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小区外,靳怀潇没有门禁卡,果然被拦了下来。
“我找一栋1702住户,家人出了点事情。”
门卫按部就班说:“那您也得跟对面联系,让人家出来接您,我们物业也有自己的规矩。”
“家里现在只有个孩子,她晚上出来也不安全,您这边通融一下可以吗?”
“先生,很抱歉,得您找人出来接您。”
靳怀潇只能给乔乔打电话,小姑娘担心喻瓷,硬是熬到现在还没睡。
乔乔嘴甜,每天上下学回来都会跟门卫打招呼,物业上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她稚声稚气解释,加上她年龄小,独自出来也不安全,门卫最后放了靳怀潇一马。
他将车停在小区外,等电梯的功夫,靳怀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到这里的时候他就一直觉得晕乎,身上一股寒意,心里不安。
电梯到了一楼,现在凌晨一点多,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到了十七楼停下,一户两家,靠左的就是喻辰家。
靳怀潇按了门铃,乔乔趴在面板上看到靳怀潇的脸,又连忙将门打开。
“叔叔,你来啦。”
她还穿着睡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抱着自己的小熊站在门口,小脸上没笑,明显看出来不安。
毕竟还是个孩子,家里只有她和喻瓷,从来没听到过喻瓷崩溃的哭,她不敢问,也不敢睡觉,只能等靳怀潇来。
靳怀潇鼻头酸涩,进门换鞋,蹲下身揉揉乔乔的头发:“姑姑还在哭吗?”
乔乔摇摇头:“我没听到声音,我不知道。”
靳怀潇抱起乔乔,将小姑娘送去了她自己的房间,“乔乔睡吧,叔叔去陪姑姑。”
乔乔抱紧小熊,问他:“叔叔,你跟我姑姑吵架了吗,是你把她气哭了吗?”
靳怀潇给她盖被子的手一顿,随后闷声应下:“嗯,可能是我吧,可能是我惹她不开心了。”
乔乔瘪瘪小嘴,忽然打了他一下:“我姑姑以前都不哭的!是不是你当年惹我姑姑生气,现在还没哄好她!”
她一直觉得靳怀潇和喻瓷有矛盾,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靳怀潇也没解释,替乔乔掖好被子,“我去跟她道歉,哄好你姑姑,乔乔睡觉吧,五一带你去玩,好不好?”
乔乔认真叮嘱:“你一定要哄好我姑姑。”
靳怀潇应了声:“嗯,一定,睡吧。”
乔乔闭上眼,小姑娘熬了这么久,生物钟早就敲锣打鼓了,家里一有大人,放下心后很快睡着。
靳怀潇按灭灯,小心关上门,对面就是喻瓷的房间。
他在门前沉默了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等待的这十几分钟对他来说格外漫长,他不断去猜她现在还在哭吗,到底为什么哭,是不是和他有关系,以及——
她想不想看到他,会不会觉得他又管她?
顾虑太多,在工作上一向果断,能迅速找出设计方案的破绽并加之改正的人,在感情上却像个缩头乌龟,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可所有的顾虑都在不安和担心中消散,不管怎么样,他得确认她的情况。
靳怀潇抬起手,指节轻叩房门。
“喻瓷,你睡了吗?”
里面没人回应。
这股寂静让他不安,喻瓷睡觉很轻,按理说家里进来了人,他又和乔乔在客厅说了话,刚才还敲了门,换做以前的喻瓷一定会醒。
可她不回应。
靳怀潇低声说:“乔乔说你情绪不好,我来看看,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还是没有回应,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慌。
靳怀潇握住门把:“喻瓷,你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他给了她十秒的时间回话,也没得到她的回应。
靳怀潇推开门,墙上的电影已经放完,又跳转回到电影封面。
《thestarsareforyou》,一部二十年前的电影,十年前重映的时候,他和喻瓷一起去了电影院,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
屋内没开灯,只有投影仪里暖黄色的光铺下,床上隆起一处,浅粉色的被子下露出一点栗色发梢。
靳怀潇关上门,俯身掀开一角被子,喻瓷头发凌乱,这个天气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只能捂出一身汗,她也跟没感觉到热一样,死死拽着被子跟他对抗。
她的脸被头发挡住,看不清表情。
靳怀潇用了点力:“喻瓷,你会喘不上气的。”
喻瓷跟乌龟丢了壳一样,死活就是要跟他对着干,脑袋窝在被子里不出来。
挣扎之中,她的头发散了些,靳怀潇看到她侧脸绯红,贴在脸侧的头发湿漉,不知道是被眼泪还是汗水浸湿,只是很快,她又将被子盖了回去,把自己裹起来。
她闷了多久了,在他来之前,她就一直这样吗?
靳怀潇松了劲儿,呼吸不稳,看她缩回自己的乌龟壳。
屋里有很长时间的安静,静到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颤抖的呼吸。
床边陷下一块,喻瓷窝在被子里,感受到他在身边坐下,她不想开口,因为一开口就能暴露自己哭到沙哑的声音,哭久了只觉得脑子也沉沉的。
无光的被子里闷热,但能给她安全感,就像过去这么多年,只需要窝在里面哭一会儿,她很快就能活过来。
可这次,靳怀潇是个变数。
“喻瓷,你还记得我们大二寒假一起去了陇江吗,当时下雪了,山被封了,我们在山里的农家住下,那时候气温到零下十几度,你晚上睡觉一直喊冷,我给你暖脚,抱着你睡,到后来你又喊热,一晚上踢我好几次。”
“可我没放开你,我知道你离开我的身边,一定会着凉,过去你总觉得我管你太多,我并不是一定要管着你。”
“你十六岁就来我身边了,十九岁就和我在一起了,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喻瓷,我不否认你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总想照顾好你,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可你也不仅仅是责任。”
他那次摔门回家后,不断去想她的话。
她情绪崩溃,推他骂他,以为他催她就医只是为了负责。
因为她的青春都给了他,喻瓷为他做的一点不比他给她的少,所以她觉得,不管爱不爱,他都会负责。
靳怀潇俯身,扯住被子一角,他小心试探用力,感受到她的较劲儿,但这次不如刚刚那样用力,她松了很多力气。
他小心再小心,一点点扒开她用来当壳的被子,露出那张小脸。
靳怀潇拂开她面上的发,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眼眶红透,泪痕还挂在脸上,羽睫濡湿,额头汗涔涔的。
他捧住她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的脸侧,虚虚拢着不敢用力,“喻瓷,不管当年到底因为什么和我分手,没照顾好你就是我的错,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生病了……”靳怀潇跟她额头相抵,泪花从眼眶砸下,小声求她:“你有没有看病啊,可以告诉我吗?”
喻瓷感受到一块微凉的东西咯在脸侧,她侧眸看了眼,发现那是枚戒指。
靳怀潇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枚银戒,款式简约。
她以为他早就扔了的戒指,那是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喻瓷用攒了一学期的钱送的,一对情侣对戒,她也有一枚。
喻瓷交付十足的信任,送出了这对戒指,那时候的她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分手。
靳怀潇喉结滚动,倏忽蹭了蹭她的额头,像他们还没分手那样:“小瓷,说话好不好?”
距离太近了,喻瓷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柠香,还有沐浴露的气息,他好像来之前刚洗过澡。
喻瓷忽然闭上眼:“靳怀潇,我明天要上班,想睡觉了。”
她以为这样他就会走。
可他没走。
靳怀潇在地板上坐下,喻瓷就躺在床边,他转而握住她的手。
喻瓷睁开眼,冷声问:“你不走?”
靳怀潇低声说:“你知道的,逃避不是问题,小瓷,乔乔也发现你不对了,你以为喻辰哥和今眠姐不会看出来吗?”
喻瓷:“我没病。”
“你生病了,你需要看病。”
“靳怀潇,你对前女友这么上心干什么,我以后也是要结婚的,你只是在打扰我。”喻瓷面无表情。
靳怀潇的侧脸枕在床边,与她面对着面,呼吸交缠在一起,就像他们还在共枕一样,“我知道,阿姨催你结婚,是吗?”
喻瓷皱眉:“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靳怀潇看着她说:“我有房有车,无贷款欠债,存款足够维持我们的生活,并且我有赚钱的能力,工作稳定且处于上升期,我脾气不错,无暴力倾向,个人没有恶习,除却应酬外不会喝酒。”
喻瓷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不想知道这些,你可以走了。”
靳怀潇没走,他声音很平静,可从那股平静中,又能听出些柔意来。
在她的质疑中,他低声说:“如果你要结婚的话,我觉得我是合适的。”
喻瓷觉得他疯了,她忽然坐起来,似乎要掩盖什么,所以声音格外大。
“你有病吧,当年是我甩的你,你,靳怀潇。”喻瓷指指靳怀潇,又指指自己:“你被我甩了!”
靳怀潇坐直身子,颔首道:“嗯,我知道。”
她甩他这件事,他们所有的共同好友都知道。
喻瓷一阵恼火:“靳怀潇,不是上了床我就得活该被你套一辈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早就分手了!我甩的你,你还上赶着找我?你都不生气,不恨我?”
“我生气。”靳怀潇说。
喻瓷无意识捏紧了被子,心跳空了一拍,忽然就想笑自己。
他肯定生气,她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怎么可能不生气?
可还不等她说话,靳怀潇主动开口:“我气过,但没恨过你,我只是不理解,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
喻瓷有一瞬间愣了。
他说……都可以改?
这么低声下气的话,是他会说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喻瓷,人不能永远原地打转,朝前走,还是往回退,总要有个决定。”
靳怀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银戒,戒圈上两个字母的轮廓依旧清晰,他过去空了那么多年的心,在看到她的时候,春雨倾盆而下,慢慢填满整个心房。
他没办法丢下她向前走,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也不想再原地守着那个空旷的家。
所以他选择往回走。
“我过去没照顾好你,你这么小气,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我还是想说——”
靳怀潇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摊开喻瓷的手,将那枚戒指放进她的掌心。
“小瓷,如果你要结婚,请考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