,阿布来接到王的命令,让各部落首领带着部落勇士去看天神祭礼。

    几百只矫健的黑鹰在空中盘旋,慢慢形成了北离王室的图腾,伊兹迪尔说这是天神的圣意,此次大战必会大捷。

    众人欢呼,摩拳擦掌,准备对战大燕。

    阿普尔听着呼山啸海的声浪,心如死灰。

    被夺了实权的王,野心勃勃的天师,拱火的大臣,失去理智的勇士,这些因素加起来,注定北离与胜利无缘。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

    阿普尔说的是对的,只有归顺大燕,才能活命。

    他留下了大部分帐篷,又留了儿子和几百勇士守卫王都,剩下的族人都随他慢慢撤出王都草场,返回拉克部草场。

    他给儿子说,等镇北军一来,立马就撤退回拉克部,不必听从王的调遣。

    只要投降归顺,他的部落就还有希望。

    此时,广袤草原上,一只庞大的队伍犹如一条黑色巨蛇朝着草原深处蜿蜒前进。

    兵士的步伐尽然有序,军旗飘扬,迎风作响,马蹄震天,如闷雷滚动。

    黑色蛇尾后面跟着一团团白色的羊群,这是巨蛇掠夺来的口粮。

    蛇首处,陆炼身跨一匹雪白骏马,身姿如松,傲然挺立,俊颜冷峻,不怒自威。

    按照出兵前的计划,攻下西达部后,赶往北离王都与梁俨汇合,在途中,他们会路过两个中等部落。

    梁俨的军令是,降者不杀。

    可陆炼在西达部根本没有给投降的机会,夜间偷袭就是为了歼灭西达全部。

    可灭了西达部之后,一路行来根本没有看到人烟,更不要说聚集的部落。

    难道是提尔部的人耍诈,故意带他走了错路?

    又行了二三里,远远看见一个小湖泊,陆炼让手下去那安营扎寨,今夜在湖边休息。

    等他们走近,发现湖边有羊骨头、木箱、破布和一些陈旧的器具。

    陆炼找来带路少年,询问情况。

    原来这里是一个部落的居住地。

    陆炼抬手让两个少年下去,陷入沉思。

    草原地广人稀,这么多年没吃下北离,就是因为在草原上容易迷路,找不到那些北离部落的居住地。

    但也因为各部落相隔,消息并不相通,所以他们才分三路作战。

    怎么这次北离人的消息这么快?

    “副帅在想什么?”崔璇见陆炼沉思,笑着问道。

    这次崔璇没跟崔璟一路,是梁俨特意安排的,也可以说是沈凤翥让梁俨安排的。

    陆炼出身高贵,又是天子近臣,他的副手位卑则易羞,还容易谄媚陆炼,这十分不利军中决策。

    陆炼的性子不说是刚愎自用,但独断专行四字尚可形容,随便一个人压不住他。

    战场不比在蓟州衙门,由不得他一人大权独揽。

    崔璇出身世家,又是郡主仪宾,而且是个软刀子,不说辖制陆炼,至少陆炼在崔璇那儿讨不到好。

    陆炼没有立刻回答崔璇,而是朝那些遗留的破烂努了努嘴。

    崔璇望去,浅浅一笑:“想来他们是听到了风声,遁了。”

    “那是谁给他们透的风声?”陆炼冷道。

    崔璇挑眉,半晌才回了一句:“这个…不好说。”

    “说。”

    “副帅聪慧,心中已有答案,何必让下官说明。那些北离人是殿下收留的,若真是他们通风报信,也不与你我相干,等见了殿下,如实禀告就好。”

    陆炼似笑非笑地看向崔璇,“果然是崔家的人,片叶不沾身的本事倒真是得了家传。”

    崔璇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笑意,只是不再言语。

    营寨扎好,众将坐在篝火边吃烤羊。

    美味的羊肉需要时间炙烤,滴落的羊油掉到烈焰上发出滋啦声,碰撞出勾起馋虫的香气。

    众将见陆炼神色冷淡,也不敢大声说笑,只敢与身边人低声说话打发时间。

    他静静扫过众人拘谨的面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视线一转,见崔璇视自己为无物,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蓝色香囊,拇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绣花。

    陆炼冷笑一声,故意问道:“崔将军,你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这么宝贝,也拿给我们品鉴品鉴,见见世面。”

    众将见陆炼难得在吃饭时聊聊闲话,连忙给他捧臭脚。

    众人起哄,崔璇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这是郡主给我绣的香囊,郡主说草堆里虫多,带着这个好防虫。”

    众人一听香囊是新兴郡主所绣,先是大肆夸赞了一番郡主贤良,接着便是各种打趣崔璇。

    有那胆大的伸手想看看郡主的绣工,崔璇笑着拒绝,将香囊放回了怀中。

    众人见他不给看,也就算了,仍有那好奇的,便问他和郡主是如何结成良缘的,他们可是听说这门婚事是殿下做媒,亲自求陛下赐的婚。

    真要论起来,同是镇州崔氏,崔璟比崔璇出身更好,长得也更俊俏,官职也更高,跟殿下也更亲近,殿下为何不选崔璟为妹婿,反而选了崔璇。

    崔璇本不愿说,只是陆炼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有几个捧臭脚的便一直拱火,颇有一副不说今晚别想睡的架势,他只好遮山罩雾地说了缘由。

    “哈哈哈哈,入泉老弟你这样内敛的一个人,没想到一见倾心之后也会主动,殿下竟也同意了。我也有幸见过安兴郡主一面,那但谁有那个胆子敢向殿下提亲,看来还是我孙某人胆子小了,等我回去也试试。”

    “哎,孙老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嘴脸,入泉一表人才,殿下自然愿意让他做妹婿,你呀,下辈子投个潘郎貌再说啰~”

    “就是就是,安兴郡主那样金枝玉叶的美人,你也敢肖想,赶明儿见了殿下,我要告你一大状。”

    “哎哟,你去呗。老子好歹也是个将军,美人配英雄,有何不可?”

    “就你,你怕是个狗熊吧——”

    “嘿,老子也算咱们屯儿最英武的郎君,没准儿郡主娘娘就喜欢我这种粗犷的长相。”

    “去你娘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呸,牛不好好的在吃草吗,少埋汰我。”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得畅快。

    听着无聊的笑话,陆炼斜眼看向身边的崔璇,问道:“你对新兴一见倾心,她可喜欢你?”

    陆炼向来不苟言笑,这冷不丁的闲问让崔璇愣了一瞬,旋即笑道:“郡主自然喜欢我,我与她是两情相悦。”

    “那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你?”陆炼望着暗蓝天幕上的半牙明月。

    月华如练,美得摄人心魄,只是冷冷幽幽,就像他一样。

    自己也是一见倾心,为什么他不喜欢自己。

    他与新兴郡主是表兄妹,身上的血一半相同,是不是自己跟崔璇一样,他就能喜欢自己了。

    崔璇见陆炼望着月亮,眼潭中注满了一种名为思念的水。

    崔璇嘴角微弯。

    原来安国公世子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铁板一块。

    只是不知是何等佳人能入了他的眼,让他满心挂念。

    第147章 奸细 动了杀心

    与此同时, 崔璟所遇与陆炼相同。

    他骑马踱步到一顶毡布帐前,里面的器具物品横七倒八,可以想象那些人收拾东西时有多慌张。

    有小兵将帐子里的东西清点出来, 竟有几箱珍珠宝石压在了乱物之下。

    崔璟边听边拧眉。

    “玉光——”荔非颇黎跑过来,凑到耳边低语, “那火坑边的石头还有余温,想来那些人还未走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崔璟思忖半晌后,看着那双澄澈的琥珀瞳, “颇黎, 你不觉得蹊跷?”

    “什么?”荔非颇黎摇摇头。

    崔璟问:“若是陷阱怎么办?”

    当年在遥城,他认为北离不过蛮夷耳,十分轻敌冒进, 以至于吃了大亏,若不是那只小雀儿,他和颇黎早就死了。

    “陷阱?”琥珀瞳陡然瞪大“要不然问问孟老?”

    两人对视一眼, 连忙寻了孟宝昌来。

    孟宝昌见两个小将不耻下问,十分欣慰。

    “将军思虑周全,甚好。”

    孟宝昌满意地摸了把胡子, 不过几年光阴, 这小崔将军倒比当年在千鸟岛时沉静稳重了许多, “将军请看, 那车辙凌乱, 显然是慌忙逃窜时留下的。而且卑职刚才也跟着士兵进了帐子查看,他们留下了许多好东西,若真耍诈设陷,不至于连细软都不带走。”

    崔璟闻言又问:“若他们是故意留下珠宝做饵呢?”

    孟宝昌嘶了一声, 笑道:“将军,不是所有人都如你崔家那般煊赫富贵,视金玉如土,珍珠为沙,这草原上物资匮乏,连茶叶都是稀罕物,怎会无故舍弃这些宝贝。”

    崔家耳廓微红,轻咳几声,拱手道:“玉光受教了。”

    接着抽出随身的玉头剑,朝天示意,“骑兵听令,速速追上那些不降贼子,本将重重有赏!”

    骑兵闻声而动,马蹄飞扬,掀起一阵飞尘。

    “玉光,这些北离人怎会得知我们的行踪?”荔非颇黎不解。“若有奸细传递消息,也不必走得这般急。”

    空中,鹰隼盘旋,仿佛两片乌云。

    崔璟拿过角弓,猿臂长展,左眼半眯,瞄准一片乌云,“你还不明白?那你路上再琢磨琢磨。”

    语落箭出,一声刺耳鹰鸣乍响,几根黑漆漆的翎羽飘落而下。

    两片乌云被玉光灼伤,振翅离去。

    梁俨一行在艾尔巴的带领下连灭十几个小部落,离北离王都越来越近。

    到了约定部落地点,休整了半日,陆炼大军赶到,又等了一日,崔璟大军赶到。

    三军汇合,大战在即。

    陆炼先是向梁俨禀明了奸细之事,说已将提尔部的带路少年控制了起来。

    “不可能。”沈凤翥眉间轻蹙,“我派了人监视他们,除了带路人,提尔部的人都在蓟州。”

    梁俨带了提尔部残余回蓟州,沈凤翥派了专人监视,他们一直勤勤恳恳,温顺听话,对梁俨和他也很尊敬。

    崔璟从蹀躞挂袋中掏出几根黑色羽毛,“有没有可能他们是靠这个传信?”

    “鹰隼传信?”沈凤翥一惊,在脑中疯狂回想,“提尔部跟我们回蓟州时,身无长物,难道这些鹰可以从草原飞到蓟州?不可能,这么远的路程,这些鹰又一直在草原活动,怎么可能找得到蓟州。”

    “你以为你是谁,天下事都被你知晓尽了?”陆炼冷哼一声,心道还是他的鹤儿好,谦逊有礼,全然不似沈二这般狂傲。

    梁俨在旁边听了半晌,这时才道:“罢了,把他们叫来问话。”

    沈凤翥拉住他的衣袖,“阿俨,若他们真是奸细,你这样问…他们也不会承认。”

    “沈侯,你担心这个?”陆炼嗤笑一声,旋即看向梁俨,“殿下,若他们不说便将他们剥皮抽筋,挂到军旗上让北离王看看奸细已除,至于留在蓟州的那些杂碎,回去了自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沈凤翥一听陆炼说话就烦躁,加上他夹枪带棒,语气不善,沈凤翥的脸色很是难看,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表面平和。

    “陆副帅,那几个带路人都是半大少年,纵是提尔部有奸细,也是那些大人的谋划,他们如何得知?”

    陆炼冷笑道:“大人的谋划?难道小孩子就不懂这些把戏,而且就算的大人的谋划又如何,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沈侯不是最清楚吗?”

    “你——”沈凤翥知道他在影射当年谋逆之事,顿时怒从心生。

    梁俨见沈凤翥被陆炼激得面红耳赤,胸膛起伏,但不说话,知道他在隐忍,“陆炼,闭上你的嘴,再说一个字就滚出去。”

    陆炼见梁俨维护,嘴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有殿下在,谁敢招惹沈侯啊,在下惹不起,诸位慢聊。”

    崔璟望着陆炼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道什么人啊,嘴巴比他还刁毒。踱到沈凤翥身侧,低声询问,“凤卿,你何时招惹了那泼货?跟谁都欠他似的,见了谁都要刺两句。”

    沈凤翥朝崔璟笑笑,其中缘由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只说陆炼出身高贵,又是天子近臣,跋扈惯了。

    “切,马奴之后而已。”崔璟不屑,“不过仗着手里有尚方宝剑,拽什么拽,给小爷提鞋都不配。”接着又拍了拍沈凤翥的背,“你和凌虚忌惮他,我却不怕他,我护着你们。”

    沈凤翥听了这话,笑得眉眼弯弯,“好。”

    除了家里的亲戚,沈凤翥从小到大没有朋友。

    小时候,那些年龄差不多的勋贵公子要么嫌他病弱,要么嫌他麻烦,要么当他是女娘,并不跟他玩耍。

    崔璟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

    知道他身体不好却不嫌弃,隔三差五与他吟诗清谈,会千里迢迢地给他带镇州特产,为他寻最好的补品,会送他漂亮精致的红缎,还会在他受委屈时护着他……

    虽然崔璟心直口快,性子有些急躁傲慢,但实在是个很讲义气的兄弟。

    他很喜欢这个朋友。

    梁俨只叫了艾尔巴来,又把羽毛给他看了。

    艾尔巴看到鹰羽,眼神飘忽。

    崔璟见他眼神躲闪,厉声喝道:“天杀的,真被陆炼那厮说中了!小子,从实招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艾尔巴捏紧拳头,一副慷慨赴死的大人模样,声音却还是脆生生的,“殿下,我们不是奸细,阿爷说如果殿下不慎发现鹰使,就让我把他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告诉您。”

    “计划?”沈凤翥闻声怒起,“你们竟敢耍花样!”

    阿俨一视同仁,甚至还很担心他们在大燕吃住不习惯,融入不了当地生活,专门请了人教提尔部的妇女缫丝织布,教他们说话认字,还请了安济堂的人给他们检查身体。

    衣食住行,样样都为他们考虑到了,竟还敢有小心思,还言之凿凿地说有计划。

    沈凤翥一脚将艾尔巴踹翻在地,朝门外喊道:“来人,拿马鞭来——”

    “凤卿,不用鞭子,老子先用剑把他的皮刮了。”崔璟性子本来就急,听了这养不熟的狗乱吠,心里直冒火。

    梁俨左手撤回一个崔璟,“玉光,消消气消消气,先听他说完。”右手撤回一个沈凤翥,“哎呀,那么用力做甚,脚踢疼了,乖,先听艾尔巴说。”

    “狗东西,等回了蓟州,我必要将你们千刀万剐。”沈凤翥咬牙切齿。

    这些养不熟的狗坏了他们的大事。

    他们只带了六万人马,留了部分在边界线驻守,若是逐个击破,他们带的人手绰绰有余。

    可现在那些逃走的部落全数集结在罗罗城,形成庞然大军,这对他们很不利。

    他翻看过以往的战报,保守估计罗罗城现在有八万人马,甚至更多。

    恶战,接下来绝对是一场恶战。

    艾尔巴见沈凤翥目露凶光,横眉倒竖,一时被吓住了。

    这位比顶冰花还要柔美纤细的大燕贵族为何突然这般凶狠,平时都是笑吟吟的,他的笑容比天神赐下的日光都要灿烂美好。

    “狗东西哑巴了?”沈凤翥见他畏畏缩缩,愈发烦躁,“快说!”

    说了就去见阎王。

    艾尔巴磕磕巴巴地说明了阿普尔的计划。

    原来阿普尔想要帮梁俨劝降北离其他部落,这样无论对北离诸部还是大燕都好,至少双方都能少死数以万计的人。

    “蠢货!”沈凤翥怒喝。

    梁俨第一次见沈凤翥发这样大的火,连忙走近,轻轻顺了顺他的背,耳语道:“好了别气了,事已至此,生气只会气坏你的身子,接下来咱们好好筹谋,不会输的。”

    “殿下,那些鹰使是我阿爷派出去的,但是我阿爷只送了可能会归顺的部落,其他的没有送,我阿爷不是奸细,他只是……”艾尔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沈凤翥思忖半晌,深吸一口气,问道:“艾尔巴,那些鹰隼听你的话吗?”

    艾尔巴摇摇头,说:“我不会,我阿爷说等我成年了才会教我。我们草原上的鹰都是天神的使者,除了巫师和部落首领能让鹰使传信,其他人只能供奉鹰使。”

    沈凤翥闻言,叹了口气,然后喊了卫兵进来,让他们把艾尔巴拖出去杀了。

    “凤卿!”梁俨让卫兵下去,握住爱人手摩挲,他知道凤卿被气着了,“我们返程还得靠艾尔巴带路。”

    崔璟觉得梁俨说得对,劝道:“是啊凤卿,先留这小子一命,等回了大燕再杀不迟。”

    沈凤翥道:“不必,我都记下了。”说着,从随行的布袋里拿出一卷舆图,“这是我画的线路,按着这个走我们能原路返回,不会迷路。”

    “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个?”梁俨惊奇,他俩在一个帐子里,他都没发现凤卿什么时候画的线路图。

    “你连吃三碗饭的时候。”

    梁俨嘴角抽搐,好吧,他确实吃得有点多。

    “凤卿你好厉害啊——”崔璟接过舆图,细细观摩,“那不用留着艾尔巴了,我等会儿给他个痛快,保准让他……”

    “不能杀艾尔巴!”梁俨连声打断,“留着他,有备无患,等我们安全出了草原再说。”

    “阿俨,你不信我?”

    梁俨见爱人双眼圆睁,难以置信,连忙揽过他的肩,轻声哄道:“不是~我不信谁都不能不信你呀,就是多重保证嘛,而且回了蓟州还要收拾阿普尔,若到时候他不认账怎么办,咱们总得留个活口供是不是?”

    这又是一招对凤卿的缓兵之计。

    可是没办法。

    凤卿已经对提尔部动了杀心。

    他要回去问清楚,若真如艾尔巴所说,他自会想办法救他们一命,若是巧言令色,那便下地狱吧。

    沈凤翥看了梁俨的脸半晌,缓缓道:“好吧,等回了蓟州再说。”

    “对了嘛,等回了蓟州再说。”

    崔璟一听不用他动刀,便准备再仔细看看舆图。

    也不知凤卿是怎么画出来,改日他得请教请教。

    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刚好有空。

    “凤……”

    “卿”字未说出口,只见殿下捏着凤卿的手放在唇边,殷红的嘴唇触碰雪白手背,形成极致反差。

    第148章 归顺 谁当这草原上的王都无所谓……

    沈凤翥闻声惊惶, 唯恐崔璟察觉,颤着手臂挤出一个淡淡的笑,“许是草原上风烈, 把我的手背肉都吹开口了,玉光你也帮我瞧瞧。”

    说罢, 飞快踱到崔璟面前,将手凑到他颊边。

    “啊,吹裂了?我瞧瞧。”

    崔璟垂眸,心道放这么近也瞧不清啊, 他干脆握住沈凤翥的手掌, 边看边摸,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事,凤卿, 不过你肌肤细嫩,是要注意些。对了,我带了羊油, 那个润手最好,等着啊,我去给你拿。”

    等崔璟离去, 沈凤翥紧绷的肩背才放松下来。

    突然, 手腕被一道巨大的力量钳住。

    扭脸一看, 是梁俨。

    滚烫十指不住摩挲着他的手背, 梁俨的手指干燥粗糙, 原来轻柔似雾的抚摸多了三分狠重,如同暴雨前奏,如雪的手背渐渐染就一层淡粉。

    沈凤翥深知他的性子,打趣道:“又吃醋了?”

    手指猛地停下, 梁俨声音低沉,“他摸你的手。”

    崔玉光,让你用眼睛看,没让你上手摸!

    烦死了!

    “还不是你。”沈凤翥闻言哭笑不得。

    “……”

    梁俨语塞,方才见崔璟沉浸于舆图之中,便想给小凤凰顺顺毛,有那电灯泡在他也不敢再过放肆,只握着凤凰爪子捏捏手心。

    或是习惯,或是…情不自禁,一摸上冰凉滑腻的手背,就想抚摸亲吻,让那片沁凉染上自己的热。

    不过说话功夫,崔璟取了羊油归来。

    沈凤翥见崔璟打开了盖子,一副要帮自己抹的样子,忙道:“玉光,等会儿洗漱完了我再搽油。”

    “哦,行。”崔璟反手将盖子又合上,“记得明天还我啊,我也只有这一罐儿。”

    沈凤翥笑着点头,等送走崔璟,两人洗漱安寝。

    “人家巴巴给你送来,你不抹?”

    沈凤翥知道他又在吃干醋。

    每日清晨,阿俨会帮他戴好手套再出帐子,烈风根本侵蚀不了肌肤。

    沈凤翥不言,只望着梁俨,流转眼波恰似温柔刀,刀刀要梁俨的命。

    喉头滑动,梁俨吹灭灯烛,黑暗中揽过如柳细腰,一齐倒在被榻上。

    除了每晚相拥而眠,白日里他俩会尽量保持距离,绝不在人前展露过度亲密。

    当着崔璟吻手背,已是破戒。

    沉默相拥良久,梁俨轻声问:“今晚怎么这么乖?”

    自从出兵以来,小凤凰总会在睡前与他说会儿话,或军情复盘,或明日的行军计划,亦或是夫妻夜聊,说些腻味的俏皮话,总之十分灵动活泼,今晚却沉默不语,反常极了。

    沈凤翥往他怀里钻了钻,叹了口气,仍不言语。

    “怎么了宝贝?”梁俨听他叹气,觉得不对劲。

    小凤凰有事就爱憋在心里,不逼他说出来,会独自计较很久。

    “没什么。”

    梁俨亲了亲他的眼皮,“宝贝,别叹气,有什么不如意的都说出来,我替你解决。”想了想,笑道,“放心,玉光没发现。”

    见沈凤翥依旧不说话,梁俨知道他在叹什么了。

    “宝贝,阿普尔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阿俨……”

    果然是这件事,梁俨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不断轻吻柔软的发顶。少顷,他感觉怀中轻颤,伸手摸向小凤凰的面颊,一片湿润。

    见沈凤翥无声流泪,梁俨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宝贝,别哭别哭。”

    小凤凰外柔内刚,镇北军都说沈侯杀伐决断,威厉严肃,只有他知道小凤凰是打落牙齿牙齿往肚里咽,只会在亲近之人面前露出柔软脆弱,多愁伤感的一面。

    “阿俨,都是我的错。”浓重的鼻音颤颤巍巍,音尾带着在黑暗中都无法遁藏的自责。

    梁俨轻拍他的背,“宝贝,你没做错什么。”

    “如果不是我…提议,让你带提尔部回蓟州,他们也不会…与北离各部通信,罗罗城也不会…聚集那么多兵马,实力悬殊,这次我们…只怕攻不下来罗罗城了。”

    听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自责哭诉,梁俨心里一揪。

    “可是宝贝,如果不是你提议带提尔部回去,我们没有带路人,根本找不到各个部落的所在。”温热的唇细密地压过冰凉的泪,“阿普尔做的事与你无关,况且因为阿普尔,不少部落主动投降,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了胜利,这是好事啊。”

    “可是因为阿普尔,罗罗城也集齐了剩下的部落,草原之上没有遮挡,你死我活,没有防守一说,现在我们人马不敌北离只怕……”

    梁俨忙说:“没事,我们灭了近二十个中小部落,北离元气大伤,我们的伤亡却不多,而且大战前夕我们发现了敌我实力悬殊,及时止损了,这是好事。”

    沈凤翥心里一边盘算着军粮军饷,一边担心北离修养生息,春风吹又生,最重要的是有了防备之心,以后再攻罗罗城就困难十倍了。

    “可是唔——”

    一个湿漉漉的吻截断了浓重鼻音。

    “凤卿,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吻毕,梁俨按揉着湿濡柔嫩的唇瓣,一声嘤咛从唇缝中溢出,“明日我会派斥候去罗罗城探查,等我们回去筹粮募兵,准备周全后必能扫平北离。”

    “阿俨,你真的没有怪我吗?”沈凤翥吸了吸鼻子,说话时会舔到咸涩的指尖,唇舌上有了咸涩,心中的酸涩不知不觉消减了许多。

    “我怎会怪你,你做得很好。”亲了一口湿漉漉的鼻尖,梁俨的声音越发轻柔,“宝贝,你常跟我说战场上瞬息万变,胜败皆是常事,为何你对自己这般苛刻?何况我们这次出兵还未有过败绩,宝贝,你是天下最好的将军,你要相信自己。”

    沈凤翥嗫嚅:“若是…若是我祖父和父兄帮你,肯定不会……”

    梁俨连忙打断:“宝贝,不要假设。你真的做得很好,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比你做得好?小凤凰,在我心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将军,追上你祖父只是时间问题。”

    说罢,一阵细密如雨的吻落在了沈凤翥脸上的各个角落,没有章法,梁俨只想用亲吻安慰爱人。

    沈凤翥被亲得脸热,伸手捂住作乱的嘴唇,破涕为笑道:“我祖父戎马一生,从未有过败绩,我哪里比得上他,你少哄我。”

    梁俨握住细腕往下拉,然后十指交缠,“哄夫人不是为夫该做的吗?”温热的唇刚辗转到耳后,舌头便迫不及待地探出舔舐滑腻如脂的肌肤,“宝贝,你若睡不着,那咱们就玩一会儿吧,快一个月了。”

    “轻浮鬼~”沈凤翥紧紧环住劲痩修腰,尾音的自责愧疚退去,添了一份羞意,“好了,等回了蓟州随你闹,睡吧。”

    梁俨听他骂自己,抿嘴偷笑。

    他老婆就是这种很好哄的类型。

    两人搂抱得密不透风,梁俨抱着软乎乎的老婆,心情舒畅:“好,今晚放过你,路上你先做好三天下不了床的准备,回了蓟州我可没现在好说话。”

    沈凤翥见他又说浮浪话,拧了一把他的手臂,听到吃痛的吸气声,偷笑着合上双眼,安然入睡。

    次日,梁俨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斥候小队。

    这支小队由荔非颇黎为首,剩下的多是突厥兵和两三代混血杂种,穿着异族服饰,颇有异域风情。

    众军正在准备搬撤辎重粮草,这时斥候小队回来了。

    荔非颇黎身后跟着一个白肤栗发的雄壮男子,梁俨双眼微眯。

    是北离人,而且是一个敢单枪匹马来大燕军中的北离人。

    “拉克部首领阿布来参见广陵王殿下。”

    拉克部首领?

    梁俨挑眉,他们脚下就是拉克部草场。

    三日前,他们来到这里,不见人烟牛羊,怎么现在他们的首领却回来了?

    “你此来何意?”

    阿布来恭敬地行了抚胸礼:“鄙携拉克部来归顺大燕。”

    原本四周将领皆持刀握剑,以防此人耍诈行刺,听到“归顺”二字,一时面面相觑。

    沈凤翥退后向卫小虫低声吩咐:“去把艾尔巴带来。”

    阿布来扫了一眼四周兵将,平静道:“尊敬的郡王殿下,我的族人,我的牛羊已经被您的士兵看守起来,我是诚心归顺大燕,否则我不会拖家带口返回拉克草场。”

    梁俨看向荔非颇黎,荔非颇黎重重点了下头。

    “既然首领愿意归顺,就进来喝杯茶慢慢谈吧。”沈凤翥看了一眼梁俨,然后笑吟吟地望向阿布来,“首领,请。”

    沈凤翥看了一眼崔璟,两人领了阿布来入帐,陆炼看了一眼崔璇,紧跟其后。

    等阿布来进帐,梁俨才挥手让众将收了兵器,暂停返程计划,原地待命。又派了一只轻骑兵去支援斥候小队,看守拉克部,以防有诈。

    下完命令,梁俨才进帐中,坐于主帅位。

    阿布来见梁俨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又十分恭敬地行了礼。

    略寒暄几句,未等他们套话,阿布来便将阿普尔传信各部的事说了出来。

    陆炼问:“既然你一早收到了阿普尔的信,为何不直接在此迎候我们?怎么,吃回头草啊?”

    陆炼语气冷淡,也不婉转迂回,阿布来不禁咽了口唾沫,“大燕有句俗语,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我算是北离三十六部里的俊杰。”

    沈凤翥笑着接道:“首领的大燕话说得真好。”

    “谬赞了。”阿布来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这个男人十分美丽纤细,不像其他燕将那般高大威猛,语气也很温柔,想来是大燕的贵族来草原上攒军功的,他可以从这个男人入手。

    陆炼见这北离贼子巧舌如簧,心中不喜,冷笑道:“俊杰?你识了哪门子的务,说来本帅听听。”

    “陆副使,来者是客,你态度好些。”沈凤翥眯了眯眼,暗忖陆炼这厮可别坏了他套取情报的机会。

    阿布来本来就是抱着归顺之心来的,既然陆炼问了,他也借坡下驴,将罗罗城的情况说了出来。

    沈凤翥一听罗罗城现在的兵力与他们相当,眉梢微挑,心道可以一战,转念一想,又恐阿布来是骗他们的。

    “若诸位不信我阿布来,我可以带你们进入罗罗城。”

    梁沈二人对视一眼,梁俨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既愿归顺,你便是我大燕子民,我们自然信得过你。”

    沈凤翥笑道:“殿下所言甚是,阿布来首领,如今快到午时了,你又带着族人辛苦奔波了一上午,要不咱们先吃饭吧。”

    “恭敬不如从命。”阿布来学着燕人拱了拱手。

    少顷,卫小虫带了艾尔巴来,阿布来见到艾尔巴,十分欢喜,心想阿普尔连亲孙子都放心交给这广陵王,看来这小郡王确实是个好脾气的,那自己的谈判条件可以往上抬一抬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管他北离还是大燕,只要他拉克部过得好,他能继续统治这一片草场,将自己的牛羊卖给燕人,谁当这草原上的王都无所谓。

    第149章 求和 优柔寡断的王,没有人会等你

    夜半, 明月当空,星光朗朗,草原深处的罗罗城沉浸在寂静之中。

    城外, 一支军队正在悄悄靠近。

    为首之人正是镇北军郎将荔非颇黎,他转身询问身后的拉克部小兵:“准备好了吗?”

    小兵点了点头, 接着那人便飞快往城外的一片帐篷处奔去。

    那片帐篷正是拉克部的营地,小兵找到阿布来的儿子,说明了今夜的计划。

    荔非颇黎望向天上明月,默默祈祷今夜的计划能够成功。

    两日前, 殿下与阿布来达成合作, 拉克部会帮助镇北军拿下罗罗城。

    他不知道阿布来得到了什么好处,竟这么容易就反叛自己的王,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在北离之战中立功, 晋升到更高的位置,这样崔家才会真的松口。

    自己等得起,可她等不起了。

    荔非颇黎眼神一凛, 今夜只能成功。

    在草丛中蛰伏了近半个时辰,小兵带了一个肥壮的男人过来。

    此人是阿布来的儿子——图里达,他手下还有六百拉克部勇士。

    现在, 图里达知道父亲已经归顺大燕, 今晚他要和眼前这个小将军里应外合, 烧掉罗罗城的粮库和兵器库。等他点了火, 镇北军会在城外放火箭, 等火大了,他们就跟着镇北军走,与父亲汇合。

    荔非颇黎等人穿了北离服饰,但在头上绑了一条红布, 作为同伴的标识。他把一大袋红布条扔给图里达,让他们绑在头上,等会儿他们带拉克部撤离,只认头上布条,不认其他。

    图里达和荔非颇黎商议好后,兵分两路,迅速行动起来。

    过了许久,浓烟和火光起来,寂静的罗罗城喧闹起来,趁着北离人救火之时,镇北军在城外放起了火箭,城外各部从睡梦中惊醒,惊惶啼哭声不绝于耳。

    一大燕小兵看着熊熊火光,心中大快:“活该,当年他们夜袭遥城密城时就该想到有今日。”

    他老家就在密城,爷娘亲戚都死于那场屠杀,如今他总算报了血海深仇。

    镇北军放完暗箭,迅速熄了火堆,依旧蛰伏在草堆中。

    混乱之中,图里达带着拉克部勇士奔到了城外与荔非颇黎汇合。

    拉克部人扔下水桶,与镇北军往黑暗中奔去,跑了许久,看到了一匹匹大马。

    三两人共乘一匹,头上红绦随风翩跹,驰向了拉克部草场。

    次日,罗罗城上空依旧飘着一层黑烟。

    王宫居于罗罗城中央,没有受到一丝烈火灼烧,但突帖尓的脸色却比烧焦的帐篷还要焦黑。

    虽然抢救及时,火势没有蔓延太久,但是粮仓和兵器库被烧了大半,城外各部死伤惨重,手下来报说损失最惨重的是拉克部,他们的帐篷全部烧成了灰烬,里面的人无一生还。

    伊兹迪尔摸着肩上的鹰,幽幽道:“尊贵的王,天神会庇佑您,请您不要忧心。”

    突帖尓本就咬紧的牙关现在咬得嘎吱作响,“天师,能否请您与天神通话,本王想知道这场大火的凶手。”

    他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不敢确定。

    “王,天神今晨告诉我这场大火的真凶了。”

    “是谁?”

    伊兹迪尔淡淡道:“是您,因为您不敬神使,触怒了天神,所以天神降下了这场天火,作为警示。”

    闻言,突帖尓咬紧的牙关竟松了下来。

    他直直看向神色淡然的天师,突然狂笑起来。

    伊兹迪尔被这笑声吓了一跳,微微蹙眉,“王,您这是对天神不敬。”

    突帖尓笑着起身,朝伊兹迪尔行了抚胸礼,“是我的错,是我为北离带来了天火,还请天师替我抚慰北离臣民。”

    伊兹迪尔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手下的巫师们出了王宫,走向被烈火烧毁之地。沿途的北离人见到伊兹迪尔等人皆跪地抚胸,对他们献上最诚挚的敬意,口中还念念有词,都在祈求天神赐福保佑。

    残垣断壁中,巫师们高昂着头颅,接受着众人跪拜崇敬,看到符合心意的物品便随手拿过,根本不需要原主的同意,看到漂亮的姑娘也上手随意抚摸,不需要担心顾忌。

    被拿走东西的人和被戏弄的姑娘脸上不怒反笑,甚至感恩戴德。

    巫师是天神在人间的使者,巫师的行为是神的旨意。

    神刚才眷顾了他们,这才让巫师取走了自己的东西,抚摸自己赐福。

    这是神的恩赐。

    伊兹迪尔走后,突帖尓写了一封信,绑在了自己的鹰使脚上。

    “去吧,去找阿布来。”

    黑鹰长鸣一声,飞向了无边无际的绿茵。

    随后突帖尓叫来了自己的王后沙利那,让她和她的父亲乌吉拉去找阿布来,与大燕议和。

    乌吉拉看着手里的求和信,一时哽咽。

    突帖尓摸了摸沙利那的头,微笑道:“如果那位大燕的郡王留你做客,你不要怕,和你阿爸留下来,很快我就会去找你。去吧,我的鹰使会指引你们。”

    十三岁的小王后明白丈夫的意思,换了装束,跟着父亲悄悄出了罗罗城。

    鹰使为他们指引方向,他们骑了两日,登上微微起伏的丘陵,远远望见拉克部草场上连绵的帐篷和密密麻麻的燕人。

    “阿爸。”沙利那兴奋地看向父亲,他们头上盘旋着一只漂亮的黑鹰。

    乌吉拉见此,揩掉额间的汗水,以手指为哨,一声尖利哨鸣响起,头上的黑鹰便站到了乌吉拉肩上。

    乌吉拉将早就备好的小布条缠到鹰腿上,轻轻蹭了蹭鹰头,低声呢喃几句后肩膀一抖,黑鹰飞向了丘陵之下。

    沙利那看着父亲干涸的嘴唇,道:“阿爸,我去那边的小湖泊取点水吧。”他们走得匆忙,水囊早已喝尽,他们近一日没沾水了。

    乌吉拉笑着点头,沙利那骑着马奔向丘陵后的小湖泊。

    不一会儿,一支穿着铠甲的大燕兵奔向乌吉拉。

    乌吉拉见是燕人,心中十分忐忑,等人靠近,乌吉拉松了口气。

    “阿布来,你终于来了!”乌吉拉快步上前抓住阿布来的手,“快带我去见广陵王,不能再耽搁了。”

    “王打算议和了?”阿布来沉声问道。

    “是的,两日前罗罗城突然降下天火,我们的粮草和兵器被烧了大半,死了很多人。虽然天师主张迎战大燕,但王觉得胜算不大,不如议和。”

    阿布来闻言大笑。

    乌吉拉惴惴不安,他不明白阿布来在笑什么,王给他说阿布来一直主张议和,他肯定愿意牵线搭桥,“阿布来,如果这次议和成功,你就是第一功臣,王已经许诺,会给你三个草场作为嘉奖。”

    “好啊——”

    乌吉拉刚想回应,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

    “不过已经晚了。”阿布来抽出殷红刀刃,攀住挣扎的肩膀,接着刀刃又狠狠插入乌吉拉的心口,连续数下,乌吉拉口吐鲜血,闭上了眼睛,缓缓倒在了草地上。

    阿布来踢了下脚下的乌吉拉,见没有反应,这才掏出一块手帕慢慢擦拭刃上鲜血。

    优柔寡断的王,没有人会等你,三块草场远远比不上广陵王开出的丰厚条件,这片草原该易主了。

    擦净宝石匕首后,阿布来将温热的尸体留给了草原,然后带着人马奔向镇北军营地。

    和缓的丘陵后,少女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滴落在手上,摔得粉碎。

    等大燕兵走远,沙利那才敢奔向父亲的尸体。

    手指颤颤巍巍地放到鼻下,平静无波,沙利那伏在尸体上哭了起来。

    哭了半晌,她擦干眼泪,跑到湖泊边,拉过自己的爱马,费尽全身力气才将父亲的尸体搬上马背。

    沙利那看向远处的营帐,眼里全是仇恨。

    看了半晌,她猛夹马腹,奔向罗罗城。

    突帖尓在祭坛边跪了五日,其实他根本没有祈求天神原谅,他每一刻都在等待鹰使和乌吉拉父女的回音。

    “王——”熟悉的声音入耳。

    突帖尓回首。

    是他的小王后。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阿爸呢?”

    沙利那听到“阿爸”二字,泪水又盈满眼眶。

    她向王说明缘由,不断诅咒大燕人。

    突帖尓听到燕人杀了他议和的使者,一颗心猛地坠入了冰窟。

    乌吉拉死了,那阿布来……

    突帖尓如芒刺背,阿布来多半也死了,大燕是决心要灭他北离。

    他让沙利那好生安葬乌吉拉。

    沙利那看着王,只说了一句请他为自己的阿爸报仇。

    突帖尓麻木地点了下头,说会帮乌吉拉报仇的。

    等沙利那走后,他瘫坐在祭坛边,望着碧蓝的天,出神了许久。

    与大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年轻的王还未长成,细弱的肩上却担起了整个北离。

    他只消沉了半日,晚上便召集了各部首领,让他们赶快将城外的族人迁入城内,然后搭建防御工事,准备与大燕一战。

    伊兹迪尔得知突帖尓私自下令,十分生气。

    “王,罗罗城住不下这么多人。”伊兹迪尔坐在王座之下,语气算不上和善,“请您收回命令。”

    “天师,胜利属于北离,可大燕的刀剑会伤害我的子民。”

    伊兹迪尔淡淡回道:“不会,只要他们够诚心,即便刀剑落下,天神也会庇护他们。”

    那么多人涌进城内,巫师的宫殿和祭坛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祈祷,他们可没功夫应付那些贱民。

    突帖尓咬牙切齿,“既然如此,请天师带着大巫们去城外吧,你们是神的使者,神最庇佑你们。”

    伊兹迪尔闻言怒斥:“放肆,我是天神的神使,即便您是草原的王,也不能冒犯天神的神威。”

    突帖尓不甘示弱,朝门外喊道:“达刺儿,将天师和大巫们请去祭坛,大战在即,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达刺儿刚被突帖尓任命为北离第一冒勒穆,统帅所有部落的勇士。

    人高马大的达刺儿像一座山站在伊兹迪尔面前,拉过他的臂膀,恭敬地说:“请吧,天师。”

    伊兹迪尔被捏得生疼,哼了一声,甩开达刺儿的手,走出了宫殿。

    他奉命带着大巫去了祭坛,然后让数百飞鹰盘旋于祭坛上,发出惨烈刺耳的鸣叫,以此来表达对突帖尓的不满。

    那些大巫被突帖尓软禁于祭坛,不过几日,便熬不住了。

    他们的宫殿比王宫更舒适,他们的侍女都是神最忠实的美丽信徒,他们的饮食比王更丰盛。

    卫兵虽然奉命看守天师和大巫,但是对于神使的要求,他们不敢拒绝。

    于是,这些大巫在祭坛又过上了原来的奢靡生活,白日没了信徒前来祈祷,他们越发放荡,祈神的祭坛前不断上演淫/靡戏码,无知愚昧的信徒以为是神在眷顾她们。

    突帖尓却无暇理会祭坛里的事,那些大巫只是稳定百姓的活体神,只要他们在,百姓就会相信北离会胜利,为北离和天神献出生命。

    这样也许还能一搏。

    三四日间,北离厉兵秣马,准备迎战大燕。

    这日,在罗罗城远处草场的牧民正在放羊,突然感到大地震颤,爬上小丘的最高处,见是乌压压的大燕人,吓软了脚,连滚带爬下了小丘,也顾不得羊,骑上大马奔向不远处的哨兵队,边奔边喊“敌袭,大燕人来了——”。

    突帖尓收到情报,知道是镇北军来了。

    他闭上眼睛,牙齿乱颤,指甲已经嵌进了掌心,他却感受不到痛意。

    不能怕,决不能怕,他是北离的王,北离的王!

    “达刺儿。”

    “王。”达刺儿出列,恭敬地向年轻的王行了抚胸礼。

    “带兵迎战,只许胜,不许败。”

    达刺儿闻言,笑得轻快:“请您放心,达刺儿会胜利。”说罢,达刺儿大跨步走出了宫殿。

    斥候归来,达刺儿得知对方是镇北军的先头部队,远远看着约莫有个两三千人,他们猜测大部队在后面。

    达刺儿扭了扭脖子,点了两千勇士。

    他们是最勇猛的草原雄鹰,对付那些燕鼠,两千绰绰有余。

    “勇士们,为了北离,为了王,杀——”

    达刺儿手握弯刀,怒吼一声,率先策马而出。

    镇北军的先头部队由崔璟领兵。

    崔公子自小爱出风头冒尖,这种事儿他从来都是做前锋。

    但是也不是不顾性命地横冲直撞。

    他见北离兵袭来,越来越近。

    好,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弓箭手,准备——”崔璟大喝一声,旗手举旗。

    “射——”

    语罢旗落,一阵箭雨落向北离军,人叫马嘶此起彼伏。

    接着便是贴身近战。

    达刺儿身先士卒,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收割了一个又一个镇北骑兵。

    他的眼神狠厉又坚定,鲜血打湿了他的脸颊和头发,他却只当这是天神馈赠的甘雨。

    将雄兵亦雄,北离勇士见第一冒勒穆如此英勇,胸中勇气豪情升起,士气大涨。

    擒贼先擒王,崔璟在远处注意到了达刺儿,澄澈美丽的凤眸迸发出冰冷杀意。

    “颇黎,放信号——”说罢,崔璟蹬马而出。

    荔非颇黎见他向战场中奔去,只喊了一声“玉光”,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崔家不许玉光在战场上冒尖,让他拉住玉光,可是玉光从来不听他的话,这次也一样。

    崔璟武艺高强,每一次挥剑都寒光凛凛,直击要害,他身法灵巧,躲避了数次蛮横的刀击,又以迅雷之势从下往上反击,长剑入喉,接着便是一具具北离士兵的尸体滚下马去。

    达刺儿也注意到了崔璟,策马奔来。

    他见崔璟年轻,轻蔑一笑:“燕鼠,记好了,杀你者乃北离第一冒勒穆达刺儿!”

    冒勒穆,意为天神的勇士。

    北离历史上,能被王封为冒勒穆的人屈指可数,而他达刺儿就是其中之一!

    崔璟听眼前的北离贼子称自己为燕鼠,登时怒起,面皮紫涨。

    “贼子,拿命来——”

    身下宝马不断加速,风扬起他的额发。

    眨眼之间,崔璟与达刺儿便近在咫尺,金铁相撞之声响起,溅起无数火花。

    第150章 破城 金戈铁马,摧枯拉朽

    战马疾驰, 剑刃扫向达刺儿的脖颈,如流星破空,眨眼之间只能看见剑影。

    若是寻常兵士, 已被这一剑刺中殒命,可是北离第一冒勒穆反应敏于常人, 他横刀于喉前,生生挡下致命一击。

    崔璟见他挡下攻击,修眉轻挑。

    达刺儿虽挡下这一剑,但他的虎口和手臂被震得生疼。他怎么也想不通, 眼前这个瘦弱如羊崽的燕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崔璟立即变幻剑式, 眼中闪过锋锐杀意。刹那间,玉头剑从上空劈落,朝达刺儿头顶劈去。

    达刺儿持刀挡剑, 崔璟见他颇为敏锐,猛地一蹬,立于马上, 连劈十二剑,剑剑破风,犹如天雷。

    达刺儿手中的弯刀在猛击之下发出暴烈铮鸣, 心道这羊崽子不过如此。

    崔璟见达刺儿面露轻蔑, 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两人僵持了七八个回合, 达刺儿的弯刀出现了一道裂缝, 崔璟凤眸泛光, 竭力一击,弯刀断裂。

    玉剑破弯刀,接着便是索命。

    达刺儿大惊,慌忙避开了剑刃, 那索命之刃劈到了马背上,马儿吃痛乱蹬,将达刺儿甩到了尘土之上。

    “什么第一冒勒穆,不过尔尔,我看你就叫第一老母猪吧。”

    崔璟冷笑一声,跨坐于马上,刹那之间又弯腰刺向地上的达刺儿。

    达刺儿怎么都没想到这羊崽子将他的宝刀劈开了。

    达刺儿的亲卫见首领被击于马下,惊呼出声,一刀挡下崔璟的攻击,捞起达刺儿于自己马上。

    崔璟甩了甩僵麻的右手,换了左手继续追击达刺儿。

    忽闻一阵雷霆马鸣,崔璟嘴角的笑意漾得越来越大。

    是增援的轻骑来了。

    “北离小儿,还不束手就擒?”

    崔璟眼角微微抽搐,喉间血气浓重,却始终摆出一副如画笑颜,处惊惶之众中,似珠玉于瓦砾间。

    “首领,他们的增援来了,撤吧——”亲卫焦急地询问达刺儿。

    他们只带了两千人,虽然是精锐,但双拳难敌四手,而且这些燕军的装备极好,穿着坚硬的铠甲和头盔,他们的弯刀难以破开取命。

    如今对方还增派了人手,只怕此战难捷。

    达刺儿扫了一圈战场,咬紧了牙关。

    他心中十分不甘,但为了大局,他不得不暂时忍下这份屈辱。

    “回城——”

    达刺儿深深看了一眼崔璟,然后掉头离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虽说穷寇莫追,可崔公子做事向来决绝,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崔璟撑在马背上,咬牙大喝,让弓箭手准备,射光箭矢。

    箭雨落,惨叫马嘶此起彼伏。

    好了,他的任务完成了。

    崔璟见此情景,倒在了马背上。

    此时达刺儿带着残兵退回罗罗城,他满身尘土,甲胄凌乱,一看就吃了败仗。

    当达刺儿出现在王宫时,众人眼中满是惊诧之色。

    达刺儿勇猛非常,是北离第一冒勒穆,怎会狼狈至此?

    站立的突帖尓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猛然颓丧于王座之上。

    连达刺儿都伤成了这样,他还有谁可以用?

    乌吉拉死了,其他部落的首领不愿上前领战……

    明明只迎战了大燕的先锋部队,真正的大战还未开启,可此刻,莫名的沮丧氛围在大殿上蔓延开来。

    突帖尓捏了捏眉心,问:“天师,派去突厥的鹰使还没有回来吗?”

    北离三十六部原属突厥,数百年前,前朝大周收服四周,突厥亦欲归顺,他们三十六部脱离出来,自号北离。

    大周灭,大燕起,突厥面上一直臣服那些黄土地的人,可也不曾与北离断了联系。当年屠杀遥密二城的军队里就有借过来的突厥兵。

    现在罗罗城有七万兵马,他也不贪心,只要突厥肯派两万勇士前来支援就好。

    “王,鹰使已经去了,请您不要惊慌,神会保佑北离。”

    突帖尓胸膛起伏,敌军兵临城下,他怎能不惊慌。

    “王——”一首领站起来行了抚胸礼,“如今燕人临城,刚才迎战的勇士也说了镇北军武备精良,连战马都披甲,要不…我们先假装投降,与大燕议和。”

    他们这几日集合各部勇士,发现加起来根本没有十一万,只有七万多勇士。他们的武器不能与镇北军相比,若人数再不占上风,必败无疑。

    未等突帖尓开口,一道沉闷的重击声骤起。

    长杖上的五彩羽毛飘动,伊兹迪尔怒道:“草原的雄鹰们,天神的勇士们,天神会庇护你们,如果你们退缩,天神震怒,神会惩罚你们。”

    突帖尓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是啊,天神会降下天罚,我们不能退缩。”

    燕人杀了乌吉拉,拒接了他的议和,出兵罗罗城,如今兵临城下,更不可能接受议和。

    闻言,伊兹迪尔满意地看向王座之上。

    很好,北离人乃至王族都在他们巫师的控制之下,只要能保北离不灭,那么他们巫师一族便能永远在草原上享用最好的食物、最美的女人和最高的权力。

    伊兹迪尔挥舞了一阵长杖,猛地站起身,“天神降下旨意,勇猛的雄鹰啊,草原上的北离儿郎都是冒勒穆。王,请让各部落十三岁以上的儿郎都加入勇士的队伍,天神会庇佑他们。”

    众部首领闻言大惊,牧民和勇士是天壤之别,他们怎么能上战场呢?

    那不是白白送命吗?

    这些年灾祸连连,各部的人口连连下降,新生儿也因为冬日大雪,很多都夭折了,王怎么能让那些未长成的小牛犊拿刀杀敌,那是各部的希望啊……

    突帖尓将各部首领的表情收入眼中,他什么都明白,可是北离不能断在他突帖尓手里。

    他不想当北离的罪人,做这亡国之君。

    他别无选择。

    镇北军营帐中,冯蕴正坐在床榻边为崔璟诊治。

    “冯太医,怎么样?”梁俨背手,满目焦急。

    冯蕴摸着胡子道:“无妨,崔将军是力竭而晕,性命无碍。只是他太过要强了些,哪有生生劈破弯刀制敌的,只差一点,他的右手就废了。”

    刚才他听荔非将军讲述了崔将军的行径,还以为这小将会残,想来是天佑大燕,崔将军的手保住了。

    “太医,玉光的手真的无碍吗?”崔璇在旁边问道,“你实话实说。”

    冯太医眉头微蹙,他明白崔璇的弦外之音:“仪宾大人,便是在陛下面前,老臣也是这套说辞。崔将军的手虽被震伤,但不至于残废,只要这半载不拿刀剑,好生修养,就能恢复如常。”

    听了这话,崔璇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众人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等冯蕴施了几针,崔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只觉得右手的筋脉酸软,微微一动便酥麻难耐,木木愣愣的。

    冯蕴见他一脸惊恐,连忙向他解释,又夹带私货念叨了一番,嗔责他鲁莽。

    崔璟得知自己的手没有废,送了一口气。

    回想起来,那个达刺儿的确有些本事,竟生生接了他那么多剑招,若不是爹爹留给他的破霄劈了那柄弯刀,他与达刺儿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玉光——”

    崔璟见沈凤翥坐到自己腿边,轻轻抚摸他的手臂,眼中波光潋滟。

    这双眼眸真好看,那只小雀儿的眼睛也是这样水汪汪的。

    呸呸呸,麻雀怎么能跟凤凰比,低贱的男娼怎么能跟高贵的长平侯相提并论。

    当真是玷污凤卿了。

    “没事啦,别担心。”崔璟抬起左手拍了拍沈凤翥的肩,嘴角噙笑。

    略安慰好友几句,崔璟看向梁俨。

    梁俨神情严肃,未等崔璟开口,欲言又止:“玉光,我……”

    崔璟见他这副情态,便知梁俨为他担心,“凌虚,我们之间何须说那些话,我是大燕的将军,纵是死,也是死得其所,现在不过伤了一只手,你何必这般扭捏。”

    他向来直率,玩不来迂回婉转那一套,对外人还能勉强装个相,若是对至亲好友,他万万做不来假意那一套。

    他与梁俨,从镇州算起,已经相识七年,他们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诠释。

    梁俨闻言微楞,旋即展笑,轻捶了他左肩一下。

    这边大帐之中,众人围着崔璟嘘寒问暖,另一边的大帐里,拉克部小兵看着地上的鹰使,面露惊悚,不禁咽了口唾沫。

    首领杀了鹰使,若被天神知道了,肯定会降下惩罚。

    阿布来将从鹰腿上解下的布条烧掉,又让小兵把死掉的鹰使埋了。

    想等突厥的援兵,下辈子吧。

    先锋大捷,镇北军士气大振,加上阿布来的情报,他们知道罗罗城的人马不足七万,他们又提前烧毁了罗罗城的粮仓和兵器库,如今的战局对镇北军十分有利,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辽阔草原上,炊烟滚滚,将士们大口吃着牛羊,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储蓄力量。

    饭后,将士们有序穿戴好甲胄,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他们的脸上没有惧怕,有的是对北离的仇恨,有的是立功封侯的渴望,有的是难掩的杀伐之气。

    将士们穿戴好后,骑兵又给战马佩甲衣,马儿们吃饱了豆饼青草,也许是被肃杀之气感染,难得有几分安静。

    传令兵们穿梭于大军之间,骑兵先行,他们动作矫健,整齐划一。

    战马嘶鸣,铁甲凛冽,草原上的杀气愈发浓重。

    先锋退下来的伤兵留在原地修养,由长平侯坐镇。

    梁俨与众将走到丘陵之上,看着数万大军。

    战鼓渐起,擂动每个人的心。

    兵士看着高处的主帅,他们清楚殿下的为人,即便战死沙场,他们的功赏也不会消亡,会送到家中,他们的父母妻儿会受到优待。

    士气已足,再不需要任何动员。

    长剑挥下,悠长号角响起,骑兵闻声,齐齐冲向远方的罗罗城。

    罗罗城外的守卫受到斥候线报,得知燕军袭来,慌忙向城内报告。

    北离守卫看着越来越近的燕军,拿起了弓箭。

    相距数百步,箭雨倾覆而下,射向燕军。

    镇北骑兵早已料到这常规战术,他们的奔袭不是杂乱无章,而是井然有序的方阵。举起厚重的盾牌,形成一道铜墙铁壁,箭矢击中盾牌,发出爆鸣。

    骏马在箭雨中奔驰,两军相撞,刀剑相击。镇北重骑是梁俨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他们身穿最精良的铠甲,手中的长刀马槊如密林般,不断刺向薄如蝉翼的北离软甲。

    这些北离勇士虽然勇猛,但在硬实力面前也不得不节节败退。

    仅仅是重骑上阵,便将北离守卫杀得措手不及,后面的轻骑和步兵接踵而至,以摧枯拉朽之态攻破了罗罗城的大门。

    大军入城,突帖尓穿着铠甲站在王旗之下,看着浓重硝烟,心如死灰。

    他没等来突厥兵,等来了镇北军。

    城破了,北离完了。

    城内两军交战,北离百姓躲于帐中,镇北军也不闯进账内滥杀,只与军士相搏,但若有偷袭的百姓,他们也会不会留情,皆斩于刀下。

    低矮的城墙早被镇北大军占领,上面有兵士在呼喊“投降不杀”的口令。

    这是梁俨的准则,降兵不杀。

    无论敌我,兵士多是平民百姓,他们只是听从上层指令,身不由己。

    死一个兵就有一个家庭被摧毁,仇恨会越积越多,就像攻城的镇北军中就有不少遥城和密城的人,他们自愿从军,不为其他,只为报仇雪恨。

    “王,快去祭坛——”负伤的达刺儿推搡着突帖尓,“跟大巫们走——”

    突帖尓直直看向远方不断倒塌的白帐,“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他是北离的王,他走了,也许镇北军也会屠城。

    “达刺儿,投降吧。”突帖尓握住腰间佩刀,“天神的惩罚我一人承担便好。”

    如果当初能强硬一点,与天师抗争,听阿布来的话,早些与大燕议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

    达刺儿闻言大惊,随即怒斥道:“突帖尓,你是草原的雄鹰,你是北离的王,谁都能投降,你不能——”

    “可是阿舅,我从来都没想当王。”

    达刺儿看着姐姐的小儿子,握刀的手轻颤,“你身上流着截络部的血,截络部的勇士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

    在截络部,胆小的羊崽子由族长杀死。

    “我身上是流着截络部的血,可更流着完达部的血,我现在是北离的王啊。”

    两人争执间,一群巫师从祭坛那边奔向了王宫。

    “怎么回事?”达刺儿拦住一个大巫。

    “燕人杀来了——”巫师大惊失色,跑得腰间的羽饰缺了一半。

    达刺儿见天师来了,恭敬地行了抚胸礼:“天师,请您保护王,我去宫外迎战!”

    伊兹迪尔朝达刺儿微微颔首,目送达刺儿离开。

    “天——”

    话音未落,突帖尓便倒在了长杖之下。

    伊兹迪尔急道:“快把他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