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白雪之前 > 64、前夜(下)
    一处的烛光熄灭了,无数的烛光又在别处点亮。

    慕德兰,上将庄园。

    今夜又有沙龙举办。

    自上将成为总统之后,举办沙龙的时间就少了,毕竟她实在很忙。今夜是个例外,很多老朋友都收到了上将庄园的请柬,大部分都是艺术家,光是城堡剧院的首席就来了十几位,甚至有帝大艺术学院的学生。

    自三六年之后,帝大学制改革,放宽取录标准并且修改了大部分课程安排,从此帝大的学生数量剧增,很多人不得不到设置于莱赫的分校上课。至于老校区只保留了少部分院系,比如历史悠久的艺术学院。

    经过学制改革之后,艺术学院的课程不再那么严格,同时设立了很多新课程——比如古神话艺术。

    顾名思义,古神话艺术负责专研帝国本土的古代神话艺术,这个课程同时也是一个学术项目,有非常丰厚的资金。学院会选取有天赋的学生,从各个方面对古神话进行深挖,一旦取得成果,后面跟着一整条成熟的宣传机制——首先在期刊上发表论文,再由剧作家对该成果进行改编,搬上城堡剧院的舞台,最后报社因势导利地引导一下舆论,马上就会变得尽人皆知起来。

    今天这场沙龙的主角正是一名帝大艺术学院的在读生,她在邻省做田调的时候发现了一支非常古老的神话歌谣,这支歌谣几乎可以称为一篇神谱,详细记载了许多古神之名。

    论文发表之后,立刻在学术界引起巨大轰动,许多关于神谱的艺术改编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城堡剧院的首席编剧也出席了今晚的沙龙,她正热切地跟在读生讨论着自己正在创作的新剧本:“神谱真的太精彩了,这么多位神祇一同出现,每一位都有着赫赫功绩,我甚至不知道该选谁当主角。”

    “不如写一部群像剧怎么样?”旁边的歌剧首席笑着说,“比如酒神想要召开宴会,于是派遣使者去邀请各位神祇,接下来故事就从各位神祇的分视角展开,每一幕详写一位神祇,终幕就是众神欢聚一堂。”

    “我觉得很不错。”芭蕾首席立刻附和道,“这样首席们也不用为了抢主演争破头了,人人有份!”

    群像剧的建议立刻在众人中得到了热烈赞赏,在读生第一次和这么多艺术精英相处,难免有些紧张,在仔细听完了所有人的建议后,她想了想,说:“神谱虽然是众神的故事,但根据目前的研究进展,神谱的创作者应该是一个普通人。”

    首席编剧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所以你的想法是……?”

    “在众神的宴会中,放入一个人类怎么样?”在读生有些忐忑地说,“比如,这个人类可以是那个替酒神送请柬的人,她亲眼目睹了各位神祇,最后又看到了众神的宴会,因此写下了这支神谱。”

    首席编剧想了想,点头道:“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建议。”

    芭蕾首席却有些沮丧,“唉,要是这样,大家又该为人类这个角色抢破头了……”

    “不用那么沮丧。”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你明年的演出档期不是已经排满了吗?可以适当给自己一些休息时间。”

    芭蕾首席立刻惊喜地转过头,“上将!”

    众人立刻全都起身,纷纷向上将举杯。

    上将今夜没有穿军服,而是穿了一身便装,笑着向众人举杯,“朋友们请放松,艺术在场的时刻,我们都是自由的。”

    说完,她又看向首席编剧,“在群像剧中加入人类的这个创意很不错,可以考虑。”

    “明白了。”首席编剧笑着和上将碰杯,“首演的时候,您会来吧?”

    上将笑了笑,“那要看我有没有时间了。”

    芭蕾首席听完,立刻道:“哎呀上将,我的新年首演可是一早就给您送了票了,您一定要来呀!”

    “你快比当年的加加林那还要拼命了。”上将看着眼前的少年,感慨,“芭蕾舞这个行业确实不是男孩子的主场,是要更努力一些才行。”

    芭蕾首席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追问:“那您觉得我能超过加加林那前辈吗?”

    上将笑了笑,“加加林那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帝大念书。”

    她说完,神情变得有些怀念,“也不知道加加林那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前一阵子收到过她的来信。”歌剧首席道,“她还在吃药,亚历山大城的海风对身体有益,她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

    上将点了点头,“那就好。”

    在读生听着众人的谈话,试着开口问:“请问……各位是在说以《天鹅之死》出名的加加林那首席吗?她的恋人,是那位柳德米拉前辈?”

    “是的。”上将温和地看着她,“说起来,柳德米拉可以算作你的学姐。”

    “我非常敬仰柳德米拉前辈。”在读生微微红了脸,“我是听着她和加加林那首席的故事长大的。”

    “哦,真可爱。”编剧感慨地看着她,“追逐偶像的年轻人,真是诗一样的青春岁月。”

    上将看着编剧陶醉的神情,笑了:“看来我们的缪斯又有灵感了。”

    编剧连连点头,“是啊,再过一年,柳德米拉就离开我们十年了,我一直想为她写点什么……一个是女神般的英雄人物,一个是追随她的优秀后辈,您觉得这个题材怎么样?”

    上将颔首,“很好。”

    她说着看向众人,微微提高了声音:“诸位,在新年的前一夜,这一杯,我提议敬给柳德米拉。”

    众人都举起了酒杯,纷纷道:“敬柳德米拉!”

    “英雄踏水而去,从此世人皆称颂她的名。”上将道,“今夜身处这间客厅的人,都是柳德米拉遗志的继承者,你们是帝国的精英,是美神与战神的后裔。”

    “诸位。”她环视四周,“让我们高唱凯歌。”

    “——创造一个真正的美之极境。”

    慕德兰,帝国大学。

    礼堂中正在举行新年舞会。

    按照帝大的传统,新年舞会时首先会有一支独舞,然后是男女相伴的交际舞。此时正值舞会开场,学生们都换上了典雅的晚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礼堂中围成了一个圈,看向圆心的位置。

    那里是礼堂的正中心,大理石地板上镶嵌着金合欢花纹,一双高跟鞋踩在花纹上旋转。

    一个人正在跳舞。

    舞者穿着一条潮汐般的绿裙,裙摆翻飞。

    这支舞跳得美极了,那明明是一条修身的长裙,跳起来的时候却格外舒展。长裙的料子非常昂贵,款式却已经很旧了,穿着它的人在灯下跳一支独舞,无端有一种繁华逝去的寂寥。

    礼堂中无人说话,连乐队都非常安静,只有大提琴手独自演奏着一首圆舞曲,琴声低沉迂回,像一段沙哑的诉说。

    窗外,夜雪纷纷而落。

    慕德兰很少下雪,这是几十年来为数不多的一个下了雪的新年夜,但是气温并不低,依然保持在零上,礼堂中烧着壁炉,温暖如春。

    旋律结束的时候,舞者屈起一条腿,向众人微微躬身,这是芭蕾舞剧《天鹅之死》中著名的谢幕动作。

    所有人像从一场回忆中回过神那样,纷纷鼓起掌来。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跳舞的这位是谁?城堡剧院新的芭蕾首席吗?”

    “不像啊,感觉年纪有些大了……”

    “跳得真好……”

    有人举起酒杯,拿着银匙在杯子上敲了敲,“女士们先生们。”

    发言人是帝国大学的校长维尔纳·冯·克鲁格,他清了清嗓子,道:“欢迎各位今夜来到礼堂,在舞蹈中度过新年之夜是帝大的传统,年轻人们请务必尽兴。”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当然我们也为上了年纪的教授们准备了不含酒精的葡萄汁,请教授们放心,葡萄汁的颜色经过多次调配,和红酒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保证端着果汁也不会有人打击您的自信。”

    人群发出哄笑,克鲁格校长优雅地弯了弯腰,宣布:“女士们先生们,帝国大学四五年新年舞会,正式开始。”

    乐队奏响了华尔兹,吧台和餐台边立刻挤满了人,食堂为新年舞会准备了非常丰富的菜单,几乎所有人的第一选择都是吃,当然也有少部分比较斯文的,挽着舞伴的手开始跳舞。

    有人想起刚刚那个跳独舞的舞者,不禁希望邀请此人共舞一曲,然而在礼堂里转了一圈,却再也找不到身穿绿裙的身影。

    夏德里安一手拎着舞鞋,一手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下台阶。

    他刚从礼堂出来,身上还带着室内暖而喧嚣的香水气味,他哼着华尔兹的曲调,用酒杯去接头顶的落雪。

    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个人,在雪中打着一把伞。

    是克鲁格校长。

    夏德里安走到对方面前,笑了笑:“维尔纳。”

    克鲁格朝他点头,“弗朗西斯科。”

    “新年快乐。”夏德里安道,“这是你第几次主持新年舞会了?第二十次还是三十次?”

    “是第二十五次。”克鲁格温和地说。

    “长大了啊,小男孩。”夏德里安道,“我还记得你刚刚从帝大毕业的样子……那个时候帝大还叫做皇家学院。”

    “我也记得您第一次穿这条裙子参加舞会时的情形。”克鲁格道,“那时我刚刚成为帝大校长,第一次主持新年舞会。”

    “我们都已经是雪天需要打伞的老头子了。”夏德里安道,“我的辞呈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克鲁格道。

    “那就行,过完年我就不来了啊,好好干,别让人乱改我定好的食堂菜谱。”夏德里安说完摆摆手,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身漆着军部的标志。

    有人从车上下来,在夏德里安头顶打开一把伞,同时递给他一件军装外套。

    夏德里安拉开后车门,把高跟鞋扔进去,拍拍手,将外套披在身上。

    “夏德里安教授。”克鲁格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夏德里安回头看他,“怎么?”

    夜雪中,克鲁格举着伞,朝他遥遥鞠躬,“谢谢您当年的教导。”

    “谢谢您为帝国所做的一切。”

    夏德里安笑了笑,像舞者谢幕那样,在灯下,在雪中,他后退一步,低头俯身。

    随即他钻进车厢,司机替他关上车门,轿车在雪夜中轰鸣着离开。

    轿车开得很快,却没有驶向军部,而是开向了更遥远的城郊。

    南部城郊新规划了一大片空地,戒严程度很高,很多市民都在谈论这或许是什么新的军用项目。夏德里安抵达的时候,一名在军部等级很高的军官正等着他。

    “莉莉玛莲。”军官向他行礼,“请跟我来。”

    漫长的铁质围挡拉开,两人从中通过,围挡后是一片巨大的空地,许多人正在空地上来来往往,地面上放着许多地灯,一路向远处延伸。

    更远处,几个暗色的庞然大物正静静地停在地面上。

    夏德里安眯了眯眼,“这就是军部之前投资研发的军用飞行器?”

    “是的,这是其中的最大型号,稍稍做了一些礼仪方面的改良。”一个穿着工程师服装的人在旁边说,“毕竟是要去参与和谈,造型太夸张的话,吓到圣廷的诸位神甫就不好了。”

    “一共有五架,此次帝国的和谈使团将全部乘坐飞行器抵达亚历山大城。”工程师又说,“到时候会直接降落在新圣宫前边的广场上。”

    夏德里安端详了一会儿远处的那些庞然大物,道:“军部还真是造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可惜的是造价太高,而且每次使用都很烧钱。”工程师耸了耸肩,“只有之前的阿斯塔轰炸算是正式出动过,后来就不能大批量派遣了,资金不够。”

    “我听说您是此次和谈的使团成员之一。”工程师说着看向夏德里安,微妙地笑了笑,“我在军部听说过一些关于您的事。”

    夏德里安拨了拨头发,“我已经退休很久了。”

    “这是您要的东西,某位大人要我交给您。”工程师将一本手册递给夏德里安,“里面的内容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简化,很快就能上手。”

    夏德里安打开扫了一眼,接着将手册塞进军装里,“替我向他道个谢。”

    工程师笑了笑,有些突兀地说:“关于这次和谈,军部内的争议很大,有人希望战争就此停止,也有人希望战争继续。我们搞研究的不在乎打不打仗,我们只希望自己的心血能够得到合理的使用。”

    夏德里安听着,并不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工程师很懂事地为他点上,夏德里安吸了一口,问:“那么,什么是‘合理的使用’?如果战争停止,你们将飞行器投入民用——这样听起来如何?”

    “这当然是合理的使用。”工程师道,“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宣布,如今的飞行器研发程度远不到能够大批量民用的地步。”

    夏德里安:“哦。”

    他吐出一口烟,又说:“那么,如果帝国能够从此次和谈中争取到足够的停战赔款呢?应该会有一批资金划给你们,这样你们就可以开始着手搞自己的民用机了。”

    工程师沉默了一会儿,说:“您或许不了解,如果不是军用需求,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创造出足够的经济价值,想要让飞行器成为一个大众化的交通工具,可能还需要登上几十年。”

    雪夜中,夏德里安扭头看了身边的工程师一眼,“你是个很典型的帝国人。”

    工程师笑了,“我只是个普通的科学家。”

    “我见过挺多科学家的。”夏德里安淡淡地说,“你们大部分都有种徘徊不定的倾向,明知有罪但乐在其中。”

    “是啊,我们就是这种徘徊的举火者。”工程师道,“但既然手中握有火种……就总会想要点燃一些东西。”

    说完,他朝夏德里安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片刻后,有人走过来,对夏德里安说:“莉莉玛莲阁下,启航准备已经完成,请跟我来。”

    夏德里安拢了拢军服的领口,跟着这人一路向前走,最后登上舷梯,进入飞行器内部。

    空间很大,但是人并不多,并且除了飞行员之外,只有一个荷枪实弹的小队——夏德里安扫了一眼,全是精锐。

    夏德里安进到一个里间,里面有一套备好的军装,他脱掉长裙,将军装穿好,最后扣上靴扣。

    等他做完这一切,房间微微发出震动,随即外部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夏德里安走到外边,一名军官站起身,“莉莉玛莲阁下,我们正在升空。”

    夏德里安点点头,道:“它呢?”

    军官指了指另一个房间,“在里面。”

    夏德里安:“把门打开,我要见它。”

    军官犹豫了一下,本想拒绝,抬眼看向夏德里安。

    夏德里安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这是命令。”他冷淡地说。

    片刻后,军官为夏德里安打开了门。

    房间里,一个穿着拘束服的人被禁锢在合金打制的空间里。

    夏德里安在栏杆不远处坐下,跟他打了个招呼:“呦。”

    那金发的人抬起头,用一双湛蓝的眼睛看着他,“老师。”

    “你来了。”

    卡尔帕诺山区,边境。

    叶尼涅派出的和谈使团正在翻越山脉,他们已经进入查理曼境内,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四境海峡,然后坐船前往亚历山大城。

    德米安和阿纳托利也在大部队中,德米安当了两天一夜的司机,实在累得不行,此时在后座上睡得很香,阿纳托利在前边开车。

    叶尼涅距离亚历山大城非常遥远,即使走最快的路线,也必须穿过查理曼帝国。因为此次和谈由圣廷出面举办,查理曼也做足了表面功夫,特意为叶尼涅使团开辟出一条外交通道,让使团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海峡港口。

    整个车队都开得很快,这是叶尼涅的传统,他们有一种专门的军用车,可以在冰天雪地里狂飙,每年雪季一到,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军官们就会开车在冰上比赛,一边大声唱歌一边痛饮烈酒,不少人常常因为冰层不够厚掉进水里,甚至有人为此丧命,但上边从来不管,军官们也从来不为此顾虑。

    查理曼境内没有下雪,阿纳托利将油门踩到底,然后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股淡淡的湿意传了进来,对查理曼人而言这已经是很低的气温了,但是他在叶尼涅待了很多年,这种温度几乎像是秋天。

    湿意中有一股咸腥之气,看来港口就要到了。

    前边的领路车突然一个拐弯,阿纳托利面不改色地猛打方向盘,整辆车堪堪擦着山路边缘拐了过去,因为角度太过刁钻,睡着的德米安被猛地甩到了后车座的另一端,整张脸砸在玻璃上。

    就这他也没醒,反而车窗外隐隐传来叶尼涅语的叫骂,好像是后边的司机在骂领路车之脑残,还夹杂着其他人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阿纳托利调整后视镜,从驾驶台上拿下一只水壶,打开喝了一口。

    水壶里是保温的冰水,很冷,带着微微的酒味——在叶尼涅待了这么多年,他也终于染上了北国的一些习惯,比如将烈酒埋在雪地里,喝的时候将酒瓶敲碎,把里边冻上的酒液当成冰块用。有时他会拿这种冰块泡水,喝起来几乎没有酒味,但如果是不善饮的人,几乎一小杯就会立刻醉过去。

    阿纳托利一边喝水一边开车,水壶见底的时候,他看到了海。

    整支车队如旋风般下了山,港口灯火通明,圣廷派来的船早已停在此处。外交代表上前交涉,双方很客气地寒暄起来,使团的其他成员则等在不远处。

    片刻后,消息传了过来,他们需要在原地等待半小时,半小时后,使团全员将登船前往亚历山大城。

    港口今夜特意清出了一条通道,方便使团人员往来,或许是靠近亚历山大城的缘故,这里似乎经常发生外交活动,居民们对此类行为已经很习惯,照旧进行着自己的生活。

    今晚是新年夜,路边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有小贩在沿街叫卖热红酒和锡纸包裹的烤海鲜。使团成员们大都靠在车边吸烟,很多人没有来过四境海峡,好奇地眺望着远处的海面。

    德米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家头儿不在车上。

    他下车和几个同事打过招呼,没惊动任何人,不着痕迹地四处走了一圈,最后发现阿纳托利站在不远处的路口。

    路口似乎在进行什么庆祝活动,搭着一个小小的台子,一对男女在台上表演,女人抱着一把基萨拉琴,男人正在唱歌。

    德米安走过去,慢慢听清了对方所唱的歌词:

    myloversgothumor

    我的爱人很幽默

    shesthegiggleatafuneral

    她会在葬礼上嬉笑

    knowseverybodysdisapproval

    深知世人容不下我们

    ishouldveworshipedhersooner

    早应对主心怀敬意

    iftheheavenseverdidspeak

    如果苍天也曾言语

    shesthelasttruemouthpiece

    而主代表最终真理

    everysundaysgettingmorebleak

    每场礼拜都愈加冷酷

    afreshpoisoneachweek

    新的毒物周周孕育

    wewerebornsickyouheardthemsayit

    我们天生罪孽人们这么说起

    mychurchoffersnoabsolutes

    我的教义里没有绝对真理

    shetellsmeworshipinthebedroom

    但主告诉我时刻都要祷告

    theonlyheavenillbesentto

    对我而言真的天堂

    iswhenimalonewithyou

    就是与爱人相依

    iwasbornsickbutiloveit

    我天生残缺但我乐意

    commandmetobewell

    圣谕令我须成完璧

    ……

    歌声中,德米安碰了碰阿纳托利,小声地问:“头儿?”

    阿纳托利像是刚回过神似的看着他,“怎么?”

    “这是关于神谕信仰的歌吗?”德米安问,“没听过,还怪好听的。”

    阿纳托利摇了摇头,“这是一支情歌。”

    “情歌啊。”德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什么,头儿,我们走吧?”

    他说着往不远处看了看,“我看差不多要准备上船了。”

    阿纳托利:“好。”

    他们一同走向不远处的大海,船上的风帆已经涨满,在他们身后,歌声依旧悠悠地传来——

    somethingmeatyforthemaincourse

    圣桌上的血肉

    thatsafinelookinghighhorse

    是我高大英俊的爱人

    illworshiplikeadogattheshrineofyourlies

    我会像只忠犬将你的谎言奉若神明

    illtellyoumysinssoyoucansharpenyourknife

    供诉我的所有罪孽你大可磨刀霍霍

    offermemydeathlessdeath

    赐予我永生的死亡

    nomastersorkingswhentheritualbegins

    世间再无君主一旦仪式开始

    thereisnosweeterinnocencethanourgentlesin

    我们犯下的罪不过是无辜者的温存

    inthemadnessandsoilofthatsadearthlyscene

    满布疯狂之下漫撒悲土之间

    onlytheniamhuman

    彼时我才是你们所谓的正常人

    ……

    使团成员在歌声中上了船,轮船驶向远处的海岛,岛上似乎点着灯火,能看到些许星星般闪烁的火光。

    又或许,那些火光是开满圣城的玫瑰。

    今夜灯火点给信神的人,也点给不信神的人,开满圣城的冬季玫瑰亟待采摘,向所有人平等地怒放。

    波涛拍打着船身,远处有钟声悠悠传来。

    那是新年的钟声。

    在波涛的另一边,沃克沃斯港口。

    今天是新年夜,一向军容整肃的帝国军队也稍稍放松下来,女人们聚在露台上喝酒,黑尔佳率先趴下,不多时便鼾声如雷,利兹大声嘲笑着长官四仰八叉的睡姿,紧接着也醉了过去。

    帕特雷西亚酒量最好,即使喝得最多,也始终保持着清醒,她背上趴着明斯特,小姑娘不擅长熬夜,早早就睡着了,睡得口水横流。

    帕特雷西亚安然地站起来,一边哼着一支童谣,一边将醉鬼同事们拖回房间。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明斯特微微醒了一下,揉着眼睛问:“妈妈,怎么了?又开始打仗了吗?”

    “没什么,继续睡吧,明斯特。”帕特雷西亚温柔地说,“新年快乐。”

    在波涛的对面,亚历山大城。

    “女士,您该休息了。”护士推开门,“您的身体不适合熬夜。”

    “等一等。”加加林那站在窗边,轻声道:“我想听完新年的钟声。”

    响彻城市的钟声里,潘逢声端着一只药碗,走进贺唳的书房。

    “各家掌柜都已经回去了。”他将药碗放在贺唳面前,“众人都同意,今年朱雀坊不开年祀,至于之后作何打算,一切都等你回广州,听过本家的主意再定夺。”

    贺唳嗯了一声,依旧埋头打算盘,他指了指面前的一摞账簿,“这是刚算完的,明天你给林记送过去。”

    “晓得了。”潘逢声叹了口气,“歇会儿吧祖宗,过年了。”

    “过年了?”贺唳闻言抬起头,缓了缓,这才意识到,窗外回荡着阵阵钟声。

    他端着药碗走到窗边,挑开竹帘。

    “今年没有烟花。”他突然说。

    “是啊,没有烟花。”潘逢声走到他身边,“虽然是停战期间,但战争远没有结束,谁也没有看烟花的心情。”

    “你想看烟花吗?”他看向贺唳,“我记得库房里还存着点,想看就把它放了。”

    贺唳摇了摇头,将药一饮而尽。

    他把药碗递给潘逢声,道:“新年快乐,二十八房。”

    潘逢声接过碗,笑了:“新年快乐,贺郎。”

    最后一道钟声响起的时候,纳尔齐斯回到了朱雀坊。

    林记掌柜和伙计们对他都很尊重,一早便给他准备好了住处。

    纳尔齐斯上楼,回到房间,房间里光线很暗,竹帘卷了上去,勉强能看到远处街道上的几盏灯笼。

    这是个没有焰火的新年夜。

    纳尔齐斯在窗边站了片刻,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林连雀寄给他的信。

    林连雀这个闷骚的,寄信就寄信,还在信里搞机关,纳尔齐斯将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了上百遍,最后才突然发现,不止是信纸里写了东西,信封的内侧也有字。

    应该是事先在纸上写了字,然后将纸折成信封再封胶,如果读信的人没有把这封信读上很多遍的话,不太可能会发现信封内里还写了东西。

    信封已经被仔细地拆开了,纳尔齐斯借着窗边的月光,再一次读起纸上的文字。

    那是一首诗——

    我的爱人

    今夜你又在梦中沉默

    你的唇边有一枚

    吞咽石榴遗留的果核

    我从香气深处想起在亚历山大城

    你曾询问

    何时能目睹焰火

    我说在北国

    无数个吻也无法抵达之地

    炮火在天上

    变成金红的河

    星光坠落

    我的爱人

    在梦中

    我无数次见到自己的肋骨点燃

    被你被月色

    今夜

    现实从梦的深处走来

    血带着你的嘴唇的滋味吻我

    我的爱人

    请再饮一壶碧螺春茶吧

    我永眷你眼中闪烁着火光的沉默

    再饮一壶碧螺

    不必怀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