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画中画入画见画女 谢以令上身往后一仰……
时间一分分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谢以令始终没有进入画中。屋内愈发安静,他心里难免等出几分焦躁来, 越想睡着却越睡不着。于是干脆睁开眼,发现左右两侧皆已空荡荡。
南宫赐呢?难道他们已经进入画中了吗?不对,之前顾桓之进入画中的时候, 分明是趴在桌子上的。
谢以令起身看了眼墙上的画,心里思索着:或许, 这就是真迹跟赝品的区别也说不定, 毕竟整个过程里, 他确实没听见一点走动的动静。
谢以令看了眼对面的床,范裘金中了他的灵咒,还安静地躺在上面,只是原本守门的阿四, 不知为何没了身影。他走到门口一看,发现门口被人打开一道缝,南宫赐布下的结界还在。
阿四应该是自己开门跑了出去。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中, 谢以令就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地不认同。阿四如今的心智早已不是几岁的孩童,分得清事情轻重, 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他绝不可能轻易离开。
所以, 现在是南宫赐跟顾桓之进入了画中, 而他却没能成功进去,阿四也被什么事引开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画卷这次似乎并不打算让谢以令进去。
屋外有南宫赐的结界,短时间内, 范裘金被控的事情不会暴露。然而谢以令心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安。他回头,再次看了眼墙上的画,没发现什么异样,转身决定出去找阿四。
酒楼里彩灯悬挂,灯火通明。不过客人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从虚无坐席到只有寥寥几人醉趴在桌上。
一楼只有一名眼生的店小二靠着柜子前打盹,忽然,他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下从瞌睡中清醒,上前提醒其中一人道:“客官,轮到你了,还请随我上二楼。”
那醉沉沉的客人一听,迷离的双眼顿时清明不少,连连笑道:“好好好,可算是等到了。”
谢以令下楼时与两人擦肩而过,闻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他皱了下眉,环视四周,并没有看见阿四。
走到门口时,谢以令抬头望着天,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天黑如漆,似乎永远也不会亮。他暗中使了个灵咒出去找人,谁知灵咒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
“奇怪,”谢以令盯着回到掌心的灵咒,疑惑道:“怎么寻不到阿四。”
“这位客官,”先前那位送客人上楼的店小二走了过来,“夜这么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要是想买什么东西的话,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谢以令迅速收起灵咒,鼻间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儿。他皱了下鼻子,转身见店小二微弓着腰望着自己,黑色的瞳仁相对眼白,似乎有些过于大了,看久了竟觉得瘆人。
谢以令不说话,打量着他的表情,店小二等了一会儿,并不因被客人冷落感到尴尬,好声好气地再次道:“客官要是想吃什么肉喝什么酒,只管招呼一声,我们马上端上来。”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酒?”谢以令终于屈尊降贵似的开了口。
“诶!我们这儿酒可多着呢!”店小二见他回话,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有醇香的梨花酒,清香的桃花酿,甜香的荔枝醉,客官想喝哪种?”
谢以令绕过他,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桃花酿。”
“好嘞!客官且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打来。”
一楼此时除了谢以令,还剩三个人,都是各占一张桌子。
一名离窗较近,盯着漆黑窗外的年轻女子,一名不停吃着菜的瘦弱书生,还有一名自饮自乐的白眉老者。
店小二很快上了酒,细心地为他倒上,然后才离开。
谢以令面不改色地看着桌上的酒杯,没打算喝。跟南宫赐千杯不醉不同,他是个半杯倒的酒量。只是不知南宫赐他们何时出来,自己现在又进不去……等等。
谢以令看着面前的酒,忽地想道:如果喝醉了,昏睡过去,是不是就能进入画中了?
他刚把手放到酒壶上,忽然听见一旁桌上的人道:“谢公子,怎么要了酒却不喝?”
谢以令心头一沉,这道声音,是白折。他扭过头,旁边桌上放着几盘动过的菜肴,看得出白折是一直坐在这里的,可是谢以令却几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我拿上去喝。”谢以令对他笑笑,心里警惕了不少。
白折也笑了下,拿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嚼着:“那两位公子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谢以令扫了一下四周,想起阿四的话,决定诈他一下,便将身子凑过去,低声道:“他们为什么不在,白公子比我更清楚吧。”
“嗯?”白折夹菜的动作停顿下来,“此话怎讲?”
“别装了。”谢以令冷下语气,“我早发现你的身份了。”
对面的人神色自若,垂眸放下筷子,再抬眼时,眼中多了几分戏谑。
“那谢公子说说,我是什么身份?”
谢以令猛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倒春山居事》的画师,我没说错吧。”
白折忍不住笑出了声,轻拍了两下手掌:“谢公子真是太会抬举我了,我若是有此画技,何至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谢以令一把抓起他的手:“是吗?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这么厚一层茧,不像是练剑练出来的。还有,画师常年沾墨,你的身上正有一股墨味。”
前半句纯属是他胡扯了,白折的双手上几乎没什么茧子,十指粗细适中且带着一股秀气。被抓着手腕的白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明白过来谢以令是在胡搅蛮缠。
“谢公子,你……”
谢以令不等他说话,直接手上一使力,提着白折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拽得从桌子里离开了。
白折一脸无辜又无奈地被提拽过去,腿部撞到桌子,发出不可忽视的声响,“谢公子非要如此?”
谢以令另一只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襟,低头看着他:“你为什么没有让我入画?”
白折摇了摇头:“谢公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入画,我根本不知道。”
谢以令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用的什么阴邪鬼术?这点伎俩,我上辈子就用过了。”
白折脸色变了一下。“是吗?”他愣了两秒,忽然缓缓笑了,“那谢公子一定知道解法了,怎么还来问我?”
谢以令手心蠢蠢欲动的灵咒正要冲出去,忽然肩上搭了一只手。他回头,看见是靠窗那桌的女子。
女子面上带着青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看似多情却无情的双眸,她冷盯着谢以令道:“这位公子,未免太吵闹了些。若是要打架,还请出去打。”
“就是啊!”另一边一直在吃菜的瘦弱书生也跟着抱怨:“吵死人了,吃个饭都不安宁。”
“咳咳!”最远处的白眉老者冲店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再来一壶酒!”
店小二很快端着酒上来,路过剑拔弩张的两人,看也不看一眼。
谢以令抖了下肩,将女子的手抖下去,心里对这位突然正义出面的女子留了个心眼,“姑娘,打架这种事你还是离远点,刀剑无眼。”
女子道:“那你的刀剑呢?”
谢以令:“……”
差点忘了,他的佩剑不送现在都还没找回来,不知道丢在了何处。
南宫赐那里应该是没有的,有的话早就给他了。
“刀剑自然是有的,”谢以令看了眼她,又看了看白折,“就看白公子配不配合了。”
三人僵持着,谢以令不肯松手,白折不肯松口,那女子则看戏似的盯着他们。直到店小二过来,对白眉老者道:“客官,轮到你了。”
谢以令心里突地一跳,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一行人进入见春楼时已是夜晚,从第一次进画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了,可外面仍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见春楼还亮着。
谢以令当即松开白折,几步跑到门口看了看。
果然,外面的天跟他之前看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白眉老者已经跟着店小二上了楼,谢以令慢慢转过身,冷声道:“是你做的。”
一声嗤笑从白折口中发出。
“这时候发现又有什么用呢?”他一挥手,一片墨色灵力打来,谢以令抬手用灵力化出结界挡下。
白折手中出现了一只毛笔,只见他手指翻转,毛笔在他手上悬浮着滑动。
白折画完,口中念道:“去——”
水墨中钻出一条巨蟒,张开骇人的獠牙朝谢以令咬来。
谢以令召出符链,正要将巨蟒捆住,一旁的女子突然出声:“够了!”
巨蟒霎时停住,僵着身子在半空一动不动,看起来莫名有些滑稽之态。
白折道:“你要阻止我?”
女子道:“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把他带到那里去。”
谢以令听了,道:“我人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商量,不太好吧?”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早看出你们是一伙的了。”
“哦,”白折道:“那我应该夸一句,谢公子你眼力真好了?”
比起磨蹭多话的白折,那女子显然更加雷厉风行,她出手迅速,身形极快地闪到谢以令面前,想抓住他的肩膀。
谢以令上身往后一仰,道:“男女授受不亲。”
女子面纱下那张脸似乎扭曲了一下,“管你是男是女,你的命,我要定了!”
第52章 画中画入画见画女 “是你吗?南宫赐,……
谢以令避开她的攻势, 瞅准时机往门口跑去。符链逆着方向朝女子猛力一击,他没收着力道,直接将女子震飞了回去。
白折在后面接住女子, 口中不忘奚落一句,“原来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谢以令没时间听他们变相吹捧,出了见春楼沿着街道一路快跑。离远了见春楼, 最后一丝光亮也无,他似踏入了一片无边无底的不测之渊。
身后, 那女子与白折不知为何没有追上来。
就在他打算接着之前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想下去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阿四的声音, “谢辞哥哥!”
谢以令心头一喜,连忙向四下看去,“阿四?你在哪儿?”黑暗中,他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随着距离声音也愈大,最后停在他面前。阿四一把抱住了他,“谢辞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阿四, 你去哪儿了?不是叫你在屋里看着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四紧紧抱着他不放,“因为有坏人,谢辞哥哥, 就是之前我们见过的那个人。他有一支笔好厉害,画什么就出来什么。他还想闯进屋里, 我为了赶跑他, 就出来了。结果被他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现在才逃出来。”
谢以令摸了下他的头,来不及安慰,问道:“奇怪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
阿四松了手, 仰起头看着他,“谢辞哥哥我带你去,我还发现了那个地方跟画卷有关系,上面也画了一座奇怪的山。”
奇怪的山?谢以令心里揣测,莫非是那倒春山?
他让阿四赶紧带自己去。两人夜间视觉极佳,周遭虽无灯光却并不影响行走。很快,他便到了阿四所说的奇怪地方。
是一处巷子尽头。
阿四指着那巷子道:“谢辞哥哥你看,那墙上就有画。”
巷子的墙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表面粗糙且凹凸不平。谢以令用灵力照亮那面墙,发现墙上画的跟酒楼挂着的那幅内容一样,都是枯败调零的倒春山景象。
突然,谢以令感到脚下一震,随即周围迸出数道光芒。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一道诡异阵法中。
“阿四!”谢以令大喊了一声,却见阿四站在阵外,对他似笑非笑,竟是一副全然陌生的神态。
“玩阴的?”谢以令差点被气笑,“我本来就要入画,何必大费周章呢?”他说完,底下法阵启动,周身顿时感到一阵挤压的疼痛。
谢以令被法阵强行推着前行,一头撞在了巷子墙上,没了意识。
*
“谢辞,谢辞,醒醒。”
头顶落下一道熟悉的声音,褪去重逢那时冻人三尺的冷意,显露出原本华丽低沉的声线。
谢以令一听,当即挣扎起来。他的双眼像第一次进画卷那样黏在一起,睁开很费劲。但他还是奋力撑起身子,一把扑在南宫赐身上。
“是你吗?南宫赐,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南宫赐的手覆在他双眼上,施了一道灵力。下一刻,谢以令轻松地睁开了眼,看见南宫赐脸上少有的惊讶神情。
“什么真的假的,”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睡了一觉,怎么还睡傻了。”
“这是哪里?”谢以令脑中一空,愣愣地问了句。
“画中。”南宫赐给他解释,“我们进来后,你一直在昏迷。”
谢以令盯着他,试图从一些细微的神情中找出他并非南宫赐的证据。
南宫赐任他盯着看着,最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把他推开坐了起来,“要不然,我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谢以令第一反应是看向他腰间佩戴的碧落,“画中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变幻出来,这算不得证。”
哪知南宫赐抬起手腕,用法术催动鬼契,一根红线出现在两人之间。他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口诀,然后捏了自己手腕一下,谢以令跟他同时感到轻微的疼痛。
鬼契是没办法作假的,它既不能上碧落,也不能下黄泉,只能在真实的浩荡尘世间生存。
知道眼前的是真正的南宫赐,谢以令摸了摸鼻子,“哦。”
他站起来,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你怎么学会鬼契的?”
南宫赐收了鬼契,起身道:“你留下来的那本书。”
谢以令恍然大悟后,又有些匪夷所思,“你不仅偷看,还偷学了?”
南宫赐没什么所谓道:“学了。”
谢以令昏迷的时间,他趁机熟悉了周围地形,这时他便带路往前走去。
谢以令边走边拱了他一下,扬了扬眉,语气带了几分调侃道:“看不出来啊扶风道长,竟然也学会这些旁门左道了。”
南宫赐眼神微暗,看不出什么意味,“倒春山到了。”
“这里就是了?”谢以令抬头看去,眼前之景,跟画卷上一模一样。走近了,才看清地面上确实是头颅,一颗颗挤挨在一起就像是破土而出的蘑菇。周遭怪石参差,似藏有野虎猛兽。
“好大一股腥气。”谢以令皱眉,看向南宫赐:“之前我们应该就是被埋在这里吧。”
南宫赐点头,道:“进去看看。”
一进入倒春山,谢以令便明白先前那股腥气为何如此浓重。倒春山外边最下面是荒凉的黄土堆,愈往山里,山路崎岖,道间白骨散乱持续了一大段路。
谢以令不慎踩中,连忙移开,地面的白骨瞬间碎成了粉末。
“这一路走来,有多少白骨了?”谢以令沉声道:“不像是山,到像是一处乱葬岗。”
“这些白骨何故在此,又是谁人所为,估计到了里面就知道了。”南宫赐说着,用碧落替他拨出一条路。
谢以令走上去越过南宫赐,又回头拍了拍他:“诶,南宫赐,这里阴气如此重,不如我们找一处空地,随便招个孤魂野鬼出来问问?”
南宫赐应了一声好,谁知这倒春山看着大,竟寻不到一块好地。两人走了许久,眼前除了白骨还是白骨。
谢以令的耐心在看见前面一堵拦路时白骨墙告罄,他直接一掌打去,白骨墙轰然坍塌,露出后面的墓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坟墓,他面上刚要一喜,突然半路神情一变,“南宫赐,不对劲。”
坟墓处赫然是谢以令先前撞见的阵法!
似乎察觉到有人闯入,一道邪力凭空打来,两人均被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什么阵法?”谢以令正说着,突然几枚形状、大小如棋子的玉石朝他射来。他迅速躲过,催动灵力打向坟墓。
阴风骤起,一女子白衣如雪,乌发如墨,出现在他们面前。发丝遮住她上半张脸,只能看见她形状姣好,颜色血红的唇。
谢以令第一眼以为是见春楼的面纱女子,仔细一看,发现并不是同一人。他与南宫赐不约而同相互一看,不知这女子来历,便想套些近乎:“那个,姑娘,有话好好说——”
说话间,一枚玉石倏地射来,击中他手腕,霎时留下一个浅浅的坑印。
“姑娘,”谢以令呲牙皱眉,揉了揉疼痛处,“我们是仙门中人,只是想来查一些事情,无意冒犯啊!”
南宫赐走过去,托着他的手背,仔细看了看受伤的地方,面色微沉,用灵力替他缓解疼痛,消磨了痕迹。
女子却不听他们的解释,“擅闯我禁地者,死!”一股阴风袭来,吹起她额前的头发,露出细弯眉毛下,左眼赤红,右眼银白的一双鬼魅异瞳。
万千玉石悬在半空,包围住两人,蓄势待发。风倒向谢以令那方,玉石也紧跟着宛如密集的骤雨打落。
地面上接连响起“噼啪”声,碧落挥舞间,则是清脆的“叮铃”声。
谢以令飞快甩动符链,只闻破空呼啸,不见符链真影。快如盾墙,玉石打不穿,攻不破。
胜负很快分晓,南宫赐注入灵力到碧落身上,一剑斩去,竟然将那坟墓直接劈成了两半。
谢以令心里想着罪过罪过,手上动作却没停,符链当即飞过去囚住了女子。他语气比先前严厉不少:“说,你是何人,为何帮着那白折在画中害人?”
“你们,你们对我哥哥做了什么?!”女子一听“白折”二字,反应极大一听。原本姣好的面容崩开一道裂缝,隐约可见里面被火烧过的痕迹。
“原来你们是兄妹。”谢以令道:“只可惜,为兄作伥,也罪该万死。”
南宫赐道:“你是鬼魂。”
女子道:“是又如何,你们仙门中人,还要管阴间的事吗?”
谢以令抱臂冷笑:“阴间鬼害阳间人,你说我们该不该管?”
白娍抬起头,瞪向他,“谁说我害人了?”
谢以令反问道:“你没害人,那这些满山白骨从何而来?你没害人,又为何要对我们出手?”
女子默了一瞬,道:“这山上的白骨与我无关,至于你们,谁知道你们来这里有何居心。”
谢以令看了一眼南宫赐,南宫赐接话道:“你身上煞气虽比寻常野鬼浓烈些,但确实不是厉鬼。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在画卷中?”
女子挣了挣,发现没办法挣脱符链,很是识时务地回答:“我名白娍,这是我哥哥给我建的墓地,画卷也是哥哥为了保护我所为。”
谢以令道:“你所谓的保护,就是害得他人丢失性命吗?”
白娍咬了咬牙,“你们根本不懂!这些都是画,根本不是真的。白骨,死人,全都是哥哥画的。鬼魂不能长时间待在阳光下,所以哥哥才为了我,特意画了这幅画,创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
第53章 阵里阵设阵引阵师 谢以令道:“南宫……
谢以令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发生的都是虚假的?你连画都出不去。”
他抬手点了点地上的阵法,“这个阵法虽然可以让我们无法靠近你,但同时也会让你无法离开阵法覆盖的范围。如果你哥哥真是为了你好, 为何要把你困在这一隅之地?”
身上的符链灵气太盛,白娍不过鬼魂之躯,接触的地方灼烫不已, 她满脸痛苦,替白折辩解道:“哥哥法力不够, 只能如此。”
担心再囚下去, 白娍会撑不住魂飞魄散, 谢以令抬手收回了符链。一获自由,白娍立马想退后远离这两人,无奈精力消耗太多,刚一动就软绵绵地要往地上倒。结果半路被南宫赐一道灵咒再次缚住, 不得不再次绷直了身子。
谢以令见她没办法再动,走上去查看了一番坟墓周围的阵法,问:“这阵法是谁设下的?”
白娍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南宫赐不跟她多言, 操纵灵咒让她往前移动了一段。接着举起剑,剑尖离她的喉咙只有一指距离。
白娍神情一畏,想往后仰避开碧落, 偏偏被灵咒困住,动弹不得。
谢以令又问了一遍, “阵法是你哥哥设下的吗?”
白娍用力咬着唇, 摇了摇头,说:“不是。”
谢以令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实话吗?不是你哥哥,那是谁?”
白娍瞪他一眼,“我现在这样, 有必要说谎?”
谢以令一想也是,何况南归天阁让人吐真言的灵咒并不是没有。现在比较棘手的,便是地上的阵法了。
他认真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后,才问南宫赐,“你对这阵法有印象吗?”
南宫赐细看后,摇了摇头:“大概并非书上记载的法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阵法诡奇,不属于仙门。”
谢以令还欲再靠近阵法一些,被南宫赐拦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就看看。”谢以令说完,又看向暗自跟灵咒斗争的白娍:“白姑娘,你应该不是人吧。”
白娍眼神微妙:“这位公子,我都死了,当然不是人了。”
“我是说,你的真身。”谢以令捡起地上一枚白玉石看了看,往上空一抛,又随手接住。
白娍嘴硬道:“你什么意思?”
“你还是告诉我们最好。”谢以令好言相劝:“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有办法知道。不过,我想,选择权在自己手上,可能会更好。”
白娍低下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黑白两种颜色对比太过明显,组合在一起有一种不协调的怪异。她沉默些许后,笑了一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忘了说,”谢以令指间把玩着那枚玉石,语气有些骄傲:“我们是南归天阁的弟子。”
“南归?”白娍微愣,“原来是南归天阁的人。也难怪能够看出来。我的确不是人,而是这山上的玉石成精。”
谢以令诧异道:“玉石精?”
“怎么?”白娍抬起素淡的眉眼,“莫非名门的仙君,看不起我们这种山野精怪?”
谢以令不背莫须有的罪名,否认道:“没有的事。白姑娘,我们此次来是有事相问。”
“这就是你们问事的态度?”白娍挣扎了两下,却只是无能为力地耸动了肩膀。
谢以令对南宫赐道:“师尊,给她解开吧。”
南宫赐抬手给白娍解了灵咒。
白娍全身一松,到底撑着身子没让自己倒下去,“但问无妨。”
谢以令盯着她的脸:“我们想知道,关于这幅画的事。白折是否操控了见春楼老板,是否有客人进入画中,进来后你们又对客人做了什么。”
白娍表情莫名有些羞意,“我不过是让他们买些蜜饯果脯罢了,这也不行?”
“你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南宫赐忽然道:“是双胞胎吗?”
“对。”白娍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问:“怎么了?”
“这么说,白折也是玉石精了。那你是怎么……”谢以令顿了一下,换了种说法,“变成鬼的?”
这话一问出口,附近忽然起了风,稀疏的几根野草被折断,发出几声咔嚓的轻响。白娍的脸色阴沉下去,鬼气一刹之间从她身体里钻出来。
谢以令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问南宫赐,“我是不是触碰到了她的禁忌?”
南宫赐挡在他身前,碧落发出极具威压的光芒。然而,不等白娍有所动作,她脚下的阵法突然震得地面一阵猛烈的颤抖。
整座倒春山都开始颠动,谢以令脚下的土地裂开蛛网一样的缝,他连退几步,在掉下去之前,被南宫赐从背后接住。
“画卷要坍塌了。”南宫赐语气冷静。他把碧落一甩出去,打算御剑离开这里。
谢以令靠着他的肩维持平衡,“塌了我们应该就能出去了。”
白娍那里已是骤风狂舞,她被困在阵法中痛苦不堪,身体里这段时间好不容易蓄养回来的法力,正在一缕缕流失。
她心里涌出一股慌乱,又是这样!每次这个阵法一启动,她就会失去几乎所有的法力。
“救我。”
白折忽然朝着谢以令的方向喊了一句。
谢以令心里略微有些复杂,假若白娍如她所说的确没有害人,说不定他当真会出手救一把。只是眼下,他跟南宫赐两人都被阵法逼得节节败退,自身难保,更遑论救一只鬼。
南宫赐尽力以灵力御剑,在飞到半空时,被阵法迸出的一股力量打中。剑身歪斜摇晃,极速往下降落。
离开画卷的最后一秒,谢以令看见白娍周身燃起了火焰,她那张雪白的脸迅速失去了水分,像是与树根分离,枯死许久的树皮。唯有一双异瞳,紧紧盯着他。
眼前的眩晕感消失,谢以令从一个昏暗的世界,进入另一个更加昏暗的世界。
他朝周围叫了一声,“南宫赐?”
“我在。”南宫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牵住了谢以令的手。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谢以令一抬头,看见远处的光亮,明白过来,他们在距离见春楼附近的街上。
南宫赐握紧了他的手,说道:“走,回酒楼。”
谢以令边走边说:“那个白折有同伙,是一名神秘女子,我先前跟他们交过手,实力不小。尤其是白折,他的武器比较特别,是一支笔。”
南宫赐皱眉道:“一支笔?”
“对。”谢以令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以前也有一支可以作武器的笔,名叫阴阳墨。”南宫赐讲述道:“它本是阴司记录事件的产物,后面被替换丢弃,流传到了妖魔间。”
“应该就是那东西。”谢以令想起白折使用阴阳墨时的场景,语气笃定。
他们到达见春楼时,谢以令脑中灵光一现,“不对,天怎么还黑着?”
他终于想了起来,之前自己一直感到奇怪的地方是什么了。
是天色,也是时辰。
谢以令道:“南宫赐,是天!天有问题!”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忽然动了动。
没错,天就当着二人的面,动了起来。平滑的天空出现了重叠的褶皱,裂开的缝隙中,一双巨大的异瞳正在注视着他们。
是白娍?
不对。谢以令看着那双眼睛,较白娍的更加狭长,阴冷。是属于白折的双眼。
谢以令掌中运灵,与碧落同时冲上天空。赤色与白芒交相辉映,照亮了大半个卫城。
黑色幕布后的那种眼睛十分缓慢地眨了一下,在两道光芒射来时,闭上了眼。
光芒消失,如沧海一粟,毫无波澜。
难道是障眼法?谢以令与南宫赐互相看看,转身快速朝见春楼进去。
店小二迎面而来,还没开口说话,便被大步往前的谢以令,以不轻的力道撞到一边。
他又笑容满面地看向稍微落后的南宫赐,再次被撞开。
“两位客官真着急啊。”店小二盯着二人的背影笑着说。
回到自己的房间,谢以令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异常,又赶紧去了顾桓之的房里,同样空荡荡的没人。
南宫赐道:“三楼。”
两人又回到范裘金的卧房,发现门口南宫赐留下的结界仍然在,甚至进屋后,范裘金还躺在床上。
谢以令看了一圈道:“阿四跟顾师弟不见了。”
南宫赐问他,“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以令眼神一冷,道:“画中画。”
“哈哈哈哈哈!”
床上的范裘金突然大笑起来,在安静的氛围中,笑声格外刺耳。
谢以令走上去,把他扯起来看了一眼,“灵咒失效了。”
范裘金看也不看他,笑完后一下站起来,径直跪到画卷前,“小人竟让这等俗民扰了娘娘的清静,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希望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小人!小人明日,不对,是日日!日日都给娘娘供奉最佳的蜜饯!”
“蜜饯?”谢以令想起什么,道:“他在供奉白娍?”
南宫赐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范裘金再次癫狂大笑起来,“我发财了!发财了!多谢雨花娘娘!雨花娘娘万福金安!”
谢以令神情一下变得认真,心里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感叹,就像在悬挂在悬崖残树上的人,终于等到了树枝断裂的那一刻。
“还真是无孔不入。”这句话自然说的是温良辰等人。
谢以令上前一把揪起范裘金的衣襟,质问道:“你口中的雨花娘娘是谁?”
范裘金坐在地上,双手不断拍打地面,玩闹似的,显出痴傻的憨态。“你也想发财?哈哈哈想发财就赶快拜雨花娘娘啊,拜了娘娘你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第54章 阵里阵设阵引阵师 一笔生万妖,点墨成……
谢以令见他满脸疯癫之态, 举止不像正常人,用灵力一试探,果然有问题。
“魂魄受损, 神智残缺。”
南宫赐问:“是画卷所为?”
谢以令沉默了一瞬,“很有可能。他三魂七魄早有不全,但因受人操控, 自身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现在被我的灵咒一控,两股力量相争后, 身体意识到这件事, 便开始崩溃。”
换句话说, 谢以令的灵咒打破了范裘金自欺欺人的梦,让他夺回了自己对神智的掌控权,只可惜夺回后,神智残缺的后果也就出来了。
南宫赐道:“若是还活着, 看能不能替他找回魂魄。”
“好。”谢以令点头,用一道符咒让范裘金安静下来,“他口中的雨花娘娘, 应该就是花解雨。没想到,他们居然已将计划实施到了卫城。”
余光里墙上的画卷似乎动了一下,谢以令偏头一看, 见画卷上出现了一道蓝影。这道蓝色算不上艳丽,但在整幅水墨色中格外显眼。
蓝影在画卷中不过一豆大小, 并且还在不断地移动, 看轨迹似乎在与什么东西打斗。
谢以令眯眼一看,认出来是顾桓之。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救人。现在进去,只会又像前两次那样, 毫无头绪地一通乱斗罢了。
谢以令决定先把阵法当做一个突破口,有了首要目标,他很快想到一件事。巷子口的阵法,与白娍坟墓处的阵法并不相同。
他把这件事告诉南宫赐,猜测道:“巷子那里的阵法是通往画卷的入口,而画卷中,又是另一种阵法。我想,这两处的阵法作用并不相同。画卷中的,大概是为了囚禁住白娍。”
南宫赐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抬了下眉道:“有道理。所以你打算如何?”
谢以令戒备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南宫赐,附耳低言了几句。
南宫赐听完,垂眸看见谢以令眼里划过熟悉的狡黠,勾了勾唇,“好。”
唯一有光亮的见春楼像是被永囚于漫长的黑夜中,楼阁顶的天好似永远也不会亮起。
谢以令与南宫赐在夜里摸索着回到那个巷子口,这一次,他谨慎地没有上前,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站定。
之前被阵法困住的时候,虽然有些许惊慌,但谢以令还是分出心神来辨别了一下阵法。这一辨别,果真看出了里面的玄机,是个不属于仙门的传送阵。
若是其他仙门弟子遇见,除了想办法破阵外,就再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偏偏是对魔道鬼术研究颇多的谢以令遇见。他飞快地在脑中记住阵法的布局,用了哪些法术层层相叠,当时心里就有了主意。
谢以令回头问道:“南宫赐,你能试着解开这个阵法吗?”
地面上,阵法若隐若现。南宫赐点头,指尖白芒化作一缕飘带状,进入法阵。在他破阵的一瞬间,谢以令快速念咒,布下了一道新的传送阵。
“好了,”谢以令松了口气,“现在这个阵法就不会强行把我们传送进去了。”
南宫赐看了他一眼,捏了个诀,朝阵法里弹去。谢以令有些惊讶地看他,“心有灵犀啊道长。”
他的本意便是想通过复制阵法,然后利用它向顾桓之传递消息。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南宫赐猜中了。
谢以令同样掐了个诀,却只是单纯地用来照明。灵诀跨越阵法,将巷子墙壁上的画清楚地展现在两人眼中。
画上果然有个蓝色点影,只是现在已经不动了。
谢以令跟南宫赐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时间,阵法里飞出一点蓝色灵光。
南宫赐抬手将灵光拿过来,一行字浮现在半空。
“已找到阵法。”
谢以令道:“顾师弟现在在白城的坟墓那里?”
南宫赐点了点头,“我先教他如何破阵,只是不知行不行得通。”说罢,他又传过去一道灵咒。
谢以令道:“试试也没什么。”
巷子口的阵法有变动一事,很快惊动了白折等人。
谢以令正跟南宫赐等着顾桓之的回信,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凉意窜起。他头也没回,一把将南宫赐推到一边。
一条巨蟒冲进了阵法里,若是刚才谢以令没躲过,现在估计已经在蟒蛇的腹中了。
阵法因外物闯入而启动,发出刺眼的红光。白折眼神微眯,察觉到阵法有问题。他身后,之前那位蒙着青色面纱的女子也在此时赶来。
“阵法被换了。”女子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白折皱了下眉,笑容也懒得再挂上,对谢以令道:“你们还真会找事。”
女子道:“拿剑的归你,旁边的归我。”说着,她便朝谢以令打去。
白折挥笔,一笔生万妖,点墨成精怪。并排走不开三四人的巷子里,顿时挤满了妖邪。巷子两侧的墙壁也挂满了浑身冒着黑烟的邪祟。
谢以令避开青纱女子的一击,与南宫赐交换了一个眼神,双腿一跳,落进了阵法之中。不计其数的妖邪一跃而上,冲着他露出妖齿。
谢以令一进阵中,立即运灵,只见那些妖邪一进入阵法范围,倏地消失不见。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了,顾师弟。
南宫赐一剑斩去,将冲在前面的妖邪尽数挑飞于半空,几秒后,残肢断臂下雨似的落下,堆积在一起。
青纱女子盯着谢以令,杀意之下,更多的是迫切的渴求。她身影如蛇,从南宫赐剑下逃脱,来到阵法前。
两道红影从她袖中射出去,抵着被篡改过的阵法强行入阵。
谢以令一下认出来,喊道:“花解雨!”
碧落发出铮铮剑鸣,离开主人,挡在谢以令面前。
红绫缠上谢以令的左腕,欲将他从阵法里拖出来。
“你在做什么?!”白折看见这一幕,有些怒道:“这种时候何必争这口气,直接杀了便是!”
谢以令勾唇,心里明白花解雨并非想发泄之前被他打飞的气,而是为了怀戒骨。
他假意被红绫带出阵法,在靠近对方时突然以灵力化剑,刺中花解雨的琵琶骨。
花解雨闷哼一声,两手扣住谢以令的手腕,红绫不断收紧,勒出紫红色的痕迹。
谢以令忍了又忍,没忍住,抬脚踢中花解雨的腿部,趁她吃痛时召出符链。只是还没打出去,突然地动天摇,谢以令被花解雨带着一阵摇晃。
嗖的一声,碧落终于斩断了红绫,谢以令一掌打开花解雨,握住碧落的剑柄,使了一招南归仙术,再度伤了花解雨。
末了,他将剑直接一丢,南宫赐伸手稳稳接住。
这一场剧烈得好似天塌下来的摇动,源自于顾桓之在画卷里,用南宫赐刚教的破阵之法,对着阵法不断实施破解,意外将困住白娍的阵法给解开了。
阵法一经摧毁,白娍重获自由。然而,她却没有趁机离开,而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顾桓之,“你做了什么?”
顾桓之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地下,“我只是把阵法解开了。”
一听这话,白娍仿佛觉得天都塌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见春楼外,风声吹窗响个不停,墙上画卷发出细微的纸颤音。白娍头顶的天空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原本昏暗的天色逐渐变得亮如白昼。
顾桓之道:“我得快点出去了,姑娘,你……你自便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南宫赐所说的阵法传送口走去。刚一站上去,人便消失了。
倒春山下,黄土泥中,一颗颗头颅涌出,伴随着摇晃开始四处滚动。山上的白骨倒倾,尸体风干后,形成栽种在土里的人树也随之倒塌。
白娍愣了一会儿,迟疑地慢慢往外走。当她踏出熟悉的阵法范围,发现并没有被打回去时,双眼微瞪。
她真的,可以出去了。
白娍第一时间往倒春山脚下跑,她跟哥哥住的茅草屋就在那里,她想回家看看。谁知出了坟墓附近,眼前的景象让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满山白骨,让她如同置身百年后的尸山血海。每一步踩下去,都是咔嚓的碎骨声。
白娍忽然失了力气,腿一软,从山上滚了下去。身上泥土柔软,没什么痛感,只是停下时,她撞到一堆硬且圆滑的东西。
白娍撑起身,一颗颗头颅空荡荡的眼眶正对着自己。饶是她这样成精多年的精怪,心头还是重重一骇。
“都是假的。”白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哥哥说过,这些都是他画出来的,并不是真的。”
她抬头,看见雪白的天,像是一片冰湖,又像是一面银镜。
画卷内天破地裂,画卷外风雨已来。
白折感受到手中的阴阳墨不受控地震动,明白画卷里的阵法出了事。他用力握住笔杆,埋怨地看了一眼受伤的花解雨,后者毫无惧意地看回去,眼神冷冽。
谢以令心里正想着顾桓之何时出来,突然听见一声“扶风道长,谢师兄”。下一秒,顾桓之从墙壁上的画里掉了出来。
谢以令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顾桓之站稳身子道谢,随后抽出霜客,一句废话也不说,直接朝白折、花解雨两人杀去。
谢以令与南宫赐同时出手,再次打斗起来。
在一阵天地颠簸中,五人打得有来有回。
“这么打下去行吗!”顾桓之喊道。
谢以令回他:“这里本就是梦境,打它个天翻地覆也不怕!”
顾桓之又问:“梦境打不死人吗?”
谢以令道:“你试试。”
第55章 阵里阵设阵引阵师 谢以令点头,道:“……
顾桓之当然不会傻到以身试险, 他出招迅猛,且带着一股愤怒,“先前解阵时, 要不是他们放出那些妖物,害得我不得不中断破阵,要不然, 我早就提前出来了。”
谢以令不动声色地边打边远离他,反正是白折作的孽, 这罪名就让他背吧。
白折此时满心都是他的画卷, 恨不得立刻抽身离开。忽然, 他心口处被拉扯出一股剧痛,眼神骤变。
白娍出画卷了!
他低声道:“走,别打了。”
花解雨冷哼一声,“那也要走得了。”她素净的衣衫被血浸染, 偏偏还无所察觉似的继续打斗。
白折道:“要不是你多事,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花解雨冷冷扫他一眼,道:“我说过, 我只要怀戒骨。”
谢以令见两人起了内讧,扬声出主意道:“要不然这样,你们两个打一架, 赢的人再跟我们打。”
白折看着他,吐出两个字, “白痴。”
谢以令指着他, 回头对南宫赐道:“他骂我。”
碧落一下飞过去,白折当即挥笔,画出诸多飞禽走兽,想趁机逃走。谁知那些画物很快被碧落追上, 全部捅穿后消失。
白折看着即将刺穿自己的灵剑,心里一狠,手中笔不停,勾勒出一个身影,念了几句召鬼的口诀。等身影成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碧落在刺中那道身影前,被谢以令喊停,“南宫赐,不要!”
墨气散去,白娍虚弱又茫然地出现在众人眼中,异瞳里带着惊慌,无措望着四周。
花解雨看见白折狼狈而逃,在心里冷笑,她看出谢以令他们不想伤害白娍,便召出红绫将白娍缠住,一扯一推间,用白娍掩护自己离开。
若是条件允许,她甚至还想劫走白娍。
花解雨利用完白娍后,便将她一掌随意打开。幸好顾桓之离得近,出手及时,在她落地前接住了。
白娍因是鬼魂,出了画卷后,身体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模糊消散。
顾桓之抱着她,问:“谢师兄,这,是打得她魂飞魄散还是?”
谢以令道:“你要真想她魂飞魄散,刚才还救什么?”
顾桓之咧嘴笑了一下,“她刚才冲出来替白折挡伤,的确助纣为虐得让人气愤。但是之前扶风道长传消息给我时,说她不过是一个鬼魂,手上没沾人命。”
谢以令也是念着她并未作恶,能救一下是一下,便随手将她的魂魄暂时收进了南宫赐之前给的“问”咒上。
他看着小人模样的问咒,问道:“白姑娘,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两秒,白娍空洞的声音从问咒里传出来,问:“还不知道三位的姓名。”
顾桓之第一个道:“在下日月灵台顾桓之。”
谢以令道:“南归天阁弟子,谢以令。”介绍完自己,他又一并介绍了南宫赐,然后便等着白娍回答前面的话。
“方才,是兄长将我召唤过来的。”
谢以令听完,有些干巴地“嗯”了一声。
这回答属实是打脸了白娍前不久,口口声声“哥哥保护我”“哥哥为了我”之类的言论。
等气氛缓和一些,谢以令又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死因了么?”
未等白娍开口,天空忽然又有了变化。还是那双巨大的双眼,明目张胆地在漆黑的夜幕里盯着他们。
谢以令把问咒收起来,对白娍道:“白姑娘,你先好好待着,后面有需要我们再叫你。”
白娍应下,没了声音。
谢以令抬头直视着这双眼睛,发现既不是白娍的,也不是白折的,而是……温良辰。
这是怎么回事?谢以令不禁疑惑起来,怎么谁的眼睛都能挂在天上?
等等,挂在天上……
之前他们看见天上的那双眼睛属于白折的时候,不久,白折便找到了他们。现在这双又变成了温良辰的,如果接下来温良辰也找到了他们,是不是表示,有一个地方可以看见整个虚假的卫城!
是哪里?这个地方会藏在何处?
范裘金的卧房?不对。谢以令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测,那里也属于被“窥视”的区域。
还有哪里遗漏了?谢以令此刻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几颗脑袋,去过的地方他全都想了一遍,却还是没线索。
南宫赐见他愁着眉,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信息,轻轻碰了下他的脸,语气温柔道:“别着急,慢慢想。”
谢以令心头缓了缓,“我们现在就像被困在一个黑色的瓶中,瓶口被人用黑布蒙住,在黑布不拿开的情况下,我们却还是会被人时不时窥视。”
南宫赐听完,想了想,道:“你怀疑那个瓶口,没有放在‘瓶口’的位置?”
“对。”谢以令一拍掌,道:“所以我在想,那个瓶口到底在哪里。”
顾桓之听得云里雾里,想着大概是自己收集的信息不足,所以听不懂,也就没有多问。
“不一定是具体某个位置,也可以是某个人。”南宫赐声音低沉,盯着他的眼,缓缓道:“谁能混淆我们的视线,最不惹人注意。谁游走于画卷的整个过程,却最没有嫌疑。”
“酒楼的老板不一定见过每一位客人,但这个人一定见过。”谢以令顺着南宫赐的思路走下去,“所以他能根据客人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行判断出身份,然后给客人分配进入画卷后,不同的梦境。”
到这里,谢以令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原来是他。”
头顶上,温良辰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可是现在,谢以令他们没功夫傻愣愣地抬头看他。
三人立刻返身回到见春楼,不过出了趟门的光景,见春楼的景象已经跟之前的大相庭径,没有一点卫城最大酒楼的气派。
酒楼外表蒙着厚厚的灰尘,刻着“见春楼”三个字的牌匾摇摇欲坠,蛛网悬结。褪色的红漆柱上,隐约可见红漆剥落的斑驳痕迹。
眼前的酒楼也变得只有一层楼的高度,店中也只有一人背对着谢以令他们,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
谢以令从容走进店中,敲了敲桌子,在桌面留下两个指印。
那人转过身,对着他们笑道:“三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谢以令一掌打过去,毫不客气道:“吃贡品去吧你!”
店小二不躲不避,被谢以令打中心口,凹陷出一个坑印。谢以令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攥成拳头,再次出手。
店小二身子软如面团,挨了谢以令接下来的几拳,脸颊与身体严重变形,却还是稳稳站着。
顾桓之瞪圆了眼,看着这一幕。
被一个店小二耍得团团转,谢以令心里难免憋屈。他打了一通出了气,对南宫赐道:“你来。”
南宫赐一挥碧落,剑尖从店小二的头顶划到脚底。只见店小二的笑容裂成两半,从裂缝里冒出黑气来。
外面光线变化,他们没管店小二的尸体,出了见春楼抬头一看,整个卫城笼罩在一道青色光芒下。
温良辰的脸代替了黑天,谢以令他们在他眼里,不过蚂蚁大小。他抬起半截手臂,遮挡了半个卫城。青光从见春楼下扩散出去,经过几个阵点时,齐齐冲上天空。
谢以令看出他的意图,道:“他想重新布阵,将我们彻底困住!”
南宫赐握紧了碧落,淡然道:“直接把这里打塌吧。”
顾桓之用微讶的神情看着南宫赐,总觉得扶风道长跟之前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不用打也要塌。”谢以令道:“如果说画卷里是第一重梦境,我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二重梦境,那么温良辰那里就是第三重。”
“我明白了!”顾桓之终于听懂了一段,“就好比一座塔,最下面的第一重已经塌了,上面的自然也会跟着坍塌。”
“没错。”谢以令打了个响指,“所以现在我们主要就是——”
顾桓之连忙道:“等死。”
谢以令点头,道:“悟性不错,但过于坦率。”
“太慢了。”南宫赐皱了下眉,“温良辰想修复画卷,继续等下去,说不定最后真的会成功。”
“那就打吧。”谢以令说着,召唤出符链,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问:“……温良辰是谁?”
南宫赐解释道:“是一堕魔之人,他与另外几名恶人勾结,犯下弥天大错,罪恶滔天。且心狠手辣,就算是同伙,也毫不顾惜。”
“没错。”谢以令十分认同这话,“白折与他们接触,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扶风道长与谢师兄说得对!”顾桓之连忙加入其中表明立场,增加信服力,“白姑娘,我们绝不会诓骗你。这些事,整个仙门都传遍了。”
白娍再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我哥哥他,他真的害了许多人?”
谢以令默了默,道:“等出了梦境,自然就会真相大白。”
“不管哥哥出于什么目的,画里的世界是为了我创造的这一点不会有错。”白娍恢复了冷静,语气听起来坚定了不少,“因我而起,也只能因我而灭。”
谢以令感到放问咒的地方一轻,白娍从符咒里飘了出来。
“几位仙君,就用我的魂魄铸阵,灭了这十恶不赦的画卷吧!”
南宫赐控住她,防止被温良辰的阵法吸走。谢以令没拒绝,点了下头,与南宫赐联手设阵。
赤白两道光芒沿着青色阵法一路覆盖,所过之处,青色阵法被镇压化作碎片。地往上裂开,天往下掉落。眨眼间,卫城诸多房屋楼阁破碎倒塌。
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谢以令他们附近,几点肉泥溅上他们的衣摆。是先前那个店小二。
高天边上,温良辰已经不见了。黑色的天幕掉落,露出熙白的天,整幅画卷终于在这一刻由黑夜转为白昼,然后在白昼中彻底崩塌。
第56章 不周林知晓春山事 谢以令忍不住道:“……
“啪——”
一滴沁寒的水珠顺着枯叶干皱的纹理滑落, 好巧不巧砸在树下其中一人的眉上,又沿着眉毛根缓缓逼近眼睫。
那人眼睫乌黑似鸦羽,睫毛被水珠浸湿, 几根黏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小簇。
谢以令先是眉上感到一点凉意,然后凉意转到了右眼, 风一吹,格外冷冽。他皱了下眉, 缓缓睁开眼。
昏夜里, 一只不知什么鸟发出一道惊啼, 谢以令一口冷气吸进肺里,呛得他坐起咳嗽了两声。这声音惊醒了身旁的南宫赐,连带着顾桓之也悠悠转醒。
南宫赐开口,嗓音略带沙哑, “冻着了吗?”
谢以令摇头看天,估摸着现在应是丑时,转身时又看见被顾桓之遮住的一团黑影, 起身去拨,发现是埋头大睡的阿四。他将人摇醒,回头问南宫赐, “师尊,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宫赐看了眼四周, 他们此时在临近卫城城门的一处山林中。
“这里是不周林。”顾桓之拍去身上的寒意, 很快认出了地方,“大概我们一开始进的,就是画卷中的卫城。”
阿四被弄醒,抬头茫然地问:“天黑啦?我们要在这里睡觉吗?”
“你已经睡了一觉了。”谢以令揉了一把他冰凉的脸。
南宫赐从躺坐的姿势换成站立, 他按了一下碧落,说:“让白娍出来吧。”
他们之前虽然借白娍的魂体铸阵,但是在画卷崩塌之际,谢以令还是尽力救下了白娍,将她收入问咒中。
现在是夜晚,身为魂体的白娍出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谢以令拿出问咒,放出白娍的魂体。
夜色中,白娍的魂体周围微微泛着一层灰绿色的浅光,她出来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双手不由攥紧了衣衫,她知道自己被放出来是因为什么。
谢以令等了一会儿才开口,“白姑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好。”白折看了看三人,神情微黯,娓娓叙述:“卫城人杰地灵,很早以前就以珠宝良玉闻名。其中,又以倒春山盛产的美玉最为上乘。”
“倒春山,”谢以令听见熟悉的山名,有些惊讶:“原来这山竟是盛产美玉的。”
“是的。”白娍点点头,继续道:“只是可惜,现在那座山上,已经找不到一块美玉了。”
“是因为,”顾桓之有些犹豫地问道:“过度挖采吗?”
“不错。”白娍眼中闪过恨意,“商人重利,为满足贪婪,不惜竭泽而渔,导致美玉枯竭。”
“山上没了美玉,但商人却并不认为是自己的罪行。”南宫赐忽然开口道:“他们急需找一个借口,或者说,替罪羊。”
幽暗的光在白娍眼中一闪而过,她轻声笑了出来,“没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出事后却总想找理由推卸。”
她脸上的笑容淡去,继续道:“倒春山下,原本住着相依为命的一户兄妹。妹妹生来便面带胎记,双目瞳色不一。因害怕吓着他人,且心里又因容貌生卑,便常年带着斗笠示人。”
谢以令心里隐隐猜到了故事后续,不由皱起眉细听。
“明明已经生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了,可还是难逃人心险恶。”说到此处,白娍原先温和的神情彻底消散,只有隐忍不住的冷意,“倒春山的玉让那群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如今玉采没了,他们为了推责,便想到了一同合作采玉的顾大公子。于是,他们编造了一个谎,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那些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道士,向顾大公子毛遂自荐计谋。说倒春山上藏着一只妖,只要找到后将其以火焚之,骨灰撒在倒春山上,淋一场春雨,来年美玉必将重生。”
谢以令忍不住道:“荒谬。”
“就这样,一则倒春山有邪祟出没,邪祟喜玉,凡采玉者,皆会被它盯上报复的传闻,就这样凭空而出。我们正气凛然的顾大公子,带着一众弟子,前往倒春山锄奸惩恶去了。”
谢以令等人听出她的暗暗讥讽,默不作声,顾桓之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
“也是命运弄人,那天妹妹收到哥哥的法术传音,刚要离开家,迎面撞上了顾大公子一行人。顾大公子不由分说地用剑挑开了妹妹的斗笠,只凭一眼,便断定她是妖女。妹妹因双瞳招来无妄之灾,被视为不详。”
“顾大公子听信谗言,为美玉再生,派人将她捆住,活活烧死。如此荒唐之事,他们却觉得理所应当,并且口风极严得没让仙门知道真相。”
谢以令心里一坠,后背生出一股冷意,“故事里的妹妹……”
白娍道:“是我。”
顾桓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那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大哥。
“那天是立春,下着雨,我收到了哥哥让我快逃走的传音消息。”白娍缓缓叙述着,神情似乎陷入了回忆。
倒春山最顶上的一块玉石,因吸收天地精华有了灵识,所以当土地松动,玉石掉落在地断成两半后,两截玉石几乎同时,一前一后化作一男一女两具人形。
这便是白折与白娍。
他们用自身的力量,在山下建了一间房子,从此居住下来。白折先为人,是哥哥,白娍比他慢了半秒,成了妹妹。
白娍对人间的一切虽好奇,却并不热衷,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屋。白折却与她恰恰相反,他尤为喜欢山川美景,常常离家远行,去各城游玩,看尽繁华。直到世道大乱,阴尸横行,他才减少出去的次数。
白折喜欢当凡人的感觉,他学着他们饮酒作诗,弹琴画画,哪怕只要传音,白娍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还是要写信回去。
所以,在看见白折久违地用法术传音回家时,白娍第一反应便是出了大事,可惜她逃走得还是晚了一步。
谢以令听到这里,忽然看向顾桓之,问道:“顾大公子做的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顾桓之喉咙动了动,他长吁一口气,道:“大哥之前有跟二哥提过类似的事,当时我也在场。只是大哥说的是,他与商人合作采玉,因为改变了地形,导致有人意外坠落死亡。”
谢以令又有了疑惑,“顾大公子身为仙门人,怎么会想到沾染商人之间的事呢?”
顾桓之解释说:“好像是因为倒春山的美玉,有极少数的对修炼有益,可增进功力。”
说完,他又道:“大哥向二哥说了这事后,二哥生了好大一通气,还训斥大哥糊涂,要他去死者家中赔礼道歉,并替人守灵三天。”
“这事就这么完了?”谢以令惊讶地问:“你们也没有去现场看吗?”
顾桓之道:“当时我还不能出日月灵台,父亲也在闭关,此事是二哥跟大哥一起解决的,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
他说完,沉默下来,只是从胸膛起伏来看,心里并不平静。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顾桓之也因此事出在自家门派而羞愧得双耳通红。他突然道:“我现在就回去问大哥二哥!”
“好。”谢以令立刻道:“我们一起。”
把白娍收进问咒里后,谢以令自觉扶上南宫赐的肩,“师尊,靠你了。”
阿四一个疾行可抵千里,这是却偏要挂在顾桓之身上,说道:“顾哥哥,我也靠你了。”
日月灵台不像其余仙门,坐落山间,或坐落云层。它面朝街道,台阶漫长。
虽是深夜,但日月灵台无论白日黑夜都有光亮。守夜的两名弟子一见夜空中两道灵光闪过,等靠近后立刻认出是仙门中人御剑前来。
“是顾师兄!顾师兄回来了!”两名弟子又惊又喜地说道。
顾桓之下剑时步子晃了一下,他看了眼谢以令,小声道:“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召我回来,要是这次回来,又不被允许出去的话,谢师兄可不可以让扶风道长,帮我在父亲面前求个情?”
谢以令心里了然,难怪顾桓之想让他们二人来卫城,原来是请他们来当“说客”的。
他笑了下,宽慰他:“顾师弟别慌,若真如此,我们定会帮你。”
“顾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守夜的两名弟子像是松了口气,“二公子先你一步回来,现在已经去见掌门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顾桓之问。
弟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这,顾师兄,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意识到事情并非单纯地召自己回来那样简单,顾桓之赶紧前往正殿。
日月灵台风格不似仙境,到像富丽堂皇的古宫。还没进殿,便听里面传来瓷器摔地声。
“混账东西!”
谢以令心里一惊,下意识看了南宫赐一眼。
“你为我仙门子弟,竟敢偷炼鬼术!实在是!实在是大逆不道,乃我仙门之污!”
这句话一出来,几人瞬间加快了速度往里走。谢以令心里,倏地颤抖了一下。
只见殿堂中,年近半百的顾守安怒视着浑身煞气的年轻男子,顾子衍站在一旁,惊愕得嘴唇微张,看着自己的亲大哥。
一看这情形,谢以令顿时明白,顾斩云这是走火入魔了!
“是!”不知为何,顾斩云原本束好的头发散作了一团,他听见顾守安骂自己,意识还算清醒,“我是混账!那你呢?你居然因为一个外人,要杀自己的亲儿子!”
第57章 父子离心手足离情 亲手弑兄,何其哀也……
顾斩云的话让后来的三人一阵心惊, “那妖物本就该死,我是为民除害!”他举起剑,坐实了大逆不道, 指着顾守安与顾子衍,恨恨地说:“你!你!你们都该死!竟然想要处罚我,还要将我逐出仙门?!”
阿四见情况不妙, 扯了扯谢以令的衣袖,在他看过来后, 瞬间消失, 只剩一股黑烟远去。
“顾斩云!”顾桓之终于按耐不住, 冲着顾斩云的背影,怒不可遏道:“你闹够了没有!”
“还有你!”顾斩云猛地转过身,将剑对准顾桓之,剑尖抖动不止, “从小到大,父亲最疼爱的就是你!我为了门派四处奔波,斩妖除魔, 几次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可你呢?一个悟道都比别人慢的废物,被娇养在门派, 什么也不懂!”
顾桓之心口一疼,那剑分明离他几丈远, 但却好像刺在他的心脏软肉里。
“你……大哥, 你一直这么看我?”
还没等顾斩云回话,旁边的顾子衍脱口而出道:“阿玄与你自是不同!”
顾桓之一下抬头望向顾子衍,听见他说道:“顾斩云,你身为大哥, 怎么不懂兄友弟恭的道理?阿玄一直对你恭敬有加,而你明面上友善,内心却对自己的亲弟弟如此仇恶,不是你虚伪在先?阿玄可不欠你什么!”
顾桓之呐呐喊他:“二哥。”
“是!你们俩深情厚谊,可这与我何干?!你们跟顾守安才是一家人,我不是!”顾斩云握剑的手哆嗦着,正在渐渐失控,“凭什么我要没日没夜地练功,他却从小就能有母亲陪伴在身侧?我为日月灵台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不就是一次失误死了人吗?何至至于我的亲人对我刀剑相向!”
“住口!”顾守安厉声喝道:“逆子,你竟还不知悔改!”
“我不悔!”顾斩云一双眼猩红,“我为什么要悔?如果不是我们仙门镇守世间,那些邪祟不知要害多少人的性命。我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怎么就罪孽滔天,十恶不赦了呢?我功大于过,你本就不该罚我!”
谢以令听着这些话,忍不住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小声向南宫赐求证:“师尊,我记得顾大公子是位……纨绔不羁的人物来着,怎么听他说的,似乎并非如此?”
“你没有记错。”南宫赐回他道:“日月灵台的事,我虽了解不深,但多少听说过。仙门上下,大多事宜是顾二公子处理。后来顾三公子法术长进许多,也开始协助处理。至于顾斩云,应是曾经的确做过一两件事,从此就挂在嘴上了吧。”
谢以令有些惊讶:“厚颜如此,倒也佩服。”
“顾斩云,”顾子衍毫不顾及兄弟情面地拆穿他,“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外面那些百姓为何尊你敬你,叫你一声顾大公子?那都是日月灵台千百年积累下来的声誉,如今却要毁于你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斩云大笑一通,随后朝他狠狠啐了一口,“你顾子衍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
顾守安胸膛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来人,”他指着昔日顽皮但良性未泯,如今却误入歧途,怙恶不悛的顾斩云,下令道:“将孽障顾斩云拿下!”
顾桓之与顾子衍几乎是同时出手,拔剑冲上去。
顾斩云后退飞出了殿堂,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弟子们立刻围住了他。原本以为很容易就被制服的顾斩云,突然煞气大涨,将一圈弟子震飞好几米。
谢以令与南宫赐互看一眼,默契地飞身出去相助。碧落一剑贯之,顾斩云避挡不及,左臂被捅穿。剑刃刮过他的骨头,剧痛袭来,冷汗直流。
“师尊,”谢以令道:“要不要用灵咒问问,是何人传授他鬼术的?”
“好。”南宫赐抽出碧落,突然化出一道灵符,飞向顾斩云口中。
顾斩云口不能抵,吞下灵符的瞬间,双手用力掐住了自身的脖子,企图吐出灵符。他艰难地吐着气,不愿屈服。
“顾斩云,事到如今,你还要替背后之人隐瞒吗?”南宫赐冷声问。
“是……温、温……”在灵符的作用下,顾斩云哪怕死死咬住了牙,也还是抵着“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说出了几个字。
忽然,一股阴风千里来。那风过来时有血红的飞花飘来,带着淡淡的奇香。
顾斩云的腰上被缠上一条赤色长绫,红绫那头一施力,便将他整个人拖拽了过去,灵咒也随之失效。
话语被打断,但不用明说,谢以令他们也已知道是谁。
顾桓之眼疾手快,霜客刺中红绫,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被反弹开。
“是花解雨!”他认出了这红绫。
谢以令召出符链,也欲缠上顾斩云的腰。“铛”清脆一声,符链与半路出现的惊雨梅花镖相撞。
谢以令偏头,飞镖擦着他的耳朵而过,“好险。”他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耳朵,劫后余生道。
这时,一道浑厚的灵力从身后传来。
顾守安两手运灵,掌间灵力大聚,朝红绫那头冲去。
“师尊,”谢以令道:“不能让他们劫走顾斩云!”
南宫赐会意,趁顾守安那道强劲的灵力打过去时,也提剑上去。谢以令跟着红绫寻去,却见那红绫竟极长,远远的看不见花解雨的身影。
“没有人?”他疑惑问。
顾斩云双足离地,被红绫缠住,风一般飘走。一道白衣乘风追去,南宫赐一挥剑,碧落追上红绫,拦在了顾斩云身前。
顾守安也追了上来,忍痛朝顾斩云打了一掌。
这一掌,彻底打碎了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父子情。
顾斩云重重喷出一口鲜血,放声大笑起来,“虎毒尚且不食子,顾守安,你好狠的心!”
他体内仙魔两股力量已经逐渐压抑不住,若任由它们膨胀,恐怕很快会爆体而亡。
又一道红绫飞来,缠住了碧落。南宫赐收回剑,飞身轻踩在红绫上。
红绫一收一放,直教人眼花缭乱。
顾守安打了那一掌已经用尽了所有狠心,他举起手,第二掌怎么也打不下去。
顾斩云眼底划过得意,心下以为逃过一劫,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一把利剑快如闪电,穿过他的左胸膛。
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消失,顾斩云的头因此低垂而下,看见了插在血肉里那把熟悉的剑,双耳刹那间听不见一丝声音。
顾桓之冷着脸追赶上来,“霜客!”他一抬手,召回了灵剑。
顾守安与顾子衍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日月灵台的弟子们纷纷低着头,心里既震惊又惶恐,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一眼。顾三公子他,他竟然真的杀了自己的亲大哥!
如此罔顾人伦之事,若是传出来,不知道会在世间,掀起一阵怎样的惊涛骇浪。
似乎是察觉到顾斩云已没了气息,那不知几丈长的红绫也松了劲,很快回到主人身边,整个过程,花解雨都未露面。
没了束缚与支撑,顾斩云身子软塌下来,跪倒在地,缓缓溢出一地血水。
谢以令上前看了两眼,转身对南宫赐摇了摇头。
顾守安还未发话,便听顾子衍叫两名弟子,一起将顾斩云的尸身抬起,打算送往灵幽台处理。
顾桓之握住佩剑,剑身一转,剑柄朝前,手背筋脉鼓起。他走过去,沉声道:“孩儿行事鲁莽,还望父亲莫怪。”
顾守安沉默着摆摆手,才问道:“刚才那红绫,便是你之前提过的平安镇主谋?”
顾桓之点头道:“是的。”
“好。”顾守安脖子偏转了一下,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但却在半道上忍住了。
见事情以顾斩云的死暂告一段落,南宫赐出声道:“顾掌门公私分明,不要太过悲伤。”
顾守安表情木然,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却没能成功。一向自视威严的掌门,难得在晚辈面前显出几分狼狈。
等弟子们跟随顾守安走远,顾桓之手中的剑终于拿不稳,掉在了地上。他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颤抖如筛,脸色白得不成样子。
胸膛似乎破了一个窟窿,初冬的冷风止不住往里灌。很快,他的血液与身体都冷下来。
亲手弑兄,何其哀也。
这种事情他人没办法感同身受,谢以令虽能理解顾桓之的悲痛,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们去解决。
顾斩云在灵咒逼问下吐露出的“温”,只有可能指的是温良辰。
倒春山,白家兄妹,顾斩云,温良辰,画卷,法阵……不用想,温良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肯定还是为了练成重生术。
可是求重生术,为什么非要利用白家兄妹?
从谢以令这段时间跟温良辰打交道来看,他们的计划应该只差最后一步了,不再会把时间浪费在找同伙的事情上。
谢以令眯了眯眼,除非,白家兄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顾师弟,”见顾桓之在沉默中渐渐平复了情绪,谢以令才开口道:“顾大公子受温良辰他们蛊惑,修鬼术入魔道,仙魔两力无法制衡,所以才会走火入魔。”
顾桓之手腕一转,地上的霜客回到他手中,“我知道了。”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表情也有些淡然,“谢师兄,我们现在是去找温良辰还是白折?”
谢以令微讶,难道他表现得很明显吗?顾桓之居然看出了他的想法。
“先找白折,不过他们现在可能在一处。”谢以令道:“我们得弄清楚温良辰设阵囚住白娍的目的是什么。以及白折,他分明知情,却助纣为虐,究竟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有利可图。”
第58章 倒春往事真相大白 寒压凛冬雪,飞飘如……
“但是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找人?”顾桓之问。
谢以令忽然想起来, “我听说,有些兄弟姐妹之间,会有心灵感应, 白娍跟白折既然为双生子,或许感应更深。”
顾桓之带他们进了一间厢房,谢以令再次将白娍的魂体放出来, 然后往后退了两步。
白娍在问咒里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出来以后, 她看着几人, 问道:“如果事实真如你们所说, 那你们会把我哥哥怎么样?”
听见这话,谢以令觉得有些头疼,他单手撑在太阳穴处,揉了揉。
南宫赐道:“如果他真的勾结魔道, 想必会废去灵力,若是手上沾了性命,只能替天行道。”
“我……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 只是,找到他之后,能不能让我先问问他?”白娍垂下眼睫, 带着一丝期望,“我想亲口听他将事情告诉我。”
“好。”谢以令答应下来。
白娍闭目, 双脚离开地面, 悬浮在半空,周身的灰绿色暗芒比之前更浓了几分。
不消片刻,白娍便缓缓落地,她捂着心口, 脸白如纸,几近透明,“哥哥他,他就在日月灵台下的长明街。”
得到想要的信息,谢以令拿出问咒正要把白娍收回去,却听她道:“仙君等等,不用让我进去,哥哥他想见我,我就这样,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谢以令见她一副随时都会魂飞魄散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给她输入了一股灵力护住心魂。
白娍怔愣了一秒,对他笑了笑,正要道谢,突然浑身一阵剧痛传来。她身子蜷缩得如虾一般,吓得谢以令脸色一变。
“怎、怎么了?”顾桓之说话都打着结。
谢以令也疑惑,但情急之下,他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在画卷里时,白娍被阵法压制,迫不得已向他说过一句“救我”。
他现在怀疑,那阵法并不是为了保护白娍。
南宫赐另起了一道灵咒,探出白娍体内所剩无几的法力在迅速流失,他轻皱了下眉,强行制止住那股神秘力量对白娍法力的掠夺。
谢以令看着为白娍输灵力的那只手,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仙门子弟。
是他的灵力有问题吗?
“不是你的问题。”南宫赐收回手,对谢以令道。
白娍勉强稳住身形,靠着桌子坐下来。
顾桓之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
白娍气若游丝,声音极小:“不知为何,我的灵力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就好像有谁在暗地里偷走了它。”
听见不是自己的问题,谢以令眉目舒展开,又想起阵法的事,猜测道:“是因为那个阵法吗?”他盯着白娍,“你在那个阵法里面时,有没有感觉到很奇怪?”
白娍回想了一阵,点了点头,“其实,每次阵法启动,我都能感觉到它在吸收我的法力。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几次之后,我就确定了。我问过哥哥,他说是因为阵法在保护我的同时,需要灵力加持才会这样。”
“这不对吧。”顾桓突然开口道:“不管哪种阵法,都含有设阵人的意念,除非设阵人想要吸取你的法力,否则阵法是不会自主做出这种事的。”
谢以令再次问她:“你确定阵法不是你哥哥设下的吗?从你说的话来看,这应该是个夺灵阵,作用就是将人困在其中,一旦感应到被困之人体内灵力涌现,就会启动夺取他人的灵力。而且这种阵,随着时间久远,还会对被困之人变成记忆,哪怕被困的人最后离开了阵法,还是会被设阵人夺取灵力。”
室内一阵默然,最后还是谢以令打破这片沉寂。 “算了,现在先不讨论这个。”他说道:“我们还是赶快去长明街吧。”
白娍撑起身子,跟在他们身后。
谢以令他们刚出日月灵台,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咻”声,三人同时回头,看见接连三朵赤色烟火在即将破晓的天幕中炸开。
顾桓之双眼映出金灯烟火的形状,一点水光泛起,又被他压了下去。
想来顾掌门思虑许久,还是希望顾斩云能走得体面一些。
*
长明街上,冷灯残夜。万叶纷落,风催黎明。
空旷的街道上,一道白影静立。
谢以令他们慢慢靠近,在距离那人三米远时,停了下来。
“哥哥。”白娍越过谢以令,对着那人喊道。
白折回头,看见白娍对自己一向充满信任的眼神,多出了一些看不懂的情绪。
“你都知道了。”白折对她说。
“你……”白娍秀丽的眉头一皱,她的头微微向左一偏,左眼滑下一滴眼泪。
虽然在谢以令他们告诉自己时,她对白折就心存怀疑,但亲耳听见他一句解释也无的承认,还是猝不及防地落了泪。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她以为的患难与共,齐心抵御共敌,不过是另一人处心积虑的利用。
“你为什么要这样?”白娍心口处首次出现了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心脏被人大力捏住,传出阵阵痛意。她的嗓音已经沙哑,听起来有种被撕裂的痛感,但还是用尽力气吼出来质问白折,“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
“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白折的声音冷漠得让人忍不住后背发凉,“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过是想要变得更厉害,你会愿意帮哥哥的,对吗?”
白娍红了眼,摇了摇头,“所以你设下阵法,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我,只是,只是为了吸收我的灵力?”
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白折,嘴唇颤抖道:“你只是设下了阵法,对不对?”
白折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笑了一下,“你不是猜到了吗?”
风越来越急,夹杂着凉意。
谢以令抬手摸了摸脸颊,指腹上一点湿润,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雪了。天也快要亮了,真相即将大白。
白娍也笑,只是笑容十分难看,“那个传闻,与那场火,你也知道?”
顾桓之死死握紧了手中剑,眼前的兄妹一方算计虚伪,一方真心相待的戏码,像极了他跟顾斩云。
就算白娍是玉石成精,并非凡人,但肉身被焚,也痛苦无比。
“这么多年,我们的兄妹感情到底算什么?”许久,白娍才开口,她的语气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平静,“我以为你只是看上去薄情,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妹妹的。没想到,白折,你根本没有心。”
谢以令听不下去了:“温良辰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对自己的妹妹下此毒手!”
“哈哈哈哈!”白折笑道:“你们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它的厉害吗?”
南宫赐道:“那支阴阳墨。”
“没错。”白折取出阴阳墨,轻抚笔身,道:“阴阳墨需要大量灵力滋养,我找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那位温大人便给我出了个主意。他用手下人扮做道士,骗那个早就心术不正的顾大公子,将白娍抓住烧死,简直轻而易举。”
飞雪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纷纷扬扬下了起来,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寒压凛冬雪,飞飘如白絮。这场雪来得格外大,格外急,像是预示着某种危机。
“小心!”突然,白娍大叫一声,在谢以令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身扑向白折,挡住了那道差点卷走他的红绫。
谢以令道:“又是花解雨!”他召出符链,顺着红绫寻找它的主人。
顾桓之冲向白娍,刚要碰到人时,突然被一阵巨力推开,飞了出去。
“顾三公子,好久不见。”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桓之捂着剧痛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来人是雁展,脸色难看道:“谁跟你好久不见,这次果然又是你们在搞鬼!”
“我们只是抓个鬼魂罢了。”雁展笑笑,语气关切,“顾三公子没事吧?怎么瞧着一副虚弱模样,莫非是大哥刚死,还没来得及从悲痛中走出来?”
“呸!”顾桓之啐了他一口血沫。
雁展正要还口,脸色突然一变,他挟制住白娍挡在自己面前。
“扶风道长,可别轻举妄动。”
南宫赐停住手里的符咒。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常年动刀提剑的,下手没个轻重,若是一不小心,捏碎了白姑娘的魂魄就不好了。”
雁展笑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南宫赐,又看了看被自己掐着脖子的白娍,啧啧摇头道:“真是兄妹情深啊。”
他扫了眼另一边好端端站着,没受半点伤的白折,眼里闪过轻蔑的讽意。
原本就是魂魄之躯的白娍,受了花解雨一击后,更加虚弱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地被雁展捏在手里。
“白姑娘,你说,他们会在乎你的死活吗?”
谢以令顺着红绫发现了不远处的花解雨,他一挥符链,重重地打在了她手臂上。
花解雨一转身,红绫飞舞,变幻不停。
谢以令一动,发现自己脚上缠了一条红绫,他眉心一跳,直觉不妙。
红绫那头一施力,谢以令当即重心往后,他落地时,双手小臂在地上一撑,勉强稳住了身子。
红绫收紧,拖着谢以令不断往花解雨那头靠近。其余红绫缠住他的手臂,双腿与腰,想要束缚他的行动。
谢以令双掌一拍地面,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两手各抓住几条红绫,往自己这头扯动。
他凝神,与花解雨对峙时,心里默默念咒。
掉落在地上的符链开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慢慢离开了地面。
“缠住她!”谢以令大喊一声,道:“你以为就你能捆住人?”
第59章 风雪积灵长明除魔 “天弘地济,咒令有……
符链不像红绫那样柔软, 粗糙且坚硬的材质缠上花解雨雪白的手腕,勒出紫青的痕迹。
身上的红绫松了劲,谢以令趁机凝聚灵力, 一掌打了过去。花解雨躲避不及,正中心口。
一掌接着一掌,谢以令毫不手软地继续, 掌风强劲,夹带着飞雪打在花解雨身上。
四周景物覆盖了一层薄雪, 白茫茫一片。
花解雨吐出一口血, 收回了红绫。接着, 她身后出现了数不清的红绫,舞动间像是修炼成人的九尾狐精,摇曳着狐尾。
红绫横平竖直,交错在一起, 犹如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谢以令头顶。
花解雨眼神阴狠地盯着谢以令,口中喝道:“灭!”
红网沉沉地落下来,谢以令赶紧躲避, 谁知那网跟长了眼睛似的,穷追不舍。
越来越近了,在红网挨上自己头发的那一瞬间, 谢以令快速以灵化境,生出一道结境。
红网包裹住谢以令, 开始收缩, 并且越收越紧。到最后谢以令就像一个蚕蛹般,立在了地面上。
花解雨冷眼看着那红色的蚕蛹物,用法术变出一把长剑来。她紧握长剑,谨慎又带着杀意, 一步步走过去。
“多次阻扰我们的大业,你该死。”她说完,双手合力握住剑柄,朝被裹成了蚕蛹的谢以令刺去。
“铛”一声,一道白影飞过,将花解雨的剑撞向一边。
花解雨定睛一看,那道白影原是一把白扇。
白扇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回到了使出来的人手里。南宫赐手执白扇,倏地展开,一挥扇,风雪万飘。
谢以令在里面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心里焦急地想出去。无奈这红绫从里面竟怎么也打不破,他冲外喊道:“南宫赐!南宫赐!”
“谢辞,我在外面。”玉清扇将花解雨吹得差点整个人翻过去,南宫赐收了扇,只道:“碧落!”
灵剑一出,满街生辉。碧落向蚕蛹斩去,灵力绽开最外面一层的红绫。
谢以令想起一个法子,虽然心有余悸,但却是他目前为止,唯一可能出去的方法。指间阴火渐现,他将阴火引到红绫上,双目沉沉地看着红绫被点燃。
顾桓之见南宫赐去了另一边,忍不住开口打破跟雁展的僵局,“你们想抓她做什么?”他扭头质问白折,“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利用白娍?”
白折扯了下嘴角,“天命如此。她是阴年阴月阴时的体质,是修炼的绝佳容器。况且我并没有要她性命,如果不是你们干涉,阵法与她之间的平衡也不会被打破。”
顾桓之心里一惊,这个体质,跟他之前得知的墨三公子被练成阴尸的原因一样。
雁展悠悠道:“好了,白公子,你也别看戏了,去帮花解雨吧。”
白折眼里闪过一丝抗拒,“她刚才差点杀了我。”
雁展嗤笑一声,“如果可以,她早就杀了你了。”
白折嘴角向下紧抿,握紧了阴阳墨,从雁展身后越过,目光从始至终都没往白娍身上看一眼。
顾桓之道:“我绝可不能让你们在日月灵台前如此嚣张!”
“那便试试。”雁展说完,正要动手,忽然神情一僵。
顾桓之见状,得意地哈哈一笑:“雁展,你中了我的灵咒了!”
他说完,趁机夺过白娍,学着谢以令将她收进了灵咒里。
他刚做完这事,雁展挣破了灵咒束缚,脸色难看至极。
一把利剑朝顾桓之刺来。
顾桓之一挑剑,霜客飞转,挡住了雁展的攻击。
突然,又一人乘着风雪而来,飞身落在长明街上。
温良辰今日摘了面具,腰间佩戴上了佩剑,手上没再抱着琴。经过这段时间的斗争,他们耗费多年时间炼的阴尸已经所剩无几。
“温良辰?!”顾桓之瞬间瞪大了双眼,却毫不畏惧,提剑迎战,气势汹涌地杀了过去。
*
日月灵台处,顾子衍在顾守安门前站了许久,也不见里面出来人。
“父亲,”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长明街魔气聚结,定是温良辰等人蔑视仙门,在此行恶,如此气焰嚣张,您为何迟迟不出手?”
屋内的踱步声消失,半晌后,传出顾守安苍老的声音:“天意如此,子衍,你不要插手此事。”
“可阿玄已经介入其中!”顾子衍不明白,“父亲,为何一定要顺从天意?难道天墉府与墨城覆灭都是天意吗?若是天意要我日月灵台也如此呢?我们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门从里面打开,顾守安看着神色焦急的顾子衍,终于妥协,他轻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顾子衍眼里一喜,他告退顾守安,转身带着一群弟子往长明街赶了过去。他们到时,看见半空升起一股白烟。
白烟弥漫,借风势吹向顾桓之这头。他有些艰难地与温、雁二人周旋,分心看了谢以令那边一眼。
只见阴火烈烈,正焚烧着一蚕蛹状的东西。嘭的一声,那东西从里面炸开了。
谢以令以手臂挡脸,从中一跃而出!
他不给花解雨反应的机会,当即一把符链打出去,抽在她清瘦的背上。
花解雨握剑的手一紧,双目迸射出狠厉的光芒。
顾子衍带来的弟子们瞬间围上去,想要将她一举拿下,却被白折画出来的妖物阻拦住。
顾子衍冲上前去,与白折打斗起来。
碧落与弟子们的数把灵剑一同,直直地刺向花解雨。随着花解雨长剑一挥,惊雨梅花镖顺势射向众人。
南宫赐用碧落一挡,好险没被划破皮肉。
几名弟子不慎受伤,竟在眨眼间浑身无力,面色渐渐青紫,倒地不起。
“大家退后,这飞镖上有剧毒!”谢以令出口提醒。
花解雨不顾对面人多势众,飞身踩着弟子们朝温良辰那里靠近。
谢以令与南宫赐赶紧追了上去。
逐渐力不从心的顾桓之见又来一人,心里一惊,忙喊道:“谢师兄!扶风道长!”
符链哗啦响起,缠住了花解雨的脚踝。
花解雨翻身一剑砍在符链上,却没有砍断。
“找死!”花解雨冷声道。
“花解雨,”谢以令企图劝她回头:“我看你生得一副仙子模样,怎么会与温良辰那种人为伍?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偏偏要去祸世作恶?”
“我想要让死去的人重返人世,你能做到吗?”花解雨看着谢以令,眼中夹杂这嫉妒与不甘,质问道:“你能吗?!”
谢以令停止了劝说,他有些悲悯地看着花解雨,摇了摇头。
“啊!!”花解雨举起长剑,猛地刺向谢以令,“都是你们坏了我的事!那些仙门派人毁了平安镇,我辛苦多年的计划也被阻断,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早该了结心愿!”
谢以令用掌心灵力抵住了剑尖,任凭花解雨再施力也无法往前半分。
“南宫赐!”谢以令大喊一声,碧落闻声而来,速度之快带着破空声。
花解雨只得收回长剑,一手挥动红绫招架碧落,一手舞动长剑攻击眼前的人。
但一心二用,难免有破绽。
谢以令瞅准时机,用灵力化出一把灵剑,将花解雨手中的剑挑飞。
灵剑剑身灵活,剑气四射,逼得花解雨手腕上衣袖不堪重击,碎成了片状。
她赶紧收回手,一抬手腕,用几枚飞镖回击。
谢以令快速用剑将飞镖弹开,然后手中剑一抛,换了个方向握住剑柄,身形一闪,已经逼近了花解雨。
他用力握紧灵剑,深深地从花解雨的锁骨处刺进去。
一股温热的血溅上谢以令的脸,很快在风吹中变得冰冷。
花解雨瞪着眼,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她的脸变成雪一样的颜色,谢以令才抽出灵剑,静静地看着她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一剑难敌两人的顾桓之,终于等来了救兵。
谢以令抹去脸上的血珠,留下一道深红的痕迹。“温良辰,”他问出那个早就疑惑的问题,“你为何剑不出鞘?”
温良辰冷笑道:“对付你们,用得着这么麻烦?”
雁展意味不明地看了温良辰一眼。
顾桓之受了温良辰一掌,现在心口疼得厉害,他强撑着将重力全放在霜客上,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弯腰抬头看着他们。
“顾师弟,你没事吧?”谢以令问。
“谢师兄不用管我,”顾桓之咽下嘴里的血腥气,对他道:“你跟扶风道长先对付他们。”
南宫赐执剑站立,听见温良辰忽然提议道:“正好,一对一,谢以令,你跟我打!”
南宫赐出口反驳:“用不着。”
谢以令想了想,猜到温良辰今日出面应该是有了新的计划,回头对南宫赐温声道:“师尊,不必担心。”
刚说完,温良辰飞身离开,谢以令赶紧追了上去。
南宫赐心一紧,正欲跟上去,却被雁展拦住了去路。
雁展冲他挥了挥杀生,笑道:“扶风道长,你的对手是我。”
南宫赐抬眼看他,眼神冷如漫天飞雪,“让开。”
雁展哈了一声,“怎么可能呢,扶风道长若是真想过去,不如与我速战速决?”
话音止下的一瞬间,碧落如离弦之箭杀来。
雁展没想到这一剑力量竟如此之大,飘絮般的雪花被南宫赐的灵力利用,变成了层层利器。
他的脸颊,脖子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被划破,殷红的血肉一点点绽开,在雪景里分外显眼。
南宫赐动作决绝,挥剑果断,雁展被他击得节节败退。
一道白光照亮黑夜,雁展被刺目的灵光照得睁不开眼。他只能一直往后退去,凭借破空的风声来躲避。
杀生剑不断击碎坚如铁的雪花,待碧落灵光黯淡下去的一刹那,雁展猛地聚集邪气,一团黑气朝南宫赐吞去。
南宫赐召出串串灵咒,列咒成阵。
“天弘地济,咒令有灵,破!”
雁展浑身如同被天雷击中,骨头一阵剧烈疼痛。
“啊啊啊!!!”
第60章 雪埋血以血付天地 一片天地间,两处残……
雁展惨叫数声, 拼命用杀生剑抵御南宫赐的灵咒阵。然而,结果却似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一道清脆且沉重的声音响起, 他的杀生剑竟然从中生生折断,成了两截。
一口鲜血从雁展心脏涌上嘴里喷出,剑身如人心, 意念一致。
剑在人在,剑亡, 人亦难独活。
雁展擦拭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突然发功, 一把黑色的剑慢慢出现在南宫赐眼前。
那把剑通体呈黑色,却是一种十分纯粹的黑。看得出它原本应该是灵气丰盈的,剑主人不是修道有为的惊世子弟,便是悟道破迷的得道仙君。
南宫赐神情微僵, 一向惊不起半点风波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
“这把剑,你是如何得来的?”
他目光掠过剑柄上的“不送”二字,眼底隐隐有怒火。
“如何得来?”雁展眼珠一动, 似在回想,“啊,想起来了。真要说起来, 这剑还是在你们南归附近捡的呢,也不知道是哪位弟子的灵剑, 用起来倒是顺手。”他拔剑出鞘, 熟练地挥动了两下。
不送经他人之手,沾染了几分邪气,原本清透的光芒也变得有些浑浊。
南宫赐看着雁展,不再多语, 一挥碧落,凌空斩去。
乌黑如墨的宝剑,上有赤色云波浪纹隐隐发光。
莹白似雪的灵剑,碧色游走在其间,冷光堆砌。
两把绝世宝剑一出,黑白两道光芒冲破日月灵台上空。
天色渐明,或许是因为打斗声太吓人,附近不远处,本应该早早起来支摊的百姓都没有开门。
顾子衍与白折的战况尤为激烈,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他占了上风,且还有弟子围上来帮忙。一时间,白折陷入了逆境。
他从白娍身上吸取的灵力几乎全都贡献给了阴阳墨,自身不过是才修炼小百年的玉石精,对付仙门出身且勤学苦练的顾子衍已是十分勉强,更别说以一敌多。
忽然,白折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寻了块空地调息灵力的顾桓之,心里一狠,用尽灵力画出巨蟒。这只巨蟒比之前的体格大了两倍,长度更是惊人。
巨蟒一出,直冲着顾子衍咬去。若是寻常人看见雪中有蟒行,估计会吓得当场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顾子衍凝结灵力,一道盾形结界在他身前凝成,只待巨蟒过来时给它致命一击。
谁知,那巨蟒却在即将撞上盾形结界时,陡然转头,朝毫无防备的顾桓之而去。
“阿玄!快躲开!”
顾桓之闭目运灵,刚吐出胸口郁积的一团浊气,就听见了顾子衍的提醒。他双眼还没来得及睁开,感到一股邪气迎面而来,接着便听见“噗呲”一声,谁的剑刺中了谁的身体。
想象中的重击却没有降临。
顾桓之睁开眼,看见一条巨蟒正吊在自己的头顶上空。他眼睛都瞪得大了一圈,立刻飞身而起,远离了巨蟒。
而刚才那道剑刃入肉的声音,则是因为顾子衍拼尽全力刺中了白折,让巨蟒中断进攻,自身也被巨蟒周身的煞气所震。
仙门中人佩带的本就是灵剑,刺中妖邪精怪身体里,灵气入体,便在其中肆意乱窜破坏。
白折清俊无暇的脸上出现了一块块玉石状裂痕,快要耗尽的灵力无法支撑阴阳墨画出的妖物继续维持形态。他感到脸上的变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他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放在脸上的手隐隐颤抖。
被剑捅过的地方嗖嗖放出冷意,身体中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好似一团火愈燃愈烈,将他腹中五脏六腑都烧得一干二净。
“不。”白折语气还算冷静,说的话好似在安慰自己,“这点伤根本伤不了我。”他再次拿起阴阳墨,画出一道女子的身影。
顾桓之感到衣袖中,寄放白娍魂体的灵咒躁动不安。他赶紧握住灵咒,压制住白折强行对白娍的召唤。
顾子衍与四周弟子们一拥而上,数把灵剑刺上去,白折被淹没其中。
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叫,一束光芒从众人群中发出。接着,一块玉石掉落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碎成了几瓣。
顾桓之手中的灵咒猛的震动了一下,然后平静了下来。
长明街空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打得不可开交。顾子衍正要去帮忙,却见那道白衣一剑刺中了黑影。
南宫赐手腕一转,碧落抽出时,血液一并洒出,却一滴也没沾上他的白衣。
雁展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腥红。他往后一退稳了稳身子,喝了一声,不送剑身震动,发出道道剑鸣。满天的雪花被那股力量威慑,静止了一般缓缓在半空悬浮。
南宫赐一抖灵剑,血珠滚落。滴滴落入地面覆了一层的积雪上,似雪中红梅,竞相盛开。
碧落接住了不送第一击,没给它挥出第二剑的机会。
削铁如泥的剑刃划过雁展的脖子,一道血柱飞了出来。颗颗血珠似琼珠乱撒,扬了雁展一双乌黑的眼,映出他眼底深处的悲绝。
他死死捂住伤口,直到整只手很快被染红,才终于不得不丢下了不送,换做两只手紧紧摁住自己的喉结处。
血流不止,很快,雪地被浸红了一片。
那血缓缓地流向另一边,而在它的对面,花解雨尸身冰冷,与雁展死状如出一辙。
一片天地间,两处残红落。
“阿玄!”顾子衍赶到负伤的顾桓之身边,关切道:“你哪里受伤了?”
“金丹。”顾桓之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二哥,我金丹受损,恐怕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南宫赐目光看向谢以令离开的方向,口中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走一步。”
他捡起地上的不送,目光中带些怀念的柔意,将它拿在了手中。
不等顾桓之他们开口,雪白的仙服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谢以令紧紧跟随着温良辰,来到一处断崖。他看着在悬崖边停下来的温良辰,听下追赶的脚步,对他道:“温良辰,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逃?”温良辰被这个字逗乐,脸上讥笑浅浅。
“我要是想逃,从一开始就不会踏上这条路。”
“踏上这条路?”谢以令问他:“你是因为渴望长生吗?”
温良辰反问:“你猜?”
谢以令又摇了摇头,道:“若你渴望长生,不管你在温府过着怎样的生活,受着怎样的待遇,到底是温府的大公子,送你去仙门修道一事,应该不会太难。可若你不渴望长生,又为何用尽手段求重生之术?”
“哈哈哈哈哈哈!”温良辰点头,“不错,我并不渴望长生,什么修道成仙的,我也不在乎。你应该明白,我要的,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重生术!”
这话跟花解雨说的一样,谢以令忍不住皱眉,“你想让谁死而复生?难道你跟花解雨是为了同一人?”
温良辰却并不打算回答,他道:“别磨磨蹭蹭了,谢以令,既然你不愿成为我手中的剑,那便让我的剑来了结你!”
温良辰的那把剑,剑身带着煞气,不需出鞘,便可震得人连退三米。
谢以令召出灵咒,列成了一个阵法。
赤色光芒照亮了模糊的断崖周围,凛风呼啸,寻常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吹下悬崖。
灵阵的力量与温良辰的煞气相撞,两者不甘示弱,稍微修道的人,隐约可看见空气中赤色灵波跟黑青灵波渐渐扩大。
寒风刺骨的冬晨,谢以令却打出了一身热汗,他咬破食指,画下血咒。
“天鸿地济,咒令有灵,破!”
温良辰咬牙承受了灵阵的重击,他身影快如鬼魅,瞬间靠近了谢以令。却被灵阵压身,让他一瞬间犹如背负巨山,直不起腰。
谢以令一道灵力打过去,化作数把刀刃。
谁知,灵阵内的温良辰突然全身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阴蝶,那些阴蝶带着火焰,将他组成了一个火人。
周身烈火焚烧的温良辰,无视了谢以令灵阵带来的痛苦,强行突破阵法闯出来后,遍体都是骇人的伤痕。
他衣衫碎成了几大块,里面的皮肤被火焰灼烧渐渐发黑,可他却毫不在乎。
“谢以令,”温良辰的目光就像是狩猎的毒蛇,他看着谢以令的腹部,“只要让我的魂魄进去你的躯壳,成为新的掌控者,你体内的灵器为我所用,重生之术很快就能实现!”
他闪到谢以令眼前,一把遏制住了他的双手,抬手将人踹飞了出去。
谢以令一时五脏都被捣动起来,胃里一阵翻涌。在落地之前,温良辰又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谢以令一掌打在温良辰身上,却发现他纹丝不动,并且他手上的力气突然间涨大了数倍,接着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摔!
这一摔,摔得谢以令眼冒金星。眼前的温良辰越来越模糊,对方的魂魄开始出窍,企图进入谢以令的躯体并且挤走他的魂魄。
“谢辞!”
远处南宫赐传来一声呼喊,“接着!”他道:“不送!你的剑!”
谢以令神魂一震。
南宫赐为他送来了不送!
黑色的剑划破夜空,像一道闪电,精准落入谢以令手中。
熟悉的触感让谢以令脑海中尘封的记忆重现,他奋力挣开了温良辰的桎梏,一剑斩去,后面断崖轰地断了半截。
夺取他人肉//身被迫中断,温良辰稳住心神,目光在谢以令与不送之间扫了扫,“这居然是你的剑。”
谢以令重获佩剑,有如神助。他使出南归仙术,与温良辰打斗起来。
身后,南宫赐也即将赶到。
胜负只是时间问题。
只一瞬间,同归于尽的想法便在温良辰心里生了根。心中邪念突起的那刻,如落入干草的火苗,瞬间将他的理智烧没。温良辰动作慢了一瞬,谢以令见状抓住机会,一剑贯之,却只是擦过温良辰的腰!
而温良辰却倾尽全力,一掌打偏在了谢以令右胸。顷刻间,他化掌为爪,穿透了谢以令的胸膛,满手鲜血淋漓。
“谢辞!!!”
南宫赐一向波澜不惊的神情在看见这一幕时破裂,他双目睁大,看着谢以令第二次在自己眼前倒下。
碧落从他手里掉落,雪白的仙服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中,与飞雪混为一体。
谢以令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不送,从温良辰后背狠狠地刺下去!
在阴火引到他身上前,他松开了不送。
谢以令只觉得被穿透的地方冷得厉害,他的牙齿开始打颤,眼前一片明亮,却看不清东西。
倒下去前,他心里便知道自己不会撞到冰冷坚硬的地面。
及时赶来的南宫赐,从身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这一剑下去,温良辰法力尽失。很快,周身被阴火吞噬。他不死心地用踉跄的步伐,朝谢以令这边走来,微弱的青色光芒从他手中流出来,如同一条青蛇,想要缠住谢以令。
南宫赐一挥手,将温良辰最后一丝机会彻底碾碎。在温良辰的身体被阴火烧得粉碎时,顾子衍带着弟子们,终于赶到了这里。
雪地里,南宫赐将谢以令抱在怀里,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他一言不发,像是没发现顾子衍他们的到来,又或者说,并不在意。
一名弟子发现了掉落在化作一团焦尸的温良辰身边的剑,察觉有些不对劲。他向顾子衍说明后,上前捡了回来。
那把剑无疑是把上好的利剑,弟子尝试着拔剑,却发现拔不出来。他仔细一看,那剑柄处竟融了一块灵石,将剑牢牢封住。
顾子衍接过剑,有些疑惑,却对温良辰为何要封剑的原因不感兴趣。他把剑丢给弟子,道:“回去扔进炉子里焚化。”
谢以令的手越来越冰,他摸到南宫赐的手腕,感到体内的血液流失得越来越快,但又有一股暖流进来,护住了他的心脉。
他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南宫赐的手腕。
南宫赐为他输送灵力的动作不停,神情却变了变。他知道谢以令想表达什么,手腕上,是他们定好了一命共生的鬼契。
南宫赐神情比漫天飞舞的白雪还要冷,他沉声道:“你不会死。”
谢以令扯了扯嘴角,想要故作轻松地笑,却因为胸膛的剧痛没有成功,“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吐气艰难,“只是,还有些愧疚……”
“不想……连累你,南宫赐,我不想……”
谢以令眼神开始涣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南宫赐却听清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不止这一次,还有上一次,都是不想连累你。
不是抛弃你,不是离开你,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要是怕被你连累,”南宫赐运灵,开始催动金丹,“从第一次见你,就应该远离。”
金丹出体,顾子衍等人目瞪口呆,他张口想劝说,却在看见南宫赐坚毅且不为任何人事改变的眼神后,闭上了嘴。
雪越下越急,一众人头上都堆了雪。
谢以令乌黑的长睫颤动,抖落了几粒雪花,黑与白清楚分明。
他靠在南宫赐怀里,一边是彻骨的寒夜,一边是温暖的怀抱。冷热交加中,他意识逐渐模糊。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慢慢进入他的脑海。
谢以令知道,那是南宫赐的记忆。因为一命共享,他拥有了南宫赐遇见他后的所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