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或许,你需要一个情人?”
闻染这才切实意识到起, 许汐言的房间就在她楼下。
大明星并不骄矜,并未定更奢阔的套房,只是把顶层总统套房布置成琴房和健身房, 需要工作的时候才上去。
不过这老牌五星级酒店层高奢阔,两人都站在窗边,也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浪漫的能听到说话回响,只是手机里传来微微的电流音。
其他人或许听不到, 但闻染这双敏感的耳朵却能捕捉到, 这让许汐言的声音听上去微微有一点点机械。
但, 还是不一样的。
闻染忽然的心跳,始于自楼下升腾而起的那阵烟。
她并未听到许汐言擦燃打火石点烟的声音, 只是看到一阵淡薄的烟自她楼下升腾而起,凉凉的薄荷味, 白雾间似微微泛蓝。
裹挟在一阵玉兰的香气间。
电话里的许汐言抽了口烟,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中提醒她:“闻染。”
“昨天晚上我们真的接吻了。”
闻染几乎能想见她微微俯身倚在窗台上抽烟的模样,细白的女士烟夹在那白皙的指间好看得过分, 另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浓睫重重的垂着,好似心不在焉在看窗外那棵玉兰树。
也可能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去。
闻染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的说:“嗯。”
许汐言又抽了口烟。
耳朵的敏感程度被无限放大,那柔软双唇轻碰的声音好似响在耳边, 因为她昨晚刚刚吻过, 所以知道那是怎样的润泽柔软, 女人一手托在她脊背正中,把她往前带,两人曲线相贴, 加深这个吻。
“所以呢?”许汐言问:“这该怎么算?”
“我……”
“等等。”许汐言就这么简单说了两个字,电话就断了。
闻染握着手机踱回床边, 蜷起一条腿坐着,心想:等什么?
可当门外很轻的“咚”一声传来时,她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其实一直知道:许汐言是上楼来找她了。
她放下手机站起来,往门口走,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睡衣。
又急匆匆折返回来,从行李箱翻出一套干净的衣物,还记得把行李箱扣好,毕竟里面还放着些她的换洗内衣和内裤。
当她急匆匆穿上内衣套上T恤又换好牛仔裤的时候,门外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再响。
仿佛刚才很轻的“咚”那一声是人的错觉。
可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懒散倚在门边半包木墙上的人,的确是许汐言。
那是她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看许汐言穿裙子。
许汐言好像总比别人更怕热些,她冷淡的眉目下是灼灼燃烧的天赋和热情。一团冷冽燃烧的火——她总是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健身之后应该洗过澡,这会儿图方便,穿条吊带裙,是一种很近似于黑的深灰,把她素颜的眉目衬得很干净,两条肩带不算窄,古希腊神女一般纽结攀在肩头。
裙摆很长,不是什么轻薄材质,一路掩到她的脚踝,这样的对比反而更让人注意她洁腻的一字肩。
她懒懒偏头看了闻染一眼,站直了,神色又多添几分认真。
闻染掌着门与她对视。
她先是挑了挑唇:“怎么,怕突然有人出来看到啊?”
闻染不说话。
她便再多添几分认真,和几分郑重:“可我觉得,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在电话里总归不太正式。”
“哪有人在电话里说这些事的。”
闻染还掌着门,望着她。
她低声问:“我方便进去么?”
其实那时许汐言觉得闻染十有八九会拒绝她。
闻染看上去是个很内敛的人,甚至有些胆小的人,温驯的模样从她垂落在肩头的长直发可见一斑。
她总觉得,闻染对她习惯性的动作是躲,带着不知为何极容易发红的耳朵尖。
没想到闻染让开了门口,叫她:“进来吧。”
许汐言反倒愣了下,跟着她走进去。
带有助力系统的门在她身后缓缓闭阖。
看着闻染那张脸,会觉得她的房间一定一尘不染。事实上并不是,这件事从许汐言高三时无意去闻染的房间睡过一觉便发现了。
少女的房间固然是整洁的,但很热闹。
写字桌上堆着许多杂志,有她也喜欢的《看电影》和她从未看过的《新干线》。椅背上搭着衣服。书架上摆满各种小小手作,框架上有不知几岁贴上去的贴纸。
现在这酒店的房间也是一样,不大的面积满满当当。
有她靠墙侧放的淡蓝行李箱。她一直很宝贝的工具箱。桌面上有烧水壶,蜂蜜,还有她白日里从故宫买来的手作纪念品。
许汐言看着闻染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表情很静。
开口问:“我坐哪?”
闻染指指自己的床。
许汐言问:“方便么?”
她这样问的时候闻染多看了她一眼,目光缓缓往下淌,凝在她今晚并未涂口红的一双唇。
呵。许汐言在心里叹了声。
她在床畔落座,一手很随意的支着自己的身子,闻染刚刚和她打过电话的手机就放在一旁,和她一起柔软的陷落在羽绒里。
许汐言:“所以我上来是要说,昨晚的那个吻,怎么算?”
闻染比她想象得镇定许多:“我一早说过了,不想跟大明星谈恋爱。”
许汐言抬了抬眼尾:“那你吻我?”
这时一阵夜风刮进来,把纱帘吹得飘飘扬扬,闻染站起身,去把窗户关了,窗帘拉上,自己倚在窗边,朝许汐言这边看过来。
目光落在她平直的锁骨。
然后是她被遮掩在宽松吊带裙下、这时又因她坐姿微露出一点的腰线。
许汐言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一些舌燥。
闻染收回自己的眼神,往上抬,直到对上她那双墨色的瞳。
许汐言有很多的称号,有人称她是“女祭司”,用八十八个琴键的奇迹祭奠美,有人称她是美杜莎,只消一看她那黑玺一般的瞳仁足以让人石化沦陷。
亦正亦邪,都是她,美得令人生惧。
可此时闻染直视着她,倒没有收回自己的眼神,唇瓣抿了抿,是一种清丽的淡粉,开口:“许小姐。”
“或许,你需要一个情人么?”
******
房间里的空气有一瞬凝滞。
许汐言望着闻染的那张脸,闻染的眼睫垂落一瞬,复又掀起,很平静的看着她。
许汐言问:“闻染,你不喜欢我,但你喜欢刺激,对不对?”
最平凡的职业下,最温驯的外表下,最规律的朝九晚五下。
为什么不能藏住一颗喜欢刺激的灵魂。
当时许汐言就是这样想的,否则闻染为何看向她时这样平静。
她低笑了笑,站起来,问闻染:“你知不知道情人是什么意思?”
闻染问:“你又知不知道?”
许汐言:“我毕竟是圈子里的人,见过很多。”
她一步步向闻染那边走去。
闻染身上罩着件很宽松的T恤,水洗过一般的蓝,配一条同样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许汐言一眼便瞧出这身衣服是她敲门时,闻染刚刚换上的,还没沾染足够的体温,跟肌肤不够贴合,好似浮在表面一样。
她比闻染高半头,一件露肩吊带裙更衬出她高挑纤窈的身材,走到窗边,站在闻染面前,很近,近到有些不礼貌的地步。
她微微低头,两人的鼻息便交缠在一处。
能看出闻染有些不自在,又或是紧张。
许汐言忽然很想看一看,闻染那藏在一头垂顺长发下的耳尖,是不是还和高中时一般容易泛红。
她抬手想去撩闻染的头发,却被闻染一把握住她的腕子,看着她。
她放弃,手往下垂,闻染的手松开了,她的手正好垂落至闻染的腰际,便顺手捞过闻染的腰。
好瘦。那是许汐言的第一感觉。
可这样的瘦,反而让那触手可及的柔软腰肢更被凸显出来,还有,昨晚接吻时许汐言体会过的,两人抵在一处的曲线。
闻染又翕了下睫毛,可这一次,她没有阻止许汐言的动作。
许汐言捞着她的腰往前带,让两人挨得更近,若有人不受控的颤一颤,两人的鼻尖都要相触,许汐言没什么笑意,就那样搂着她看着她。
她下意识抬手,握住许汐言的手腕,可那也不是一个推拒的动作,她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又掀起睫毛来瞧许汐言,脸上的表情犹然平静。
许汐言就在那样的微妙距离之下问她:“做情人的意思,你现在知道了吗?”
闻染说:“我一开始就知道。”
她掌心里有些微的汗,染在许汐言的手腕上。
她看着许汐言的黑眸说:“两年。”
许汐言的呼吸滞了下。
闻染犹然平和的说:“两年时间一到,我们就分开。我不会给你的人生添麻烦。”
许汐言搂着她的腰,那几乎是一个缠绵说情话的姿态,好似唇瓣一动,就要贴着吻过来:“与此同样的,我也别给你的人生添麻烦,对么?”
闻染沉默。
许汐言掐着她的腰肢:“说话。”
闻染这才轻不可闻的“嗯”一声,也不知是回答许汐言方才的那句话,还是被许汐言掐在她腰际的手给激出来的。
许汐言凑近,微微阖上眼,闻染几乎能感到她睫毛翕出的风扇在自己脸上。
许汐言放开了她,扫一眼,发现电视下的茶几上有闻染放在那的一包万宝路,走过去,问闻染:“我能拿一支么?”
闻染提醒:“房间里有烟雾报警系统。”
“我知道。”许汐言抽了支烟出来,踱回床边坐下,她没点火,就那样夹在指间把玩。
闻染看着她腕间,才发现自己方才搭在她腕子上的动作其实很用力,那皓白的皮肤上微微泛着红,纤细的形状,是她的指印。
许汐言忽道:“我的确喜欢你。”
闻染心里猛然一跳。
“所以,”许汐言抬眸瞧她:“为什么不同我谈恋爱?你说的那些麻烦,未必不能解决。”
“为什么一定要谈恋爱?”闻染努力保持着呼吸的平和:“你之前的恋爱,有结果么?”
“你怀疑我不认真?”许汐言:“闻染,你说你了解我,可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么?”
闻染缓缓摇头。
“我只是想问,同你分手以后呢?”闻染顿了顿:“我们会做朋友吗?”
许汐言放弃了把玩那支烟,认真凝视她双眸:“我当然会和你做朋友。”
闻染顿坐两秒,勾唇,轻轻的笑了,睫毛垂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赌徒,明知道自己手里没多少筹码,却被贸然推上了牌桌。
而从十岁后被逐渐收回的天赋让她领悟,底牌亮得越早,输得越惨。
“既然恋爱也?*? 没结果,何必那么麻烦?当情人比较方便。”闻染倚在窗边,一张脸看起来那样温驯,可她的确在跟许汐言探讨一个惊世骇俗的话题。
并且,是她主动提出。
许汐言:“所以,你是在说服我吗?”
“难道你有把握跟我恋爱一定有结果?”闻染的语调始终很平:“我觉得你其实还没准备好谈一段稳定的恋爱,我也确实觉得普通人跟明星恋爱会带来很多很多的麻烦。”
她看着许汐言说:“你可以想一想。”
许汐言:“你这样,好像在给我提供一份offer。”
闻染点头:“我的确要跟你签一份合同。”
“什么合同?”
“我来拟。在我们一同工作期间,当情人不太好,我怕会影响我工作的状态。所以,等我们这一个多月的工作结束后,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议,可以来找我。”
“到时我们就签合同。”
许汐言沉默良久,问:“什么时候想的这些?”
“接吻以后。”
假话。
虽然这些的确是闻染接吻以后想的。但这建立在过往漫漫近十年暗恋的基础之上。
许汐言站起来,抿了下唇角,往外走。
闻染沉默跟在她身后。
许汐言回眸:“干嘛?”
“送你。”
闻染当真把许汐言送出门,甚至很平静的跟她说了“再见”,然后关上门。
一下子蹲到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从方才许汐言走过来、捞住她的腰肢开始,心脏就似被一只大手攥得快要爆炸。
或许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更早一点,从许汐言身上的气息不留情面侵入她房间开始,心脏就剧烈跃动得像要罢工。
她几乎不能呼吸,要不是有近十年暗恋期间对自己反反复复的折磨,她完全不可能装出那样的平静。
她蹲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进盥洗室去用冷水洗脸。
对着镜子,把长发撩起来,露出自己白瓷一样的耳尖,藏在长发下,早已红得像快要灼烧起来一般。
其实她甚至都不需要宋芷思对她说那番话。
她比宋芷思更早意识到,现在的许汐言,谁都抓不住。
“特别”,现在的许汐言哪能真正咂摸透这个词呢。舞台花团锦簇,世界纵许如此,许汐言游历其间,她甚至不会有时间和空间去思考,她是否真正敞开过自己的心。
她是海上的花火。她是世间的过客。她的快乐和孤独,皆因为此——她经过世界,世界也经过她。
可闻染如何能被她经过呢。
闻染低头看向自己小臂。十八岁黄昏时分的一场太阳雨,让她的皮肤到现在还湿漉漉。
这是她苦苦暗恋了近十年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面就心脏狂跳的人。
她万万没办法承受得到许汐言再失去许汐言。所以她方才提出的一纸合同,真不是开玩笑,她要签那份合同,不是为了归束许汐言,而是为了归束她自己。
等她忍不住对许汐言生出什么不切实际、永远在一起的幻想时。
就把那白纸黑字的合同掏出来看一看。
看自己在展开这段冒险前,其实是分外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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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调律、迎接许汐言的演出。
演出开场前,闻染最后检查了钢琴,背起自己的工具箱:“那我先走了。”
“你去哪?”
那时许汐言已换上一身暗红丝绒的礼服,倚在钢琴边,眼神好似漫不经意在那些流光的黑白琴键上流连,可她这句话,显然是对着闻染说的。
陈曦看看闻染,又看看许汐言。
她跟许汐言的时间不算短了,她就是微妙的能察觉到,好像不太对,可又完全说不出是哪儿没对。
闻染背着工具箱,很清静的回头:“我去观众席就座。”
“你什么?”许汐言问陈曦:“你给的赠票?”
她已上了全妆,本就浓醇似红酒的五官,在一束舞台射灯的照耀下,几乎让人心惊,是被她看一眼也不能承受的程度。
难怪有人叫她“美杜莎”,被那样的双眸一看,心脏麻痹到好似要石化。
陈曦摇头:“我没送赠票。”
闻染说:“是我自己买的。”
说完冲许汐言点点头,便背着工具箱走了。
许汐言勾唇笑了笑,眼神复又垂落回琴键,指尖轻轻点在白键上。
这键到邶城后的音准的确又出了问题,很微妙,她一度担心连闻染也不能辨别出来。
可闻染的确有双敏感的好耳朵。
那高三时每次一见她、就会微微发红的好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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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得从后台绕出去,绕到演艺厅的入口处。
还是低估了许汐言的人气,本以为她这时去排队算到得早,可没想到一眼望过去,队伍已看不到尾端。
排队进场,八点半,舞台熠熠灯光下,出现一个穿暗红丝绒礼服的纤窈身影。
闻染这票还是买晚了。
比较偏后不说,位置还特别偏,待会儿许汐言在琴凳落座后,她便只能看见许汐言一侧的背影了。
纵使如此,许汐言一露面,旁边女生还是激动到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许汐言照以往的每一次演出一样,先是对着观众席鞠躬致意。
然后直起纤腰。
一时间没其他动作,眸光扫视向观众席。
有老粉是不知刷过多少许汐言演出视频的,这时压低声议论:“怎么回事?”
“是出什么故障了么?”
然而这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许汐言坐回琴凳,摆开准备弹琴的架势。
其他粉丝纷纷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有闻染心跳怦然。
难免自大的想——
许汐言方才那一眼,是在观众席找她的位置么?
可她坐得太偏了,许汐言不可能找得到。
这并没有影响许汐言的状态,当许汐言弹下第一个音符时,闻染几乎能听到所有人微微屏息。
她发现自己的位置其实不错。
没了许汐言那张过分瑰丽的脸扰乱视听,她得以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许汐言的旋律上。有多少次了呢,从高中开始,有多少次这样远望着许汐言的背影。
这时也是一样,许汐言坐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她坐在暗色的观众席中,望着许汐言的背影。
其实“天才”二字,是无需辨识的。
只要她出现,她盛大的天赋便像一场飓风,彻底席卷过你的耳朵你的心,片甲不留。
许汐言弹琴的动作非常大,若用书法来比拟她一定是狂草那一派,透着不拘一格的狂放不羁,所以她总穿无袖露肩的礼服,这样才不至于限制她的动作,任她自由挥洒。
这一场她弹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几乎在你耳畔掀起狂风暴雪,你视线所及,好像看见俄罗斯广袤的国土在面前徐徐铺展,那样的沉郁、厚重。
如若不是亲耳听闻,真的难以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能把这乐曲驾驭到如此程度。
直到一曲终了,演艺厅里的所有观众久久回不过神。不知是谁试探性鼓了下掌,终于所有人齐齐开始用一场暴风雪般的掌声,回馈给许汐言方才在他们耳畔掀起的暴雪。
许汐言从琴凳上起身,鞠躬的动作很标准,超过九十度,你能看到她对钢琴和对所有观众的尊重。
可她直起腰,你还是能看到她浓睫软塌塌的,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美,那样的随性是因为,她一早知道自己能做到。
这是她的王域,她是掌握了天地间神秘密码的“女祭司”。
闻染坐在观众席侧边,心悦诚服的鼓掌。
抛开这么多年她对许汐言的暗恋不谈,即便单纯作为一个以前学钢琴的人,她也该给许汐言献上这样的掌声。
连嫉妒都没有,就是深深的折服。
而同时令人悲伤的是,她作为一个以前学钢琴的人,心底也更清楚,这样的天才,是上帝赐给人间的瑰宝。
那句俗滥大街的歌词里唱: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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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庆功party。
闻染去了,但没瞧见许汐言。
过了很久,许汐言还没露面,闻染看看时间,坐得也差不多了,这时离开已不算失礼。
这次的庆功party不在酒店酒吧,另订了间会所,闻染背着包出去,准备到路边打辆车。
一出酒吧,却一眼瞥见那石英石垒砌的灌木花坛边,很随性的坐着个人。
暗红丝绒裹身礼服已从许汐言身上褪去了,换了随性的黑T配黑色工装裤,踩一双短靴,坐在花坛边,指间夹着一支烟。
窦宸还有好几个人站在她身边,大家说着话,许汐言侧耳认真听着,但笑得有一些些散漫。
闻染心想:许汐言的朋友真多。
她万万做不到,有朝一日同许汐言分手后还是好朋友。
许汐言小腿晃得很随心,靴跟一下下磕在凸起的墙面上,这样的动作她做起来不见幼稚或天真,只是一种四溢的风情。
夜那么暗,但她一下瞥见闻染了。
远远的冲闻染扬声:“闻染。”
“能借个火么?”
第42章“你是不是喜欢刺激?”
那是闻染提出做情人后, 两人私人层面发生的第一次对话。
在这之前,她们也见面、说话,但那都是工作相关的场合。
闻染背着包走过去, 窦宸看了她一眼。其余人继续说着话,“借火”这个小小的要求太正常了,没有人当一回事。
闻染从包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她和许汐言有个共同之处, 就是打火机总丢, 所以她们用的都是路边随便买来的某款。许汐言比她更随意, 各种国内外酒店的火柴也拿来用。
上次闻染荧光绿的打火机又丢了,这次运气好, 买到她喜欢的蓝色。
其实那塑料外壳也还是丑,可是, 至少是蓝色。
握在手里,像一片海。
许汐言垂眸看了眼:“你不帮我点啊?”
那时其他人在聊一位影帝的事,很有名, 有名到只能从屏幕里瞻观, 可她们说起的语气那般寻常。
闻染说:“你自己点。”
那些人都没注意到她俩之间,暗暗绷起的一根弦。
闻染又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许汐言笑笑, 也就接过去。
低头的时候长卷发很松散的垂落下来, 她不经意的擦燃火石, 让闻染都担心她的头发会不会不小心燎到。
可连夜风都甘心当她的配角,很温柔的为她把头发往后拂去,露出半张绝色的侧脸。
打火机递回给闻染的时候, 还带着火石刚刚擦燃过的微热,打火机那样小, 两人手指相触,旋又同时撤开。
许汐言翕了下浓睫,闻染抿了抿唇。
这样的小动作如眼神一般微妙,闻染觉得,那些谈天的应该没一个人看出来。
许汐言说:“谢谢。”
闻染点点头,把打火机收回包里。
望着她背影远去,许汐言忽然出声:“你怎么走啊?”
窦宸搭在臂膀的手指点了点。其余聊天的人则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许汐言这句话是对闻染说的。
闻染回眸:“打车。”
许汐言抽口烟:“我没喝酒,送你吧。”
她说着从花坛上跳下来:“你们谁开车了?钥匙借我用下。”
有人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用我的吧。”
“谢了。”许汐言接过,便向闻染这边走来。
另一人问:“这姑娘谁啊?汐言要亲自送她?”
有人掌握了更多信息:“窦姐,说是这姑娘这次跟你们有合作吧?听说是汐言的高中同学?”
窦宸:“嗯。”
「高中同学」四个字一祭出,所有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另一边,许汐言慢慢和闻染一同往停车场走。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又不至于疏离,好似那晚在闻染酒店房间里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春夜漫步,一个不小心,便踩一脚的花瓣。
许汐言是个花团锦簇的人,她可以很自洽的嵌在热闹里,但她并不聒噪。
不想说话的时候,她便肆意沉默。
她朋友的车是辆白色G63,闻染登车的时候费了番功夫,许汐言坐在驾驶座,像是想问闻染要不要扶,忖了忖还是作罢。
闻染坐好后,她提醒:“安全带。”
这是两人之间发生的唯一对话。
闻染系好安全带,她发动车子。
这是闻染第一次看许汐言开车,机车除外。不得不说,这辆白色的G63很衬她,她掌握着一切都似在驾驭:钢琴、机车手把、方向盘。
姿态里有种放松的慵懒。
看她开车好似永远不用担心会出问题,闻染渐渐有点走神。
车窗外是古老与现代交织的北方街道,连路灯都比南方高耸些,夜空有种墨色的朗阔。
许汐言便是在这时开口的:“要是我不答应呢?”
闻染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什么。
她是在说闻染关于做情人的那个提议。
闻染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很平和的与她一同望着前方透视玻璃,前车一片红色的尾灯闪烁:“不答应,就算了。”
许汐言勾唇笑笑:“闻染,你果然不怎么喜欢我。”
车开到酒店,闻染解开安全带,本以为许汐言也是打算回酒店,还想着这辆车是不是又要麻烦司机之类的给人家开回去。
但许汐言坐在驾驶座上没动,跟闻染说:“晚安。”
闻染这才意识到,许汐言是特意送她回来的,现在还要再回会所去。
她点点头:“晚安。”
摁电梯上楼,拉开窗帘,还能遥遥望见许汐言开走的车影。
许汐言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从许汐言方才的语调里听出了怅然,可对现在的许汐言而言,一段恋爱,也就是一块拼图而已。
******
结束了邶城的出差,闻染回到海城。
把伴手礼给柏惠珍和陶曼思送过去。柏惠珍骂她:“买这些做什么啦!浪费钱。”
舅舅冷哼一声:“这次出差,赚了多少啊?”
闻染照实说:“没多少。”
她是工作室的员工,只拿提成,确实没多少。
不是没听到舅舅跟舅妈叽叽咕咕咬耳朵说她没出息,闻染竟觉得,自己都有些习惯了。
到陶曼思这边就轻松得多。
她酒量一般,所以在外面通常不喝酒,也只有在陶曼思这里,会从便利店买一些啤酒,今晚又点了糟卤鸡爪来下酒。
陶曼思笑嘻嘻拨弄着娘娘玩偶的旗头:“有艳遇吗?”
“我是去出差。”
“出差也可以有艳遇啊,毕竟你现在接触娱乐圈哎。”
闻染沉默一瞬。
“说起来染染,你也不小了吧,这么多年,你真的没喜欢过任何人吗?”
闻染笑问:“我喜欢谁?”
陶曼思啧了一声,去开糟卤鸡爪的外卖盒。
闻染脑子里,是那晚许汐言开车送她回酒店,腕子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瑰色面庞被红灯映亮的模样。
越是小心翼翼藏了这么多年,越是不知如何对陶曼思提起。
许汐言国内的另外两站巡演,分别是在岛城和雾城,闻染按照当初签订的合同,顺利完成所有调律工作。
最后一场庆功宴,许汐言倒是很给面子的待满全程,没有偷偷溜走去玩。
在窦宸和陈曦的陪伴下,一桌桌的敬酒,感谢所有工作人员这两个月来的辛勤付出。
相熟的同事们都坐在一桌,闻染这一桌都是些不怎么熟的散兵游勇。
可许汐言道谢的郑重没任何差别,她从来都是一个这么尊重人的人。
许汐言团队接下来还有一些国内的时尚工作,所以闻染是独自飞回海城。
也就是说,如果许汐言拒绝了闻染的提议,很有可能,今晚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难得今晚吃中餐,许汐言她们过来敬酒时,正在上一道咕嘟咕嘟的红烧鱼。
闻染右手边就是上菜口,许汐言站在闻染左边,本来隔着段距离,这会儿把闻染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小心。”
她换了件墨色丝缎衬衫和牛仔裤,但脸上的浓妆未卸,五官在餐厅灯光下犹自明媚,有种比平时更具冲击力的妩色。
闻染不看她的脸,垂眸盯着桌面一道凉菜,却更能感到她把自己往身边带时,掌心贴住她后腰的那阵温热。
等闻染站稳,许汐言的手很快撤走了。
但她留下的香气未褪,始终缭绕在闻染的鼻腔。
许汐言她们走了。
闻染往后倚,靠住椅背,用力压住许汐言刚刚抚过她后腰的那一块。
******
第二天,闻染启程飞回海城,许汐言并未再现身。
生活好似回到了先前按部就班的轨道,每天从四十平的出租屋去上班,下班又回到四十平的出租屋,有时自己做饭,不耐烦的时候就在路边便利店买一份便当。
还是要定期回舅舅家打卯,听舅舅的冷嘲热讽。
就这样过了两周,已至夏深。
闻染并不知道许汐言在国内会待到什么时候,也不知她是否在国内有更多的工作安排。她也不想去查,事实上许汐言很看重隐私,就算去查,也不见得能在网上查到什么。
也许许汐言已经离开国内了。
闻染的心态的确平和,她答许汐言的那句“不答应,就算了”并非全然假话。
或许她潜意识里,有那么一面,是渴盼许汐言也许不要答应的。
察觉到许汐言对她的心动,她实在做不到主动拒绝许汐言。
可这样待在许汐言身边,实在是一场冒险,她得时刻提防自己对许汐言越陷越深。
或许,许汐言不答应才更安全。
这天下班,她和陶曼思一起约着去吃平价日料,吃完后又逛了会儿街,陶曼思点了杯麻薯奶茶,她不敢喝,怕晚上失眠。
那家奶茶店是网红,排号要挺久,两人等着的时候,顺便去旁边的手工店逛了逛。
闻染在展柜里看到一个Zippo打火机,半边翅膀的造型,哑光的银,说起来并不特别的造型,却不知怎的,让她想起许汐言。
许汐言便是这样的奇迹,半边翅膀留在天堂,半边翅膀掠过人间。
她掏钱买了下来。
跟陶曼思一同坐了几站地铁,然后两人就要分成不同线路。
闻染从地铁站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居然下雨了。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这般毫无征兆,唯一觉得利好的是地铁口卖伞的小贩。就是那种透明的一次性雨伞,刚开始是卖十块,随着雨势渐渐变大,涨价成十五。
闻染生怕再不买会涨价成二十,咬咬牙买了。
撑伞的时候塑料粘在一起,还得抖落抖落才能撑开,实在不是好质量。
路面不平整,积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出租屋走,觉得雨水溅进鞋子里,染湿了半条袜子。
远处的车灯一闪,替不够明亮的路灯添了点彩头。
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楼下立了个人。
闻染心里一跳。
其实那时隔得尚远,但她就是有一种直觉,那个人是许汐言。
她撑着伞,不露声色的走过去。
许汐言站在铁皮屋檐之下,一盏昏黄的路灯映亮她面前的水坑,脸上表情很淡,这种时候的她总显出些冷意,更能反衬出五官的瑰妩。
闻染问:“什么时候来的?”
许汐言的嗓音被雨浸湿:“大概半小时前,上楼敲了门,你不在,就下来等。”
闻染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许汐言淡笑了下。
闻染忽然意识到,许汐言或许是刻意等等看,看她自己会不会反悔。
闻染往里进:“冷吗?跟我一起上来吧。”
两人进了很老式的铁栅防盗单元门,闻染关门的时候撞出很大一声,一楼的声控灯被震亮,不知二楼还是三楼传来狗吠声。
许汐言擒住闻染的腕子,闻染心里一跳。
许汐言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她们头顶就是一楼的楼梯,打扫不算干净,透着灰,身边堆着两辆自行车,很久没人骑了,微微的锈味。
许汐言就是在这样促狭的空间里搂着她、看着她,她必须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要变形,她的手上还拎着刚才十五块买来的塑料伞,雨有些大,伞布散落开来,染湿了许汐言的牛仔裤。
周围都是雨气。
那天她穿一件淡蓝衬衫,微微硬挺的面料,短款,下摆没法塞进白色的亚麻裤里,微微向四周敞着。
许汐言搂着她,直到声控灯又啪一声熄灭,许汐言的手越过衬衫下摆,贴住她后腰。
闻染再怎么能装,也一瞬屏住呼吸。
许汐言暗声问:“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一片黑暗里,呼吸打在她耳廓。
要不是手里攥着把雨伞,她还真不知手该往哪放才好。许汐言贴在她耳边问:“闻染,你是不是喜欢刺激?”
闻染明白过来,许汐言是故意的。
拉着她在这楼道里。
许汐言在试探自己,许汐言也在试探她。
周围太静了,静得她很怕许汐言会听见她的心跳,所以她低低唤许汐言的名字:“汐言。”
许汐言问:“你叫我什么?”
“汐言。许汐言。”
无论叫什么都好。
这名字近十年来早已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无数次。别说其间的每一个字,就连每一个笔画她都尽数拆解。
她强自稳住自己的呼吸,在黑暗里去嗅许汐言身上的气息。许汐言的T恤领子很阔,闻染温热的鼻息连带鼻尖扫在她的锁骨上,在微凉的雨夜柔得很有存在感。
许汐言托住闻染下颌,她的手好像微微沾了些闻染雨伞上的雨,一片微凉腻在两人的皮肤之间,她揉了揉闻染的唇角。
闻染的吐息又乱了,心跳声大到她觉得许汐言不可能听不到。
许汐言把手伸进她的长发,触了触她的耳尖,滚烫。
闻染一瞬阖眸,不动了。
许汐言缩回手,暂且放开她,低声问:“合同呢?”
似怕再度震亮声控灯,两人的音量都那样轻。
“什么合同?”
“你要跟我签的那份合同,准备好了么?”
“……还没有。”
“闻染,你也没那么希望我答应你对吧?”
闻染不说话。
许汐言与她又拉开些距离:“那我给你多一个晚上的时间准备合同,也给你多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请你认真考虑。”重音加在「认真」那连个字上。
“到底是不是要当我的……情人。”
那把暗哑的嗓音实在太适合说这带点禁忌感的两个字,光是听来,都令人心旌一荡。
她越过闻染,走过去推那已锈迹斑斑的单元防盗门。
锁头早已不灵光,嗑哒一声,一楼的单元门应声而亮。
闻染以为自己是没勇气去看许汐言的脸的,而事实上,她很想看一看许汐言的模样,迎着灯光看过去。
忽然再次有了实感,她的确是许汐言的初吻。
此时的许汐言眉目间冷淡尚存,可那瑰色的面颊翻涌起更深重的绯色,铺在无需胭脂点染的那一块,眼底的水光,显然为刚才黑暗里的亲密有些情动。
如果还有其他人见过许汐言的这幅模样,闻染觉得,她得疯。
闻染开口:“许汐言。”
许汐言不笑,望着她。
“你T恤领口没拉好。”上面还有她方才蹭出的薄绯。
许汐言的嗓音更暗了些:“那你过来拉啊。”
闻染顿了下,走过去。
把那衣领拎起来的时候,指尖小心的没有碰到许汐言柔腻的肌肤,可那小心与克制好似在反衬她们方才的放肆。
闻染替许汐言拉好了衣领,顿了顿,微微压着下颌,对着许汐言耳垂用很低的声音说:“明晚过来的时候,可不可以穿衬衫?”
“为什么?”
“这样你离开的时候,可以挡一挡你的脖子。”
许汐言舌尖轻一抵,瞥闻染一眼:“你才是胆子最大的,对吧?”
两人就这么简单说了两句话,许汐言推门出去了。
闻染站在原处。
一楼的声控灯没那么快熄灭,她站在楼道,能透过一栅一栅的防盗门望见许汐言纤窈的身影。雨这时停了,许汐言没再站在屋檐下,沐浴在刚刚露头的月色中,给自己点了支烟。
看不清她的人,只能看到指间的火光一闪一闪。
打了个电话,好像在等着人过来接她。
她也知道闻染还站在单元门内的楼道里,两人隔着一道铁栅门,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就那么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声控灯熄灭。
又过了会儿,一辆保姆车开过来,许汐言登车,走了。
闻染这才转身上楼,不知为什么,她脚步放得很轻,一点不想震亮声控灯,方才黑暗里两人甚至没有接吻,可她后腰还带着许汐言掌心的温度,她的鼻尖蹭过许汐言的锁骨,甚至能闻到那丝丝缕缕的香水味。
黑暗让视觉失灵,所以触感和嗅觉无限延宕。
一次性雨伞若真是用过一次就弃太浪费,闻染还是把它撑到阳台,自己去洗澡。
若不是一张面孔清秀得有些平淡,或许她真该往演艺圈发展。
许汐言怎会以为,她不喜欢她呢。
许汐言的手掌堪堪钻进她衬衫,她的身体已给出了最直接的反馈。
******
第二天,许汐言结束了一本时尚杂志的采访。
坐在会议室,等着陈曦给她买美式来。
她这样的工作强度,咖啡当水喝。窦宸亲自过来了一趟,跟她对了对接下来的流程,收起平板,扫她一眼:“看你挺累的。”
“没办法,你就这么火,国内的工作我已经能推就推了,现在这些已经是优中选优。”
许汐言耸了下肩。
陈曦推开会议室的门进来,知道窦宸在,很上道的买了两杯咖啡,一杯给窦宸一杯给许汐言,另递给许汐言一块松饼。
许汐言喝一大口咖啡,手肘倚在桌沿上,漫不经心掰松饼来吃。
窦宸看她一眼:“那么多黄油。”
“怎么,克扣我饮食啊?”许汐言笑笑,她吃东西挺随意的,唇角沾着点黄油碎屑,美得越发生动。
“我闲的啊我,你又吃不胖。”窦宸掐一把自己的腰:“我是羡慕好不好,过了三十,新陈代谢就慢了。”
许汐言勾着唇角,忽地抬眸望一眼窗外夕阳,有点走神。
“你要是累,我本来说让小陈把下午这通告排到晚上,你下午还能休息会儿。”
“晚上我有事。”
“什么事?”
“找情人。”
窦宸笑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暂作休息,许汐言和窦宸、陈曦一同回酒店。
结束巡演,各类工作杂七杂八,她的作息变得不规律,早已从易听竹的别墅里搬了出来,跟窦宸她们一起住酒店。
练了会儿琴,叫陈曦安排司机,送她去闻染的出租屋。
很老的房子,没电梯,这逼仄的楼梯她昨天爬过一遍了,登上四楼,门铃她昨天也摁过,坏的。
敲了敲门。
******
闻染坐在沙发上,双肩一绷。
站起来,多站了两秒,揉了下自己的心口,才往门口走去。
拉开门。
她这一层的电路好像有问题,过去换了灯泡老是半个月就坏,不得不换了一个瓦数极低的,才勉强维持。
所以许汐言的一张脸好似并非被灯光映亮,而是自体发光,她不是任何人清淡的白月光,她是暗夜里夺目的太阳。
她今天,居然真的穿一件黑衬衫。
领子翻得很随性,半支着,挡住一般她天鹅一般的脖颈。
因为闻染昨晚凑在她耳垂边说:“明晚过来的时候,可不可以穿衬衫?这样你离开的时候,可以挡一挡你的脖子。”
她掀起眼皮,嫌灯光有些刺眼似的,那塌软的睫显得既浓情又冷淡,让人揣摩不到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她就那样看了闻染一眼:“你在家啊。”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逃跑。”
第43章闻小姐这、这么野啊。
闻染侧开身子, 让许汐言进去。
许汐言站在门口,往屋里扫视一眼。
她发现这是一个她特殊的喜好,她顶喜欢看闻染停留的那些地方, 无论是高三时闻染的卧室、酒店的房间、还是她现在住的这出租屋。
多大?四十平的样子。
被闻染热热闹闹的填满,窗台上摆满多肉,茶几上是归拢到一堆的薯片盒和坚果,很多的乐理书, 一个小小的书架放不下, 垒到地上, 往来路过的时候要很小心不要绊到。
闻染的鞋架很低,她要蹲下身去给许汐言拿拖鞋。
许汐言的神情天生自带淡漠, 冷淡的垂眸,看着闻染指间多了双白色的亚麻拖鞋, 此时闻染脚上穿的也是同色同款,就是鞋码应当小半码,小而圆润的指甲从半开口的鞋尖里露出来, 连那脚趾也是乖顺的。
许汐言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态, 勾腰,挑开闻染顺着肩头垂落的长发。
这下闻染来不及躲也来不及阻止她,莹白的耳尖露出来, 和高三时一样, 红得惊人, 那皮肤本来就薄,此时血涌得好似要涨破。
许汐言就那样撩着她的头发,勾着腰, 问她:“紧张?”
她半垂着头不说话,顿了顿, 问许汐言:“你到底换不换鞋?”
许汐言把她的头发放下了。
她把拖鞋搁到地上,崭新的,分明刚刚才剪去标签。许汐言换了鞋,跟着她走进去,茶几上铺着格纹桌布,乱中有序,看起来很女孩子的房间。
她招呼许汐言:“坐。”
沙发格外小巧,只容两个人并坐。
她问许汐言:“喝什么?”
许汐言说:“水就好。”
闻染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
心里想:还好许汐言没有跟着她进来,否则就会发现,她小小的单开门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是她今天下班以后去采购的。
很贵的巴黎水,另有苏打水,无糖可乐,甚至啤酒,因为她不知道许汐言平时喜欢喝什么。
她吸了口气,从冰箱里拿了瓶依云出来,自橱柜里找了只玻璃杯,把水倒进去,端至客厅,放到许汐言面前的茶几上。
许汐言说:“谢谢。”
今晚的许汐言无妆,但擦了那只最经典丝绒蓝调的正红口红,一身黑衬衫黑西裤被她穿出了禁欲的正装感,配那样的卷发与红唇,很大佬。
许汐言就是这样,穿暗?*? 红丝绒礼服的时候像稀世珍宝,穿T恤牛仔裤的时候有种吉普赛风的漂亮,穿衬衫西裤时又有浓浓的禁欲感。
她伸手来端玻璃杯,那样纤长有力的手指。
那样能弹奏全世界最动人旋律的手指。
闻染滚了滚颈根,屋里太静,她很怕自己吞咽的声音会被许汐言听到。
把写字桌前的折叠椅拖过来,坐在茶几侧面,手机捏在手里,低头打字。
许汐言问:“你有事?”
她低着头把最后的两个字打完,才抬眸:“嗯,工作群里有点事,要对接一下。你,等一会儿。”
说话间,手里的手机又滋滋震两声。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又低头去打字,知道许汐言在凝眸看她。再抬眼的时候,发现许汐言一边耳朵里塞着耳机,打横握着手机,开了局游戏,脸上表情莫测。
她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更加悬吊吊的。
搞什么,她在回复群里的工作消息,许汐言坐在她出租屋的沙发上打游戏。
越是这样,这样过于平常的宁静感,反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许汐言打游戏的情态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比如何于珈,每次打游戏的时候旁若无人,把手机攥得紧紧的,两边肩膀都绷着。
但许汐言很放松,直角肩松塌得很好看,很偶尔的勾一勾唇,浓睫翕着,眼神在屏幕上转圜得懒洋洋。
好似整个世界都没被她看进眼里去。
可你莫名的,就是知道她会赢。
趁着许汐言打游戏的时候,闻染做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她点进微博,把“许汐言”从屏蔽词里放出来,去搜许汐言的消息。
其实从许汐言出现在她出租屋门前开始,她就有种紧张感,许汐言那样的面孔出现在这里,像“锦衣夜行”,太过奢侈和浪费。甚至现在只是跟她远远的坐着,闻染的背脊也一阵阵往外涌着细汗。
许汐言很注重自己的隐私,但她那样的容颜那样的才华,抵不住粉丝的疯狂。
尤其她最近在国内巡演外加参与活动,各种精修照在微博上被疯转:
【姐姐杀我!】
【老公你什么时候回家老公!】
许汐言这样的气质,粉丝叫她“姐姐、女鹅、老公、老婆”的不一而足。
看了那些精修照,闻染觉得许汐言这样穿着身黑衬衫坐在她对面打游戏的一幕,近乎魔幻。
大概觉得她出租屋里热,很随意的抬手把衬衫扣子解了一颗,又很快垂手操作,给对手放个大招,一击毙命。
闻染拿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板,把温度又调低两度。
二十四度。
可许汐言到底也没把衬衫扣回去,闻染视线落在她衬衫领口的一线雪肌,露出半根平直的锁骨,眼神再往下游移些的话,能很清晰看到微微的沟壑。
她想把眼神移走,可转念一想:许汐言来找她,不就为她提出的那两个字么?
“情人”。
大着胆子往那沟壑里又深看了眼。
调低的空调温度起了反效果,好似要勾出人心底最燥热的渴念。她到底是抵不住那般雪肌的刺目,抬起眼,本想趁着许汐言还在打游戏多看她一眼,没想到伴着一阵游戏胜利的音效,许汐言恰好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相撞,闻染心里抢拍似的一跳。
这种悸动甚至比方才看入那微妙起伏时更强。
她眼神大着胆子在许汐言脸上描摹一阵。
好似在做确认:嗯,是了。
这是她从高三见第一面开始,就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那个人。
现在她们坐在这里,许汐言那黑到微微泛起婴儿蓝的眸子注视着她,没笑,一手打横握着呈现游戏胜利界面的手机,另一手抬起来。
把那黑衬衫的扣子又往下解了一颗。
闻染看得心里悬吊吊的,总觉得那样的尺度会露出里面的黑色蕾丝,可是没有,衬衫只是松垮垮挂在许汐言的直角肩上,好似随时会垂落,要露不露的情态才最是勾人。
许汐言问她:“忙完了?”
手机还打横握在手里,轮廓在掌心轻轻的敲。好似闻染不忙完,她就有耐心一直等下去。
闻染:“嗯。”
许汐言的五官不笑时总生出三分冷隽。又问:“合同呢?”
闻染站起来,走进卧室,取出一份合同来,放在许汐言面前的茶几上。
许汐言并没有拿起来,只是俯低身子凑近去看。
丝缎的黑衬衫顺着她动作往下垂,闻染站在她身边,能闻到她身上那幽微的复合的香气,挪开眼。
“闻染。”慵懒不经意的调子。
闻染盯着地板。
“这样的合同你都写了,却不敢看我?”
闻染抬眸,看着许汐言。
窗外落起雨来了。
像昨日把楼道染得湿漉漉的那种雨。像让人心里氤氲一片的那种雨。闻染觉得自己声音也染了潮气:“你签不签?”
许汐言笑了声:“有笔么?”
闻染把方才一直握在手里的钢笔递出去。
又后怕:不知笔杆上是不是染了她掌心不断沁出的汗。
许汐言接过,落笔的时候好似想起什么,顿了顿。
然后很熟稔的签下自己的名字:不是举世闻名的「Shine Hsu」,而是闻染更熟悉的「许汐言」。
闻染不看许汐言绝美的侧脸,眼神落在A4 纸上的那个名字。
她从高三初见就魂牵梦绕的那个名字。
她不知在自己作业本最后一页写过多少遍又悄悄撕毁的名字。
她梦了近十年的名字。
她的钢笔习惯用一种很特别的蓝墨水,似海浪,让许汐言未干的字迹在空调出风口下微微摆荡。
而旁边是她一早签下自己的名字:「闻染」。
这两个名字连高三时都不会被同学同时提及,而今终于并在一处。
只是可笑的,其后的意义却是闻染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妄想。
与其冒着不知何时失去的风险,不如界限清楚的两年。
许汐言问:“你知道这种合同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吧?”
闻染点头:“只是君子协定。”
许汐言低低的笑了声,那把旧黑胶唱片一般的嗓音太显暧昧:“我好像不是来做什么君子的事。”
“签都签了,还是正式些吧。”
她偏了偏头,浓密而卷曲的长发落了一缕进大敞的衬衫衣领:“摁个手印?”
闻染刚要说家里没印泥,便被她捉起手来。
贴在自己唇边,吻上闻染的指腹。
闻染手指被空调吹得发凉,而许汐言体温素来高些,烫过来,却又软得好似要融化。
闻染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许汐言握着她的指尖反复揉弄自己的软唇,掀起浓密的睫,用一种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眼神望着闻染。
像她今晚这黑衬衫配蓝调正红口红的装扮。
既正式,又放浪。既禁欲,又缱绻。既无情,又多情。
闻染的指尖若稍微往里钻一钻,便会钻入她湿润的唇缝里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分明夏天了,为什么会下起春天般绵绵化不开的雨。
许汐言把闻染的手从唇边拖开,垂下浓睫望了眼,闻染肤白,沾着她唇上浓郁的正红,强对比几乎令人心惊。
许汐言始终捉着她的手,这会儿握着她指腹往合同上印去。
她随着许汐言的拉扯勾下腰,长发垂下来扫在许汐言的颈间,许汐言身上的幽香似藤蔓,绕上她后腰。
口红自然比不上印泥,指纹印上去浅而淡,只有半枚成型。
似落在上面的半枚桃花瓣。
正式到荒唐的一纸合同,随之变得旖旎。
许汐言放开她的手。她问:“你不盖么?”
许汐言纤长的指尖点了下自己的唇:“口红不够了。”
被闻染方才的揉弄蹭去大半。
闻染问:“那怎么办?”
窗外的雨斜斜打在窗上,往她声音里浸,屋里的氛围随许汐言的动作,似能拧出水来。
许汐言扬起眼尾瞥她一眼。
拿起合同,轻轻去吻自己方才签下的名字。
所以「许汐言」这个名字上印的不是指纹,而是许汐言淡而香的唇纹。
细小的纹路似蔷薇花瓣的褶皱。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丽的合同么?
闻染把合同拿起来,许汐言的手搭在她大腿后侧,声调既冷淡又多情,带淡淡戏谑:“不用一式两份么?”
“不必。”
这合同只用来约束她自己的心。许汐言不需要。
大概她声音装出的冷淡有点过分,许汐言一只手搭在她大腿后侧,轻轻的抚弄。
她握着合同背对许汐言,才终于敢闭上眼,大腿后战栗的感觉令睫毛尖都在发颤。
许汐言微暗的嗓音说:“那么走吧。”
“去哪?”
“酒店,行政套房。”还是那样淡淡的笑,淡淡的戏谑,又有丝没有刻意去藏的情动。
“不去酒店,行么?”
“嗯?”疏慵上扬的调子,微带鼻音。
闻染说:“我想在这里。”
“在你家?”
“嗯。”闻染往前迈一步,脱离她的手掌控范畴,嘴里说:“我先去洗澡。”
拿着合同走回卧室,又取了睡衣浴巾钻进浴室。
许汐言低头,勾唇,说不上笑得是什么意味。
******
闻染直到吹干了头发才出来。
面颊因吹风温度微微发红,让许汐言很想掀起她垂顺的长发,去看她此刻同样发红的耳朵。
她看了许汐言一眼,没说什么,就往卧室里走去了。
许汐言站起来。
走到浴室门口,看到那里放着条干净浴巾,闻染给她准备的,白白软软,有薰衣草洗衣液的淡香。
她走进浴室。
女孩的浴室只有巴掌大,干湿分离的淋浴间包裹过来像枚透明的茧,有刚刚洗完澡的沐浴露香和浓郁水汽。
许汐言迈着纤长的腿走进去,这里逼仄的连置物架都没有,一众洗浴用品就放在窗台。
许汐言拿起那瓶沐浴露看了眼。
很常见的国产日化品牌,在超市可以买到的那种,山茶花香。
许汐言挤出来一泵。
闻染缩在空调薄被里,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
听到卧室外一阵脚步声的时候,她下意识蜷了蜷脚。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客厅的灯是冷白,卧室则是暖黄,两种光线交织一如海面交界线,许汐言便是在那样的光里走进来。
没穿西裤,只穿那件黑衬衫。
她从不是什么规整的人,连用浴巾擦干身上水痕的动作也懒怠,此时肩头的水痕染透了衬衫,又往下蔓延。
一双纤长笔直的腿,雪肌几乎刺痛人的眼。
她暗暗的嗓音说:“我还以为你会装睡。”
闻染不说话。
许汐言走过来,站在床畔,垂眸看着她。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似浸进人的皮肤纹理,许汐言睫毛上的水汽该是方才淋浴留下的,却又像沾染了一场违逆季节的春雨。
闻染的心都潮了。
是她先伸的手。
手从空调薄被里探出来,小臂上的毫毛被空调冷风激着,攀上许汐言的一条腿。
许汐言的睫毛尖翕了翕,上床来。
这一次,不是许汐言身上的幽香像一个无形的拥抱,而是许汐言的拥抱切实包裹了她。
她躺在枕头上,仰望许汐言那张美到不真切的脸。
许汐言轻蹭了蹭她的鼻尖:“不关灯好吗?”
这正合闻染的意。
她哪里舍得关灯呢。她只想看清许汐言一寸一毫的反应,收进记忆匣子里,也许两年后的漫漫数十年人生里用来回味,饮鸩止渴,像味慢性毒。
许汐言轻抚了抚闻染的额发。
此刻的心情莫名有点罪过。
因为闻染那张脸在暖黄灯光下干净的惊人,穿着薄款的长袖长裤睡衣,白底小黄碎花,日常得过分,和她身上近乎于质朴的超市日化沐浴露香混合在一起。
很真实。
远离了飞来飞去的头等舱、灯光普照的舞台,一种很生活化的真实。
许汐言犹豫的当下,是闻染先主动的。
拖着许汐言的手,覆上自己的睡衣。
好像每次主动的都是闻染。从闻染提出“做情人”,到此刻闻染做出第一个动作。许汐言心里的感觉很微妙,好似闻染是她们这段关系的掌舵人。
许汐言既新鲜,又不甘。
她那样的天资,哪里习惯被其他人拿捏呢。
闻染的棉质睡衣洗过很多次了,薄而软,手指触上去,能感到一颗一颗很微妙的小棉球。
其实许汐言今晚过来的时候,是带着某种赌气心情的。直到此时,一切的心情都放柔。
她轻吮闻染的唇角,观察方才还能做出主动的姑娘阖上眼,身体绷得很紧,睫毛松得发颤。
她终于得以撩开闻染的长发,吻了吻那皮肤很薄的耳廓,看血色瞬时从皮肤底下透出来。
她凑在闻染耳畔说话,声线压得很低,化进窗外淅沥沥的雨里:“闻染。”
“我早就说过了,你有双敏感的好耳朵。”
闻染紧张得要命。她能伪装一切,却不能遮掩某一种特殊的反应。
而许汐言有一双顶尖钢琴家的手,那意味着她手指纤长又有力度,从小练琴生出的薄茧剥脱以后,她的指尖并非一味纤柔,她垂眸看着闻染的神情,问她:“我可以吗?”
“许汐言。”闻染阖着眼:“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礼貌。”
于是许汐言终于顺从了她对韵律的天然直觉,她觉得闻染化为了一段乐曲,她循着本能通过一系列切分的低音,形成一种略为拖沓的节奏,再通过渐弱,造成一切接近于消失的错觉,以至于最后的强节拍形成某种失控的效果。
闻染的脸深深埋进许汐言的颈窝。
心想:这就是全世界、最顶级的钢琴家。
******
陈曦接到许汐言电话、叫她过来接自己时,心里紧张得要死。
刚才就是她送许汐言来闻染家的。
来的路上许汐言撑着下颌望着窗外,浓密的长发随意垂落也显得风情盛大,车窗外的街景不断飞速掠过,却又好似一切都没被她看进眼里去。
她忽然说:“停车。”
陈曦赶紧让司机靠边停。
许汐言:“你下车帮我买个东西。”
“好的言言姐,买什么?”
许汐言瞥了她一眼:“你先下车,看你手机。”
陈曦望了望路边药房,心想许汐言不会生病了吧。
她拉开车门下车的同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她掏出来看,是许汐言发来的信息,一个英文词组。
陈曦的瞳孔放大了下。
这……难怪许汐言没当着司机告诉她。
她心里慌得要死,戴上帽子又戴上口罩才钻进路边小店,生怕别人看出来她是许汐言助理。
老板懒怠的抬眸一看她吓一跳,还以为有人打劫。
她压低声线:“有……么?”
把许汐言刚才发的那英文词用中文又说一遍。
老板瞟她一眼,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她。
她扫码付款,又匆匆跑上车,许汐言在后座一声不响,她摘下口罩叫司机:“走吧。”
一直开到闻染的出租屋楼下,入了夜,一个人都没有。
许汐言也就没戴口罩,拉开车门走进一片夜色掩映,陈曦贼眉鼠眼跟在她身后,低声叫她:“言言姐。”
许汐言很平静的“嗯”一声。
陈曦做贼一样把那很小的盒子递过去,许汐言:“谢了。”
便上楼去了。
陈曦回到车上,一颗心还在砰砰直跳。
她能看出许汐言对闻染不一样。她跟许汐言几年了,很清楚许汐言从前连跟人过度亲近都排斥。
这这这,进度条一下子拉得有点猛啊。
陈曦坐在副驾,又咽了咽口水。她有很多需要等着许汐言的时候,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到手心冒汗。
那可是许汐言啊。
直到许汐言给她打来电话,她赶紧让司机开车过去。
雨还在下着,把许汐言站在楼下的身影掩映得很模糊,变成了一副笔触模糊的油画,湿漉漉的,只有指间猩红的烟头在夜里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望着车开近,还没等陈曦下车,她独自走进雨幕里来。
拉开车门上车。
陈曦小心的往后瞥一眼:“言言姐。”
“嗯。”许汐言应了声,声音比平时更懒倦些:“回去吧。”
陈曦不敢多看她,只觉得她的发丝沾了雨,在夜色里也缭绕出不一般的风情。她和来时路一样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睫羽在潮湿的雨天里浓重的下垂。
陈曦心想:她刚才买给许汐言的那一小盒,这是用了……还是没用啊?
直到下车。
许汐言拉开车门的动作从来显得漫不经意,风情就在那般随意中四溢。
陈曦让司机去停车,自己赶紧过来帮许汐言掌着车门。
许汐言一低头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本来规整竖了一路的衬衫领,软塌塌垂下来一半。
哇塞!陈曦惊异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因为许汐言那冬天第一抹雪色般的纤长颈间,能隐隐瞥见吮过的痕,还不少。
想不到一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闻小姐闻染。
这、这么野啊。
第44章言言姐你“好好”休息
陈曦一路把许汐言送回了房间。
“言言姐,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辛苦了。”
“那言言姐,你好好休息。”陈曦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 莫名就在“好好”两个字加上了重音。
许汐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最终浓睫又垂下去,带着一半鼻音:“嗯。”
******
陈曦走后,许汐言先去洗澡。
脱掉西裤时,陈曦买给她的那小盒子, 无声息的从西裤口袋掉到柔软的地毯上——没拆封。
反正房里就她一个人, 许汐言脱掉所有, 就那样往浴室里走。
走进淋浴间前,先凑近盥洗镜, 看了看颈间被闻染吮出的痕。
陈曦买给她的小盒子没拆封,不代表没事发生。
一切都发生了。
当那番关于“礼貌”的谈话进行后, 许汐言有一个暂停。
闻染张开眼,望着她。
许汐言:“我的……在外面,我西裤口袋里。”
她说了个英文。
闻染翕了下睫毛。
尔后张开, 分明整张脸连同耳尖红得发烫, 可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沉静:“用我的吧,我也买了。”
许汐言看她一眼。
她咬了下唇,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买的是超薄的。”
许汐言后来想过很多次她为什么对闻染欲罢不能。
因为闻染每每石破天惊, 当你被她温静的外表所迷惑时, 她总会露出你完全意想不到的另一面。
比如这时她从薄被里起身, 一只手臂撑着身子去拉床头柜抽屉,许汐言只能看见她的半边肩膀,嘴里问:“什么时候买的?”
闻染把一只盒子递她, 躺回去:“下班路上。”
许汐言拆开盒子。
“闻染。”她低低的叫了一声。
闻染像是完全知道她在说什么:“嗯。”
安静的垂着睫毛,像卧室窗台上所养的那盆白昙。
许汐言其实自问是个挺冷静的人, 有粉丝形容她是冷淡的火焰,这说法挺贴切。她的神经敏感而强大,对这世界报有强烈的好奇和兴趣。
但也正因为这样,她的兴趣似水晶球里碎落开来的雪花,太分散了。任何人与事对她来说都是有也行,没有也行。
所以她浓烈的五官下,藏着冷淡的眼神。热烈的好奇下,藏着漠然的心。
许汐言人生第一次感觉自己失控,是在闻染看着她撕开银色包装。
她瞥了闻染一眼。
本以为凭闻染内敛害羞的性子,一定会挪开眼,可闻染没有,就是垂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料理自己的手指。
那是一只全世界顶级钢琴师的手。
那是弹奏出霁月风光旋律的手。
可那只手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微微泛着光,仍然美得近乎神圣。闻染面孔涨得通红,可眼神澄澈而冷静。这样的反差像是,闻染穿着最质朴的棉质长袖睡衣,却在诱着她做最放肆的事。
许汐言有种感觉,闻染的灵魂像是升到半空,俯视着这两个在一张窄窄小床上纠缠的女人。
在那件事发生的一刻,闻染没有咬唇,没有蹙眉,只是用很小的声音叫她:“许汐言。”
一滴泪从闻染的眼角滑落,她的睫毛在微微发颤,可她的表情那样平静。
许汐言也不知为什么。
闻染那唯一的一滴眼泪,像烫进了她的心里。
也像烫进了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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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闻染的出租屋。
许汐言走后,她去洗了个澡。
她的身体甚至早于许汐言每次碰她以前,在许汐言那冷淡又浓情的眼神望过来时,便迫不及待给出最汹涌的反馈。
还好许汐言没经验,也许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
闻染拉开窗帘,回到床上,靠在床头,给自己点了支烟。
一手搭在自己的小腹,望着窗外的雨。
今晚的雨势有多淋漓,她就给了许汐言多少的反馈。
而她现在的动作,像是要好好消化这一晚。
雨打在玻璃窗上,却惊得屋内窗台上那盆白昙的叶片一抖。
闻染便是在这时,轻轻叫了一声那名字:“许汐言。”
屋内静静的,只有一盏台灯的光影、指间的烟头和白昙的叶片应和着她。
闻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看了眼指间,才发现刚才那阵面颊微凉的感觉,是她自己哭了。
不是难过,绝不是难过。
这是一种很复杂、很难形容的感觉。
她从床上起来,翻开上大学后就记得时断时续的日记本,烟夹在指间,很随意的一页页翻过去。
无论那一点浅银的烟灰落在哪里,她的视线追过去,那里都写着许汐言的名字。
她的这本日记里,根本就写满了许汐言。
闻染把日记翻到最新的一页,夹烟的那只手把那根充作书签的红穗丝线理顺,另只手握起钢笔,就是许汐言今晚签合同时用过的那一支。
她把烟含在唇间,在日记本上写:「她指尖探入的时候,我像八十八个黑白琴键。」
「心脏都为她震得嗡嗡作响,灵魂最深处都在为她尖锐的嗡鸣。」
「可我只轻轻叫她的名字,像无数次在梦里那样,叫她:“许汐言。”」
闻染写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的唇瓣一抖,银白的烟灰又一次簌簌而落。
落下的位置又是那三个字——闻染用海蓝色墨水写下的名字,「许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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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闻染去上班。
在工作室泡咖啡的时候,奚露围着她看了半天。
闻染淡淡一笑:“怎么了?”
奚露又多瞧她一眼:“总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闻染抿一口咖啡,何于珈体谅她们每天都要大老远跑文创园来上班,办公室咖啡豆买的还可以,是星巴克,咖啡香气在唇齿间溢散:“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奚露摇摇头:“说不上你是比平时看起来高兴,还是比平时看起来不高兴,真是奇怪。”
闻染刚要答话,这时工作室门铃响起。
“谁啊?”奚露觉得奇怪,放下咖啡杯走过去。
她们的客户大多线上预约,这文创园又偏远,一般没人来。
不一会儿奚露扬声唤:“染染!”
闻染走过去,一愣。
工作室门外站着个外送员,地面上是一大捧淡淡蓝紫的丹麦风铃,像有人把一片花田空运而来,还带清晨的朝露味道。
奚露问:“你订的花?”
闻染点头:“……嗯,我订的。”
奚露咋舌:“好奢侈!”
闻染过去签收,和奚露一起把丹麦风铃抬进工作室里去。
想了想,放在茶室边,淡淡茶香一氤,真像铺开了一片花田。
奚露问:“怎么突然想到订花?”
闻染答:“就是昨晚在公众号里看到了。”
今日继续落雨,一切都显得恹恹的,也没人来预约她们上门调律。奚露窝在何于珈的懒人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滑着手机。
突然“啊”的一声。
闻染整理完了客户资料,正把眼神落在那捧丹麦风铃上发呆,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
奚露扭头问她:“你知道许汐言回美国了吗?”
奚露这么问,并非觉得闻染应该知道,而是聊八卦的惯常开头。
闻染倒是一愣,摇头:“我不知道。”
奚露把头扭回去:“怎么这么突然,之前还看网上说,她在国内还有活动。”
闻染没应。
站起来,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走到工作室外去。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一线阳光从过分茂盛的叶片缝隙照进来,晃得闻染有些眼晕。
一阵雨后风,指间烟灰落在尚未干透的地面。
人心总是贪婪的。
她不能否认自己在看到那捧丹麦风铃时,不可抑制的想过:许汐言会来找她么?
她的皮肤纹理里都还尽是许汐言指腹的香气。
昨晚许汐言走的时候,侧对着她,站在逼仄的小房间里穿那件华贵的黑衬衫。闻染躺在床上,看她颈间被自己忍到最难耐时吮出的斑斑的痕。
许汐言扭脸瞥了她一眼,还是那种既冷淡又浓情的神色:“闻染。”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当情人?”
当时闻染动了动唇,没说话。
这会儿她站在雨后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
心想:跟现在的许汐言谈恋爱,又能怎么样呢?
比如,那会让她迫不及待期待今天跟许汐言的见面,甚至笃信许汐言会来找她,在出门上班以前,就在买菜软件上预约好今晚煲汤的菜。
然后她会接到许汐言略带抱歉的电话:“对不起闻染,我今天临时有事,要飞回美国。”
她熄了烟,走回工作室,坐到奚露身边:“你刚才说许汐言飞回美国,是有人在机场拍到她了么?”
奚露瞥她一眼:“你不是一向对许汐言不感兴趣么?”
闻染笑笑:“今天没客户,无聊。”
奚露上微博把有人在机场拍到的许汐言翻出来,给她瞧。
许汐言穿黑T,一条工装裤,颈间绕着条薄似夜色的亚麻围巾,拎着只爱马仕低头走得很快,压着下颌,好些认出她的粉丝在她身边举着手机拍她。
她穿衣服从来都这样,罔顾季节,自成一派的好看。
可能全世界只有闻染知道,那条轻薄的亚麻围巾下,掩盖的是她昨晚吮出的吻痕。
闻染问:“她回美国做什么?”
“不知道,肯定是跟钢琴有关系的事,毕竟许汐言挺敬业的,只有跟钢琴有关,她才肯把国内所有活动往后推。”
闻染点点头,又垂眸去看微博上的照片。
其中一张上,许汐言微低着头,正路过一张高悬的巨幅海报,而那正是她回国的巡演海报,即便巡演完了也舍不得撤下般。
照片上的许汐言穿一身暗红丝绒礼服,无袖设计露出雪白肩膀,手臂刚刚扬起的姿态很恣意,旁边用清晰醒目的字体印着她的名字——「许汐言,Shine Hsu」。
那是属于钢琴的许汐言。
那是属于世界的许汐言。
她来这世界风风光光的走一遭,只是人间的一个过客。
谁都留不住她。
所以许汐言昨晚走之前问她的那句话,问错了。
她不是想跟许汐言当情人,她是只能跟现在这样的许汐言当情人。
她对许汐言的了解让她清醒,根本不会越过那道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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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倒是的确等到了有人来找她,但不是许汐言,而是陈曦。
将近下班的时候,陈曦给她打电话:“闻小姐,你在哪?”
“在工作室。”
“那太好了,我过来找你一趟。”
下班以后,闻染给工作室落锁,陪奚露一起等网约车。
奚露上车的时候招呼她一声:“那染染,我先走了啊,你朋友什么时候到?”
闻染笑道:“应该快了。”
奚露挥挥手,车就开走了。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低调的奔驰开过来,正是许汐言不用保姆车时用的那辆。
陈曦从车里下来:“闻小姐。”
连落了数天雨,一经放晴,天空出奇的漂亮。大片的粉紫色在天边铺开,蜻蜓低低的飞过白茅。
闻染:“怎么又叫我闻小姐了?”
陈曦张了张嘴:“毕竟,那什么,是吧。”
闻染扑哧一声笑。
她知道陈曦想说什么——“毕竟,那可是许汐言!!!”
外加三个惊叹号。
天哪,连闻染自己心里都在惊叹,那可是许汐言。
灵魂浮在半空,俯瞰这个清瘦普通的女孩时,会相信她是跟世界瞩目的许汐言发生关系的人么?
闻染那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的神情,让陈曦跟着她笑出来。
气氛恢复正常,闻染道:“你还是叫我闻染比较好。”
陈曦点点头:“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去了就知道。”
闻染知道这是陈曦的工作,也不多推脱,跟着陈曦上了车。
平时坐这辆车没什么,可经过昨夜那一场,闻着车里遗落许汐言身上的淡香,车跃过减速带一抖,闻染的心也跟着一跳。
车没开多远,拐进一个高端楼盘。
当时闻染心里已明白了几分,陈曦叫司机停车,带着她上楼。
一梯一户,刷卡才能摁下电梯,层高总计七层,陈曦带她来到的是顶楼。
一扇巨大阔绰的落地观景窗,映出窗外红瓦白墙的好风景,夕阳于天边铺展,让人仿若置身西西里岛。另有一个露台,上面摆满精心料理过的花草,一道紫藤坠下来,像是把夕阳往屋里引。
闻染站在落地窗前远眺,陈曦站在她身后:“这是言言姐朋友的一套房,房主出国定居了,所以这套房子要出手。”
“言言姐说,你一个人住别墅太空太大了,她怕你不喜欢。这种小高层正好,装修是她朋友亲自盯的,很素雅,这房子两百多平,小区环境不错,物业靠谱,离你工作室不算远。”
闻染回头瞧她一眼。
陈曦顿了顿:“啊我是不是好像房产中介。可我也没干过这样的事啊。”
闻染笑了。
纤白指尖在玻璃窗上轻轻一点,她今天抽了许多烟,所以染着淡淡烟草味:“你没干过,难道她干过?”
“没有没有。”
“那她怎么想到这些的。”
“她问我的。”
“啊?”
“她问我有没有看过霸总小说,问我小说里的霸总都是怎么宠人的,我说买房买车,还有给卡。”
“唔,还有车。?*? ”闻染问:“什么车?”
“奔驰S系吧,言言姐说,开起来舒服,又低调,开在路上不打眼。”
闻染点点头:“这套房值多少钱?”
陈曦报出一个八位数。
闻染挺了解海城的房价,所以也不意外:“那车呢?”
“车比起房就便宜多了,言言姐说按顶配来,两百多万。”
“如果我点头,那我瞬间就有房有车了是吧?”
“是啊。”
“加起来好几千万呢。”
“是啊!”
闻染叹一声:“估计我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是啊!”
闻染和陈曦大眼瞪小眼一阵,两人都笑了。
闻染说:“很可惜,我不能要。”
陈曦大着胆子问一句:“你和言言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是你知道的那么回事。”
“那你不要?你别傻了。”陈曦知道自己说这话有点越界,但她忍不住:“闻染,咱俩都是普通人。”
“我明白。”闻染又一次扭头望向窗外,这样的视野景观,等她一会儿从这房子里离开后,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了:“可是,不能要。”
“为什么啊?”
闻染也不是什么假清高,从小住在那写着舅舅一家名字的老屋里,她没有归属感,而靠她的收入想在海城买房,不知何年何月。
毕业工作这么多年,早被社会摔打过了。
闻染不能免俗的想:但凡她没那么喜欢许汐言,这房和这车她真敢要。
可是很遗憾。
陈曦问:“那我怎么跟言言姐交代啊?她特意让我留在国内,陪你把房车都买了再飞加州。”
“她不会为难你的。”
“你怎么知道?”
闻染说:“她是在跟我赌气。”
“啊?”
“她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吗?”
“没有。”陈曦摇头:“她说你想知道什么的话,就给她打电话啊。”
闻染笑笑:“那咱们走吧。”
两人脱了鞋套走出去,陈曦贼心不死的又问了遍:“真不要啊?我连房主的微信都加了。”
闻染弯唇:“你别问了,再问两遍,我就要反悔了。”
陈曦:“不,你不会的。”
“为什么?”
“我觉得,你要的不是房和车。”
“那我要什么?”
“不知道。”陈曦又摇头:“反正不是这些。”
闻染告别陈曦回了家。
连日的落雨在筒子楼前积出坑洼不平的水坑,如果黄昏时粉紫的夕阳映进去应该分外好看,只是这时天黯了,路灯不够亮堂,闻染今天穿一双白色匡威,一个没瞧清踩进一个水坑里。
闻染:……
蹲在逼仄得转不开身的洗手间里刷鞋时,闻染默默的叹口气。
环视下小小的出租屋,又想想今天自己拒绝的大几千万的房和车,闻染觉得自己果然还年轻,心里竟然徒呼自己傻子的同时,还有莫名的快意。
嗯,不止五斗米的诱惑呢,但她还没折腰。
刷完鞋腰都快断了,站起来,视线落在盥洗池的台面上。
许汐言昨晚在这里洗了澡,但没洗头。
可她用了闻染的梳子。
那一头被海神眷顾般的浓密卷曲的长发,粘了一根在闻染的梳齿上。
闻染擦干了手,把那根头发摘出来。
想了想,夹进自己日记里去。
之后的一周,闻染照常上班下班。陈曦第二天就飞去了加州,在机场发来信息与闻染告别。
闻染说得对,许汐言果然没为难陈曦,听陈曦在电话里汇报闻染拒绝了房和车,她顿了顿,很平静的跟陈曦说:“那这事你别管了,过来加州吧。”
这一周,闻染和许汐言都没有再联系。
许汐言打来电话时是又一个周三。
闻染查过美国和国内的时差,大约十二小时,所以闻染在午后一点接到许汐言电话,许汐言那边是午夜一点。
那时闻染正和奚露一起吃完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当午餐,洗净了手,手机震动,她掏出来看,是许汐言。
她接起来:“喂。”
恰好这时奚露窝在懒人沙发里喊:“染染你有没有看过许汐言的这组照片!简直美神降临美爆了好吗!”
其实她也不是跟闻染聊,就是闲着嘴里说说话,毕竟闻染一向表现得对许汐言丝毫不感兴趣。
这时闻染握着手机往工作室外走,奚露的那一喊还是钻进许汐言耳朵。
许汐言在手机那端跟着奚露喊了声:“染染。”
闻染的耳廓一烫。
许汐言怎么会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呢,闻染想,她的耳朵随时都在出卖真心。
许汐言低笑了声,一贯慵懒而冷淡的声音,此时掺上一些些别的意味:“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永远不会找我?”
许汐言问:“这都几天了?”
七天。
闻染在心里说。
七天零十一个小时,足以神创造出一个世界。
但她在电话里平静的问:“什么事?”
“干嘛不要啊?房子和车子。”
“许汐言。”闻染叫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喝酒了?”
“一点点。”许汐言的声线似是被午夜的风拂动:“你不问我,突然回美国干嘛?我不主动告诉你,你就也不问我是吧。”
闻染顺着话头问:“你回美国干嘛?”
“瑞奇教授的工作坊开了,她总是这样,灵感来了就开一期工作坊,才不管你有什么工作安排,我们这些学生都是推掉了所有事,山南水北的赶来参加。”
闻染自己也曾学钢琴,自然也听过瑞奇教授。
那对她而言,是像存在于《哈利·波特》魔法世界里的人物。
但许汐言是瑞奇教授的关门弟子,是她最得意的门生。
许汐言在电话里说:“今天我们弹得让她高兴了,她开了个party给我们玩,所以喝了酒。”她用那把冷淡又缱绻的嗓音说:“我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那三个字卷进闻染的耳朵,像加州西海岸午夜的风。
闻染问:“你现在在哪呢?”
“露台。”许汐言懒倦的说:“她们在里面闹,我一个人坐在露台的围栏上,手里的这杯酒是……”她顿了顿,低笑一声:“我也忘了叫什么,像梵高星空那幅画的颜色。”
闻染站在一个近乎破败的文创园过于茂密的白茅丛中,听许汐言讲这番话。
她几乎好像可以看到,许汐言那纤长的小腿,很随性的在墨蓝的星空下一晃一晃。
许汐言问她:“你还没有告诉我,跟我的那一夜,是什么感觉?”
闻染眯眼望着盛夏有些刺目的阳光,说了三个字:“白日梦。”
虽然那是一个夜深。
但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清醒的做着一个梦。
如同她现下站在工作室外,有蚊子在咬她的小腿,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奚露和郑恋把许汐言的一段采访投放到电视屏幕上在看。
电视里许汐言的那张脸又浓郁又冷淡,可手机里传出的许汐言的声音,带着微醺的醉意又低又温柔。
听她说“白日梦”,许汐言又笑了声:“好,你不要房子和车子,那我给你另一样东西,你要还是不要?”
闻染远远盯着电视屏幕里的许汐言:“什么?”
“机票。”许汐言说:“飞来加州的机票。”
“许汐言。”闻染轻声说:“你喝醉了。”
良久,当加州西海岸蓝紫色的夜风荡涤过闻染的耳廓。
“闻染。”许汐言低低道:“今天我打这个电话,不是因为我喝醉了,而是我发现,我想你了。”
“我很想你。”
第45章指腹贴着闻染的腰窝
闻染办过签证, 之前一个经常服务的客户,全家去了美国定居,与她打好招呼, 若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调律师,就劳烦她到美国走一趟。
后来这趟旅程没有成行,对方在美国很快找到合脾气的调律师。
这事闻染在跟陈曦对工作安排时,曾提过一嘴, 大概被陈曦告诉了许汐言。
“挺麻烦的”。
这是闻染的第一反应。
工作了的人早已厌倦出行, 早没了当年二十岁出头一个人飞到格鲁吉亚的心情, 那时只觉得悲壮又浪漫,现在却只觉得收拾行李箱、内衣内裤睡衣、各种护肤品小样好麻烦。
闻染下班后打包糟卤去了陶曼思家。
陶曼思掏出一只鸭掌:“糟卤还是这家最好吃了, 家里怎么都做不出这味道。染染你喝不喝啤酒?”
闻染摇了下头,手里拈着条毛豆:“我明天要飞加州。”
话一出口, 自己都愣了下。
陶曼思倒是没多惊讶:“去给之前你那客户调律啊?”
闻染顿了顿,“嗯”一声。
吃完糟卤告别陶曼思,闻染回家, 把那只行李箱找出来。
她成长到现在, 出国也就是飞格鲁吉亚那一次。这只行李箱是偶尔国内出差时用的,不够大,就像这间小小出租屋一样, 东西塞进去显得逼仄。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 闻染盘腿坐在房间的地毯上, 望着窗外的天被雨洗出一片很浅的灰,像褪色的水墨。
低头看一眼手机,网约车前面排了百八十人。
奔赴一生所爱落入现实生活并不浪漫, 闻染拖着行李箱出门,没走两步, 牛仔裤的裤脚尽数溅湿,粘在小腿上。
又看一眼手机,网约车前面还排了七十五人。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站在路边碰运气,清晨似黄昏,所有的车好像是在河面浓雾中溯游。
算她运气好,刚好有辆出租车在前方银行的路边下客,她拖着行李箱轰隆轰隆的跑过去,伞撑不稳,淋湿了半边肩膀,天边一道淡白的闪电。
直到闻染坐上飞机,还不知道这样的天气能不能起飞。
大概延误了一个钟头,所有人坐在位置上看飞机洗澡。
终于,雨势渐小,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阵,振翅飞向蓝天。
有小孩说:“别又一个闪电给我们劈下来了。”
他妈一掌打在他肩上:“你个小八点,乱七八糟讲什么东西啦!”
闻染坐在一旁笑笑。
她倒不是很担心,机组人比她们更谨慎,不达到规定条件不会起飞。
只是飞机在这样的天气起飞,总有飘摇之感。机上所有人都被淋湿了肩膀或额发,不停有人管空姐要毛毯,又响起此起彼伏的阿嚏声。
同一排的年轻母亲把毛毯给小男孩裹紧,问闻染:“小姐,你也是去加州探亲啊?”
闻染含蓄的说:“找人。”
飞机终于稳稳在加州降落,过关的时候闻染很紧张。
她英文的纸头成绩还算好,但很少出国,她们那普通高中也没什么外教,口语一直是三脚猫的功夫。
终于顺利拿到行李,闻染去找自己约的车。
司机下车帮她取行李,经过连天的暴雨、十多小时的飞行,现下闻染坐在约车的后排,被西海岸过分充沛的阳光刺着眼睛。
抵达许汐言发给她的地址时,正值黄昏。
这里远离市区,竟是一座蔷薇盛放的庄园。夕阳的颜色与国内不同,不是含蓄的橘紫调,而是大片大片的橘粉,映着晚风中招摇的蔷薇,几乎像是文艺电影中加滤镜的色调,旁边的英式旧楼点出贵族调子。
网上早有传言说瑞奇教授是贵族之后,在英国有世袭的爵位,世界各处都有房产。
巨大的铁门高耸,闻染说明来意,想着可能还是要麻烦陈曦来接她。没想到报出许汐言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后,得以顺利入内。
这里像一座避世庄园,如果真是陌生人,可能找不到这里来。
庄园分为东西两边,用一座带欧式喷泉的花园远远隔开,闻染问明了东边那幢用来住宿,便拖着行李箱过去等。
远远能听闻钢琴的旋律,许汐言她们应该还没结束今天的练习。
她也不急,找了张偏僻的长椅坐下。
夜幕渐渐笼下来,天空加了浅调的灰,变作一种橡皮粉,眼前是大团大团近乎不真切的蔷薇,晚风抚弄着她额发,她穿一件淡蓝衬衫,肩上还沾着海城淋出的雨气。
而那把价值十几的透明雨伞,早已在进机场的时候丢掉了。
她一点不急,就这样安静的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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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钢琴练习室,许汐言从里面走出来,陈曦等在门口,凑上前把平板拿给她:“言言姐,之后的工作安排我跟你对一对。”
火到许汐言这种程度,其实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许汐言睫毛半垂着,不经心的看着屏幕,陈曦站在她侧边,这样宛若蔷薇般的面孔不管见多少次都觉得惊艳,偏偏上帝有巧思,给她配一双冷淡的眉眼。
所以妩媚的娇花不少,但全世界独得一个许汐言。
工作没什么问题,许汐言带着些倦意“嗯”一声,陈曦收起平板:“好嘞。”
身后有工作坊的同事用英文叫她:“Shine,去瑞奇教授的party了。”
按瑞奇教授的性子,工作坊仿若一场夏日狂欢,只要她们弹得让她尽兴,晚上总有庆祝的party。
许汐言笑应一句:“就来,我回去换条裙子。”
她弹琴总是狂放,动作幅度很大,是以总会比其他人出更多的汗。
陈曦不住这里,收了平板正要开溜,被许汐言叫住:“她一直没联系你?”
陈曦反应两秒,才知她说的是闻染:“没有,言言姐。”
许汐言抿了下唇。
自打那天挂了电话后,她让陈曦把机票信息发过去,闻染一直没再联系她,也没松口说要来。
许汐言对陈曦挥了下手:“得了,你下班吧。”
这张机票,多半是作废了。
她独自一人往住宿楼走,每天路过蔷薇盛开的花园时都有难得的好心情,今天却有些烦躁,从口袋里摸了烟出来,又摸了半天,却没摸着打火机。
又丢了。
世界上有太多事让许汐言分神,对待钢琴以外的事物注意力不够集中,所以像打火机这种小玩意,总丢。
平时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又添几分烦躁。
烟懒得塞回去,就夹在指间继续往宿舍楼走。
天浓得几近夜色,可路灯还没开,朦胧出一种不辨晨昏的感觉。
一阵风动,鼻端有蔷薇与茉莉混杂的香气,夜色浓一块浅一块像不均匀的墨,她便是在这时望见,楼畔的长椅上坐了一个人。
她的心几乎比她的眼睛更先辨认出来,那是闻染。
因为其他人没有那样的瘦与清矍,其他人也没有那样的安静。
许汐言不知为何,又想起十八岁那年的跨年,她在海洋乐园的水族馆里偷睡,连梦里的世界都喧哗吵嚷,睁眼的瞬间,看见一名清瘦的少女站在她眼前不远处。
穿一件淡淡蓝的羽绒服,背着手仰望头顶的电子屏,一只等比例身长两米的鲸鱼游弋而过。
少女和鲸鱼一样,安静的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那一刻,世界俱寂,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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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坐在长椅上,看着许汐言向她走近。
许汐言今日穿一件黑色吊带裙,肩带不过小拇指宽,露出雪色的肩膀,她在浓雾般的夜色里跋涉而来,像一朵只在暗夜里盛开的蔷薇趟过河面的雾气。
许汐言的面色总是很淡,衬得她一双眸子寒星般闪耀。
闻染缓缓吁出一口气。
「值了」。
那时心里浮现的,是这样两个字。
海城把天捅出个窟窿般的暴雨。
十多小时飞机上发肿的小腿。
过海关时的仓皇无措,开口说英语时总会结舌。
换这一秒,许汐言指间夹着一支烟,穿着黑色亚麻的吊带裙向她走来,脸上没笑意,那浓密蜷曲的长发让她美成了倔强不羁的吉普赛女郎。
闻染也没笑,神情仍是很淡很安静,看一眼她指间的烟,从口袋里摸了个打火机出来。
在机场买的,顺利过关后,她紧张得疯狂想抽一支烟。
她站起来,走到许汐言面前,晚风吹起许汐言身上的淡香,她嗅得很贪婪,但表面不露声色。与许汐言分开一个多周,许汐言颈间被她吮出的痕已经消了,只剩一截雪颈在夜色中美得夺目。
闻染视线一直半垂,所以落在许汐言平直的锁骨上。她站得很近,总觉得风把许汐言的卷发往她脸上扫,痒痒的。
她伸手,把那些海藻般的卷发扫到许汐言身后,然后擦燃打火机,递到许汐言唇边。
许汐言把烟含在唇间,偏一偏头,用烟头来就闻染的火苗。
“滋——”的燃起来,空气中开始飘荡带薄荷味的烟草香,凉凉的。
到目前为止,闻染跋山涉水而来,重逢的两人没说任何一句话。
许汐言吸了口烟,把烟重新夹回指间,到这时,她的眼睫仍是塌塌的,好似在看浓密草坪上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其实这时夜色昏淡,什么都瞧不清,她视线下坠,只能看到闻染白皙的脚腕,从牛仔裤的裤脚里露出来,在她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很微妙的动了动。
她抬手,折起一只臂弯,把闻染拥进了她的怀里。
******
不知抱了多久,两人都没说话,突然亮起的路灯好似某种信号,许汐言放开闻染,上下打量她一遍。
“挺厉害啊。”这是两人重逢后,许汐言说的第一句话。
声线微暗,穿透了路灯昏黄的光线。
“也不回我信息。”许汐言捏了捏她的手腕:“我还以为你不来。”
闻染就只说了两个字:“来了。”
“怎么不联系我去接你?跑丢了呢。”
闻染笑笑。
“不想我去接是吧,就像不要我的车子、房子一样。”许汐言把烟熄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走回来拎起她的行李箱,另只手牵起她的手。
闻染犹豫了一下。
许汐言看她一眼:“放心,没人会过来,她们都去瑞奇教授的party了,我回来换衣服的。”
闻染这才任由许汐言牵着她,往宿舍楼里走去。
这种维多利亚式的中古建筑,闻染只在电影里见过,像那种中世纪贵族女孩的学校宿舍,许汐言趁着舍监不在,拖着她的手带她为非作歹。
手心渐渐沁出薄汗,指望着夜风吹干。
闻染拖后许汐言半步,很奇怪的,许汐言牵着她带她往前,这样的姿势,她仍能看着许汐言的背影。
像高中时一次次在楼梯上那样。
像十八岁的跨年夜在旋转木马上那样。
到了现在,她望着许汐言的背影,许汐言牵着她的手,不再一路往前,而是回头过来望她:“怎么了?”
那把冷淡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柔。
闻染没曾想,她微妙的脚步拖慢都会被许汐言察觉,她摇摇头,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入宿舍楼。
没电梯,只有暗黄铜缭绕的旧式蜿蜒楼梯,许汐言牵着闻染往上走,告诉她:“三楼。”
闻染想去接许汐言手里的行李箱:“我来吧。”
许汐言往边上躲了下,身上的香气溢散:“不用。”
闻染知道,许汐言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因为她的自我太强大。
于是也没再争。
看着全世界闻名的钢琴师,那只大概上过保险的手,拎着她不超过千元的小小淡蓝行李箱。
“还挺沉。”许汐言问:“装什么了?”
闻染如实答:“泡面。”
许汐言哂了声。
抵达三楼,许汐言放下行李箱,推开一间卧室的门:“这是我房间。”
闻染趁机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跟着许汐言一起走进去。
许汐言问:“是不是很像学生宿舍?左右隔壁都是同学,有时半夜醒来,能听到她们背琴谱。”
闻染摇摇头:“不像。”
这里太奢华了。撑着浅紫纱幔的立柱床,淡金床品的蓬松鹅绒枕,暗纹墙纸上挂着英国小镇的油画,夏日用不着的壁炉上摆着香氛蜡烛,远远能望见浴室里,白瓷猫脚浴缸露出半个身位来。
许汐言指指墙角:“行李箱放这里就好,衣服挂起来。”
闻染把行李箱放过去:“衣服就不用挂了。”
许汐言拉开衣柜门:“来不及洗澡了,我换了衣服就得过去,你跟我一起。”
闻染刚要说什么,许汐言瞥她一眼:“经常有人带朋友过来,看过《盖茨比》么?就像里面的那种狂欢party,几十号人热闹得很,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开始脱裙子,露出雪白的肩胛骨,衣柜门把她的身形掩去一半,反而更有种惹人探究的美感。
闻染想起初见时,也是这般情景,许汐言躲在置物柜打开的门后换衣服,半露不露的透出姣好曲线。
便是在那时,闻染看到她大腿内侧有颗小小浅棕的痣。
这会儿凝眸细看,又看到那颗痣,像上帝造物时风情万种的神来一笔。
许汐言扭头过来问:“你穿什么?暂时穿我的吧,来不及开你的行李箱了。”
闻染的衬衫上沾了雨,的确想换:“需不需要穿礼服?”
“不用,很随意。”
“那,T恤可以吗?”
“好像很少看到你穿裙子。”
闻染抿了下唇:“裙子可以。”
许汐言扫了眼衣柜:“可我没有蓝色的裙子。”
闻染弯了下唇:“我又不是被蓝色封印。”
“那,白色可以吗?”
“可以。”
许汐言穿着内衣,拎着衣架向她走来,闻染微垂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借着余光伸手去接衣架。
许汐言的手却往后一躲,另只手捏住闻染的下巴。
闻染心里一跳。
许汐言就那样握了会儿闻染的下巴,到底也没往上抬,任由她那样垂着眼。闻染能感到许汐言也耷着睫,视线落在她鼻尖上。
许汐言微低头,在她额心里蹭一蹭,就把衣架递她了。
自己走回衣柜前去,也不挑,像是顺手拿了件暗红裹身裙,算不上礼服,只是套在她身上勾勒出婀娜的曲线,类似丝绒的料子显出几分庄重,偏偏她全素颜,眉眼随意得甚至有些潦草。
冲撞出意想不到的美感。
她总是这样。总是不经意,总是因这份不经意而更显美丽。
闻染拎着衣架问:“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间么?”
许汐言勾了下唇:“害羞?”
闻染不置可否。
许汐言指了下浴室方向:“去那里吧,随便用。如果想洗脸的话,就用那条毛巾架上的,每天都会有人来换新的,我没用过。”
“谢谢。”
闻染走进去。
倒不全是为着害羞,而是身上沾着海城的雨气,很想洗个澡,但来不及,擦擦也好。
闻染对着镜子,撩开自己的长发。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耳朵红得发烫。
换好裙子走出去,许汐言比她高半头,裙子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大,好在她虽瘦,胸型却饱满,还算撑得起来。
许汐言大约为着练琴方便,带来的裙子都露肩,闻染走出去,许汐言的眸光在她身上凝了凝,走过来,掌心贴着她肩胛骨:“好瘦。”
“要多吃一点。”华丽到仿似舞台剧的声线,偏这般呢喃耳语。
闻染的耳朵更烫了。
两人穿过蔷薇盛开的花园小径,远远的已能听到乐声。
许汐言凝神听了一耳朵:“这应该是孟思朗在弹。”
另一个华裔钢琴家,英国籍,当然比许汐言差得远,但也是只能在电视里听到的名字。
许汐言带着闻染走进宴会厅,霎时间,像另一个世界彻底洞开。
华丽的音乐和冷餐台。
精致得宛若电影停帧的男男女女。
光影似叠浪,后来闻染发现,那是泳池映出的波光。
被人群围绕的那位白发老太太便是瑞奇教授,瘦而气质惊人,带一串绕两圈的珍珠项链,擒着只细脚酒杯。
那一刻带给闻染的感觉,好像《哈利·波特》里的人活了。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中,许汐言一露面,好似天然把所有人的视线往她身上引。
她是只开在暗夜的玫瑰,瑰丽是她的面容,冷淡是她浑身尖锐的软刺,她也会笑,懒倦倦的,让人觉得那笑意一点不达眼底。
立刻就有人唤她:“汐言。”
许汐言笑笑走过去。
闻染发现瑞奇教授也这样叫她:“汐言。”
好像对更需郑重的人,她都用自己本来的名字许汐言,就像无论在哪国演出,那举世瞩目的「Shine Hsu」旁边总是跟着三个中文字:「许汐言」。
许汐言笑着去俯身在瑞奇教授的肩膀上,一手勾住她的肩,那是一个撒娇的姿势。
但那姿势由她做来一点不显得幼稚。许汐言从来不幼稚,即便十八岁时她也从不曾带给人小女孩的感觉,风情四溢在她的眼角眉梢,她勾一勾手指,世界为她倾倒。
瑞奇教授打了下她的手背,表情有些嗔意,不知是不是怨她来迟。
许汐言淡笑着说了句什么,瑞奇教授就跟着笑了。
许汐言附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瑞奇教授便往闻染这边看过来。闻染下意识绷紧了肩背,瑞奇教授冲她点点头,她也赶紧点点头。
许汐言坐在瑞奇教授手边的扶手上看着她,泳池光影在许汐言面庞上流淌。
又勾下天鹅颈,跟瑞奇教授说了两句什么,便往闻染这边走过来。
她人气太高,半途又被人截住:“汐言,怎么还没拿喝的?”
许汐言笑问闻染:“想喝什么?”
众人的眼神跟着许汐言落过来。
许汐言走到闻染身边,肩膀很轻的碰了她一下:“这是闻染闻小姐,我的……”说话时微向闻染这边转了下脸:“朋友。”
两个字似气息呵出来的。
刚好有人笑闹着从她们身后擦过,许汐言勾着闻染的腰把她往前带了带。
指腹微热,贴着闻染的腰窝。
方才房间里,许汐言那穿着内衣走向她的样子,就在她脑子里闪了下。
众人纷纷跟闻染打招呼,闻染礼貌应过。
然后回答许汐言:“都好。”
许汐言勾唇:“西瓜汁好不好?”
闻染瞋她一眼。
许汐言笑着跟她说:“等我一下。”
便自己往吧台走去。
倚在吧台边跟调酒师说了两句话,肘弯压在台面上,腰微微曲着。她的姿态太随意,所以一点不显得卖弄,调酒师笑着应了她句什么,她便绕进吧台里去。
那是闻染第一次看许汐言调酒。
银色的雪克壶在她指间上下翩飞,好像无论什么都会在那纤灵有力的指下臣服,无论是雪克壶、八十八个钢琴键、还是闻染的身体。
闻染站在宴会旖旎的光影里,大庭广众的想着这些事,因为许汐言的眼波隔着无数的人潮向她涌过来。
有女孩凑在吧台边跟许汐言说话,一脸虔诚,许汐言嘴里应着,可眼神直直的向闻染射过来。
说不上是这里热,还是许汐言的眼神令人耳尖发烫。
然后许汐言端着两杯调好的酒向她这边走来,闻染知道刚才跟许汐言搭话的女孩在悄然打量她。
许汐言走到她身边,在喧嚷不成章法的钢琴声说凑到她耳边讲话:“帮我端着。”
自己又走到冷餐台边去,捡了些马卡龙和三明治,另挑了盒冰淇淋,走回闻染身边来:“想不想跳舞?”
闻染照实答:“我不会。”
许汐言道:“那跟我走。”
一路有人跟许汐言搭话,许汐言笑笑应两句,引着闻染往外走,有人大声问:“Shine你去哪?我们等着你弹琴呢。”
许汐言直接就不应了。
闻染这才发现,许汐言是领她来了宴会厅外的草坪。远远望着,宴会厅好似变成了水晶球里的置景,奢华热闹得几乎不真切。
许汐言完全不理自己那奢贵的暗红裹身裙,甩掉高跟鞋,在草坪席地而坐,笑问闻染:“你怕不怕虫?”
闻染跟着她坐下。
她才弯唇道:“骗你的,这里被花匠打理得很好,可以随时赤脚走过。”
又指指酒杯:“尝尝,我第一次调酒。”
闻染端起,看了眼那漂亮的淡蓝分层颜色:“这杯酒叫什么?”
“没名字。”许汐言耸了下肩:“乱调。”
闻染笑笑,抿一口,是意想不到的柔和口感。
许汐言随意倚坐的姿态像尾人鱼:“我刚才本想多加些烈酒,想想还是算了。因为接下来我要问的这问题,如果是酒精换来的,那就没意思。”
她怠懒的掀起浓睫厚重的眼皮,面颊总是蔷薇色,从不苍白,像是这麻木世界里最鲜活的色彩:“闻染。”
她赤脚,连圆润的脚趾都在草坪间闪闪发光:
“你坐了十多小时的飞机过来,我就想问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吻我?”
第46章你去洗手就可以
闻染静静盘腿坐在草坪上。
先是抬头望了眼, 墨蓝丝绒一般的天幕上有星星,不密集,但一颗一颗的很闪亮。
又望向宴会厅, 巨大罗马柱边是透明玻璃,可以望见里面衣香鬓影,可隔着距离,随钢琴乐声舞动的人影都变做胶片上的模糊影像。
闻染拿起托盘上的一个冰淇淋。
“喂。”许汐言嗓音半哑, 比钢琴更动听:“那是给我自己拿的。你这么瘦, 该正经吃些东西。”
她翕了下睫毛, 用眼神示意托盘上的那些青瓜和牛三明治。
闻染却拿着那盒冰淇淋不放,执着小勺, 把冰淇淋上半化不化的那层刮走,喂进自己嘴里。
许汐言也不来抢, 由着她吃,笑一声。
闻染跟着笑笑,半咬着小勺:“她们会不会出来?”
“不会。”
“为什么?”
“贪恋热闹。”
闻染扭头看她:“你为什么不贪?”
“我也贪啊。”许汐言挑唇:“贪得多了, 就没趣了。”
她那样坐着太累, 索性半倚在草坪上,撑起一条手臂支着自己的身子,似半躺, 用甩掉高跟鞋的鞋尖轻轻来碰闻染的牛仔裤:“房子你也不要, 车子你也不要, 也不要我去机场接你。”
“倒要了我给你买的这张机票。”
闻染突然回身,捉住许汐言乱动的脚腕,许汐言呼吸一滞。
晚风徐徐, 混着更远处花园里的蔷薇香,宴会厅里钢琴乐远远传来, 显得有些飘渺。
闻染捉着许汐言的脚腕,去看她那墨黑到透出婴儿蓝的双眸:“我要,因为我买不起。”
“但我想来。”
她放开许汐言,坐得离许汐言更近了些,扭头看着许汐言,转而捉起许汐言的手?*? 腕。
轻轻搭在自己腰肢上。
年轻女人无论如何瘦,腰总是软的,那一刻许汐言觉得闻染好似要在自己手里化开,她不知闻染那一刻想的是:也许她本就在海城的那场暴雨中被泡化了,勉强聚成人形,不远万里赶来许汐言掌心化开。
远远传来的钢琴乐凌乱不成章法。还没到上露的时候,夜里的草坪一点不凉。
许汐言借给闻染的这条连衣裙,正面看很工整,偏偏后腰那一块有处半圆的镂空,闻染带着许汐言的手探进去。
手指一路往上,很快要触到搭扣。
夜里的蝴蝶都已安眠,只有闻染的眼睫抖得一如蝶翼,垂着眼,倾身朝许汐言这边靠过来。
许汐言想:闻染真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浑身的皮肤都和眼睫一样在微颤,后腰皮肤在许汐言掌下起了一层小颗粒,可她主动吻了过来。
许汐言本以为那是轻轻一吻,可闻染主动伸了舌头。
许汐言顿了顿,便开始热烈的回应她。
灯都给了宴会厅,给了蔷薇盛开的花园,显得草坪这边暗得出奇。她们随之暗成了两个黑暗里模糊的影子,只有唇舌纠缠在一起。
身边的冰淇淋发出甜腻的奶香气,可那和飘摇的钢琴乐一样只是一种点缀。
许汐言勾着闻染越吻越深,闻染本来盘腿坐着,逐渐稳不住自己的重心,几乎要跌落在许汐言身上。
刚要用手去撑,许汐言搂住她后腰:“怕什么。”
闻染俯看着许汐言精致得过分的面容。
她从提出跟许汐言做情人开始,便抱定了主意好好享受这两年。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旁边就是一屋衣香鬓影举世闻名的钢琴家,她和许汐言拥抱着躺倒在这黑暗的草坪上。
许汐言指腹贴着她后腰露在外的那块肌肤,仰起下巴来深深吻她。
无袖的裙衫设计让两人的胳膊交缠在一起,纹理相贴。
这时有人从宴会厅里出来大声喊:“许汐言!”
闻染一惊,撑着手臂就要起身。
许汐言摁着她后腰不让她动。
闻染:“喂……”
“不是你要做情人的吗?”许汐言双眸幽微的望着她:“不是你喜欢偷偷摸摸刺激的吗?”
那人又在宴会厅门口大声喊:“许汐言你是不是在草坪上啊?”
脚步声便往这方向走来。
这下闻染是真慌了:“喂……”
许汐言还摁着她。
闻染低声问:“许汐言你是不是疯了?”
许汐言这才放开她,坐起来回答那人:“我在,怎么了?”
“你真在啊。”那人停住脚步,像站在光里,懒得往黑暗里多踏足一步:“那你赶紧回来啊,大家都等着你弹琴呢,你就那么坐草坪上,也不怕凉。”
许汐言懒懒应一声:“就来。”
闻染近乎脱力的仰躺在草坪上,心跳和呼吸一样快,她想夜里还未上露的草坪一点不凉,温床般托住了互相纠缠的她们。
许汐言故意的。
她了解她这帮朋友,知道这些人懒得往这边多走一步,才摁着闻染不放。
那人得了许汐言的答复,又交代一句:“那你快点啊。”
便转身进屋去了。
许汐言伸手把闻染拉起来:“等我一会儿?我去弹一曲。”
闻染点点头。
许汐言刚要起身,闻染说:“等等。”
伸手,把许汐言头上粘的一小节草摘下来。
许汐言冲她笑了下,站起来,拎着高跟鞋踏过草丛,往宴会厅走去。
闻染远远望着她勾腰穿鞋的侧影,又把托盘里的冰淇淋拿起来。
小勺刮过还没融化的部分,冰得齿根微微发痛。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刚好可以瞧见许汐言坐在钢琴前的身影,其余人众星捧月般围坐在她身边。
“嘣嘣嘣——!”
闻染很清楚,那不是任何一段钢琴曲,而是存在于许汐言脑海中的一段旋律。
那样激昂,那样锋利,那样毫无章法而冲击力十足,只有许汐言这样强大的技法才能驾驭。
每次听许汐言弹琴,对闻染都是一种碾压。
所谓天才,就是凡人光着脚也追不上的存在。
简直像另一个维度。
闻染吃着冰淇淋,默默听着,所有人都在笑闹,随着许汐言的钢琴旋律击掌而歌,许汐言也在笑,随着众人的伴唱越弹越激昂。
那是顶级艺术家们的狂欢。
闻染像闯进巨人世界的小矮人,根本做不到平视。
直到一曲终了,她的耳膜还在微微发颤。
许汐言起身要走,又被其他人牢牢拉住。
隔这么远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嘴形,但看那情态也知众人是在说:“哪有你这么早走的!”“每次不都狂欢到半夜吗!”
许汐言不得已又坐下了,众人团团围住,她没有脱身的可能。
闻染又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默默起身,把餐盘端回宴会厅里去。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听许汐言弹琴。
她有些困了,端着杯不知什么酒,靠在墙面,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一道影子罩在她眼前。
反应了会儿,才发现那是许汐言,低声问她:“醒了?很累是不是。”
“抱歉,刚才被拖住了。”
闻染坐直了身子,摇摇头,想起手里还有杯酒,低头一看,才发现许汐言不知什么时候替她拿走了。
她问:“你们要散了?”
“是,好些人已经走了,我在这等你睡醒。”
闻染站起来:“你应该叫醒我的。”
许汐言摇摇头:“让你多睡一会儿。”
“那我们也走吧。”
两人一起步出宴会厅,往宿舍楼的方向走,穿过那蔷薇盛开的花园,前面稀稀拉拉是工作坊其余的那些钢琴家们。
许汐言低声问:“生气了没有?你来的第一天。”
闻染摇摇头。
许汐言问:“为什么?应该生气的。”
“许汐言。”闻染轻笑:“我们只是签了合同,对吧?”
许汐言瞥她一眼,抿抿唇。
闻染:“没什么好生气的,冰淇淋很好吃,听你弹琴,耳朵也像吃冰淇淋。”
“你性格太好。”
闻染心想,她不是性格好。
如果她现下正同许汐言交往,或许她会有很多的小情绪。
可她没有,她过早清醒。
现在许汐言的世界太热闹,不会独属于她一人。
不报期望,也就不会失望。
两人回到房间,许汐言道:“今天不想泡澡了吧?简单点洗个澡,好好睡觉。”
闻染的确乏了,低头掩嘴打个呵欠,应允。
许汐言让她先去洗,直到这时,她终于得以洗掉海城淋出的一身雨气。
草草吹过头发,许汐言叫她先上床去睡,自己去洗。
她阖着眸子,隐隐听着浴室淋浴水声传来,又有吹风机的声音。许汐言上床的时候,她能感到身边的床轻微下陷。
她其实很紧张,但身体不适应十几小时的飞行,那样的疲倦让她实在没有精力紧张了。
沉沉睡了过去。
但身体不适应时差,也没睡多久,大概一个小时,闻染醒了过来。
许汐言在她身边睡着,留给她一个背影,不足小指宽的丝缎睡衣肩带滑落下来。
所有这些,闻染是借着纱帘外的月光,才瞧见了些许端倪。
她直挺挺的躺了会儿,实在忍不住,很轻很轻的翻了个身。
许汐言大约不适应旁边有人,睡得浅,闻染轻轻一动,她就醒了。
翻个身,面朝闻染张开眼。
闻染用气声说:“对不起。”
许汐言望着她,一只手伸过来,捧住她下巴。
直到这时,「与许汐言同床共枕」这件事才在闻染心里生出实感。屋里太静,让她疑心自己的心跳声都会被许汐言听到。
或者,许汐言也可以摸到。
许汐言的手覆上她的睡衣。
她总是穿长袖长裤的棉质款,她不知许汐言的指尖能否摸到那洗衣机洗出的细小毛球。
她呼吸的很慢很慢。
许汐言撑起身子来吻她,手上的动作没停。
她一时分不清,许汐言是来让她无法呼吸,还是来给她渡氧。
窗外有蔷薇花枝随夜风轻摇的声音,和很细微的虫鸣,在她们接吻的时候,隔壁有人揿亮了台灯,然后一阵压得很低的背乐谱的声音。
原来,这些看似恣意的艺术家们都这么努力。
还有原来,这老房子的隔音果然不好。
连接吻的声音都不敢太大,许汐言就是这样细细吮着她唇角。
然后搂着她的腰,让她俯看着自己,像两人刚才在草坪上那样。
许汐言躺在鹅绒枕上仰着下巴与她接吻,双手扣着她的腰,她能感到许汐言像海浪一样起伏。
许汐言压低声叫她:“去拿出来。”
她顿了顿,用气声回:“我没带。”
“为什么?”
“过海关的时候,我怕被扫描出来。”
许汐言翕了下睫毛,难以置信的低笑出来。
旁边人背乐谱的声音停了,好似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
许汐言低低的笑,轻声说:“嘘。”
嘘什么嘘。
分明出声的是她。
这一切发生时许汐言始终扣着她的腰,所以连许汐言的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觉到。
许汐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手解开,揉了下她的腰窝,放她下来:“睡吧。”
“明天我来想办法。”
闻染用气声叫她:“许汐言。”
“其实,”闻染咬了咬下唇:“你去洗手就可以。”
许汐言看她一眼。
闻染小声说:“特殊情况。”
许汐言想了想,起身,去了洗手间。
回到床上来的时候,被子窸窸窣窣,像花园里的小虫在啃食花叶。
闻染阖着眼。
隔着薄薄墙板,能听到旁边人背乐谱,哆来嗦哆,许汐言贴到闻染耳边:“这下真的要提醒你,嘘。”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许汐言拥有一双顶级钢琴家的手,节奏是许汐言生来就会的天赋。指尖轻快弹奏,第一乐章是轻柔的连音缓慢铺陈,随着推进,第二乐章是令人放松警惕的短暂游离,到了终曲乐章,则瞬时打破之前的平静。
“闻染。”许汐言轻轻唤她。
其实闻染很怕许汐言多说些什么。
比如,惊讶于她过分汹涌的反应。
可许汐言只是叫她的名字:“闻染。”
闻染莫名的,又有些想哭。
就像她此时在心中无声的、无数次的叫许汐言的名字。
许汐言。
许汐言。许汐言。许汐言。
许汐言观察她一切细微的反应,又像在电话里那样叫她:“染染。”
闻染真的哭了。
很难描述那一刻的心情。
许汐言去吻她的眼泪:“我不喜欢这样叫你。”
“因为,所有人都这样叫你。”
******
这种时刻的眼泪便于搪塞,只说是生理性的就好。
许汐言耷着天生冷淡的眉眼,可动作很温柔,拿来纸巾替她细细清理。
接着两人都折腾不动了,沉沉睡了过去。
许汐言是个很独的人,大概灵魂天生完整而强大的人生性如此,所以她背对着闻染,两人并没有相拥而眠。
闻染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许汐言正在衣柜前换衣服。
她今天穿吊带衫,配亚麻长裤,其他人穿起来一定过分慵懒的像度假,偏她的气质撑着,看起来像个不落俗套的艺术家。
闻染第一反应是:好险她昨晚忍着没在许汐言颈间又留下什么。
不然许汐言带过来的衣服全是吊带,可怎么遮。
第二反应是撑起点身子去看地毯上昨夜扔满的纸,许汐言昨天提过这房间每天有人来打扫,她可不想什么荒唐痕迹被看到。
可地毯上洁净一片。
许汐言听到她动静,扭回头来看她,笑道:“我收拾了。”
“哦。”闻染缩回被子里去。
许汐言走到床畔来瞧她。清晨的许汐言太过光彩照人,她其实挺不自在。
许汐言俯看着她问:“你害羞什么?”
“不记得昨晚的你自己了是吧。”
闻染道:“谁害羞了。”
索性从被子里起来,走进洗手间去洗漱。
许汐言在外面问:“这次来能呆几天?”
“四天。”
“年假?”
“平时有时周末加班,攒出的假。”
许汐言看她许久没出来:“好了吗?我必须得先走了。”
“嗯嗯,你走你的。”
许汐言带上门出去了。
闻染松口气,从洗手间走出来,刚打开行李箱整理着东西,门又开了。
闻染不得已又站起来,十分后悔自己想着要洗个澡,刚才没有先换衣服。
这里植被太茂密,清晨的空气微凉,许汐言端着一份早餐,光彩夺目的看着穿睡衣的她。
那样的视线与微凉空气叠加,足以让她睡衣之下起微妙变化。
许汐言肯定看到了,因为许汐言低笑了声,端着早餐走进来放在小茶台:“我想你肯定不愿下楼跟她们一起吃早餐,所以送上来。”
扬起下巴指一指咖啡杯:“你不喝美式,卡布奇诺,对吧?”
另有抹了蜂蜜的松饼和煎蛋。
她问闻染:“今天打算做什么?”
“看小说吧。”
闻染也好久没正经休假过了。
许汐言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到露台:“这里视野最好,正对蔷薇花丛,屋里有桃子水味道不错。”
“还有,我结束了练习就会回来,你坐在这里的话,正好可以看到我。”
闻染笑笑。
“那我走了。”
“好。”
许汐言放开她的肩,带上房间门。
闻染松口气,快速洗了个澡,把行李箱里的衬衫棉布裤取出来,换上。
坐下来吃早餐,她发现许汐言看着恣意,其实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
一起吃过几次东西,许汐言很清楚她离不开甜,又不喜太甜,松饼上的蜂蜜抹得恰到好处。
吃完早餐,闻染找了本小说出来,坐到露台。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感应似的,一抬眸,恰好看见许汐言快步走来。
她一愣,看了眼时间,现在不过上午十点。
许汐言抿了抿唇,她站起来,许汐言微摇摇头,意思是上楼再说。
许汐言很快出现在门口:“闻染。”
“抱歉,瑞奇教授临时决定去附近的M小镇探访作曲家朋友,工作坊所有人必须随行。”
闻染怔了下。
许汐言又说一次:“抱歉。”
闻染摇摇头,很快露出淡笑:“没事,你们都不在,我可以一个人到附近集市逛逛。”
许汐言走进来,关上门:“不生气?”
“不。”
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看样子是其他人纷纷回来收短程行李,许汐言先所有人一步,赶回来通知她。
许汐言掏出行李袋,随意的把两件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扔进去。
陈曦不随她前往,她也不可能自己带蒸汽熨斗,可是她这样的人,穿皱巴巴衬衫也自有风味。
许汐言拉行李袋拉到一半突然停下:“你还真的是,不怎么喜欢我。”
那声音有点赌气。
闻染走过来,替她拉好行李袋:“我喜欢你,跟你吵一架,这件事会有什么区别呢?你就不去了?”
许汐言终是没说什么,拎着行李袋走了。
没说再见。
闻染走到露台,许汐言拎着行李袋出去,回头,看到闻染一手撑在阳台上,冲她挥了挥手。
许汐言扭回头,不置一词的走了。
闻染低头笑了下。
坐回露台看了会儿小说,房间里电话响,闻染犹豫了下,过去接起,对方称是许汐言拜托自己联系闻染的,麻烦闻染下楼一趟。
闻染下楼,看到小径上停放着一辆蓝灰色敞篷跑车,一个说ABC腔调中文的年轻人站在旁边,问她:“闻小姐?”
闻染点头,走过去。
“汐言说你要去集市,没有车太不方便,叫我送你。”
闻染笑笑:“那麻烦你了,我得上楼拿一趟东西。”
她上楼取了帆布包,拿了手机下楼。
年轻人请她坐副驾,扣好安全带。
送她到集市,又问:“闻小姐想逛多久?”
“方便的话,麻烦下午四点来接我。”
“好,没问题。”
集市上卖形态各异的红提,和各种品类的奶酪,闻染找了间披萨店吃午餐,又找了间咖啡店喝咖啡,下午随便走走看看。
无异走进一家店,才发现她不懂当地俚语,是一家卖那方面用品的商店。
店主很热情的招呼她。
闻染一咬牙心想:反正又没人认识她,这样的小镇,一辈子应该也就来这一次。
一个小小纸盒,上面画着桃子图案,另有两只灵巧的手指。
竟然有桃子口味的。
闻染垂落的长发,掩住发红的耳尖,跟店主说:“我要这个。”
她身上只有上次准备出差兑的一些外币,不多,所以刷卡付款。
下午四点,年轻人来接她,原路竟突然修路,于是绕行另外一条路,闻染坐在敞篷车里一抬眸,看到一座小木屋外高悬许汐言的巨幅海报。
是之前演出时留下的,美到每每演出结束,众人也舍不得撤下。
海报上许汐言难得穿黑色无袖晚礼服,露出纤长颈项宛若高贵又冷淡的天鹅。
年轻的司机问闻染:“你想停下来合照吗?很多人路过这张海报,都要停下来合照。”
闻染:“如果方便的话。”
司机一耸肩:“没什么不方便的,时间还早,正好歇歇脚。”
闻染道谢下车,司机走到一边去抽烟。
闻染独自走到海报边,没把手机掏出来自拍合照,瞥了眼,路边一张原木制的长椅,她坐过去,打开帆布包,摸了支烟出来,点了,静静仰起下巴,望着眼前的海报。
许汐言那绝世的容颜经得起无限放大,挑不出任何瑕疵的五官竟有神圣之感。
可也是这个人,拥着她观察她每一寸细微的反应,和她一起连面颊都泛起绯色,额间沁出细汗,凑在她耳边说:“闻染。”
“你不止有双敏感的好耳朵。”
闻染抽完了烟,把打火机扔回帆布包时,垂眸看了眼,那蜜桃口味带凸点的小盒子正静静躺在她的包袋内。
司机向她走来:“闻小姐,好了么?”
“好了。”闻染很平静的站起来,登上蓝灰色小小敞篷车,往庄园方向驶去。
第47章“可以喂我吗?”
敞篷车顺利开到庄园, 闻染对年轻人道谢下车。
年轻人:“汐言让我明天照样来接你,到附近逛逛。”
可闻染自觉已逛得差不多,微笑摇头婉拒:“不用了, 谢谢。”
庄园盛大,瑞奇教授带着她的弟子们走后,还有一众服务人员留下来,吃饭倒是不成问题。
晚上回房间, 闻染去洗了个澡。因为许汐言不在, 她就随意些, 穿着睡衣拿浴巾揉着头发走出来,倒是放松。
正值盛夏, 这时分夕阳还未完全落山,天边晚霞的颜色好似被大团大团蔷薇映出来的, 从露台的窗口透进来,把房间泡进瑰色的酒液。
闻染趿着拖鞋,停了下脚步, 站在浴室门口细细往房间里打量。
许汐言的行李箱随意敞开着, 里面有她懒得收拾的首饰盒和化妆包。衣柜门打开一半,许汐言的衣饰走两个极端,落拓的吉普赛风和精致的礼服冲撞在一起。
柔软短绒地毯上有她很随意甩着的拖鞋和高跟鞋。
茶几上有一只水晶烟灰缸, 烟灰已被每天打扫的人收走了, 旁边是许汐言的烟和打火机——她总是弄丢的打火机, 大概被打扫人员不知从哪个角落收了出来,给她放在这里。
另有一张撕开的烟盒,里面很随意拿铅笔记着一段乐谱, 大概是许汐言随意哼唱出来的。
沙发背上搭着两件内衣,很细致的黑色蕾丝, 这些私人物品打扫人员是不好收拾的。
闻染看得笑了笑。
这房间好像就是许汐言本人。
恣意,瑰丽,不成章法。
随意间透出浪漫的气质来。
闻染吹干了头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网,觉得这样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很适合看一部上世纪50年代的黑白老电影。
万籁俱寂,她把电影乐声调得低,能很细微听到外面花园的虫鸣。
等闻染再一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电影早已放完,电脑屏幕停留在联想推荐其他电影的界面。
闻染第一反应是自己斜倚着枕头有没有流口水,好险没有,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下脸。
下床,趿了拖鞋,从帆布包里翻出自己的烟和打火机,走到露台上去。
夜色里的花园也别有一番美感。记得安徒生写过一个童话,每每入了夜,所有的玫瑰风信子卷丹花都会活过来,去参加盛大的舞会。瑞奇教授的花园,就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闻染站在露台,抱起一只手臂,另只指间夹着烟。
她抽万宝路,不像许汐言的烟有种凉凉的薄荷味,就是一股沉郁的涩味。
不知吹了多久的风,闻染把本来抱着的另只手臂抬起,看了眼始终握在掌心的手机——
此时的时间是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
她来的时间不凑巧,许汐言被瑞奇教授拖去两天两夜的行程。
离许汐言回来,还早。
******
本来就有时差,晚上又打了个盹,闻染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想了想,从行李箱里翻出只薰衣草香的蒸汽眼罩套上,强迫自己不许睁眼。
躺了好久才睡了过去。
因为这样折腾到半夜,第二天睁眼时,已经早上十一点了。闻染第一反应是想:完了,睡了这么久,今晚又该失眠了。
第二反应是想:错过早饭了。
起床去洗漱时,路过门边,发现门缝里被塞进一张字条。
她走过去捡起,是一句简短而客气的英文,提醒她早餐帮她放在门外了。
许汐言交代的。
知道她这样的人,为了避免跟人过多的打交道,像早餐这种可吃可不吃的,也许就省了,所以特意让人送上来。
打开门,把托盘端进来,司康和牛角包,配两种不同的奶酪和果酱,另有一只保温壶,打开闻了闻,是咖啡。
卡布奇诺。
闻染笑了笑,把餐盘放到小茶桌,先去洗漱。
早饭吃得太晚,她懒得去吃午餐了,衣服也懒得换,就穿着睡衣坐在窗边看小说。
自己带的小说看了会儿,倦了,又把电脑连上网,去看绿江的网络小说。
陶曼思的信息就是在这时进来的,问她:【工作还顺利吗?】
闻染回:【顺利。】
【有没有顺便去玩玩?】
闻染发了张昨天在集市拍的照片过去。
【漂亮!今天怎么安排?飞了十几小时去加州,今天也别浪费。】
闻染勾了勾唇。
眼神落回网络小说上。
她平时难得有完整的休息时间,坐在这风景大好的窗边看小说,也算不上是浪费时间。
只是陶曼思发来【飞了十几小时去加州】的定语,还是显得略为刺目。
闻染跟陶曼思聊了两句,又说回国后把昨天在集市买的手信给她,陶曼思就去工作了。
等日头没那么晒了,闻染换了衣服,去花园里逛了逛。吃过晚餐,又回到房间。
晚上打算再看部电影,为了避免看电影时睡着又导致失眠,她没再选黑白老电影,选了部惊心动魄的恐怖片。
这下好,吓个半死,不仅看电影时睡不着,看完电影后照样睡不着。
闻染苦笑,又翻了个蒸汽眼罩出来。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听到有人在轻轻叫她:“闻染。”
她以为自己幻听,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可有人来捏她的耳垂,又低声叫她:“闻染。”
闻染把蒸汽眼罩掀起来,发现许汐言盘腿坐在她身边,带着笑。
许汐言穿一件蓝宝色的衬衫,和闻染常穿的那种淡淡的蓝不同,好像岁月淬炼出来的,许汐言把台灯开得很暗,暖黄的光在如宝石切面一样的衬衫面料上流光溢彩,映着她含笑的墨色瞳仁也微微泛蓝。
闻染的第一反应是:在做梦。
可许汐言皮肤的温度隐隐传来,大脑处理出眼前的许汐言是真实存在的,闻染将眼罩揭下:“你不是明天才会回来?”
许汐言看着她笑:“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什么……”
许汐言直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闻染还未醒眠,被她推进盥洗室:“你简单刷个牙就好,不用太清醒,一会儿我开车,你继续睡。”
闻染懵懂的拧开流水,刷牙洗脸。
走出盥洗室,发现许汐言靠在墙面上等她。
眼尾扫向她,面上微微的倦意,卷曲长发散落在肩头,其中一缕掉进衬衫领口,往饱满营造出的沟壑滑落。
许汐言是红丝绒与蓝宝石,那样随性的慵懒又使她的华丽更显奢贵。
闻染伸手,把那缕头发替她从衬衫领口挑出来。
她抓住闻染的手,在闻染柔软的掌心里捏了捏:“换衣服。”
闻染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正是夜最浓的时候,这会儿是几点?凌晨四点?
她所有的衣服都没挂起来,于是去行李箱边翻出件衬衫和牛仔裤,本想去洗手间换,目光扫过短绒地毯,前天晚上那里分明扔满了她们荒唐胡来的纸巾,又觉得自己还去洗手间换衣服显得太做作。
可许汐言在她背后投射过来的目光,的确让她脊骨发烫。
她换好牛仔裤,又换好衬衫,低头系纽扣的时候,许汐言走过来,从背后拥住她,替她扣好最上一颗的纽扣。
闻染暗自心跳。
许汐言这样的人,大概是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撩的。
许汐言扶着她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唇边就含了笑,双手把她一头垂顺的长发拢到肩后去。
其实许汐言什么动作都不用做,只需用她那双天生冷淡的眸眼含着笑看人,就已是撩的极致。
那样的眼神会让任何一个平凡的姑娘,觉得自己也浑身美丽。
许汐言暂且放开她,从衣柜里取了件风衣,又过来牵她的手:“走吧。”
她脚步迈的很轻,牵着闻染走过嘎吱作响的旧木走廊时,神情狡黠的像要带闻染去做坏事:“嘘,其他人都睡了。”
只有她,浪漫至死的带闻染从规律的生活里溜出去,去看一场海畔的日出。
闻染低声问:“你们连夜开车回来的?”
许汐言点点头。
是她对所有人提出,连夜开车赶回。没人肯开车的话,她来开。
闻染问:“不累么?”
许汐言轻声接话:“想和你去看日出。”
两人像逃过女舍监掌控的寄宿女学生,从复古的庄园旧楼里溜出来,花园灯光很暗,闻染籍着夜色,看到花园小径边停着她坐过的那辆蓝灰色敞篷车。
许汐言一早让人准备好的。
这会儿许汐言暂且放开她的手,对着她行了个宫廷礼:“请吧,young lady。”
闻染笑,走到车边,许汐言替她拉开车门,自己又绕到驾驶座,把风衣递给闻染:“还没日出,风还是有点凉,你那么瘦,多穿点。”
“你呢?”
许汐言耸了下肩:“我不怕冷。”
闻染披上风衣,又确认一遍:“你真的不累么?”
许汐言勾了下唇角:“是累的。”
她总是这般坦诚,坦诚又炽烈。
她告诉你:她是累的,但她不惧这种累,要开很久的车,去和你共赴一场日出。
许汐言发动车子,探过手来,捏了下闻染的耳垂。自打她发现闻染很容易红了耳朵后,她就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许汐言开车的姿态总是落拓而好看,双手松松的掌着方向盘,好似在轻松的驾驭一架钢琴。
她叫闻染:“你继续睡你的。”
闻染:“不睡。”
“国内的驾照在加州没法用,你也没法换我啊。”许汐言开句玩笑,声调又转柔:“睡吧。”
闻染不再言语。
她只是在心里说:怎么可能睡呢。
她只给自己两年,所以和许汐言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何其宝贵。
她静静坐着,许汐言只当她睡着,她却睁着眼,看着许汐言载她驶向的前路。
夜色浓得如墨,蜿蜒的灰色马路边是在暗夜里也变墨色的茂密植被,只有小小敞篷车的一束远光灯,浓金的,像一把金色利剑,在劈开这夜色与之较量。
现在还看不到海,但能远远听闻到海浪的声音,空气里有微微的潮气。
许汐言见她那样安静,以为她已睡熟,手探向这架小小古董车的中控台,看似想很低的开一点音乐解乏。
又看了闻染一眼,还是作罢。
只在嘴里很低声的哼着一首古典老爵士,嗓音似浓醇的红酒,压得无限低,以至于一个个音节若有似无。
闻染的心里莫名的泛起一点酸涩,又带着心旌摇荡的悸动。
永远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一个人从家里溜出来走了很远的路,去一个livehouse看许汐言的乐队演出。
许汐言根本不知道她来,却站在一片蓝光似海的舞台上,慵懒的扶着立麦,浓厚花影般的睫毛耷耷的,用那红酒般的嗓音说,她要给一个人,唱首生日歌。
这会儿闻染坐在许汐言载她去看日出的敞篷车上,心里是无限的怅然。
在喜欢过许汐言之后,她还能像喜欢许汐言那样、去喜欢其他什么人么。
大概此生都没可能了。
过了夜色最浓的时候,天转亮的速度就快了。还没日出,但那层浓墨好似被海浪声一点点洗去,逐渐变成浓灰、浅灰、泛着点白调的灰。
许汐言便是在这时轻轻叫:“闻染。”
“嗯?”闻染的声音里一点恰到好处的睡意。
许汐言轻声说:“看天边的最后一颗星星,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闻染抬眼往天边望去。
一颗星似许下永久承诺的碎钻,熠熠闪耀。
海浪声越来越明晰,闻染问:“快到了么?”
“快了。”
到这时她们已开了两个多小时。
“嗯。”闻染轻轻应一声。
又安静了一会儿,许汐言发出一声低笑,闻染不明就里了一秒,接着眼前豁然开朗,伴着渐亮的天色,一片浩渺的海迸现于眼前。
海浪让人心生舒畅,想大叫,想大笑。
许汐言开着那辆蓝灰色的小小古董敞篷车,载着她在海岸线公路上一路疾驰。
闻染想,她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浪漫了。
许汐言问:“美吗?”
闻染说:“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许汐言笑,丝毫没生气。
车又疾驰了一阵,闻染发现许汐言在加速。许汐言解释:“不然来不及赶到了。”
她把闻染载到了公路边的一处小小停靠点,靠着嶙峋海岸石,人仿佛就站在海岸线。
许汐言和闻染并肩眺望。
远处天色既白,隐隐透出光亮。
闻染瞥了许汐言一眼,开了一路的车,宝石蓝衬衫的领口被吹得软塌塌的,露出半截白皙的锁骨。察觉闻染视线,她探过手来,习惯性捏了下闻染的耳垂。
那指尖被海风吹得微凉。
闻染躲了下,许汐言淡淡的笑。
从口袋里摸了支烟出来,然后微一蹙眉——闻染很快猜到,打火机又没了。
闻染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她把烟点了。她半拢手掌,护着闻染擦燃的小小火苗,两人凑得很近,好似一同维护着庸碌生活里某一簇小小的焰火。
点燃了烟,许汐言没撤开,手绕到闻染的后颈,把她往前带,轻抵了抵她的额,又才放开。
许汐言抱着一只手臂吸烟,远眺着天际,身后间或有车疾行而过。
忽地许汐言笑了声:“闻染。”
“你左顾右盼的看哪儿呢?”
她打横手掌,覆在闻染眼前:“不给你看了。”
这是她方才夹烟的那只手,这会儿烟换了只手夹着,覆在闻染眼前的掌心传来凉凉薄荷味。闻染视线倏然被阻隔,只能透过许汐言的指缝,去看许汐言被切成一格一格那张浓郁的脸。
精巧的下巴。
柔软的唇。
嗅觉被无限放大。许汐言身上复合的香气,还有海的气味,不腥,是一种略略带涩味的清新。
许汐言低声问:“想我了没有?”
闻染翕了翕嘴唇刚要说话,许汐言忽然说:“五。”
“四。”
“三。”低哑的声音带了笑,像裹藏着一个惊喜。
“二。”
“一。”
随着许汐言放开手掌,闻染的眼前金光四射,朝阳便是在那一刻钻透淡白的云层,像压抑已久般毫无保留把浅金光线抛向人间。
天边的云受感染一般,霎时间迸开瑰丽的粉紫。
无人送玫瑰,可那是一片比玫瑰更殊丽的瑰色朝霞。
闻染望着日出,许汐言望着闻染,在这一刻轻声说:“我还是很想你。”
勾住闻染的后颈,对着她吻上来。
许汐言的吻很有技巧,好像是生来掌握的天赋,轻吮闻染的嘴角,又一点点含住她的唇,一手扶着闻染的后颈,另一手指间夹着烟,银色的烟灰被海风吹散,宛若碎落的蝶。
闻染的长发被风拂荡,再遮不住她发红的耳朵。
可这个害羞而文静的姑娘,又一次令许汐言意外的,探出了自己的舌头。
许汐言意外了下,很快承接了闻染的主动,两人唇齿勾缠,在海岸线的日出、清涩的海风、和身后疾行而过根本没注意她们的车辆边深深接吻。
直到许汐言放开闻染,闻染抿了下唇。
许汐言挑了挑唇,不再去看日出,背过身,一只手肘架在护栏上,抽着烟放松自己。
闻染瞥了她眼。
其实那一刻闻染心里冒出的问题是:为什么不看这么美的日出呢?好似一点不珍惜。
许汐言或许就是这样,享受一切,却又漠视一切。
她是一切的过客。
问题甫一冒头,就被闻染扑熄。
她跟许汐言签合同,就是为了自己不要纠结这些。
又一辆车停在路边,从车上走下来一对女生,很明显是情侣,亲昵的姿态。
看样子也想来看日出,可惜错过了那瞬间。
两人也不在意,分享着一个三明治,望着天边瑰色的朝霞。
许汐言看了眼,把挂在牛仔裤兜上的墨镜展开来,架在自己的鼻梁。
那是一副猫眼墨镜,太衬她风雅的脸型。其实闻染觉得她这墨镜戴的有点欲盖弥彰,明星范儿太足。
于是自己绕到许汐言的另侧,阻隔在许汐言和那对情侣之间。
许汐言笑她:“比我经纪人还谨慎啊。”
好在两辆车之间隔着距离,那对情侣没有注意这边。
许汐言还是那样手肘撑着护栏的姿态,抽着烟,越过闻染清矍的肩线去看那对情侣。
又问闻染:“你刚才还没回答,想我了没有?”
闻染答:“还好。”
“还好?”许汐言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里不轻不重的捏了下。
那对情侣不知在聊什么,拥肩笑着的姿态令人向往。
许汐言望着那一幕:“闻染。”
“我们现在这样,跟谈恋爱有区别么?”
“为什么不跟我谈恋爱?”
闻染始终望着天边的日出,笑吟吟扭头看了许汐言一眼:“你刚才问我想不想你。”
“那我问你,为什么这两天里没有发信息给我?”
许汐言一愣:“因为瑞奇教授是个老派人,很讨厌我们在她面前掏出手机……”
闻染笑着摇摇头打断:“你不用解释,因为我不会这样问你。”
“因为我们不是谈恋爱。”
“如果是谈恋爱的话,我会这样质问你,你解释,我不接受,我们大吵一架,错过这场日出。”
“那样多麻烦啊许汐言。”闻染轻飘飘的说:“跟你这样的人,还是当情人比较好。”
许汐言又怔了下。
压了压姣好的下巴,望着路沿一颗小小的碎石。
她扬起脸来问闻染:“你二十六岁了。”
“闻染,这二十六年来,你有真的很喜欢过什么人么?”
在许汐言看不到的另一侧,闻染垂放在风衣边的手紧紧的攥成拳。
然后一点点放松,淡笑着回答许汐言:“没有啊。”
许汐言透过墨镜,看了她素淡的神情好一会儿。
才道:“真想看看像你性子这么淡的人,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是什么样子。”
闻染不再说话了。
望着天际线的日出,吹着海风。
许汐言又开了好几小时的车载她回庄园。
于许汐言而言,她本就是从M小镇开车赶回来的,又开足这样近七小时的往返,不是不疲倦。
可她那张蔷薇般的面孔太能打,带着淡淡黑眼圈,纯素颜,仍有瑰丽神采。而且闻染觉得,天才也许都精力旺盛,许汐言一夜没睡,这会儿精力看着仍然算好。
两人回到房间,门口托盘上,仍有许汐言叫人送上来的早餐,两人份。
和闻染在一起的时候,许汐言都喝卡布奇诺。
许汐言简单冲了个澡,换了睡衣,横躺到床上。
闻染问:“你要睡觉么?”
许汐言摇头:“不睡,你下午就要走了。我不困,你想做什么?”
闻染:“不知道。”
“那你慢慢想,我们先来吃早餐。”
“你要这样躺在床上吃吗?”
“不可以吗?”许汐言懒倦的一拍自己身边:“过来。”
闻染端着餐盘,盘腿坐过去。
许汐言这样躺着自然没法喝咖啡,可她扬着下巴指了指司康,问闻染:“可以喂我吗?”
另只手把玩着自己刚刚洗净吹干的发丝。
本就蜷曲如海藻的发,被她绕在指尖又松开,越发缱绻得像一个梦。
无论是叫闻染喂她,还是玩自己的头发。
这样的动作由许汐言做来一点不娇嗔,不媚俗,不幼稚。
她指尖松开发丝,卷发软弹弹垂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只让人觉得风情迸溅。
闻染剥一块司康,抹了奶油,送到她嘴里。
闻染说:“你真不怕呛着。”
许汐言仰望着她笑,狡黠的眨眨眼,慢条斯理咽下去。
闻染自己也吃一块司康,又抿口咖啡。
许汐言一手软软搭在她膝头:“想好了么?想做什么?”
闻染垂眸,看着她穿一身墨色丝缎睡衣平躺的模样。
肩带细细,从直角肩头滑落一半,闻染目光往下滑,路过她的纤颈,锁骨,一路越过起伏,来到平坦的小腹。
那桃子味的小盒子还放在闻染的帆布包里,没有拿出来过。
忽然这时,窗外一阵电闪,然后是轰然的雷鸣。
第48章是不是真是桃子味的
闻染和许汐言一同扭头去看。
窗外的雨势瞬间滂沱。
看今早的日出, 决计想不到很快就会落下这样的暴雨。可盛夏的天气就是这样,更何况还是靠近海边。
闻染问:“会不会耽误去机场的时间?”
“如果雨一直这么大,要绕路的话, 就会。”
“需要多久?”
“一倍的时间。”
闻染:“那我现在就得出发吧?”
许汐言:“我送你。”
闻染:“你忙的话……”
“没事。”许汐言跟她一起从床上起来:“我有时间。”
许汐言换衣服的同时,拨了个电话出去,安排司机送她们俩去机场,这样的天气出于安全考虑, 她就不自己开车了。
闻染收拾好自己的小小蓝色行李箱, 最后望了眼这瑰异的房间。
若生活像一本平平无奇的书, 许汐言让这房间活色生香,像嵌在无趣书页里的蔷薇瓣。
要告别了。
闻染望了眼窗外的雨, 竟然不理智的想:如果这雨越下越大,飞机不能起飞的话。
好像也不错。
许汐言接过闻染的行李箱, 和她一起下楼。
那日载她去集市的年轻司机等在楼梯口,递给她们两把伞,自己接过许汐言手中的行李箱。
许汐言只撑开一把, 揽着闻染的肩带她上车。
这次不是浪漫的蓝灰色敞篷车了, 是一辆低调的奔驰。
许汐言收了伞钻进来,雨滴很快蔓延遍脚下的地毯。
闻染想:这简直像命运。
她从海城出发的时候,就下了这么大的雨。现在从加州返程, 同样也下这么大的雨。
好像她来找许汐言的这一路, 就是渡远洋穿暴雨, 如此的不容易。
年轻司机开车很稳,许汐言在后座握一握闻染的手:“舍不得你。”
雨势如注,盖过许汐言的低语, 前排的司机听不到,只钻进闻染一个人的耳朵。
闻染想, 这年轻司机会以为她和许汐言是什么关系呢?
本来闻染的情绪藏着,这会儿被许汐言一句话轻易的勾起。
眼眶浸了落雨的湿度,闻染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落泪的冲动。
搞什么,区区四天,其中两天许汐言不在,竟然这样不舍。
又或许,闻染觉得自己潜意识里知道,许汐言这样的人,这次一分开,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许汐言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捏她掌心,大约碍着司机在场,也没跟她多说什么。
她望着雨在车窗涂抹得渐次密集。
她不是个多话的人,可心里涌动的不舍催促着她:说些什么吧。
下次面对面说话,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许汐言的手松松搭在她腕子上,她轻轻扭头去看许汐言,却发现:许汐言睡着了。
许汐言实在累了,毕竟昨天整夜未眠。
闻染抿了下唇。
直到许汐言睡着了,她才敢很轻很轻的,把许汐言的手握进自己手里。
又扭头去看窗外的落雨。
其实“喜欢”这种事,还是怕比较。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是她,在一夜未眠又开了许久车的情况下,送别许汐言的一路,她会睡么?
不,她不会。
她会很困也很乏,但她会死撑着不睡,穷尽话题的找许汐言说话,聊到今早托盘里的司康碎屑那么无聊的话题,也一路聊下去。
许汐言的“舍不得”更轻盈,所以很容易说出口。
可她的“舍不得”,是许汐言睡着以后,才敢静静握住许汐言的手。
望着窗外的雨,还是想哭,很快这只手,她就不知多久才能握到了。
快要靠近机场时,闻染渐渐认得路了。
这时,许汐言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许汐言醒转过来,把手机摸出来接起:“喂。”
声音调子散漫,一点点漫不经意无谓的笑:“瞎胡闹。”
电话那端说了些什么,她想了想:“等我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往窗外望一眼:“机场快要到了?”
她又牵起闻染的手,在闻染掌心里捏了捏。
那是许汐言在用自己的方式说“舍不得”,闻染冲她笑笑:“刚才有人找你?”
“嗯,我们几个人组了支乐队,玩摇滚,趁瑞奇教授休息的时候排练,不然这要被她知道,还不得骂死我们。”
“他们找你排练?”
“嗯。”许汐言点点头:“我让他们现在别聊,等我回去再说。”
闻染抿了下唇。
车很快开到机场,因为绕了远路,没有停车的时间了,就停在送机平台。好在这时雨势渐小了些,闻染匆匆下车,司机跟着下车,从后备箱拿出她的行李箱。
许汐言是不方便下车的,毕竟这里人多,她太招眼。她打开车窗,望着闻染。
闻染冲她挥挥手,又指指机场入口,意思是自己进去了。
许汐言望了会儿她的背影,忽然叫她:“哎。”
闻染回眸的同时,看到许汐言匆匆从车上下来,带着那副猫眼墨镜,快步越过人群走到她身边来,折起一只手臂勾住她脖子,拥住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闻染几乎像是撞进了许汐言怀里。
许汐言钻过她垂落的发丝,在长发遮掩下飞快的吻了下她的耳朵。
放开她,扭头又匆匆往车的方向走去。
闻染望着她的背影。
其实这会儿时间已经无多,闻染应该快点进机场了,但许汐言的气息还在她耳畔,她真的舍不得转身。
许汐言拉开车门的时候,口袋里手机好像又震起来,她摸出来接了,一手掌着车门,露出墨镜掩映下的侧脸。
闻染猜着,应该又是那些和她一起组乐队的钢琴家们打来电话,催促她回去排练。
许汐言上车,那辆低调的黑色奔驰立即开走了。
整个过程,许汐言一次也没有回头。
闻染拖着行李箱,扭头,往机场里走去。
******
好在虽然出发返程都连遇两场暴雨,但都没耽误起飞。许汐言交代她起飞落地都要报平安,她也很配合的发了信息过去。
回程又是十多小时飞行,闻染不适应,坐得双腿发肿。
可她无知无觉,睡得天昏地暗。好像在许汐言身边,总是吊着一根神经舍不得睡安稳。
一直到回程的出租车上,她还在睡。
总算回到自己出租屋,天已蒙蒙亮。闻染快速的洗了个澡,把自己扔回床上。
到这时,反而又睡不着了。
闻染翻腾了一会儿,看一眼时间,很快也要起床去上班了。
索性从床上起来,拉开客厅窗帘,开窗通风,又给自己点了支烟。
外面渐渐有日出迹象,可那朝阳就是单一的浅金,不似许汐言带她去过的海边,日出足以把整片天空都染得瑰丽。
闻染静静吸一口烟。
许汐言是喜欢她的。可许汐言的喜欢只是喜欢。
“恋爱”这件事对现在的许汐言来说,与乐队、排练、旅行、极限运动并驾齐驱,变成了她绚烂人生拼图里的一块块。
或许闻染就是过早的认清了这一点,才绝对不要这样跟许汐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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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天上班不忙,她偷空睡了个午觉。
晚上下班,把给陶曼思买的伴手礼给送过去,一块带坚果香气的硬质奶酪,一套金属雕刻镀金的《茶花女》书签,另有一本古老的《基督山伯爵》原版书。
陶曼思爱不释手:“染染,你太有心了。”
陶曼思知道她旅途劳顿,出国最委屈的又往往是中国胃,于是早早点了麻辣烫,等着她来一起吃。
一口混了辣味的麻酱下肚,闻染有种回魂的感觉。
陶曼思问:“这次去加州的感觉怎么样?”
闻染答:“这要取决于,我怎么看待。”
陶曼思深以为然:“是吧,国外的月亮也没有那么圆的。”
其实闻染的意思是,若把许汐言当女朋友来看,这趟旅程她得气死。
可换个角度,她反而能尽情享受那些快乐。
接下来大半个月,许汐言离开加州。没了瑞奇教授的手机禁令,许汐言发来的信息也堪称寥寥。
倒是闻染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陈曦联系闻染:“收到了吗?”
闻染:“收到了,我还没打开。”
陈曦笑:“你打开看看吧。”
闻染拆开包裹,发现居然是一块体量不小的石头。
不太寻常。
闻染左右看看,找到一枚标签,发现这竟然是一块陨石,就落在许汐言和闻染一起看过日出的那片海滩上。
闻染上网搜了下这种陨石的价格,令人咋舌。
也就是说,许汐言花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一笔钱买了这块石头,又花了更难想象的一大笔运费把它寄回国内。
浪漫至死的许汐言。
闻染去买了个置物架,把它放到阳台,每天日出,便可照到这块陨石之上。
许汐言行程很忙,最近一次曝光是国外粉丝拍到她,结束瑞奇教授的工作坊后、去土耳其工作时,她抽空档去了趟费特希耶玩滑翔伞放松。
对普通人来说又惊惧又享受的极限运动,对许汐言来说稀松平常,粉丝尊重她隐私,只远远拍她在滑翔伞上的背影。
许汐言大大的展开双臂,像只自由的蝶。
又过了两天,闻染接到许汐言电话。
那时她正在客户家调律,手机静音了扔在包里,所以错过了。
结束工作,闻染坐地铁回文创园,许汐言又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把手机握在手里,看着那串始终没存的数字,没摁下接听。
电话响到断了,许汐言给她发信息:【我回国了。】
她知道许汐言要回国的,毕竟国内工作还未处理完。
见她不回,许汐言又发来一条:【干嘛不理我?】
跟着是追过来的一条:【生气了?】
闻染下了地铁,拿手机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文创园。
手机扔回包里,始终没回许汐言的信息。
天已渐渐入秋,早晚有了凉意,可大下午的骑车回文创园,还是一身汗,奚露拿了罐冰过的可口可乐给她。
她抿一口,用沾了可乐罐上冰水珠的指尖触一下手机屏。
许汐言又发来一条:【那我忙完可直接到你家去找你了啊。】
闻染还是没回。
下班后,她去找陶曼思吃了顿外卖,又追了集热播剧,许汐言的信息又来:【我到你家门口了。】
闻染慢条斯理的坐末班地铁回家。
她租的这没小区的旧楼,住的多是上年纪的老人,到了这时分,整座楼都像腐朽的老者,已沦入沉沉睡眠。
闻染没急着上楼,坐到楼下的一张长椅,给自己点了支烟。
慢悠悠抽完,她又站起来,走到路边的便利店,在柜台处勾腰拣选了良久,在一众香口胶的口味里选了桃子的。
扫码付款,坐回刚才的长椅,吃了两颗香口胶。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上楼。
楼道里很暗,只有莹莹一抹蓝光。
她拾级而上,发现那光是从许汐言的手机屏幕里发出的。
许汐言倚在她家的防盗门上,背着一只手撑着腰,另只手打横握着手机在看视频,长卷发遮掩的耳中塞着无线耳机。
大夏天的许汐言穿牛仔裤,这会儿将要入秋又开始穿热裤,配一件蝙蝠袖垂坠感十足的黑衬衫,毫无季节章法,美得自成一格。
她迈上台阶,伸手,直接把许汐言的手机屏幕摁熄了。
许汐言抬眸,借着楼道里透进的月光,看到她一张清雅素淡的脸。
许汐言也没恼,笑一笑,把手机收进口袋,耳机摘下来,偏头问她:“晾着我?”
闻染很平静的摇摇头:“手机没电了。”
她问许汐言:“几时回来的?”
“今天,下午有个推不掉的拍摄,忙完就过来了。”
闻染点点头,掏出钥匙。
许汐言捉住她手腕:“你怎么不问我,在这里等了多久?”
闻染犹然平静:“多久?”
“两个多小时。”许汐言些微的嗔意也是妩媚的:“好累。”
闻染心里想:两个多小时和大半个月么。
许汐言不亏。
另只没被许汐言握住的手,轻轻搭上许汐言的后腰,嘴里轻声问:“累么?”
一下一下的,在许汐言腰窝处轻轻的揉着。
那显然不只是一个抚慰“累”的动作。
许汐言看了她一眼。
一只手往后,握住她的手腕,摁住,不再让她乱动。
拉到身前来,把她两只手并作一处,就那样牵着。
许汐言不说话,只是楼道里透进的月光在两人之间铺陈,许汐言那冷淡的眉眼添了月光酿成的酒,显得缱绻而动人。
她穿热裤,手却比闻染更暖些,一点点染热闻染的掌心,连同她握在手里的钥匙。
这一次她没有像上次说“舍不得”那样,对闻染说一句“很想你”。
她只是就那样静静看了闻染许久,然后低头靠在闻染的颈间。
额头贴着她颈部跳动的血管,轻轻蹭了蹭。
闻染阖了阖眸子,感受许汐言的吐息打在她颈窝。
这个动作与情欲无关,只是显得无限依恋。
闻染闭着眼,身前是许汐言的呼吸,身后是烫着她脊背的月光,这一刻,闻染相信许汐言是真的有点想她了。
可许汐言的“想念”,是见面后动情的缱绻。
而分开的大半个月里,许汐言的生活被钢琴练习、乐队排练、极限运动填满,丰富得让人难以企及。
许汐言的灵魂太强大而完整,所以像她背过身对着闻染睡觉一样,显得很独。
闻染轻声说:“你不进门吗?”
许汐言这才放开她,闻染拿钥匙开门,许汐言跟在她身后进屋。
闻染拿拖鞋给她换,那神情始终是静静淡淡的,直起腰来说:“我先去洗澡。”
许汐言又看了她眼,没说什么。
闻染洗完澡换好睡衣出来的时候,看到许汐言蹲在生活阳台上,拿手机在拍她置放在那的陨石。
听到她动静,扭头问她:“喜欢么?”
她照实说:“好奢侈。”
许汐言勾唇笑了笑:“浪漫都是奢侈的。”
闻染问:“你要去洗个澡么?”
许汐言点头,站起来走进浴室。
闻染给她拿了浴巾,但没拿睡衣。
许汐言便穿着那件长袖T恤,薄而透的,走到卧室里来推开门:“吹风在哪?”
她刚从飞机下来,所以今天洗了头。
闻染本来靠在床头看一本调律工具书,扭头,在她肩上被水痕染透的那处定了会儿。
然后掀开薄被,从床上下来,叫她:“你坐。”
年轻女人长袖长裤的睡衣很规整,和她素净的长发素淡的脸一起,安静得很纯粹。
许汐言在床边坐下,纤长的手指轻摁在床单上。
白底黄色小碎花,和闻染睡衣上的一样。
不一会儿,闻染拿着吹风机进来了,许汐言抬眸:“怎么不是蓝色的?”
“什么?”
“床单,和你的睡衣。”
闻染把吹风插在床头的插座上:“这花色打折。”
许汐言低低的笑了声。
闻染垂眸,手指抚弄的动作很轻,给许汐言吹头发。
许汐言:“想我了没有?”
闻染不说话。
许汐言把头靠在她腰上:“问你呢。”
她的长发尚未吹干,浸在闻染的睡衣上。
闻染也不恼,由她靠着,继续给她吹着半湿的头发,只是另只手往下滑,拇指来回拨弄着许汐言还沾着水汽的、又被吹风染热的、柔软的耳垂。
一下又一下的来回拨弄着。
许汐言阖了阖眼:“闻染。”
“把吹风关了。”
闻染沉声说:“你头发还没吹干。”
“你故意的。”
她的意思是,闻染故意趁她头发还没吹干的时候,就招惹她。
闻染没多说什么,关了吹风,放在床头上。
许汐言勾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睡衣扣子泛淡淡的黄,许汐言凝眸看了看,指间轻轻的抚。
然后一颗,一颗。
许汐言向来觉得闻染这人很奇怪。
闻染的发际在冒汗,可闻染的表情很平静。
闻染的身材薄到瘦削,可闻染又有和沉静面容几乎形成冲撞感的某处丰满。
闻染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她,可即便只在她视线的注视下,闻染也在挺立的发生某种变化。
许汐言吻着那变化:“你这里有吧?我没带。”
闻染扭腰,拉开床头柜抽屉。
一个淡淡可爱粉色的盒子,上面画着颗蜜桃。
闻染用她那格外沉静的声线说:“我想知道,是不是真是桃子味的。”
许汐言低低的笑了声。
闻染总是用这样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声音,说最放纵的话。
******
许汐言的手,是全世界最伟大的钢琴家的手。
闻染心想,这套床品是非换不可了。
许汐言那来不及吹干的长发染湿了枕套,床单的部分则要怪闻染自己,或许她甚至不需要许汐言那样长的前奏堆叠,那让她忍耐得很辛苦。
结束后闻染嗓子忍得半哑,窗外的雨淅沥沥下了起来,不大,渐渐有了秋雨的意味。
许汐言侧卧着休息,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闻染轻轻搡她一下:“你该起来了。”
许汐言继续埋着脸:“要换床单了吗?”
闻染:“是你该走了。”
许汐言一下子仰起面庞来,其实折腾了这么久她那半湿的长发已经干了,只是因刚才的放纵乱七八糟,粘在她侧颊,反而显得像甲板边浮沉的人鱼。
许汐言问:“你说什么?”
闻染提醒:“我们是情人,不是谈恋爱,没有你在我这里睡的道理。”
许汐言坐起来,看她一会儿,勾唇笑了下。
下床,把T恤和热裤尽数穿回自己身上。
走回床畔来,勾住闻染的后颈,把她的脸带到自己怀里,在她头顶落下无限温柔的一吻。
那声音却有些置气:“闻染,够狠的你。”
“睡完了你就赶人是吧,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她放开闻染,转而捏住闻染的下巴,勾下腰,用那双墨色的眸子看进闻染的眼底去:“可我们还有两年。”
“你怎么知道,你从头到尾都不会喜欢我?”
许汐言直接走了。
闻染呼出一口气,从床上下来,自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床品换上。
自己坐到写字桌前,静静抽了一支烟。
另只手把日记本翻开,这日记本是从高中就开始用的,线胶松散,纸页泛一种淡淡的黄。
其中一页写着:「最讨厌许汐言。」
「全世界最讨厌许汐言。」
闻染笑了下,含着烟,蜷起一条腿,把日记本翻到最新一页,拧开钢笔,落下笔触,又去写了遍一模一样的话:
「最讨厌许汐言。」
「全世界最讨厌许汐言。」
许汐言在楼道里靠在她颈间轻蹭的时候,还有许汐言刚才生气走掉的时候,真的让她觉得,许汐言很想她,许汐言喜欢她。
可怎么办呢。
许汐言的喜欢,总量就那么多,不足以许汐言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喜欢上任何人的许汐言,还是许汐言自己,那么的“独”。
她出现的时候,把全世界捧到你面前。她去过自己生活的时候,也像是真的把你忘在了脑后。
闻染要的,才不是这样。
许汐言不能给她更多的话,她就统统都不要了。
第49章很安宁,也很躁动。
第二天, 闻染照例去文创园上班。
吃早饭的时候,闻染正把豆浆倒进杯子里加热,奚露在旁边突然一声尖叫, 闻染手一抖,洒了两滴豆浆在桌面上。
她抽了张纸巾,把豆浆擦掉,不知为什么心里似有预感, 果然奚露在她手边说:“许汐言居然回国了啊!粉丝天天蹲机场都没蹲到她, 怎么突然就在淮仁路被拍到了, 她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闻染淡淡说:“不知道。”
“你看你看。”奚露晃着手机:“许汐言今天的穿搭真绝了我跟你说。”
闻染端着豆浆和饭团到工作台边去吃早饭。
奚露在她后面叫:“哎,你不看啊?”
闻染勾唇笑笑。
奚露也看着她笑:“你这人真挺奇怪的,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许汐言不感兴趣的人。”说着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记得上次她在机场被拍到,也戴了条围巾。”
“她戴围巾的次数不多哦。”
奚露一手撑着下巴, 手机放在台面,另一手的指尖在手机边轻点着:“也不知道有什么规律可言,难道阴天就戴围巾?”
“可今天天气挺好的啊, 诶她就这样穿一件松垮垮的长袖T恤配热裤, 也不怕冷,不过好看是真好看。”
郑恋笑着接话:“哪有什么规律可言啊,许汐言长那样一张脸, 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咯, 主打一个随性。”
闻染把一口饭团送进嘴, 心想:其实是有规律可言的。
许汐言两次戴围巾,都是在跟她发生关系之后。
她小小的出租屋不够隔音,而许汐言有双顶级钢琴家灵巧有力的手, 她把所有唇边将要溢出的声音忍成接近喘息的时候,总是很辛苦, 有时搂着许汐言的脖子,脸埋进去,唇瓣吮过。
许汐言的皮肤似蔷薇般,太美太薄。
唇瓣齿尖一厮磨,立马留下红豆般的痕。
闻染吃完早饭,把手边的手机屏幕点亮瞧一眼。
许汐言性子其实挺傲。
昨晚那样离开后,便没了消息。
闻染想,许汐言那样的人,从小到大,一定没遇到过有人不喜欢她的情况吧。
一周过去,两人似有暗暗较劲,彼此都不松口。
许汐言这段时间都在国内工作,时不时被粉丝拍到,在微博疯传。闻染又把「许汐言」设回了屏蔽词,所以上网的时候,她是不会刷到许汐言的。
但架不住奚露和郑恋在工作室每天提。
于是闻染知道了,许汐言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多彩。
许汐言今天去拍时尚杂志,右眼边勾了只半边翅膀的银色蝶翼,美得出尘绝俗。
许汐言今晚跟朋友去酒吧了,很低调,扣着顶暗蓝丝绒的鸭舌帽靠在门口墙边抽烟,几个朋友围着她聊天。当时根本没人认出来,还是有人路过,觉得这姐姐抽烟好有氛围感,随手一拍就像电影截图,分享到网上,许汐言的资深老粉凭那一双纤白的美腿,认出那是许汐言。
许汐言的巨幅护肤品海报刚拍完就忙不迭被品牌换上了,许汐言去参加活动时路过,带着懒散的笑意跟海报合了张影,便于微博工作室营业。
闻染静静听着?*? 。
那是作为明星的许汐言。
一个个细节勾勒出来,显得很渺远。
陶曼思这段时间赶稿子赶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交了稿,立刻打电话约闻染出来吃顿好的。
闻染笑问:“吃什么?”
“日料!我请!我拿奖金了!”陶曼思豪气万千。
闻染下班后从文创园赶过去,很远的路,每每都是陶曼思等她。
陶曼思站在商场门口,拎着两杯奶茶玩手机。
闻染一路小跑过去:“久等了。”
陶曼思扬扬手里的奶茶:“少年时和筝筝纸鸢,你要哪杯?”
现在这些奶茶名,听了也分辨不出口味。
闻染答:“少年时。”
陶曼思看了看两杯奶茶的标签,把其中一杯递她,又告诉她:“少年时是茉莉绿茶茶底。”
闻染点点头。
其实她不太在意茶底是什么,她只是单纯喜欢这名字。
「少年时」。
如果没有遇到许汐言,她的少年时,会是一堆堆做不完的卷子、偷偷藏进课桌抽屉当早饭的葱油饼、人挤人的小卖部、蔫头耷脑随便糊弄的课间操、临近高考抱佛脚学得额头都冒起一颗痘。
可是有了许汐言。
她的少年时,变成学校里四季常绿的香樟,一名穿黑T恤的少女站在树下,夏末的风徐徐吹过,少女一双天生冷淡的眉眼不经意望过来,纤长指尖把蓬松缭绕的卷发勾回耳后。
闻染吸着奶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些往事。
陶曼思忽然一拉她:“看。”
闻染循声望过去。
那是许汐言所拍的一张护肤品海报,海报上许汐言只穿一件无袖黑丝绒短款上衣,长卷发垂在肩头,近乎素颜,只在嘴唇上抹一层近乎透明的唇蜜。
就这样毫不费力美到了火出圈的程度。陶曼思告诉闻染:“随便上网一搜,就是这张海报的仿妆视频。可这妆有什么可仿的?不全靠这张脸嘛!”
闻染很平静的说:“是哦。”
陶曼思朝她看过来:“你不会不记得她了吧?”
“谁?”
“许汐言啊!”陶曼思瞪着她。
闻染顿了顿,绽开一抹笑:“逗你的,怎么可能不记得,高中时跟我们同校了大半年。”
陶曼思拍拍胸口:“吓我一跳,我就说许汐言这样的人跟我们同校过你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虽然你那时候跟她一点不熟,和她关系最好的是白姝吧,想考邶电的,后来倒是考上了,但毕业后也没火。”
“许汐言肯定都不记得白姝了吧,更别提记得我们了。”
闻染眼神扫过海报,许汐言适合穿无袖,因为颈项生得格外好看,纤长而皮肤薄,嘴唇一碰,许汐言也会微微发颤。
陶曼思下结论:“许汐言肯定面对面跟我们打照面的话,都认不出来。”
闻染顿两秒,“嗯”一声。
陶曼思拉着她:“来来来,你帮我跟许汐言的海报拍张合影,毕竟高中同学一场,也算老有缘分的。”
闻染认真帮她拍照。
陶曼思拿回自己手机细看:“染染你从小拍照就这么好。”
大概闻染神经纤细,就像她有双敏感的好耳朵一样,擅于捕捉那些寻常人会遗漏的细节。
陶曼思问闻染:“你要拍么?”
闻染摇摇头:“不要了。”
“这可是许汐言!”
闻染只是笑笑。
两人一起吃过日料,又在商场里逛了半天,陶曼思买了件白衬衫,两人才在地铁口话别。
到家已经不早了,整座旧楼仿若又陷入沉睡,闻染慢慢拾级而上,已闻到了某种隐约的香气。
走到三楼拐角,她抬头往上望。
又一次倚在她家防盗门口的人,是许汐言。
这一次许汐言没玩手机,好似在望着楼道外的月色发呆,听到闻染脚步,扭头望过来,正对上闻染的眼神。
她没有笑,就显出某种天生的冷淡。
闻染不露声色走上去,看到她脚边放着个猫包。
许汐言说:“朋友的,借我养两天。”
她说这话时,正拎着猫包让开门口,闻染正掏出钥匙来开门,忽然莫名地有些想笑。
她们一周不见,许汐言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猫的。
分明许汐言上次离开的时候在闹别扭。
这会儿又若无其事的来跟她聊一只猫。
许汐言的傲气,让她再没跟闻染说过“喜不喜欢”这个话题,好像笃定了心思跟闻染耗下去。
她拎着猫包进来,问闻染:“方便把她放出来么?”
“可以啊。”
许汐言打开猫包,走出来的是一只尖耳秀腮的玳瑁猫,毛色层层叠叠的分为三层,华丽的似缎子,初来闻染家一点不怵,优雅提爪走着好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闻染放下包先去洗手,走出来倚在洗手间的门上看着那猫:“我家好像没什么可以给它吃的,要下楼买一点么?”
许汐言盘腿坐在茶几边的短绒地毯上,伸手在猫的脊背上抚了一把:“它吃过了。”
“你把它养在哪里?”
“酒店。”
闻染诧异了下:“酒店可以养猫么?”
许汐言指尖挠了挠猫的下巴:“是可以的。”
闻染笑笑,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得多余。
对其他人,是不可以的。但对许汐言,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事不可以。
她的天赋她的容颜她的名气她的财力,让那铜墙铁壁般普通人撞上去会头破血流的一道道规则,在她这里无限软化,她信马由缰的迈过去。
闻染问:“怎么突然想养猫?”
“其实一直都想养。”
“但你飞来飞去的不方便?”闻染的意思是说,其实她有助理,只要她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只是一方面。”许汐言道:“主要我这个人,对除了钢琴以外的事,不太有长性。”
这是真的。
许汐言的天赋太盛大,让她做什么事都手到擒来。就连每每被拍到去玩那些极限运动,项目也不尽相同,今天滑翔伞,明天蹦极,后天攀登某种专业级别的山。
闻染瞧那猫可爱,走到许汐言面前来,伸手蜷着指节,也去轻抚猫的后颈。
许汐言低低开口:“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是吧?”
闻染垂眸看着猫:“你那么忙,我找你,你手机十有八九也是陈曦拿着,是陈曦回复我。”
许汐言把手机掏出来,看着闻染,拨了个电话出去:“喂,陈曦。”
闻染这出租屋太小,陈曦应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闻染也能听清。
“言言姐,已经要过来接你了吗?”陈曦的声音有些惊异。
带着某种“你是不是不行”的怀疑。
许汐言顿了顿,闻染蹲在她面前摸猫,垂落的长发遮去瞬间发红的耳朵。
“没让你现在过来。”许汐言道:“帮我另办张手机卡,以后工作都联系我那个号码。”
陈曦意外:“现在这号码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当成我的私人号码。”许汐言把电话挂了。
看着闻染:“好了吗?以后这手机不用给陈曦了,都在我手里。”
闻染垂着眼睫:“许汐言。”
她摸猫的手,在渐渐往许汐言的纤指上过渡。
许汐言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她低声说:“腿蹲麻了。”
许汐言笑了声,打直双腿:“过来。”
玳瑁猫瞬间跳上许汐言的纤腿,圈成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下连闻染也笑了。许汐言拎拎玳瑁猫的耳朵:“不是说你。”
那只玳瑁猫被养得极好,很有些分量,许汐言抬着双臂把它从腿上抱下去,跟闻染说:“你再不过来,它可又上来了。”
闻染过去,跨坐在许汐言腿上,膝盖抵着毛茸茸的地毯。
双手圈过许汐言的脖子,把脸埋进香气复合的颈窝里,许汐言蜷曲的长发扫着她的脸。
许汐言环着她的腰,指节贴着她脊骨,一寸寸往上,玳瑁猫蹲坐在一旁,瞪大了双眼瞧着她们。
接着走过来,在许汐言腿边来回逡巡,毛茸茸的尾巴反复扫着闻染的背。
痒得出奇。
说不上是猫尾扫过的感觉更痒,还是许汐言一寸寸刮过她脊骨的感觉更痒。
闻染始终把脸埋在许汐言的颈窝里,不出声,还是许汐言先说了句:“闻染你这人,真挺能忍的。”
她扶着闻染的腰:“起来。”
“谁先洗澡?”
“我先。”
闻染洗完出来的时候,看到许汐言正拿手机对着玳瑁猫拍照。
闻染随口问:“有拍到好照片吗?”
“有。”许汐言低头打字:“我发条微博。”
闻染迈上前去,一下子拿过她指间的手机:“许汐言你干什么?”
许汐言仰着下巴,静静看着她。
闻染低头去瞧许汐言的手机屏,许汐言已经把要发微博的那张照片调出来了,她只拍了猫华丽渐变丝缎一样的皮毛,配文是:【朋友的猫,特别的花色。】
闻染抿了下唇,把手机递还给她。
许汐言接过手机,很平静的点按发布。
站起来,手机扔到沙发上:“我去洗澡。”
走进浴室前,她倚在门边解自己黑衬衫的扣子,斜斜歪着头,浓密长发挡去她的小半张脸,让她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暗难明:“闻染,你是生怕跟我扯上关系。”
“你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这段关系里全身而退。”
她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哗哗水声传来,闻染站在原地,蜷了蜷手指。
******
许汐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玳瑁猫在客厅里兜着圈,卧室的门关着。
许汐言走向卧室,它立刻跟过来。
“抱歉。”许汐言低头这样说了一句,快速闪进卧室锁门,闻染躺在床上,背对着她。
许汐言问:“睡着了?”
闻染低低的答:“没有。”
她坐起来,许汐言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棉质睡衣。
坐到床边,勾着她的腰把她带过来。不知为什么,许汐言总觉得,闻染的棉质睡衣戳中她的某种癖好。
让她的内心很安宁,也很躁动。
她像在宇宙里远航了许久的人回归地球,舞台上那些闪耀如星辰的灯光渐褪,闻染房间里的灯总是很淡也很暖,像闻染这个人一样。
她打横手掌轻轻的摩,说不上是抚过闻染的睡衣,还是抚过闻染。
闻染却受不了她这样的动作,细细叫她:“许汐言。”
许汐言好似没听到。
“喂,许汐言……”
许汐言低低的笑了声,忽然道:“染染。”
闻染的呼吸一滞。
“有多少人这样叫你?”许汐言好像继续把玩着闻染的睡衣:“爸爸妈妈,家人,同事朋友,都这样叫你对吧。有多少人?”
“许汐言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有多少人?”
“这怎么可能数过。”
“那现在数。”
闻染抬起眼来看许汐言的脸,这时的许汐言和海报上清心寡欲的模样相差太大,眸眼间铺开漫漫的潮,其实即便她什么都不做,这样的神态已足以让闻染汹涌。
闻染脑子里一团浆糊,可许汐言不停下,她只得真的去数:“十八、十九个……”
“那么多。”许汐言说:“那我不要这样叫你。”
这次用的还是闻染从加州带回的粉色小盒子,许汐言让闻染坐在自己怀里,搂着她腰,去吻她的耳朵。玳瑁猫在门外挠门,发出低低的叫声。
许汐言凑在她耳边:“阿染。”
“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这样叫你,知道吗?”
顶级钢琴家的手便是在唤“阿染”二字时、开始了某种特别的弹奏。闻染听着那华丽低暗的声线贴着她耳膜擦过,舌尖逗弄她耳廓,忍了又忍,没绷住发出门外小猫一般的声音。
她双唇紧紧抵着许汐言柔腻的颈项,心里想的是许汐言方才说过的四个字:「全身而退。」
许汐言连旺盛的占有欲都被涂上瑰丽的蔷薇色。
她真有可能在这段关系里全身而退么?
******
许汐言也不再说要留宿,很自然的起来穿衣服。
闻染套好睡衣,跟着起身。
许汐言问:“要不要我帮你换床单?”
“……不要。”
许汐言抱起玳瑁猫,把它关进猫包,蹲着查看猫是否舒适的时候,背对着闻染说:“很怕跟我扯上关系,可是怎么办呢?”
“明天,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
她拎着猫包走了。
第二天,闻染接到陈曦电话:“今晚上次巡演的团队聚餐,你一起来哦。”
“怎么突然聚餐?”
“难得大家都聚在海城,你知道言言姐现在国内工作也不少,都是圈里人,维护关系总是必要的。”
其实闻染很想说,她就不去了,又觉得这样实在不礼貌。
毕竟共同工作了月余,关系虽称不上熟络,却也不该置之不理。
晚上下班,闻染坐地铁去聚餐的会所。
许汐言出手从来阔绰,会所外停满一众豪车,衬得闻染的针织衫帆布包格格不入。
她走进去,每次许汐言的聚会都似拍时尚杂志封面,攒聚的时髦男女好像跟挤地铁的平凡世界有结界。
许汐言今天来得倒早。
其实只要她出现,你永远不用费心找她,她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
她穿一件暗红丝绒的立领衬衫,那红似熟到透烂的浆果跌落在草地,空气里是种腐朽甜腻的靡靡。她便带着这般靡靡的情态,熟得恰到好处,坐在沙发,长裙开衩到膝盖往上,也是一般的暗红,手里拎着只细脚酒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在听身旁人说话。
旁边的女孩一脸仰慕,她听着,眼神却落到闻染身上来。
女孩大概觉察到她视线,跟着看过来。
看闻染一身极朴素的针织衫棉布裤,普通得像任何一个刚下地铁的上班族,只是那张脸长得有些小文艺,觉得许汐言应该不是在看闻染,只是视线随意落过去。
她很快便不看闻染了。
于是许汐言的视线继续大胆停留。
闻染避开许汐言视线,只是眼神在许汐言开衩长裙间跷腿露出的莹白膝盖上,点了点。
许汐言唇边挑起一抹笑:闻染是在提醒她?
身边的女孩莫名看到,许汐言把开衩长裙扯了扯,遮住了自己的膝盖。
可闻染没有跟许汐言说一句话,许汐言也没有,昏暗灯光下大约没任何人注意到她们的视线来往。闻染像以往任何一次聚会一样,挑了个角落坐过去。
陈曦过来招呼她:“喝什么?”
闻染刚要答话,陈曦又道:“噢对了,这家酒吧有西瓜汁。”
陈曦这次列了好几家酒吧给许汐言选,许汐言翻了翻酒单,定了这家。
闻染抿唇笑道:“那就西瓜汁。”
坐在她的位置,能远远望见许汐言被众星捧月。
去上洗手间的时候,一撩日式门帘,恰看见许汐言从里间走出来。
四下无人,如若许汐言要跟她说话,这是最好的时机。
闻染眼神落在许汐言的衬衫领,只有她知道许汐言今天为什么穿高领衬衫,因为她昨晚抵在许汐言颈间实在难耐,又去吻吮许汐言柔腻的肌肤。
并且……没控制好力道。
许汐言察觉到她视线,眼神在她脸上落了会儿,没开口。
两人也没打招呼,就这样擦肩而过。
直到闻染回座位又熬了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可以走也不会显得不礼貌了。
她背上帆布包准备开溜。
这时许汐言在她背后,隔着段距离开口:“闻小姐。”
闻染回眸。
许汐言坐在一众人中,那件暗红丝绒的衬衫太衬她,素颜无妆,也不戴首饰,这样的华丽就一点不显得冗余。她笑望着闻染,带着三分客气三分礼貌三分疏离:“闻小姐,我们准备玩真心话大冒险,人多一点的话更有意思。”
“闻小姐不如一起?”
闻染知道许汐言是故意的,或许只有她一个人看出来,许汐言那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的笑里,带着一丝丝微妙的挑衅。
故意不私下跟她说一句话,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来唤她一声“闻小姐”。
因为昨夜,她刚刚用这把暗哑的嗓音,在闻染灼红发烫的耳边唤:“阿染。”
闻染心想:许汐言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么?
是觉得她一定不敢么?
她背着帆布包,很平静的走过去坐下:“好啊,那就一起玩。”
有人在很小声的议论:“汐言为什么叫她?”“不知道。”“好像是高中同学。”“噢高中同学啊。”
没有人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闻染身上,只有许汐言,注视着面容分外清淡的年轻女人。
忽然很想把她那清汤寡水般的长发撩起来,去看一看,此时她是否也藏着一只灼烫发红的耳朵。
第50章本应是藏在心底的秘密
真心话大冒险永远是最适合酒吧的游戏, 连这群顶级艺术家也不能免俗。
这里的沙发呈复古的半圈状,丝绒面料,像一只打横卧着的猫。许汐言坐在沙发的最深处, 其他人簇拥在她两侧,有些挤,是以她的两侧臂膀被其他人掩着。
但你不需要刻意瞩目,哪怕只是不经意一抬眸, 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
沙发的丝绒加上她衬衫的丝绒, 层层叠叠, 像一只珠宝盒,她是坠在其中熠熠的明珠。
闻染离她远远的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没看到,手里端只玻璃杯。
有人是热络性子, 还是招呼她一句:“喝的什么?要再加一杯吗?”
闻染照实答:“西瓜汁。”
许汐言半倚着沙发,慵懒姿态好似在听身边人说话,这时突然笑一声。
近旁的女孩有些意外。
许汐言这人, 热烈而冷淡, 礼貌而疏离,她聊了许久的天,许汐言一一作答, 但那瑰丽若蔷薇的面庞, 整晚都没露过笑意。
这时却笑了。
闻染垂眸看着剩下半杯的西瓜汁, 转转自己的手腕。
一只喝空的酒瓶打横放在桌上,转到谁就算谁中招。闻染运气好,整晚都没中招, 许汐言也一样。
其他人问得尺度挺开的,但闻染渐渐有点走神。
直到有个女孩被问道:“你用过最特别的口味是什么?”
其他人都笑, 闻染从走神的思绪中回神,看着周遭人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这里的“口味”指什么。
闻染觉得这些艺术家都有一份恣意,女孩大方作答:“咖啡。”
众人都笑。
许汐言面庞上缀着散漫笑意,掀起浓睫垂坠的眼皮,眼神好似很不经意的扫过闻染。
唇角微挑。
闻染握着西瓜汁,背打得笔直坐着。
心想:笑什么。
她在加州逛集市是买了桃子味的,全因想到许汐言。
许汐言给人的感觉像暗夜里的蔷薇,可若以水果来比拟的话,许汐言最像的是桃子。
外面妩媚柔软多汁,熟到透时有种靡靡的情态,可内核坚硬。
许汐言内核的坚硬来自她灵魂的完整。
她和她的世界自成一派,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所以对闻染来说,许汐言的心脏像桃子的心脏,其实是个心很硬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闻染又有些走神,忽听许汐言道:“让我来。”
像是坐得无聊了,自己探出手,去转那桌面上的酒瓶。
其他人起着哄都笑:“看看汐言选中的是谁。”
酒瓶口晃晃悠悠,对准的恰是闻染。
闻染抬眸,望向许汐言,许汐言冲她狡黠的眨眨眼。
闻染对这些酒吧游戏不了解,酒瓶口正指向她,是巧合,还是许汐言的“人为操纵”?
所有人都看着许汐言,想知道她会问什么问题。
许汐言又靠回沙发背了,一条纤长的腿架在膝上,没再把膝盖露出来,可这条暗红丝绒长裙的开衩高,露出她白皙的小腿,白得刺人眼睛。
她穿得这样旖靡隆重,偏生搭一双同色系的低帮匡威,露出纤纤的脚腕。
拂了拂一头长发,看向闻染。
看了多少秒?闻染不知道,只觉得时间仿若凝滞,许汐言的眼神越过黑曜茶几越过人群越过整屋带烟熏调和果香调的酒气,让闻染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直到其他人觉得许汐言长时间的瞩目有些异常了,许汐言才好似不经意的开口:“闻小姐收到的,最浪漫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其他人爆发出一阵“嘁”声:“哪有真心话问这个的。”
“这也太宠了。”
明明只是网络用语的日常化,偏偏许汐言含笑挑起眼尾,烟视媚行的模样:“不宠她,难道宠你么?”
闻染心里又是一跳。
许汐言的眼神收回来,又落到她身上,敛了些笑意,低暗的声线里添了点柔:“回答。”
她想着闻染的生日不远了,所以挑了机会,来问这个问题。
十八岁成年生日的那个夜晚,本应是闻染一辈子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不知怎的闻染开口:“是有人给我唱过一首生日快乐歌,那天的灯光很漂亮,像一片蔚蓝的海。”
说完这句话,心脏像要跳出来一般。
她不露声色坐着,注视着许汐言,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许汐言先是意外了下。
有人在旁边开玩笑吐槽:“唱首生日快乐歌就叫浪漫啦?”
闻染性子内敛,如若一群人有什么不同意见,她是最不喜争辩的那一个。
可这时她隔着人群望着许汐言,嘴唇微动:“可是那天的灯光,真的很漂亮。”
“像一片,我从来没见过的海。”
“那人以为我不会听到,可我听到了,像一份意外的惊喜,可以记很多很多年。”
许汐言动了动嘴唇,浓睫翕下去,没再说什么。
闻染的一颗心跟着沉下去——
许汐言不记得。
游戏继续下去。
闻染把最后一口西瓜汁灌进嘴里。
端在手里太久了,氧化得过分,一种极之酸涩的味道缠着她舌根。
不知过了多久,许汐言忽地低声道:“这把还是我来转。”
她倾身摁住酒瓶,抬眸看了闻染一眼。
酒瓶口又稳稳对住闻染。
这下子,闻染知道是许汐言的“人为操纵了”。
许汐言望着闻染问:“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在酒吧游戏里,还是显得太“纯爱”了,周围人又爆发出半开玩笑的起哄声。
许汐言全然没理会,身子往前倾,手肘架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精致的下颌。
她不笑的时候总显得眉眼冷淡,可你知道她看着你,很认真的看着你,墨色如猫眼的瞳孔流光。
那样的姿态那样的眼神,让你觉得这一刻,她真的很在意你。
这一刻。
闻染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刻没有回避许汐言的视线,她们隔着人群对视,闻染的底气大概来自:对视又怎么样呢,就像高三她们连名字都不会被同时提及一样,现在难道有任何人会把她们联想到一处么。
现在的许汐言走得更远了。
飞得更高了。
她记得一些事。可还有一些对闻染来说很重要的、无比重要的、最重要的事,就在她恣意多彩的生活中,如同掉入抽屉角落的某块拼图,不经意间被遗忘了。
闻染的爱很重。许汐言的喜欢很轻盈。
闻染就那样远远注视着许汐言的眼睛说:“我会喜欢的人么?大概是……”
“短头发的。”
许汐言抿了抿唇。
“单眼皮的。”
“嘴唇薄一些的。”
“琥珀色眼睛的。”
“长相清淡一些的……”
闻染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许汐言径直站了起来。
众人都愣了下。
闻染抬头望着许汐言,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不那么受欢迎的,一个只属于我的人。”
许汐言抬手,把酒杯里剩的小半杯威士忌倒进嘴里,酒杯放回黑曜石桌面,也没跟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直接往酒吧外走去了。
有些与许汐言不算相熟的人,面面相觑了下:“汐言去哪?”
与她更熟些的人笑道:“谁知道。”
“出去透气了吧,她就是这样,很随性的。”
闻染坐在原处,才发现喝空了西瓜汁的玻璃杯一直被她握在手里,这时才想起来放到桌面上,与许汐言的那只酒杯遥遥相对。
许汐言是生气了吗?
她拿不准。
许汐言刚才往外走的时候,神情是惯常的疏淡,也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许汐言在等着她追出去吗?
她也拿不准。
过了大约五分钟,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她多坐了一分钟,其他人的游戏在继续,她这才把手机掏出来,瞧了眼。
有人在说:“言言姐去哪了啊,她不在都没意思了。”
而这时闻染的手机上,是许汐言发来的两个字:【出来。】
*******
闻染把手机放回口袋。
很平静的站起来,走到吧台:“请问能给我一杯西瓜汁么?”
酒保冲她笑笑:“小姐,你是今晚唯一一个点西瓜汁的。”
很快,一杯西瓜汁被送到闻染面前。
杯子有碎落的冰块,闻染端到面前的时候,撞出碎响。
她喝过西瓜汁才走出酒吧,门前空荡荡一片。
许汐言是走了么?
闻染下意识往酒吧彼边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望去。
踩在夏天的尾巴上,秋意刚刚冒头,银杏叶还未黄成时光的书签,正跟最后残存的绿意搏斗。许汐言穿一袭暗红丝绒的长裙,倚在虬结的树干上,指间夹着一支烟,已经抽得见了底。
闻染站在门口远远望她,她没动,脸上神情和方才走出酒吧时一样,没笑意,很疏淡。
明明是她叫闻染出来的,可闻染不动,她也不动,就那样靠在树干上抽完了整支烟。
还没到落叶的时候,所以现在扑下来的黄绿交杂的叶,是为了扑向她的美吧。很暗的路灯灯光被叶片筛过一道,又被她浓睫筛过一道,点缀在那张瑰丽的脸上。
直到许汐言熄了烟,终于动了,先是把烟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尔后却也并没向闻染这边走过来。
而是走往路边,掏出手机,扫了辆共享单车。好在这时夜已深了,路边没什么人,也没人看到她。
闻染愣了下,走过去。
许汐言很随意的把自己长裙撩起来,在膝旁打了个结,这下方便她跨坐到单车上了。她掌着车把手,一只足尖点地,另只脚踩在踏板上,就那样望着闻染。
闻染问:“你去哪?”
“找家还开着的美发沙龙。”
闻染微怔了下。
许汐言扬起唇角:“你说我剪短发好不好看?”
闻染不答,她掌着车把手偏了偏方向,绕开闻染,便要蹬车。
闻染一手抵在车把手上:“你喝酒了。”
许汐言看着她。
闻染跟她对峙了会儿,放开自行车:“你不是不知道喝酒了不能骑自行车,你是知道我会拦你。”
“你叫我出来,就是叫我来拦你的。”
闻染忽然转身就走。
这次换许汐言愣了下。
她没想到闻染会发脾气。
她叫闻染去加州找她,她自己反倒跟跟瑞奇教授去M小镇待了两天,闻染都没有生气。
可这会儿,闻染生气了。
许汐言从自行车上跨下来,锁了车,两步追上闻染去捉她手腕。
闻染手一挥甩开她。
恰好这时有人到酒吧门口抽烟,望见了这一幕。
但碍于许汐言,那两人并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瞧着。
闻染深吸一口气,在原地站定,不再让许汐言追她。
许汐言终于得以问:“你为什么生气?”
闻染看着她:“逗我很好玩么?”
“我几时逗你?你不信我真去剪短发?我……”
“不是头发的问题!”
许汐言又愣了下。
那是闻染第一次吼她。
音量不大,可闻染的语气,的确是在吼她。
许汐言勾唇笑了下:“的确不是头发的问题。如果是头发的问题,我还真就去剪了。”
“可剪了头发,难道我还去整个容么?”
闻染看着她,翕了翕嘴,看上去很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站着。
许汐言又摸了支烟出来,点了,望着闻染:“给你唱生日快乐歌的人,是谁啊?”
闻染凝眸看了她许久。
“许汐言。”
“嗯?”
“你就是不相信有人会不喜欢你,我提出跟你当情人的时候,你肯定觉得我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我没这么觉得。”
“潜意识里呢?”
许汐言顿了顿。
方才道:“我没觉得你在欲擒故纵,是我对你动心思在先,我们可以撕毁合同,我可以好好追你。”
“然后呢?”
“等你真正喜欢我的时候,我们恋爱。”
“如果不合适呢?”
“就算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做回朋友。”
闻染定定的看着她,良久,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就像你所有的朋友一样么?”
“就算分手,我们也不会交恶。”许汐言道:“我会永远把你当最珍视的朋友,闻染你到底在怕什么?”
闻染缓缓摇头,缓而坚决:“我不会跟你做什么朋友。”
“也不会跟你谈什么恋爱。”
“两年合约一到,我们就分开。”
说完转身就走。
许汐言在她身后说:“你还真是够狠的。”
闻染站住了,但没回头。
许汐言也没追上来,站在原地继续说:“我相信你今晚说的话。你喜欢的类型,应该真的跟我完全相反吧,所以放心大胆的跟我提出当两年情人,到时候你走的毫不犹豫,一点不会难过。”
闻染的背影晃了晃。
转过身,望着许汐言。
许汐言不知是不是酒吧招牌的霓虹映射过来,她隔着段距离,好似看到闻染的眼尾微微发红。
闻染哭了吗?可闻染为什么哭?
许汐言疑心自己看错,正要上前。
闻染开口:“你站着别动,我们就这样说。”
一副隔着距离,才好跟她冷静谈话的模样。
许汐言的心里也有点受伤。
闻染的一双眼已恢复澄澈,好似刚才发红的眼尾的确是霓虹造成的错觉。闻染很理智的问她:“你一个连猫都不敢养的人,为什么敢谈恋爱呢?”
“因为养猫要负责任,可是谈恋爱不用。”
“你的恋爱,永远是玫瑰色的冒险,如果快乐,就继续谈下去。如果淡了乏了,就退回朋友的位置。”
许汐言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一个不想负责的人?”
“恋爱当然是为了快乐,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恋爱?”
闻染忽然笑了笑。
许汐?*? 言本来拧着眉要上来攥闻染的手腕了,可闻染一笑,她忽然被定在原地。
脑中又忆起高三跨年,她在海洋公园多媒体馆睡了一觉,睁开眼来的场景。
眼前的少女背手仰头,望着屏幕上身长两米的鲸鱼静默游过,少女和鲸鱼一般安静,世界里沉寂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多媒体屏的淡淡蓝光映在闻染脸上,和现在酒吧门前霓虹映在闻染脸上,带来同样的感觉。
让人觉得,闻染很寂寞。
也是在那一刻,许汐言觉得虽然脑中零星的记忆碎片,让她在这么多年都没忘记过这个高中时其实并不算相熟的女孩。
但其实,也许她一点都不了解闻染。
闻染轻声说:“一百一十六天。”
许汐言抿了下唇。
她很聪明,所以她立即反应过来了,闻染说的是她们签订合约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百一十六天。
以两年为期的约定,闻染清醒到,每天都在数日子。
******
闻染走了,许汐言一个人往酒吧里走。
路边除了零星飘落的银杏叶,便只有她扫码骑了两步后又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孤零零的。
她回到酒吧,没再去玩游戏,一个人走到吧台前。
解了颗衬衫扣子,一只手肘倚住吧台台面的模样也好看,微偏着头与酒保说话:“一杯西瓜汁。”
酒保笑道:“许小姐,您是今晚第二个点西瓜汁的。”
许汐言喝了口,抬手抚过颈项间昨晚被闻染咬出的痕,又把衬衫扣子系上了。
聚会散场,陈曦送许汐言回酒店。
许汐言坐在后排,望着窗外渐渐染了秋色的街景不语。
陈曦莫名感觉有点低气压,可许汐言的长相过分沉妩,带着天生的冷意,平时不笑不说话的时候也这样,她又有点拿不准。
回了酒店,时间这么晚,陈曦本来是要直接送许汐言回房间的。
但许汐言说:“去琴房。”
许汐言如果在某处停留时间较长,都会在五星酒店单开一个行政套房,由她团队的人做好特殊的隔音设施,充作她练琴的琴房。
这会儿她发话了,陈曦也不敢置喙,陪着她上楼。
许汐言一抚裙摆,在琴凳前坐下,纤指堪堪在白键触下一个音节,已能听出她弹琴的感觉与其他人那样不同。
陈曦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说是天赋。
直觉一般的天赋。
许汐言把琴谱翻到一首曲目,她练琴时一般不许人打扰,陈曦刚要离开。
“陈曦。”
“哎言言姐。”陈曦立刻站定听她吩咐。
“你说,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陈曦一愣。
这问题由许汐言问来格外奇怪。她跟许汐言这么多年,深深觉得许汐言无论弹琴还是做其他任何事,都是凭着盛大的直觉和本能,而不会想太多。
许汐言这么问,是因为……闻染?
可许汐言摆开架势,用黑白琴键谱出一段旋律。
她弹的是舒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浓睫微微垂着,肩肘起伏,好似又只是在探索这首舒曼献给爱妻的爱情素描。
陈曦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许汐言自己笑了下:“我觉得大概是,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的话,会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的话,会觉得她哪儿哪儿都错。”
陈曦又拿不准了——这是许汐言自钢琴曲中得出的感悟?
许汐言沉静的说:“你先出去吧,我要好好练琴了。”
“诶好的言言姐。”陈曦忙不迭出去了。
许汐言的眼神落在黑白琴键和自己翩飞的指尖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
陈曦觉得不太对劲。
许汐言这段时间的工作都在国内,并且大多都在海城,但再没让陈曦安排司机载她去找过闻染。
难道,两人吵架了?
这挺奇怪的。
按陈曦对许汐言的了解,除了钢琴,她对许多事其实根本没那么在意。
有时候陈曦想,是因为许汐言的世界太丰富了,自我太旺盛了。无论工作、见朋友、旅行,都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所以普通人看得很大的情绪,许汐言其实没那么在意。
可这一次,陈曦第一次觉得,许汐言在闹别扭。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许汐言要离开国内,赴意大利工作。
进入十月,满街的银杏已臻黄,陈曦帮闻染买过机票、看过她身份证号,所以知道,闻染的生日快到了,就在许汐言赴意大利期间。
许汐言这次的行程对外公开,所以闻染如果留心,一定知道。
可许汐言没去找闻染,闻染也没联系许汐言。
就这样到了出发的那天,许汐言出现在机场,戴一副猫眼墨镜,难得裹着件黑色长款风衣走路带风,浑身无亮色。
其实陈曦觉得她脸有点臭,但墨镜一遮,也可以理解为冷魅。
她一双大长腿跟模特似的,陈曦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言言姐。”
许汐言没什么语气的“嗯”一声。
陈曦就不再敢提闻染的事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展开双翼,载着许汐言一行飞向高远的蓝天。星罗棋布的秋日海城,带一丝寥落的淡黄,被留在了身后。